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雲錄 第十四章
    長孫無垢坐在床邊,雙手握著他的手,一動也不動,心中漸漸一片空明,兩眼盯著那搖晃不止的燭火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窗格上「啪啪啪」的輕響了三下。她猛地回過神來,知道這是哥哥長孫無忌要見她的暗號,轉頭看了看李世民,見他氣息悠長,已沉沉睡去,便輕輕的抽回雙手,躡手躡腳的走出寢室。

    長孫無忌無聲無息的迎上來,眼露詢問之意,嘴角向室內努了努。

    長孫無垢拉他轉入偏殿,才道:「世民……很傷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知道李世民爭強好勝,一定不願被人知道他嘔血的事,便連這親哥哥也不敢向他說實話。

    長孫無忌只不斷的歎道:「婦人之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在殿中踱步來去,長嗟短歎了好一會兒,這才將整件事說了。

    長孫無垢聽得驚心動魄,道:「皇上召他明日入宮,豈不是要……」

    長孫無忌點點頭,一時之間二人只是四目交投,都不敢將心中的疑懼說出來。

    長孫無垢急喘一口氣,問:「我們……真的完了?」

    「就算皇上心中還存著一分半點父子之情,不忍殺他,種種羞辱屈折,又豈能免?你也知道世民的性情是何等剛強激烈,又怎能承受這樣的打擊?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願挨嗎?他能挨嗎?」

    長孫無垢胸中升騰起一股熱流,道:「哥哥,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抽身此事,保住性命要緊!」

    長孫無忌大駭,道:「妹妹!」

    「長孫一族就全靠你了!你不能輕易丟了性命,毀了爹爹辛苦立下的家業!」

    「那麼……你呢?你又怎麼辦?」

    長孫無垢目發異光,輕聲道:「我……我是不能走的!世民需要我,這我看得出來!他是至尊皇親也好,是階下之囚也好;他是正人君子也罷,是大奸大惡也罷,我都不會拋捨他!」

    長孫無忌怔了半晌,道:「這沒有用的,妹妹!我們長孫一族與李世民已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亡俱亡,我欲置身事外,已不可得!唉唉,為什麼竟會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難道真是我看錯了他?難道我真的錯了?」面上滿是痛不欲生之色。他眼見身敗名裂、株連九族的大禍已迫在眉睫,驚懼之情反倒淡了。人一死了之,再也無知無覺,倒也痛快;但一想到自己一向自負胸懷韜略,從未看錯一個人,如今卻猛然發覺自己竟是真的錯了!以致自陷絕境、自取滅亡,這一份失落之痛,竟遠勝命喪家亡!

    次日清早,李世民召來長孫無忌及房杜二人。他面上神情肅然,卻已沒半分憤恨驚恐之色,道:「今日入宮見駕之事,三位有什麼意見?」

    三人心頭都似灌了鉛似的重,壓得像是喘不過氣來,一時竟無人接口。

    李世民凜然道:「我欲拒不入宮,在這裡與他們周旋到底!怎麼樣?」

    三人大驚。房玄齡叫道:「這是孤注之險!」

    「事到如今,難道還容我不冒孤注之險嗎?」李世民厲聲道。

    「大王!」杜如晦抗聲道,「現在還不是窮途末路!大王還有翻身的機會!」

    「還不是窮途末路?」李世民面上掠過一絲自嘲的笑意,「那麼什麼時候才是窮途末路?難道到了父皇喝令將我綁赴刑場,三聲追魂炮響過之後,那時才算是窮途末路?」

    「大王,請聽我們一言!」長孫無忌忙道,「大王剛剛平定楊文干,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安定社稷的大功!皇上若要入罪大王,非有真憑實據不可。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內情?」

