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誘女伯爵 第一章
    雷黛麗踩著均勻的步伐,穿過大理石雕花門廊朝父親的書房走去,她的手扶著門板,先作了一個深呼吸才打開房門。律師正站在她父親的花梨木桌後,一手翻著一堆尚未批閱的文件,另一手則拿著一捆紙張,那個男人個子不高、身材圓胖,而臉色相當紅潤,頭頂上有著稀疏而微亂的淡黃色頭髮。他正是黛麗想像中的律師樣,但是她沒想到這人竟然就是父親的律師。

    他放下沒拆過的信,清清喉嚨,挺直身體開口說道。

    「雷小姐,請容許我向你表達我對您雙親之死深感遺憾。」

    「謝謝,呃……該怎麼稱呼你呢?」

    「敝姓潘,潘華特。」

    黛麗點點頭,「謝謝你大老遠跑來雷瀚。」

    「既然我是令尊的律師,那也是我應做的。」

    黛麗直挺挺地站著,等潘華特解釋她被要求馬上見他的原因,她沒辦法想像有什麼天大的事得要在今天馬上解決的,至少不是現在;她才剛接到她雙親從斯堪那維亞半島回來時搭的船沉了的消息,而船上沒有人生還。有什麼事不能等到這令人難受的一天過去再說呢?

    潘華特一副認真堅持的樣子,他攤開了握在左手裡的紙卷,「也許你該坐下,雷小姐。」黛麗站近了點,在大桌子前的皮椅坐下,保護性地把手搭在膝上,她瞪著胡亂堆在桌面的文件資料,她的父親永遠都不會再回來處理這些雜務的事實著實讓她很難接受;她父親不會再回來做那些她偶爾聽他稱之為「扮演一個值得人尊敬的紳士工作」的事了,那律師還站著,清喉嚨的聲音把黛麗從迷思中喚回現實裡頭。

    「不幸的是,您雙親的死並不是唯一的壞消息,雷小姐,我當令尊的律師的時間並不長,他和雷伯爵零售價到北歐之前和我聯絡過,就我所知,我的責任是整理令尊一些紊亂的財務紀錄及一件嚇人的任務……既然他提供我的只有一些殘缺不全的紀錄……」潘律師停頓了一下,揚眼看看堆在她父親桌面上的通信文件、紀錄,還有放在地面上、窗台上,觸目可及的房內每一寸空間都是資料,他停了好幾秒不出聲,像是被他跟前的景象徵服了似的。

    「問題是,雷小姐,您的雙親已經用光了他們的錢;更恰當的說,現在您的情形是嚴重負債。」他停頓一下繼續說道,「總數逼近三萬英鎊的債務,我猜想您也許沒辦法理解那究竟是多大的數目,所以我準備了一份清單。」他用符合他職業的簡潔、清晰的聲音解釋著。

    「顯然的,令尊聘請我是當他各方面收支的財務顧問,他簽了幾份將他名下財產作為借貸抵押品的契約,可是因為令尊的去世,債主們開始催討貸款,但我們卻沒有任何動產能還債。」他在這裡打住,讓他面前的黛麗能瞭解他說這些話的重要性,「這份清單列出所有已經抵押的東西,而債主們將把這些抵押物收為己有來抵債,您也許會想瀏覽一下清單。」

    他把紙卷遞給她,但是黛麗毫無反應,連正眼也不瞧一下那份清單。他苦惱的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們可以明天再來查看這份清單,雷小姐。」她點了點頭,她動得很輕,連她身上穿著的騎馬裝的蕾絲花邊衣領都沒移動半寸。律師把資料文件收拾進他的公事箱,轉身踏出門口時,他回頭望進昏暗的房間,回想今天在趕來雷瀚的路上所獲得的資料,伯爵夫婦只留下一個女兒。今年十七歲,下個月就滿十八歲的雷黛麗小姐,這就是全部了。

    而看看那個僵直地坐在皮椅上一動也不動的女孩,雙手緊握著那份列著幾乎是她家族一切所有物的清單,黑暗前的最後一比重光線從客房透進來,照亮了她往上卷的棕色長髮和憂鬱的側面。即使她是如此蒼白而眉頭深鎖,她外表看來依然像是她傳奇的雙親。當他抵達雷瀚時,他原本以為他會看見的是一個做作、嚎啕大哭、含怒申辯、失失,或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甚至昏迷的女孩,他從沒想過他會看見一位以堅強的沉默面對這一切的年輕女孩。

    歎了口氣,潘華特決定多等一會兒,他想或許黛麗會有些問題他能幫上忙的。他並不喜歡傳達壞消息,但是他對於自己能夠在置身於這種情況下而能善盡職責頗為自傲。至於這件工作,和別件沒有兩樣,只不過他比較不幸一點罷了,無論如何,他都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把工作做好。既然伯爵一向對他相當慷慨,而潘華特又需要他的錢另外再找一位假定是伯爵的委託人並不容易,他決定要盡可能的讓新任伯爵夫人開心。

    黛麗還是僵直著背,無聲地坐在椅子上,華特欲言又止的,終於決定再次開口。「我猜第一批的債主會在一個星期內來索討抵押品,不幸的是,自從您雙親猝死的消息在報紙上披露之後,我們沒辦法搪塞或是拖延他們。」他站在門邊又等了一下,不確定房內的黛麗會不會回應他,最後他終於關上了門,留下黛麗一個人孤獨的在房裡。

    等律師終於走了之後,黛麗閉上眼睛,強忍著悲傷強迫自己堅強,彷彿只要這麼做,她就能停止那些讓她軟弱無助的突發事件,彷彿只要這麼做,她就能擺脫過去這兩個小時來她所獲知的一切。先是伯特從廣場來公佈了她父母已經死了的消息,現在呢?又有一個陌生人來告訴她,她們雷家的財產要被拿走作為債務的交換或者是四處散佈到英格蘭的盡頭。

    當她今天早上還快意地馳騁在馬背上,沐浴在這美好的春天早晨的清香宜人時,她的世界還是原封不動的。為什麼在被捲入這可怕、可厭的漩渦之前沒有人給她一點預警呢?

