素馨之惑 第十章
    阿曼達下決心決不退縮。接近傍晚時,她全靠意志力的支撐,才勉強騎在馬上。

    他們一路疾行,他一點也沒有憐惜她的意思。山間小路崎嶇難行,而且越來越窄。騎馬走著都很難,更不用說慢跑了。而讓馬在這種山路上快跑那簡直太危險了。

    她身上的每根骨頭都像散了架,每塊肌肉都尖叫著表示抗議。幸虧她的黑牝馬不用鞭策就緊緊跟著白雄馬。阿曼達不得不咬牙堅持著。還要走多遠?她很想問問,但自尊心不允許她承認自己的軟弱。

    幾小時前他們停下來吃午飯,那時她還感覺很好。上午他們騎馬的速度要快得多,但遠不及下午這般勞累。他們鑽出森林走上山坡,這裡是一片片果園,裡面種著杏樹、蘋果樹、無花果和橄欖樹。他們繼續向上走,上面是高山牧場,綠色的草地上點綴著雪白的羊群。一切都那麼賞心悅目,好似一幅美麗的畫卷。

    現在那些美景都落在了身後。在裸露的巖層中間,這一片那一片地生長著櫟木林,但在彎彎曲曲的沖溝裡和突出的石灰巖上只長著稀疏的植物。阿曼達根本無心欣賞風景,她猜想她正通過那條路的地獄部分,希望天堂部分能給她作一些補償。

    他們終於到達了宿營地,它就像沙漠中的綠洲。有好幾分鍾,阿曼達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她使勁眨了幾下眼睛,這才相信確實有一個天然的巖石區潮水潭;松林中有一塊空地,長滿了綠油油的牧草。

    “我們在這裡過夜。”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惟一的問題是,阿曼達已經無力下馬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升級”先生輕松利索地跳下馬背。他的雙腿依然靈活自如,他的臂膀依然強壯有力。

    用意志戰勝身體,她嚴厲地對自己說。

    但那沒有用。大腦發出的信息根本傳不到腳上,她的腳不聽指揮,還是牢牢地套在馬鐙裡。她好不容易才松開握住韁繩的手指,又急急抓住馬鞍的前鞍橋。

    “恐怕我動不了了。”她沮喪地宣布。“我從來沒有騎馬走過這麼遠的路。並不是我太軟弱,我只是筋疲力盡了。”她辯解道。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的話已經含混不清,她還以為吐字清楚,條理分明呢。

    阿曼達不清楚他是怎麼把她弄下馬背的,她只知道他抱住她的腰幫她下來。阿曼達很高興他沒把她放在地上讓她自己站著,因為那樣她准得跪下。躺在他的懷裡她感到安全而愜意。他抱著她走了一段路,然後把她輕輕放在草地上。

    “我馬上就回來。”

    “嗯。”她哼了一聲,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閉上眼睛,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她感到馬靴被脫掉了,心想這是個好主意,可以放松腳趾。牛仔褲是另一個問題。當他解開扣子褪下她的褲子時,她猛然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驚醒。脫衣服脫到這個程度顯然不合適。在目前的身體狀況下,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也不會對任何刺激有反應。

    “現在不要。”她嘟囔了一聲。

    “我要用搽劑按摩你的腿。”

    “明白了。”她同意了,原來他不是對她有什麼要求。她松了口氣。

    奇妙的手,奇妙的搽劑。他把火辣辣的感覺揉進了她的肌肉,或者說似乎是這樣。阿曼達想多多享受他的按摩。她的雙腿現在又像是自己的了。

    他開始按摩她的腳趾,那種舒服的感覺從腳傳遞到身體,又從身體傳遞到大腦。她曾經讀過一篇文章,裡面提到撫弄女人的腳趾可以使她們達到性高潮。她暗想檢驗這種說法一定很有趣。

    “現在我來按摩你的後背。”

    聽到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阿曼達只得讓他再脫上衣。他先脫掉斗篷,解開襯衫扣子,把她抬高一點好脫下袖子,然後輕輕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趴在一塊小毯子上。這一定是他剛才從馱馬身上取來的。