    李世民一沉吟道:「此事機密之極,除了我、你們三人、杜淹收買杜鳳舉,還有就是侯君集負責買通爾朱煥、橋公山及刺殺他們和楊文干、宇文穎諸人。」

    「這就是了!侯君集平日深受大王恩遇,再加上他在此事中牽涉已深,若坦白招供,皇上、太子必定放不過他,他一定不會招出實情!再說,只要我們都不說,皇上、太子也決不會疑心到他身上去。那杜淹現正在這府中,若是事態緊急,我們也來得及解決掉他。是以皇上、太子要有證據,只有向大王下手!只要大王咬緊牙關,矢口否認做過任何陷害太子之事,他們也奈您不何!這件事一拖得久,他們怎麼也找不著您的罪證,天下人就會紛紛議論,說他們陷害忠良,要屈殺有功之人,那時就不輪到他們不放了大王!」

    「不錯!」房玄齡也道,「太子結交匪類,『罪證』人所共知;我們這邊的破綻,卻都已消失於無形。大王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無罪,皇上,太子也不敢將您怎樣。但若您現在拒旨反抗,不要說如今這府裡不到一百人,器械短缺,不足以抵擋門外的禁軍;就算我們外面的人都聚回來,也只有八百人左右。長安之中僅東宮就有二千精兵,加上皇宮禁軍、京畿周邊拱衛的兵馬,至少有上萬之眾,敵我之勢太過懸殊!再說皇上已先發制人,我們後發受制於人,此戰決難取勝!大王一旦反抗,叛逆之名就會被坐實,欲再洗脫罪名更絕無可能!」

    杜如晦沉聲道:「勝負乃兵家常事!大王今次雖敗,但只要忍一忍,熬過這個難關,日後還有捲土重來、東山再起之機!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大王決不可為一時意氣就鋌而走險,輕忽了自己的性命!」

    李世民無奈地看著三人,心中只有一聲長歎!是的,自己全沒準備,豈能倉促應戰?這不但是孤注之險,簡直就是必死之險!

    但是要忍!想起父親兄長會以一副什麼樣的嘴臉對自己,他就恨不能與他們同歸於盡、一死了之!

    不!他根本就不可能跟他們同歸於盡!死的只會是他!他們卻從此穩穩坐在這天子、太子之位上,肯定還會在史書中大書特書自己是如何凶殘乖戾,可能還會拿楊廣來比擬他!

    不!他就是死,也要留一個清白之名!背負著楊廣那樣的惡名去死,他寧可從不曾在這世上活過!

    「好!我這就入宮見駕!」他百般不情願的從齒縫間擠出這一句來。

    杜如晦神色凝重的道:「大王此番入宮,務必忍辱負重!」

    李世民點點頭,又是滿口苦水。但當此生死難卜之際,他反而微微仰起了頭。便是在這些心腹面前,他也決不示弱,決不現出半點驚恐憂懼之色!

    李世民一入宮中,便見李淵居中而坐,旁邊李建成相陪,身後叉腰而立的是李元吉,再無旁人;殿門之外倒是站滿了配刀的侍衛,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事到臨頭,他反是絲毫不驚,穩穩地邁著腳步,從容進殿,跪下正要叩頭,卻聽李淵冷冰冰的道:「脫下你的冠帽來!」

    李世民一咬下唇,一言不發的摘下束髮紫金冠,放在面前的地上,冠上鑲著的夜明珠一閃一閃,光芒四射,映出他繃緊著的臉。

    「李世民,你可知罪!」李淵猛喝一聲,直震得殿內迴響不止。

    李世民一字一頓的道:「兒、臣、無、罪!」

    李淵怒氣上衝,拿起案上鎮紙用的石獅子,往地下就是一摔!「嘩啦!」一下只摔得那石獅子粉身碎骨,散了一地的石粒,「你還敢在朕面前囂張!」

    李世民霍然抬頭,索性再也不顧什麼君臣父子的禮節,目光炯炯的瞪視著李淵,道:「父皇要殺兒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兒臣豈敢說半個『不』字?但父皇要將奸惡之名屈在兒臣頭上,兒臣寧死不認!」