    一瞬間,她父母的影像浮現在她心頭,她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他們正開懷地笑著,互相舉杯祝賀,輕啜著法國香檳,結果竟隨著他們的船沉重地、慢慢地沒入北海的冰洋裡。她把眼睛閉得更緊,把突然凝聚在喉裡,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再吞回肚裡。她的父母總是沉浸在歡樂、幸福和愛中,即使是在痛苦的盡頭也是會是很快樂的。

    對於父親處理財務上的失敗,黛麗並不驚訝,她甚至可以看見父親就在她跟前,吃驚地看著她,「我親愛的黛麗,」他會說,「我分毫不差地付薪水給那位顧問來替我看管一切啊!我為什麼要再複閱一次他的工作呢?總不是要我告訴他,他的工作該怎麼做吧?」

    「喔!父親……」她的呢喃打破了書房中的寂靜痛苦,「為什麼您不回來呢?」但她卻沒辦法讓自己生父親的氣,她在今天之前一直都過著完美、自在的生活,她是如此尊敬而又崇拜她的父母,而知道父母是永遠的走了這件事毫不留情地錐刺著她的心。

    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喪禮在兩天後舉行,這個喪禮用著低調的態度來處理。雷瀚位於距倫敦有一段距離的郊區,黛麗的父母很少參與交際活動,事實上,他們是寧可離群索居,只享受彼此關懷生活的人。

    今天來參加葬禮的有一些鄰居,熟識的人和黛麗沒見過的遠房親戚,還有黛麗過去六、七年來常見到的雙親的朋友。

    不過如果雷氏的喪禮是要減低注意力的話,那麼它可是完完全得到了反效果,事實上,潘律師對於她父母所屬物的外流已經演變成非常自由了,她父母喪禮的第二天,雷瀚就像是被人潮給征服了一樣。黛麗站在她臥室的法式門邊,看著不斷流動著的人潮在宜人的正月氣候裡進進出出,那些人的手中全部握著表明他們是債權人的文件,當然啦,沒有人是入寶山空手而歸的。只有她自己的房間和一些家庭常見的必需品留下,沒在那天結束前被搬走,上帝保佑,她不認識任何一名債主。

    「媽媽從威尼斯帶回來的瓶子被拿走了。」當她看見那已經先拿走幾幅畫的高瘦男人帶著那威尼斯瓶子走向他的車時,黛麗喃喃地自言自語。黛麗記得母親從意大利帶回那瓶子時她才六歲。隨著那瓶子的消失,下一個要來分防震剝奪她們家產的人出現了。

    在這之前,黛麗連想都沒想過要知道他們是誰,他們都是些下流的無賴,她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好了。但是這個人看起來和先前的那些傢伙不太一樣,他不像那些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她懷疑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讓她看起來比較厚臉皮。最後黛麗決定他一定是已經習慣這種惹人厭的掠奪別人家產的行為了,她沒必要對那些在今天來她家的人寬容。

    黛麗從骨子裡覺得嘔心厭惡,便緊握著拳頭離開窗邊,這些掠奪者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這些東西從哪兒來或是它們所代表的意義。

    他們會在乎這些物品可能是紀念品、一個回憶或象徵著她的雙親曾共同擁有的美好時光嗎?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財產的一部分,是用來自誇炫耀用的。他們會這麼說,「你知道這個瓶子原本是雷莫甘的財產嗎?那可真是個廉價的交易!」這個想法讓她從喉底湧起了一股苦意,她一滴淚也沒流,也沒向別人訴過一句苦。因為那只會讓她受更重的創傷。這三天來她緊繃的神經和強打起精神,堅強地面對悲傷讓她費盡了最大力氣,而她的整個身子現在忍不住的顫動著,這三天的苦難對她來說實在是折磨。

    她強迫自己離開這些讓她承受太多壓力的事物,她再也受不了繼續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得意洋洋的尋找他要帶走的東西,也不想再聽見他們向潘先生吼叫著要求那些他們有興趣的抵押品,特別是那個最晚到的不可思議的傢伙。

    越過房間,她習慣性地踏進玄關,但是她卻讓自己又暴露在另一個夢魘底下……她在房間內是寂靜、與世隔絕的,而玄關上則擠滿了那些剝奪他們家產的人和一些基於好奇而來窺看的人。

    「全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壞蛋!」她這麼想著,每個人都在挑選、考慮她們家的私人物品,好像她們家是跳蚤市場似的,他們正忙著把雷瀚給掏空,沒人注意溜下樓的黛麗。黛麗快步的下樓,走出那法式大門,決定遠離那些人對她摯愛雙親房子令人作嘔的蹂躪。

    「雷小姐!」潘華特在她後面叫著,跨大步追上她,「我正要派人到您房裡告訴您一個消息呢!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我相信這是個好機會,我們可以……」

    黛麗正專心努力著把這些人堆到離她幾百里遠的地方,所以她顯然沒興趣知道潘先生要說什麼,「不!潘先生,」她對他喊道,「我需要一點新鮮空氣。」她的聲音顫抖著,好像是由於潘先生的打擾,她壓抑已久的情緒就要讓她崩潰似的。