    他把她的腿蓋好,以保持體溫,然後脫下她的胸罩,將她的頭發撥到一邊。她仍穿著緊身短襯褲。她以前常常這樣躺在海灘上,所以沒什麼可害羞的。她與一個男人單獨呆在阿特拉斯山脈的半山腰上也改變不了什麼。他是適合自己的男人。

    另外,他按摩的手法非常專業,像一個護士。毫無疑問,這都是為了她。他深沉緩慢的呼吸說明不了什麼,然而,她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歡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對他有多大的吸引力,觸摸她是否會令他愉快,感到刺激……他要按摩到哪裡為止?

    他跨跪在她身體上方,用膝蓋壓住她股骨兩側的小毯子。阿曼達閉著眼睛,但他俯在她身體上面的形象卻很鮮明。他按摩她的肩膀和背部,一開始她對他的觸摸極度敏感,好一會兒後她才徹底放松下來,享受這種令她鎮靜的按摩。

    她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夢見自己漂浮在起伏和緩的海面上,海浪在她身下輕輕湧動著。她覺得如此舒服輕快,充滿了女性的溫柔。後來,夢境消失,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她聽見幾種微弱的聲音:馬打的響鼻聲,篝火燃燒時發出的辟啪聲,還有輕輕的腳步聲。

    現在她完全清醒了,注意到其他一些事情:她躺在一個溫暖柔軟的睡袋裡,還枕著一個臨時湊合的枕頭。天還沒亮,群星閃爍。她聞到咖啡和丁香的香味。她動了動身體,覺得關節還有些僵硬,但不再酸痛了。她慢慢轉動身體,朝發出響聲和香味的方向看去。

    他蹲伏在篝火旁,斗篷還穿在身上,不過兜帽已經掀到後面了。搖曳不定的火光把他的側面輪廓映襯得十分突出。阿曼達又一次聯想到古幣上那些堅定高貴的臉。他那張永不衰老的臉上顯露出堅韌不拔的精神,它能忍受一切苦難,戰勝一切苦難,不屈不撓,百折不回。

    她對他的血統感到疑惑,他長得不像阿拉伯人。柏柏爾人屬於高加索人種,但他也不像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或許因為他這個人不同尋常,所以長相也與眾不同,這肯定加深了他的孤獨感。

    盡管他已流露出渴望得到她,而且她也樂意投入他的懷抱,隨他走向天涯海角,但他仍與她保持著距離。他是否經過重新考慮得出了其他結論?昨天騎馬走了一天,她累壞了,他是否因此而看不起她呢?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她多麼希望自己醒來時躺在他的懷抱裡。她肯定身體的接觸能使一切問題變得更簡單、更直接。想起他的雙手在她的身體上移動,她就興奮不已。他對她身體的了解要比她對他的了解多得多。如果她現在引起他的注意……

    “我睡了很長時間嗎?”她問道。

    他聽到這聲音並不驚訝,轉過頭來望著她,他的臉因背對火光而看不出表情。“天快亮了,我們必須盡早出發。”

    他的聲音平靜果斷,她還一心想著做愛!這個男人不會因受誘惑而偏離既定的路線,他的意志堅定,冷酷無情。什麼也不能軟化他,什麼也消磨不了他的意志。

    阿曼達感到灰心喪氣,她足足睡了八小時!她又吃驚又懊悔,一夜就這樣白白過去了。除了知道他是個按摩高手外,她對“升級”先生沒能取得更深入的了解。

    她突然覺得肚子很餓。“我得吃點東西。”她直率地說,惟恐還要以前一天的速度趕路。她得儲備足夠的能量。

    “你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就吃飯。干淨衣服就放在你旁邊。”

    一想到還要騎一天馬,阿曼達畏縮不前了。“那幾匹馬難道不累嗎?”這是她能想起的惟一借口,她很想再休息一會兒。

    “它們確實累了,但這些馬生長在山區,它們不會因疲勞而影響我們的行程。”