    李淵見他這一副桀驁不馴、心高氣傲之態,真如火上加油,騰的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大叫:「你不要在這裡恃功生驕,以為朕不敢動你一根毫毛!你謀害太子、欺蒙君父,那就是忤逆不孝、十惡不赦!今日朕就要將你拿下,綁赴大理寺嚴刑拷問,非要你供出陷害太子的事情來!」說著深吸一口氣,大喝:「御前侍衛何在!」

    下面的侍衛齊聲應道:「有!」

    「將李世民綁了,押下去!」

    眾侍衛一聲「得令」,已有兩人走上前來,捉住李世民兩臂,反剪到背後。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外面忽有一人竭盡全力的飛奔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叫:「邊關急報!邊關急報!」

    眾人一驚抬頭,只見那人撲至階前跪倒,雙手呈上一信,叫道:「三百里加急文書!突厥頡利、突利兩大可汗一齊出動,率領精騎十餘萬,傾全國之力揮軍南下,東路軍由朔州至綏州、西路軍由原州至豳州,勢如破竹,夾擊而來!」

    各人聽了,都是面上變色。那東路軍也罷了,西路軍竟已到達豳州,那與長安就只有幾日路程之遙了!

    李淵馬上想到:「一定是突厥聽聞楊文干兵變,知道我們這裡出了內亂,趁火打劫來了!這可如何是好?」眼珠一轉,見李世民猶跪在地上,卻已低下頭去,忙一改容顏,溫言叫道:「二郎!」

    李世民一聽這急報,已在心中連呼:「謝天謝地,我這次可逃過大難了!」這時聽李淵改了稱呼,忙叩一頭,道:「兒臣在!」

    「你先戴回冠帽吧!」

    李世民仍是一言不發的拿起地上的王冠,戴了回去。

    李淵向那兩個侍衛喝道:「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搬一個榻來,讓秦王坐著?」二人忙遵旨照辦。

    李世民冷眼旁觀,面上神色不動,又叩一頭,道:「謝父皇恩典!」便站起來坐到榻上。李建成和李元吉面面相覷,均是深感不忿,但在父親面前都不敢作聲。

    李淵待李世民坐下,才道:「這突厥來勢如此兇猛,可如何是好呢?」

    李世民淡淡的道:「父皇英明神武,豈會將小小突厥放在心上?兒臣願領精兵迎擊,讓這些化外之民畏懼父皇的震怒!」

    「好,好!那麼你先下去挑選精銳,明天出發。朕親自為你餞行!」

    李世民又叩謝過隆恩,站起來冷冷的掃視李建成和李元吉一眼,才退了出去。

    李世民一走,李建成叫一聲:「父皇!」滿腔委屈之情盡顯於外。

    「大郎!」李淵用目光制止住他,「如今突厥犯境,非李世民不能抵禦!今日殺他雖可一洩心頭之忿,但若竟因此而被突厥攻入長安、亡了大唐,那就是自毀長城、因小失大了!」他見李建成鼓著腮幫,仍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便安撫他道:「大郎,經此一事之後,李世民再想挑撥離間你我父子之情,已不可得!我們只要處處提防,他又能得著什麼好處去?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寧定,塞外還有突厥動不動就悍然犯境,留著李世民還有用處啊!」

    李建成無精打采的道:「兒臣知道了!」

    李淵語重心長的道:「大郎,你身為儲君,日後當了皇帝,總要謹記一件事:無論何時何地,國家大義永遠要置於個人恩怨之上!平民百姓,可以好惡由心;一國之君,卻不能隨心所欲,想愛誰就愛誰,想殺誰就殺誰啊!」