    但是潘華特並不放棄,三步並作一步的追上黛麗,「雷小姐,我知道這些對您來說很難承受,」他喘息著說道:「我向您保證,我會善盡令尊所賦予我的職責和期望的。」

    黛麗加快了她的步伐,任由她的黑絲裙在通往花園的石階上拖曳,「我知道你會的,潘先生。但是我現在需要讓自己好好靜一下。」

    「我可以瞭解,雷小姐,但是這件事刻不容緩。」

    「而上次你告訴我的刻不容緩的消息,就是我的父母很幸運的不會因為欠債而坐牢。」

    潘華特在草地上停下來,微慍地說。「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雷小姐。至少,你並沒有不明就裡的被抓走。」黛麗終於停了下來,她想逃跑的計劃被雷先生打斷了,她已經走到果園的外圍,一個至少她能保有幾分隱私的地方,但是現在她也無可奈何了,「請繼續說下去,潘先生。」她歎道,「好吧,我快點告訴我那個壞消息吧。」

    潘華特微笑著挺起肩膀說,「我是要很高興的告訴您一些好消息,因為出乎意料之外的,我找到一些能夠很公平地解決您現在情況的方法。」

    黛麗疑惑地皺了皺眉頭,「無論如何,」潘華特繼續說道,「你的人生還是要過,你總會參加一些社交活動,然後,你會找到一個合乎您地位的丈夫,您幸運的將成為女伯爵,這是伯爵特別表示要將名銜傳授予你的,所以您有很好的機會來選擇一位值得托付的人。由於身為女性,您擁有經由結婚的喜悅而忘懷這惱人的財務狀況的特權,然而,要完成這一切,您必須要有收入來支出些禮服、僕人以及其他社交一類的東西」

    「潘先生,」黛麗瞪大眼睛地說道,幾乎為他的謬論大笑出聲,「我對找個人生的長期飯票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的雙親覺得這些社交是無情的,而事實上他們把這種事描述得很無趣,所以現在我是絕對不會想找一個丈夫的!我想我寧可保持原狀,活得和我雙親仍健在時一樣。」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潘華特辯道,「雷瀚是一片很大的產業,光是保持本宅房和所有的房子每年就要耗費至少六千英鎊,而其他土地的費用更幾乎是前者的兩倍。因此當債務完全償清後,您幸運的話會有幾件傢俱剩下,問題是您要怎麼付那些食物、柴薪、蠟燭或是那些隨從的薪資呢?我跟管家討論過雷氏的產業,如此看來,您想回復以前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我以為你說的是要告訴我個好消息的,潘先生,你所說的讓我懷疑那是個很壞的壞消息。」黛麗面無表情地說道。

    「哦!我是的!」潘華特馬上接口,露出一臉笑意,「我找到一個雷瀚的買主了。更正確的說,是他找到了我。」

    那些潘華特對她的讚歎、恭維一下子就在春天新鮮的空氣中蒸發了,黛麗不可置信地瞪著父親的律師,「要把雷瀚賣掉?」

    「我已經和宏伯特先生討論過這件事了,雖然很簡短,身為土地管理員的他也同意如果賣掉雷瀚,您就可以……」

    「伯特也贊成你?他也說我應該賣掉我自己的家?」潘華特退了一步,黛麗奇怪的反應,近乎歇斯底里的樣子是他沒預期到的,她像是要發狂似的,一點也不像她。「這……就是這樣子,像我之前向您解釋過的,您會需要收入來打點自己,而您又是年輕、可人的女性,這些事會是必要而……」

    「不!」

    「但是您還是未婚身份,而您會需要一個……」

    「不!」黛麗在草地上轉了半圈,面對潘華特,她倔強地忍住的淚水凝聚在她碧藍色的眼中,她凝集如鑽石的眼淚隱含著節節上升的溫氣及不能忍受的心痛。「我看著這群貪得無厭的人不斷地一點一滴搬走我父母的一切,而他們之中沒有人是真正關心這是他們的喪禮!如果這些人一定要賠償,而又沒有其他還清債務的方法,就讓他們把我父母的財產拿走吧!但是潘先生,雷瀚,是我的家!它是我所知的一切,也是一切我想要的。正如您向我解釋過的,我父親留給我兩樣東西,一個是家族的名銜,一個是我們的家,雷瀚是他們唯一留給我的,也是別人不能把它搶走的,想都別想!」

    「但是對方願意付現金,而且……」

    「不!告訴對方,不管他是何方神聖,雷瀚是不賣的!不論任何高價都不賣!算算我父親欠他多少錢,我會找出其他方法還他錢的。」

    「這並不是債務的問題。」

    「我不在乎,我不管它是什麼問題,雷瀚絕對不賣!」黛麗轉身,迅速地離開,決定逃離過去這一星期以來令人憎惡的事。她跑過果園,對於拖鞋及晨衣被草沾濕了一點也不在意,他們絕不能奪走她的家!她不知道要怎麼付得起一筆得用雷瀚才夠還的債務,但是她毫不在意,那不重要,他們可以帶走一切,但是不包括雷瀚!她同意賣出其他的,同意用它們償債,因為它們原本就是被抵押償債的,但是雷瀚絕不行,因為她只向潘先生吐露了一半的實情……

    雷瀚不只是她的家,還是她的靈魂,它代表著她自己及她所知的一切,她出生時所呼吸到的第一口氣,她的第一個遊戲天地、花園,她在雷瀚的花園及迷陣中做生平第一次的探險,如果沒有了雷瀚,她害怕她連自己都會失去。

    潘華特看著黛麗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低矮的蜜桃樹叢間,覺得更不開心了,他調整調整領帶,彈掉長筒襪上的草葉,然後走回房子前面,那個看起來懶洋洋的、隨意的靠在門廊前石柱上的人正在等他。潘華特對這人的舉止不敢有一絲不敬,紀林侯爵紀查德是不能以隨便稱之的。早上接到紀侯爵的信函之後,華特就陷入了評估雷瀚與侯爵提供的價錢合理與否的計算中。事實上,他所提供的價錢相當合理,不會太高,合乎他商人般的名望,但是也不會太低,像是要從一名年輕孤女的不幸中牟取利益一樣。