    阿曼達歎了口氣,發脾氣使性子根本不必考慮,那樣會失去他對她的尊重。既然她已經作出了選擇,接受了他的條件,就必須鼓足勇氣,繼續努力,否則就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特別是他細心照顧她,為她准備食物,阿曼達不能不按他說的去做。

    他做事有條理,效率高。阿曼達吃完早飯時,篝火已經澆滅,灰燼散盡;行李已經收拾停當,馬鞍也已備好,而且所有宿營的痕跡都打掃得干干淨淨,無跡可尋。阿曼達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擔心被閒人看見;或許他估計到扎-西拉克一旦發現他們的行動會追蹤至此?

    他扶她上馬時天色已漸漸發亮。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馬鞍上。阿曼達認為,為了她全身肌肉所受的痛苦,向他提出一個小小挑戰是適宜的。

    “我認為你應該告訴我今天要走多遠,這樣我好有個心理准備。畢竟馬拉松運動員都知道他得跑二十六英裡零三百八十五碼。我今天得跑多少碼?”她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很多碼。”他回答。

    “謝謝,非常精確。”

    他指著遠處山脈的最高峰說:“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如果你咬緊牙關堅持住,我們可以很快到那兒。”

    很快到那兒干什麼?她覺得奇怪。“它有名字嗎?”

    “阿拉伯語叫雙子峰。”

    “雙子峰?難道它是一對山峰嗎?”

    “另一個在北邊,你帶來的人去那兒。從這裡看不到那座山峰。”他簡單地敷衍了幾句。

    阿曼達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根據“升級”先生的片言只語,她把父親留下的拼板一塊塊完整地拼湊起來。她父親描述過的山峰有一對!

    難怪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父親,難怪後來再沒有人找到那個水晶洞。他們都被引向了另外一座山峰!

    每張地圖,包括她珍藏在身邊的那張,都把水晶洞的位置標在蒂爾哈姆以北的那座山峰上,而南邊的這座山峰從沒有出現在地圖上。這種疏漏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而她父親不知為什麼誤導了方向,正因為如此,扎-西拉克的騙局才一直沒被戳穿。

    “升級”先生知道這個秘密,現在他把它透露給她,這是對酋長的背叛。難怪他壓抑自己的欲望,盡管它是如此強烈和迫切。他要先滿足她的願望,這願望是必須實現的。只有幫助她了卻了心願以後,只有當他獻出他能獻出的一切時,他才會以情人的身份來愛她。

    阿曼達被深深打動了,到那時她定會用自己全部的愛、感情和溫柔回報他。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崇高的犧牲精神。她對他的本能反應是對的。

    他已經上了馬,但還沒起步。她策馬來到白馬旁邊,“不論發生什麼事,”她以一種新的堅定口吻說,“今天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也不會畏縮。我要和你一起堅持到底。”

    他那雙幽幽的黑眼睛裡閃現出贊許的光,“這就對了。”他簡單地說完,撥轉馬頭,馳入灑滿群山的燦爛霞光之中。

    阿曼達發現,要想估計出他們路程的長短是不可能的,但知道了終點在哪裡使她安下心來。腎上腺素刺激她不斷向前。曾經遙不可及的目標現在近在眼前。

    她死去的父親如果在天有知,一定會揚眉吐氣,一想到這裡,她身體上的痛苦就減輕了許多。雖然她還不知道最後的結局如何,但這折磨人的旅程畢竟有了結束的希望。

    他們不斷向上攀升。阿曼達又反復考慮了這件事情。也許雙子峰是扎比亞與鄰國的邊界,而且,這條路大概能使她逃脫扎-西拉克的控制。

    想到她的數項罪名,她意識到“升級”先生的行為可能會使她免受牢獄之災,同時也能救他自己一命。因此他催著她拼命趕路,而且盡量避免讓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阿曼達並不想逃跑。如果她發現了水晶洞就不必逃跑。這種想法困擾著她:如果流亡國外,他會快樂嗎?畢竟他曾為他的祖國付出了一切。如果她為挽回父親名譽的努力失敗了,她會快樂嗎?誰又能一下擺脫自己的過去呢?