    李建成聽父親說著說著,竟似又扯到燕兒身上,更感沒趣,低了頭不說話。

    李元吉道:「可是李世民已懷有二心,父皇還讓他獨攬兵權在手,只怕會禍生於旦夕之間。何不讓兒臣隨他出征,也好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李淵點頭道:「我早有此意。只是剛才不好當他面說出來,以免他有恃無恐,又來跟我撒潑!待會正式下旨,會讓你也一起跟隨出征。」

    當下李建成與李元吉便辭退了出來。

    一出宮門,李建成就向李元吉抱怨道:「你瞧,你瞧!父皇到了今天,還是迷信李世民百戰百勝的威名!我受了這偌大的委屈,突厥兵一來,他就什麼大罪都逃脫過去了!」

    李元吉道:「大哥不必氣惱!這次我隨他出征,一定處處制肘他,讓他空有猛將如雲,也調動不了兵卒上陣。他有將無兵,再天生神勇也決計不能打勝仗。他這敗仗一打,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治他『統軍無方,抗敵不力』的罪名。到時也不必再費心機逼他招什麼害你的陰謀,一刀就可殺了他!」

    李建成喜道:「還是四弟足智多謀!你近來真是長進不少,有你助我,我看李世民還怎能逃出虎口!」

    李元吉微微一笑,道:「李世民已是我們囊中之物,實不足畏。只是……大哥,另有一人你可得小心了!」

    李建成一驚,問:「誰?」

    李元吉不答他,卻問:「大哥還記得上次有人向父皇遞送『親啟密奏』,指控大哥私蓄『長林軍』之事嗎?」

    「怎麼不記得,那是李世民好事多為!」

    「錯了,」李元吉連連搖頭,「那事不是他幹的!」

    「什麼?」李建成悚然一驚,「不是他幹的?那是誰幹的?除了李世民,還會有誰這般處心積慮要陷我於死地?」

    「就是你的枕邊人!」

    「冰兒?」

    「正是!」

    李建成張大了嘴巴,似是不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是她?」

    「千真萬確!上次她到仁智宮為你求情的時候,父皇責備她一會兒遞密奏告你的狀,一會兒又跑去為你求情,她坦認不諱!你說,這還會有假嗎?」

    「可是,她為什麼一會兒遞密奏告我的狀,一會兒又跑去為我求情?」李建成大惑不解。

    「因為你當時要廢她太子妃之位,改立燕兒,她就發了狠,一心一意要令你也當不成太子!」

    李建成大怒,罵一句:「這賤人!」

    李元吉眨眨眼睛,壓低聲音道:「大哥,有一句話我放在心裡很久了,不知該不該說出來。說出來嘛,怕傷了你和大嫂的夫婦之情;不說出來,你身邊時時就伏著這麼一個大患,我這做兄弟的看了出來也不提醒你一句,那就真是……唉!」說著,顯得極是煩惱。

    李建成急道:「你我兄弟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說,你說!」

    「好!那我就說了。我看這『楊文干兵變』的背後,只怕不止李世民一人在搗鬼那麼簡單!」

    李建成盯著他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問大哥一句話,那爾朱煥和橋公山是你東宮的人,是不是?你對下屬向來恩寵體恤,他二人怎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就給李世民收買了過去?」

    李元吉這話連捧帶套,聽得李建成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呢!四弟認為這是什麼緣故?」

    「我認為一定是你東宮之中有一個人,對你的事情瞭如指掌,又對你恨之入骨,因此與李世民勾結起來,幫他收買了這兩個傢伙去!」

    李建成面色陰沉,道:「你在說冰兒?」

    「大哥可還想得出第二個人來嗎?」

    李建成沉思了一下,搖頭道:「這不可能!若『楊文干兵變』之事是冰兒陷害我,她又怎會親自到仁智宮向父皇哭求,為我說情?」

    李元吉冷笑道:「這就是她陰險毒辣之處了!你想想,你若真的給李世民害了,沒了你這個太子,她還能是太子妃嗎?她先假李世民之手,將你害得瀕臨死地;然後倒戈一擊,從父皇手下將你營救出來。這一來,她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對她感激涕零還來不及,還怎會再動念廢她的太子妃之位?她這一計,既打擊了李世民,又騙得你對她死心塌地,那就叫一舉兩得啊!」