    「侯爵閣下。」華特向紀查德恭敬地行了禮。

    「潘先生,你好。」

    「您也好,今天早上接到您的來函……」

    「我們邊走邊談吧,潘先生。」紀查德提議道,還沒等華特回答他就開始向戶外走去。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運動運動呢?」華特不耐煩的想著,他已經需要他為追趕雷大小姐而發疼的腳作點治療了,而現在這個紀侯爵還要他走路運動!他趕上紀查德,重新開始說道:「我先前說過我早上接到了您的信函,但是我必須告訴您,很遺憾的,在我努力向雷小姐說明解釋,並試圖說服她接受您的交易之後,她仍堅決不肯出售雷瀚。」

    「她找到其他收入了?」

    「不,閣下,」華特歎道,「我向她解釋過她的困境了,但她絲毫不被動搖,對她來說這是很不尋常的。」紀查德諷刺似的瞥了華特一眼。

    「非常抱歉,侯爵閣下,我想或許是我考慮錯誤,我認為她已經能在這一切不幸之後冷靜地面對人生的。她幾乎是了,但是當我建議她接受您的交易時,她卻顯得非常氣憤,不太像她,不像我先前見到的她。」他略帶歉意地說道。

    紀查德考慮了幾分鐘後說,「我願意等,潘先生。」

    「您願意等?」華特驚訝地重複紀查德的話。

    「新任女伯爵多大年紀?」

    「十七歲,閣下,到了今年夏天就滿十八歲了。」

    「而且,就我所知,還備受呵護。」查德冷靜地說道。

    「她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相信她連倫敦都很少去過。」

    「那麼,該是讓睡美人醒過來的時候了,她很快就會發現,一旦她和一位年輕富有而需要頭銜的紳士結婚,生活會變得容易得多,同時她也會發現,和其他女人一樣,倫敦的生活是多麼迷人。她將不需要這麼龐大的產業來消耗她丈夫的錢以及她的置裝費,而且她如果要在週末找點消遣娛樂的話,這裡距倫敦也太遠了,她的朋友們也不會大老遠來拜訪她的。潘先生,她會放棄雷瀚的。」紀查德回頭看看雷瀚的主屋和觸目可見的玫瑰花叢,和那放牧的照面綿羊、赫裡福種牛的數英畝的青蔥草地,這個地方既不能打獵,又不能在週末提供上流社會交流聯誼。

    「她會改變心意的,」他肯定地說道,「一旦她決定要賣,馬上跟我連絡。然而,如果女伯爵如同我所預期的很快的改變了心意,你可以把書面資料送給我的律師,艾查理律師。下星期我會到美國去,可能會待在那兒幾個月。」

    「悉聽尊便。」潘華特點點頭,「但是我不懂為什麼您相信她會改變心意呢?」

    查德用他深灰色的眸子看了華特一眼說道,「女人都是一樣的。」然後轉身走向他的隨從,隨從已經替他的純種黑色駿馬上了馬鞍,紀查德的身影很快的消失、遠去。

    黛麗傾斜著身子,額頭貼著臥室窗戶的玻璃窗站著,她已經對一切感到灰心、厭煩了,她對突然跑進她生活裡的混亂人事感到厭倦,而偏偏它們又不肯結束。就像是她人生的重心偏離了它的位置,而她為人生築的整面牆開始一塊塊崩解一樣。現在她覺得這牆的粉碎聲足以震聾全倫敦的人,她覺得奇怪的是,沒人聽見或看見這陣粉碎的情景似乎變成了她存在的意義了。

    黛麗讓冷硬的玻璃把她的思考凍結起來,她的生活在過去九個月以來徹底的改變了,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雷瀚是不是存在過。那一切都變得好遠好遠,她父母的死仍然深深刺痛著她的心,喪禮後那兩個星期的生活依舊讓她畏懼著。

    黛麗決然地把這些回憶趕出腦海,她告訴自己,她在這裡應該是自在開心的。那真是一個上帝的恩典!她的阿姨在喪禮過後不久就出現在雷瀚,並且堅持不讓黛麗獨自留在雷瀚,黛麗當時並不想離開,但矛盾的是,她卻也不想留下。因為雷瀚也在變,變得太快,快得讓她覺得很熟悉,又很陌生。也許就像希妲說的,她需要好好修養一陣子,這個念頭促使她答應和阿姨到倫敦小住。但是她發現倫敦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沒有熟悉的人、事、物,她覺得雷瀚離她好遠好遠,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好想家。

    「黛麗,親愛的?」希妲阿姨敲敲臥室的門,黛麗還沒應聲,希妲就開了門走進來了,「我的天哪!你以為你在參加喪禮嗎?」她堅持地把房裡的燭台一根根點亮。「哦?」她驚慌的說道,「我很抱歉,親愛的,我知道這一切會勾起你痛苦的回憶,但是有朝一日你會忘記過去,開始你的新生活的。看看你,怎麼還穿著家裡的便服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出去,希妲阿姨。」黛麗沉靜地說道。

    「絕對不行!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待在家裡,為什麼你要把自己鎖在這片黑暗之中呢?親愛的,那不像你,你需要有個晚上出門透透氣。好了,你要穿哪件禮服呢?」不等黛麗回答,希妲拿出一件絲質禮服放在黛麗床上,「嗯,就穿這件吧,親愛的,會很迷人的。我會派愛維來幫你穿衣服,不要還站在那裡,該打扮梳裝了,彼得已經把車準備好了,我跟舅舅在樓下等你。我們已經有點遲到了,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們傲慢無禮。」