    阿曼達覺得自己和父親一樣無助和無奈。她堅信有些東西是值得為之奮斗的,比如公正,比如公平。直覺告訴她,他們兩人最好還是勇敢地面對扎-西拉克。

    問題是“升級”先生是否同意。如果她巧妙地利用機會,她能不能幫他逃脫懲罰,避免流亡國外呢??強手會遇到強手的挑戰。首先她得與莫卡聯系上,然後去找大使館。阿曼達對莫卡的足智多謀很有信心。

    一旦得到自己政府的支持,她就敢與扎-西拉克對抗;一旦有了討價還價的本錢,她就能找到和解的辦法。

    阿曼達一邊在腦子裡盤算著,一邊留心沿途的標志物。如果“升級”先生拒絕她的計劃,她可能會獨自返回。他會跟著她。她對此深信不疑。然而,要完成她的計劃必須有個良好的開端。

    這一天過去了。他們沒有停留。她的馬鞍上拴著一壺水、一袋干果和餅干。她既沒餓死也沒渴死,但騎馬長途跋涉耗盡了她的體力。她累得在馬上東搖西晃,這時他們在一條山間小溪旁停了下來。

    “就到這裡吧!我們把馬留在這裡。”

    黑牝馬站在白馬旁邊。

    “為什麼?”阿曼達問。這座山峰已經近在咫尺,近得如此誘人。“再用一兩個小時……”

    “我們要去的地方馬匹上不去。這裡適於它們休息。”

    “你的意思是我們自己爬上去?”

    “正是。”

    “我們保全了馬兒,犧牲了自己。”她試圖用諷刺式的幽默反對他的意見。

    “你堅持不住了?”他擔心地看著她。

    “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她高傲地說。

    “很好。”他相信她的話。

    不過,他還是幫她下了馬,讓她在冰涼的溪水中洗臉洗手。同時他照顧那幾匹馬,卸下馬鞍,把馬拴在樹上。他把背包甩到肩上,准備開始艱苦的跋涉,阿曼達盡最大努力恢復了正常呼吸。

    他什麼也沒說,她也是。他拉起她的手,沒有回頭看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們向上攀登。

    他攙扶她,支撐她,推動她。阿曼達像個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地重復著機械動作,邁完一只腳又邁另一只腳。最後他們來到一處巖壁,它被一塊巨石擋著。

    “沒用,”阿曼達說,“我們爬不過去,也無法繞過去。”

    “升級”先生沒有理會她。他把背包放在地上,解開扣子,取出兩個液壓千斤頂。

    “我把巖石抬起來一些,我們可以從這裡鑽進去。”

    他說著動手干了起來,阿曼達好奇地在一邊看著。巨石底部的兩側都被鑿開,但有一邊要高一些,以便放入千斤頂。

    “升級”先生手腳麻利地把千斤頂放在合適的位置,然後開始操作。他利用槓桿原理將一端保持水平作為支點,以便抬起另一端。

    阿曼達著迷似的看著巨石一毫米一毫米地被撬起,石壁上顯現出一道裂縫。

    “你爬過去。”

    阿曼達吃驚地看著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擺手讓她開始行動。他沒開玩笑。

    她照他說的辦了,盡管怕得要死。要是巨石落下來怎麼辦?一想到可能被活埋在裡面她就渾身冰冷。她讓自己鎮靜下來,心想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他跟著也爬進來,推她進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悶住了。她想起了阿伊達。這對情人被埋入墳墓時還一起唱著歌,真是難以置信。不過那是歌劇,這是現實。

    過了一會兒,她的前方沒有巖石了。她把手臂伸出,在周圍摸索。她的手沒碰到任何東西。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踏入一個永恆的、令人恐懼的空間。

    她聽見他在身後站起來,然後是卡嗒一聲,一束手電筒的光亮照在她父親發現的寶物上面。

    這時她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為什麼對它魂牽夢繞,至死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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