    李建成一聽,如夢方醒。若李元吉跟他說這是別的人想出如此迂迴曲折的法了來害他,他一定不信。但他熟知冰兒智計百出、手段驚人;又知她為自己要廢她太子妃之位而與自己大有勢不兩立之勢;更何況她曾揚言宣稱要讓自己悔恨終生的ˍˍ除了自己當不成太子之外,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令他悔恨終生?他越想越怒,伸手猛擊落身邊的樹上,只震得葉子沙沙落下,道:「這女人真是好毒!」

    李元吉再火上加油,道:「所謂『最毒婦人心』,那真是沒錯的!李世民和冰兒這一對男女倒真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都是一般的陰險奸毒,使出手段來讓人防不勝防。不過李世民在明,你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防他,他要佔你便宜也不容易;冰兒卻在暗,就潛伏在你身邊,對你一舉一動無不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又怎能防她?只看今次吧!她要你死,你馬上就死到臨頭;她要你生,你馬上就起死回生。這豈不簡直是當你猴兒一般耍弄?難道你不覺得驚心?我看女人這東西,溫順的當然再好不過;厲害起來可就叫我們做男人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我讀書不多,卻也記得漢朝有個什麼呂後,好像也是個挺厲害的女人,是不是?」

    「不錯!她是劉邦的妻子。劉邦要改立太子時,就因怕了她而打消了這念頭。後來劉邦死了,她實際上控制軍政大權,跟做了皇帝沒兩樣!」李建成熟讀史書,馬上便記起了漢初的種種事跡。

    「可不是嘛!」李元吉一拍手掌,「我看這冰兒,就是呂後這等野心勃勃的女人!只怕她日後當了皇后,就會跟她自己當了皇帝沒兩樣!你這個皇帝便成了傀儡一般,她叫你向東你就不敢去西,她叫你向西你就不敢去東了!」

    李建成氣得額上青筋畢現,大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她阻撓我立燕兒為太子妃,我已經對她絕了夫妻之情!今次還道她真是那麼好心救我,原來本來就是她推我入死地!四弟,多謝你提點我,否則我蒙在鼓裡,受人播弄,還懵然不知!我這就回去好好教訓這冰兒!」說著氣沖沖的去了。

    李元吉望著他的背影,得意洋洋的想:「這次還不將你冰兒打到十八層地獄下去!」

    原來他眼見李世民大勢漸去,李建成便要穩佔太子之位。他這種人又豈會當真全心全意的為李建成效死?他心中早已動了自己來做太子之念,只是當初李世民功高勢大,李建成則德高望重,他要單挑二人,只有必敗之理,因此便假意投效李建成,先合力打垮李世民,再轉過來對付李建成。他與李建成相處日久,知道他表面上仁厚沉穩,其實內裡狹隘急躁;而且他不善計謀,對付李世民的種種法子,全是冰兒和魏征二人的策劃,其中尤以冰兒之厲害猶勝男子。因此他決意借此機會離間二人,讓李建成與冰兒自相殘殺,他正好坐收漁人之利。他說出上面那一番話,不諦置冰兒於死地,又顯得自己對李建成忠誠之極,那才真是一舉兩得哩!