    希妲拖著絲裙走了,黛麗看了床上精緻的禮服兩眼,就把頭轉向窗戶,像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小孩子,她把臉貼到玻璃上,看著濕落落的街道。有一輛加蓋的馬車經過,車上的乘客在春天的暴風雨中安然前進,毫無疑問的,他們是要去參加社交晚會或舞會。整個倫敦的人今晚都要出門,雖然每晚都是這樣的,現在是社交活動最頻繁的時期,每個人都會受邀參加一些社交宴會。但是黛麗最想做的事,是像她希妲阿姨說的,留在家裡,把自己鎖在她黑暗的房裡。

    她需要和人群隔離來療傷,但是那傷痛卻長駐在她心中不肯離去。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她的傷口還是暴露在空氣中、刺痛著。她父母的死,看著她的家被一些無賴掠奪,送走一切,只剩下幾名關心她的人,還得要離家,離開她生長的地方,她唯一的家,雷瀚是她精神的寄托和支柱,她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出雷瀚的樣子,和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時正值夏天,正是藍天白雲,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她本來應該是戴著寬邊圓帽,在花園裡遊玩採花的,但是現在她卻在屋裡,孤獨的從屋裡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而傳來的都只是她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腳步聲及空洞的回音。此時的雷瀚是空洞、寂寞的,僅存的傢俱都蒙上了灰塵,它們都是因為被評為價值低下而剩下沒被帶走的。

    當她離開時,雷瀚已經完全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了,和以前敞開窗戶迎接著燦爛的陽光、和煦的清風,還有用剛從花園採摘的花束佈置得生意盎然的房間都變得不一樣了,剛離開時她的心好疼,到現在還是。

    門上傳來另一陣敲門聲,愛維輕輕的滑進來,拿起床上的絲緞禮服,「外面正在下雨,」她說道,「我已經吩咐馬丁把您的斗蓬準備好了。」

    黛麗轉身給愛維一個微笑,每次看見愛維,黛麗都覺得自己是看到一隻鸚鵡鳥,不只是因為她的膚色和嬌小的身材,還有她在屋裡輕快地忙碌的樣子,她的手總是迅速動著,而她湛黑的眼睛也似乎不會過久停留在任何地方。她是少數和她一起從雷瀚過來的東西之一,雖然她已經快要三十歲了,但是她的身材依然很嬌小,從黛麗有記憶起,她就在雷瀚了,而黛麗最早看見愛維是在她去廚房玩耍的時候。事實上愛維就像母親一樣照顧她,而由於伯爵和伯爵夫人常常不在,愛維就又兼任黛麗的貼身侍女。

    黛麗滿十三歲後,她父母就考慮替她找一個女家庭教師來教導黛麗的社會教育,但是黛麗堅決的反對,於是伯爵最後決定由雷瀚的成員自己來教育他的女兒,土地管理員,伯特,負責教她馬術、數學及閱讀。管家山德,教她禮儀。愛維和瑪麗,地位最高的兩名侍女,負責教她淑女的儀態,包括衣著和談吐。伯爵賦予他們教養他女兒的責任,還說如果她的女兒被教育失敗,那就只好另外聘請嚴厲的家庭教師及伴護了。沒有人願意雷瀚出現那種嚴苛的家庭教師,於是每個人都很盡責,伯特、山德,愛維和瑪麗盡量選擇正規而合適的課程,另一方面黛麗也學習得很快。在這種自然而不壓抑的教育之下,黛麗的童年和其他貴族不同,她的童年快樂,幸福而且自由。黛麗走到房間的中央,讓愛維幫她打點一切,她知道和希妲爭辯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是對的,黛麗留在家裡做什麼呢?她無言地套進愛維拿好的絲質禮服裡,把手伸進合身的衣袖,然後由愛維幫她把長長的一排鈕子扣上。在扣鈕子的同時,她的心也關閉了,唯有如此她才能面對那些她不認識的群眾。他們不會關心黛麗的傷痛,他們只會注意他人的髮型和交際手腕,而這就是黛麗把心封閉的理由。

    XXX

    紀查德環顧著惠特摩舞廳,表現出一副愉快的樣子,韓羅伯遞給他一杯香檳,他為什麼要回來呢?倫敦和美國是完全不同的,倫敦就像是個頑固的老人家,已經停滯不前沒有新意,就像一灘讓人厭煩的死水。不過至少查德有紀林讓他操心,不像其他貴族,他總是帶回新的種子、新的培育作物方法。他致力於讓紀家祖傳的產業得到最好的利用,而不只是在週末作為那群倫敦社會聒噪女人的交際場所,他讓紀林運作,更重要的是,紀林為他賺錢。

    「為你回來乾一杯。」羅伯舉杯說道。

    「還有這裡。」馬威廉附和著,一口氣把酒喝掉。「現在告訴我們費城有什麼鮮事吧!」查德正在品嚐他的香檳,看著人群湧入舞廳。

    「哈密爾敦的提案已經送到國會的這件事是真的嗎?如果英格蘭要給你特殊的貿易權的話,你的船業就更有利潤羅。」威廉說道。

    「我相信哈密爾最後還是會失敗的,」查德解釋,「但是我也希望他失敗。」

    「只因為你的朋友傑佛遜反對他?」

    「傑佛遜的眼光放得較遠,」查德冷淡的說道,「而我想和美國合作三、四十年而不是十年,所以我會比較希望傑佛遜得勝。財政部書記是個聰明人,但是他不會找門路,我想是他的英格蘭情結還沒打開吧!」

    「聽起來你好像是個真正的美國人。」威廉漲紅著臉,挫敗地說道。

    「如果我沒有紀林和侯爵的頭銜,我可能會是。」

    「但是,你現在人在這裡,而我是真的很高興你回來了。」羅伯說道。撇開政治問題,隨著查德的眼神往樓梯頂階看去,另一群人進來了。羅伯瞪大眼睛說道,「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在打算尋找你的下一任情婦了,查德,」他說道,「你才回國兩天而已!」