    李世民回到秦王府。府中諸人見門外禁軍撤去,已知事有轉機,待見李世民安然無恙的回來,更是歡聲雷動。

    李世民向眾人致謝,教他們不動聲色的散去,便領了長孫無忌等三人入密室,將事情經過說了。

    正說著,李淵已派了人來正式下旨,旨意大致是誇獎李世民滅平楊文干有功,加賞一個中書令的頭銜,並令其聯同李元吉統兵迎戰突厥;又訓斥李建成不睦兄弟、結交匪人;最後將「楊文干兵變」的罪過歸於東宮的王圭和秦王府的杜淹,將二人流放崔州。

    四人聽過旨意,仍入密室商議。

    長孫無忌道:「皇上對『楊文干兵變』之事已下了定論,以後再也不會拿這件事來為難大王了。」

    房玄齡道:「今次之事,朝中民間都認為是太子作亂,已敗壞了他的名望;他手下『長林軍』二千精銳也全軍覆滅;東宮中的王圭還被趕走。相較之下,還是我們這邊稍佔便宜。」

    李世民黯然道:「我被父皇瞧出破綻,已失去他對我的最後一絲信任!他這麼做,只為了安撫我,好利用我為他拚命殺退突厥。」

    長孫無忌接口道:「不錯!否則他怎麼會在旨意中一邊力斥太子,一邊卻又將我們府裡的杜淹逐了出去?可見他已知道杜淹參與此事。」

    房玄齡道:「不管怎麼樣,至少目前皇上是不敢再打大王的主意了。大王還是好好想一想該如何打好這場仗吧!」轉頭見杜如晦一直坐在一角,皺眉不語,便問:「杜兄,你怎麼了?」

    杜如晦道:「我看大王今次劫難還未完結,更大的凶險還在後頭!」

    三人都知他不是喜歡故作驚人語之人,聽他這麼說都是一凜。李世民道:「如晦兄有什麼高見,快請明言!」

    杜如晦道:「太子此次不能治死大王,豈會善罷甘休?齊王平日與他同聲同氣,今次又跟大王出征,他若將士卒抓在手中,不肯配合大王,大王手上有將無兵,突厥來勢又如此洶洶,試問大王有何妙計退敵?大王此戰,只許勝,不許敗!一旦敗了,太子也不用再想什麼法子逼您招供,只一條戰敗之罪便可殺了您!這不是凶險,還有什麼是凶險?」

    李世民輕敲桌面,說:「依我之見,實情之艱危比如晦兄所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人齊聲問:「為什麼?」

    「如晦兄說我此戰只許勝,不許敗,只對了一半!我今次是不許敗,也不許勝!突厥今回傾全國之兵來攻打,我若勝了,就算不能說是亡了他突厥,也必定使其元氣大傷,幾年之間不能再來搔擾我國。這麼一來,我在父皇眼中,還有什麼利用價值?我還能活下去嗎?」

    三人一聽,方完全看清了目前處境,不禁心跳如擂鼓。長孫無忌道:「那……那怎麼是好?不許敗,已是極難;不許勝,這……這又算是什麼?」

    李世民森然道:「那就只有和!」

    「和!」房玄齡大叫道,「突厥既已傾全國之兵來打我們,一定是志在必得,豈肯輕易言和?大王此次,猶如奔行於獨木橋之上,實在是……實在是……」他雖終於沒說出「實在是」什麼,但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李世民歎道:「今次真正是拚死求生了!如今驚慌也是無用,到了戰陣之上,見過突厥的兵力如何,再作打算吧。」

    李建成走進寢殿中時,只見冰兒正坐在鏡前梳妝打扮,便「哼哼」的冷笑兩聲。

    冰兒一沉臉,道:「笑什麼?又給李世民死裡逃生了,是不是?你就是蠢!佔盡了道理竟然還能給他衝破羅網,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建成面上肌肉扭曲,惡狠狠的道:「對啊,我就是蠢!我實在是太蠢!竟然在家裡就藏著一個心腹大患也不知道!你背地裡一定笑得牙都掉了,怎麼我會蠢得對你這等蛇蠍心腸的女人也會感恩戴德!」

    冰兒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在這裡發什麼酒瘋!我是蛇蠍心腸?我是蛇蠍心腸怎麼又肯落了面子去向燕兒那女人又跪又哭的求她去救你?」