    「你是怎麼回事,羅伯?」威廉插嘴道,「如果連那些希望贏得他注意力的女人也算在內,那就得一打一打的算了,我是說暫時的情人,是查德在回美國前調情、作樂的對象。」

    「那麼會是誰呢?」威廉用促狹的神情看著查德。

    這些嘲弄的話查德一點也不在意似的,甚至更變本加厲地說道,「你們兩個是那種不解風情,對於門口走進美麗女子這種事是不會注意到的。」

    羅伯向查德露齒笑笑,「如果是查德你,當然是會注意到的。而那些媽媽們竟然還深信您還在服喪。要不然她們早就把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到你面前來搏取你的注意力了。」當這群人正想繼續他們的嘲弄時,查德卻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剛進門的那三個人身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羅伯笑道,「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竟然有女人讓查德轉頭了!」查德看著三個人步上樓梯,前面兩個是中年夫婦,在他們之間的,是他從沒見過的女孩。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她的確是個傾城佳麗!但是,他卻覺得這個女孩儘管有人陪伴,卻好像很孤單似的。

    她有一頭美麗的褐色卷髮,柔順地環繞在她纖細的脖子周圍。她光滑的肌膚,就像是新鮮奶油,讓人忍不住想偷嘗一口,和禮服搭配出色的膚色,一切的一切,她真是個完美的女士,查德看著她,無法自己地起了遐想,她真的是很完美的,甚至連走路的儀態也是。但是她的臉卻不像其他來參加舞會的年輕女孩洋溢興奮與笑容,也缺乏該有的活力和期待。

    「別去惹她,」威廉發現查德的不尋常,「她也許是這次舞會裡最美的一顆寶石,但是這種情況下,光看外表就知道了,她不是適合你的那種。」查德抬起頭,暗示威廉繼續說下去,「別說你不是特別喜歡某一型的,查德。」

    「也許你應該提醒我,我喜歡的是哪一種。」查德輕聲地說道。

    「有氣質、皮膚光滑、謹慎,而且心甘情願,一定要是心甘情願的。」

    「用腳趾想就會知道,那些女人對查德當然都是心甘情願的,別在意他的話。」羅伯對查德眨眨眼睛說道,「威廉最近為石曼雲吃了不少苦頭不會這樣。資助,她真是美得驚人。」

    威廉有點生氣地把頭轉向人群,「還是那句話,她不適合你的,查德,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我說的話。她真的是個美人胚的,這的確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除去那層美麗的外表之後呢?她就像是一個十六歲大,第一次參加社交舞會的小女孩,哦,不。」他很快地停了一下,「她看起來更糟,至少那些小女孩還懂得咯咯笑,奉承幾句前來邀舞、為她們遞香檳的男士們,但是那個冰山美人卻一句話也不說,她只是喝著她的香檳酒,不在乎地和那些年長的人談天、跳舞,連微笑也只是揚揚嘴角。在你和她跳完一支舞之前就會覺得無趣地想逃了,當然了,這是指如果你能夠邀動她和你共舞一曲的話。好好想想吧!查德。」說完這些,威廉就朝吸煙室的方向走了。

    「看來他真的快被石小姐逼瘋了,不過他形容得一點也沒錯。」羅伯點點頭說道。

    「當然,其實她如果一點都不迷人也沒關係的。」

    「怎麼說呢?」

    「她是個女伯爵,除此之外,高貴又美麗,對其他人來說她是不苟言笑或感到無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還身價不低,畢竟她擁有女伯爵的名銜。」

    「她是哪位伯爵的女兒?」

    「雷伯爵。你應該已經聽說過那件事了,她雙親去世的時候你應該還在英國。」

    「沒錯。」查德說道,對黛麗這名傾城佳麗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事實上,當時我還打算買下雷瀚。」

    羅伯驚訝地瞪著他看,「而她沒接受?」

    「沒有,可是我相信現在她會接受的。」查德二話不說地朝黛麗走去。

    當他朝黛麗走去的同時,一逕在想,如果這項小生意能談成,或許今晚就不會顯得那麼糟糕。他幾乎把雷瀚完全拋在腦後了,已經過了九個月。而從這種情形看來,潘華特勸她賣雷瀚的任務是失敗了,如果黛麗真的像他們覺得的那麼憂鬱、不開心,他想他現在要告訴她的這個交易就會讓她小小的腦袋瓜子開心振作起來的。

    黛麗手裡拿著一杯香檳,站在舞廳和出口中間地帶,這樣的位置方便她隨時加入這一屋子的喧嘩,也方便她在待得夠久了之後能轉身就離開到屋外,由彼得送她回家。

    菲力姨丈和其他的紳士在分隔開的會客室裡交誼。

    當鮑瑪芙向黛麗描述那一下午打鐵圈球的事時,黛麗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並點頭回應,但是這個話題實在是很沉悶,於是黛麗不太專心的聽著。顯然瑪芙對於那位剛從國外回來的侯爵充滿了興趣,瑪芙的女兒婕絲,在瑪芙看來,是和那位侯爵再登對不過。而今晚出現的侯爵甚至讓像瑪芙這種已婚婦女也為其魅力感到暈眩。用一隻耳朵聽著的黛麗正考慮要不要把瑪芙的那段侯爵向婕絲求婚的想像當成耳邊風,她覺得這整個話題實在是太誇張了。

    黛麗仍然含混地聽著那群老女人的談話,她看看舞會的人群,她認得那些臉,那些人每天晚上出席在大大小小的社交場合及歌劇表演的場所。這裡頭至少有十名男士在她剛到倫敦的第一個月裡曾經拜訪過她,不過這些人今天晚上都沒來煩她,最近也沒有。大部分來參加舞會的年輕女孩都會發現有一個叫董喬泊,將來的某一位侯爵,女孩子們對他都很有興趣,認為他是個很好的對象。而黛麗完全不感興趣,尤其他們那些無謂的談論天氣、國王的健康或是在那兒看見誰又跟誰在一起了……諸如此類令人反感的臆測對黛麗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她在雷瀚所學得的,並不包括作無意義的言論來讓很多人受傷而沒有人獲益。「唉!」她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又是一個跟以前一樣千篇一律的無聊夜晚。當她正在考慮是不是該先離開時,她的目光落到一位男士的身上,她確定她沒見過他,但是他的態度舉止卻又有點熟悉。

    他正看著黛麗,和她四目交接,他灰色的眼眸隱隱透出一種威嚴,她被他清澈有神的眸子吸引住了,他長得很英俊,穿著也很有品味,他穿著黑色的套裝配上白色襯衫及胸飾,襯著他因日曬而呈古銅色的臉十分好看。他的臉就像他的身材一樣,是剛強而不柔順的,他有瘦長的雙頰,寬闊的前額,但是他明亮清澈的雙眸柔化了他臉部剛直的線條,讓他看起來不至於太冷峻,他濃纖合度的嘴唇靈巧地點綴在高挺的鼻子下方,還有一個方方的下顎。

    他外形的線條都是剛直的,但是並不讓人感覺銳利、不合宜,而像是個雕刻出來的完美神祇。在他的套裝下,展現出的是合適與合身,黛麗幾乎可以看見他肌肉的線條,他的身材很好,胖瘦得宜,他比在場的男士至少都高上一個頭。

    而這個人現在正看著黛麗,一邊向她走來,每走一步,旁邊的人都會自動讓出一條路讓他通過。他似乎有和一般男人不同的氣度和魄力,黛麗覺得他像是這個舞會中唯一和她一樣有著遺世獨立的感覺的人。

    這個想法引起黛麗的一陣不安,她怎麼會認為這個人跟自己很像呢?她唯一知道的只是他正打算朝自己走來。

    雖然她的眼睛從來沒離開過他,她還是告訴自己忘記那個荒謬的想法,然而她並沒有機會知道他是不是來邀請自己。

    「黛麗!沒錯!你是黛麗吧?」跟前突然出現一張遙遠卻熟悉的臉,所有有關那名黑衣男子的想法被一陣疑惑取代。

    「安森?」

    盧安森露出燦爛得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在黛麗的粉頰上親了一下,他突然覺得這個舉動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便忙向黛麗道歉。「請原諒我太過輕率的舉動,黛麗。但是我發現一個失去連絡很久的童時玩伴的興奮,真的讓我失去理智了。」黛麗的臉漲紅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舞會上終於出現一個親切、熟悉的面孔了。

    希妲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充滿了濃濃的興趣。首先,從來沒有男人敢公開地親黛麗的,再者,黛麗自從她代父母不幸逝世之後就再也沒有這麼自在、開懷地笑過了。正當她想叫安森介紹一下他自己時,安森轉過身面對希妲,朝她一笑。

    「男爵夫人,請容我自我介紹,我是盧安森,我的父母因和黛麗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和黛麗也是從小就認識的。哦!我看得出來您對我有點懷疑,我必須請您原諒我的壞舉動,我實在是因為看見黛麗太高興而一時忘了這個舉動的不妥當。」再度露出開朗的笑容,安森成功地撫平了希妲的猜疑和不滿。

    解釋完畢,安森再度轉向黛麗,伸出手,「有榮幸和你共舞嗎?」

    臉頰再度泛上紅暈,黛麗愉快地答應了。

    當兩人滑進舞池,瑪芙已經忍不住興奮的說道,「這真要感謝上帝了!」

    「為什麼說感謝上帝呢?」希妲問道。

    「看看您的外甥女吧!」

    希妲必須承認,這是自從黛麗來到倫敦後,第一次真正玩得開心,「嗯,他是個年輕而迷人的男性,而且相當有禮貌。」

    「的確是的,我覺得黛麗不太懂得如何與陌生人相處,而他又是一個她從小認識的玩伴,看起來他們年紀相當,而且他真的是相當迷人,不是嗎?」

    「哦!是呀,」希妲同意地點點頭,「而且很討人喜歡。」

    「我們一定要鼓勵他們。」瑪芙說道。

    希妲看見他們談天、跳舞,「是啊,我們一定要鼓勵他們。」

    安森帶著黛麗跳著華爾茲,「你的華爾茲跳得很好呢!」黛麗喘著氣說道。

    「你也是啊。」

    「我想你是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哦!來倫敦之前我很少跳華爾茲的。我在雷瀚學的是古典舞,我只能靠想像來學華爾茲。」

    「那你都跟誰跳華爾茲呢?」

    「安森!」她假裝氣憤地說道,「那是個私人問題,我不應該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我希望你不是抱著其他年輕健壯的小伙子,」黛麗害羞的看了看他,希望他別再問下去了,她可不希望承認自己都是拿著掃帚、拖把假裝在跳舞的,幸好他改變了話題,讓她鬆了口氣。「我還記得有一天,我們到你最愛的湖邊野餐,還釣了好幾小時的魚。」他微笑著,低頭用他碧綠的眼睛看著黛麗。

    「我也是!」黛麗興奮地說著,「那個轉魚湖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在那裡你看不見雷瀚的任何一棟建築物,那是我的原野,我可以脫去鞋子、襪子、做任何我愛做的事!」

    「脫掉襪子?」安森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問道,「為什麼?那多不像你啊?」黛麗開心的笑著,他那褐色卷髮也隨著她的笑聲在燭光中輕輕顫動著,「那匹小馬叫什麼名字?」安森追問著。

    「小馬?」

    「就是全身的毛都是烏黑的,誰的命令都不肯聽的那匹小馬呀!」

    「它的名字叫蝴蛛網,它也許不會聽你的命令,但是它可是很聽我的話的。」

    「蝴蛛網?也許叫它鋤蛛還好一點。」

    「它並不是因為它的顏色而被取名為鋤蛛網的,」黛麗笑著解釋,「它是根據仲夏夜之夢中的妖精命名的。」

    「一個年輕才女,嗯?」

    「我那時正在研究莎士比亞,是我爸媽給我看的,那時候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的確是很有創造能力。」安森抬起黛麗的臉,深情的望著她說道,「你一直都很聰明,而且漂亮,但是我不知道你竟然會變成這麼出色的一個美女。」

    「謝謝。」她說,看著眼前這個印象中還是個小男孩的男人。他長得很高,而且完全長大了,他金色的頭髮梳得很服貼,配上他穿的酒紅色外套、綠色褲子,他實在是毫無疑問的英俊,還有他斯文、有禮的態度、不拘小節的樣子,黛麗覺得沒有一樣是她不喜歡的。

    安森把她帶回希妲阿姨那兒,然後就到別處去了,而希妲阿姨和瑪芙、婕絲正在討論有關用油料當燃料的燈的事。

    黛麗站在那兒,似乎是和她們討論著,然而她的眼睛卻是游移在整個舞廳裡,她看向每一堆人、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對正在跳舞的人。他應該很容易找才是,他長得這麼高、這麼特立,這麼出眾。但是她仍舊沒有發現先前那個和她四目交接的男人。最後她放棄了她的尋找,她想他大概是加入她姨丈的那些小室裡或是已經離開了吧。也許就像這個宴會讓她覺得無趣、厭煩一樣,他大概也覺得無趣了吧。真是奇怪!她對那個男人根本一無所知!而她竟然已經把他的喜惡都定位好了。黛麗用手指輕彈了自己一下,喔!真是傻瓜!

    這是令人愉快的一晚,但是黛麗卻驚訝地發現,她幾乎已經忘了那種和熟悉的老友在一起的感覺了,她今晚跳的舞比以前都多得多,也喝了很多香檳,因為每次她的酒杯才剛空,安森就會立刻幫她注滿,而樂團又整晚奏著華爾茲,安森每隔一首就會來和黛麗共舞,黛麗總是喘著息把香檳一飲而盡。安森和她論及以前她在雷瀚的一切,又勾起了她美好的回憶,那些她希望永遠不會停的日子。她開懷笑著,這是她九個月以來第一次真正的放鬆自己。

    「啊!午夜了!」安森大聲說道:「我們來慶祝吧!來,黛麗,再喝一杯。」

    「我已經喝太多了,安森,我明天一定會睡到中午的!」

    「那有什麼關係!」安森開朗地笑著問道。

    「黛現一向都是只早起的鳥兒,盧先生,我想她如果不早點休息,明早會頭痛的。」希妲說道,感覺自己也有點累了。

    「早晨過去之後所等待的就是夜晚的來臨啊!」安森說道,一邊走向另一群人,喝另一杯香檳去了。

    黛麗發現自己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她從沒這樣過,屋裡似乎變得熱起來了,空氣裡瀰漫的人味、煙味和蠟燭燃燒後的煙味讓她覺得相當不舒服。她呷了一小口香檳,希望把胃裡的不舒服壓回去,不過她失敗了。那甜甜的香檳酒只是讓她覺得更噁心、更難過,她覺得自己的手臂軟弱無力,頭腦也愈來愈不清楚。她努力地想想起女洗手間在哪裡,終於,她想起來了,是在樓上,要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然後,她看見三扇高大、敞開的門。外面應該是陽台,急於逃離屋裡的熱度和煙味的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要去哪裡或是為什麼,她輕輕繞過希妲和婕絲,往那三扇門走去,她心裡想的只是她不能在眾人面前出糗、丟臉。

    她原本是不想引人注目的,想安靜地到達陽台,但是下一刻她卻再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從她胃裡的翻騰,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加快腳步,她可能會在大家面前嘔吐出來。

    她終於走到了陽台,那涼涼的夜風迎面拂來,果然頓時讓她感覺好了許多。但是,顯然光是清爽的涼風並不足以平衡她喝得過量的香檳酒。她還是吐了出來,不管她的樣子是否狼狽,衣服是不是亂了,她不顧一切地在黑暗的角落吐了起來,她覺得她的嘔吐聲是她所聽過最難聽的聲音了,也許屋裡的每個人都聽見了呢,但是她也顧不得了,總之能把胃裡清空實在是舒服。

    她終於覺得完全輕鬆之後,直起身來,覺得快站不住了,而且滿口酸味。當她正在慶幸似乎沒有人發現她的醜態時,突然覺得有人站在她後面。

    「天哪!是瑪芙嗎?」她作著極壞的打算,她似乎可以看見瑪芙緩緩地移動她的腳步,在一群一群的宴客間穿梭著,告訴大家她在惠特摩大宅的陽台上吐了。最後黛麗閉上眼睛,挺直了背,決定面對現實。

    「我想你會需要這個。」一個低沉而有魅力的男聲說道。

    黛麗發現一塊方巾從她的肩頭遞來,不假思索地接過方巾,用它擦了擦嘴和衣服,黛麗慢慢轉身過來。

    不是瑪芙!黛麗發現跟前這個和她只有兩步距離的男人,正是之前她在宴會上看見的那個!他在這個距離看起來更顯得不羈,當她看著他有個性的臉上正映著月光,灰色的眸子更像是直坎坎地望進她的心裡,像是透出懾人心魂的魔力,讓他看起來和其他人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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