    「為什麼?因為你知道沒有了我這太子,你就當不成太子妃、當不成皇后!你是為了我嗎?收起你的甜言蜜語吧!你只為了你自己!」

    「就算我是為了我自己,」冰兒強壓住一腔怒火,「我也是救了你!我早說了,你求你的太子之位,我尋我的太子妃之位。只要你不動我這太子妃的名號,我為你做什麼都可以!你不愛我,我也不來愛你!但我也不會來害你什麼!」

    「你不會害我什麼?」李建成從牙縫裡迸出來,「那舉報『長林軍』的密奏是誰寫的?是你!對不對?你竟敢當著我的面撒這彌天大謊,說你不會害我什麼!你別自作聰明,以為可以瞞得住我的法眼!」

    冰兒的臉刷的白了一下,但隨即又被怒氣染紅了雙頰,「不錯!那奏章是我寫的!誰叫你為了討那燕兒的歡心,不惜要廢我的太子妃之位?你對我不仁,我也對你不義!我這只是要小懲大戒,教你別癡心妄想來奪我太子妃之位!」

    「好啊,好啊!你認了,你認了是你害我了!什麼『小懲大戒』,說得好輕巧啊!你勾結李世民,助他買通爾朱煥、橋公山去仁智宮告我,幾乎陷我於死地,這叫做『小懲大戒』?」

    冰兒尖叫道:「李建成!你不要這樣屈陷我!我什麼時候勾結李世民了?若是我要害你,怎麼又會千里迢迢跑到仁智宮去向皇上為你求情?」

    「哼哼,這就是你手段陰險之處啊!你一腳將我踢入地獄,又一手將我揪回來,好讓我以為你有大恩於我,讓我從此一輩子對你言聽計從、服服帖帖,做你手中的扯線木偶!」

    冰兒這一氣,直堵得心胸發痛,一口氣轉不過來,竟一時說不出話。

    李建成卻認定她這是被自己揭破奸謀,心虛了,更是狂怒:「怎麼?無話可說了吧?狡辯不了了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要騙我,道行還差得遠哩!」

    冰兒恨得將牙咬得格格直響,痛罵出來道:「你這豬腦袋!是誰將這荒唐念頭灌入你腦中的?你就是被那傢伙看中了你是個心胸狹窄、一腦子一塌糊塗的呆蛋傻瓜,這才騙得你團團轉,將你玩弄在他股掌之上!」

    李建成勃然大怒,道:「你還敢罵我!我告訴你,我已忍了你很久了!我堂堂大唐太子,有誰敢對我不是畢恭畢敬的?只有你這賤人,一天到晚罵我是傻瓜!我是傻瓜,會做得這太子,會做得你丈夫?今日我就要教訓你一頓,讓你知道什麼叫『夫為婦綱』!」說著搶前一步,舉手一巴掌便朝她臉上摑去。

    只聽「啪」的一聲清響,冰兒給他打得直轉了兩個圈,一個踉蹌摔了出去。她只覺面上火辣辣地,伸手一摸嘴角,滿手都是鮮血。這時還哪裡輪到她爭強好勝?淚水再也不聽使喚,全都湧了出來,混著鮮血滴落在她衣裙之上,好不駭人。

    「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冰兒失聲痛哭,又羞、又痛、又恨!

    「我為什麼不敢打你!你再敢出言辱我半句,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建成一振衣袖,轉身揚長而去。

    翌日,李世民和李元吉領兵出征突厥,李淵親往蘭池送行。

    這時本應是秋高氣爽的八月中旬,關中卻下起連綿大雨,沖壞了橋樑道路,軍糧接濟遂極其困難。這時軍中士卒對於征戰徭役無時或已,都感厭倦,士氣十分低落。再加上刀槍弓箭等武器裝備久不更新,也是殘破不堪。軍中諸將見此情景,都憂心忡忡,連日連夜的與李世民商討克敵之策,卻總是茫無頭緒。

    大軍剛到豳州,便突然遇上頡利親率萬餘騎兵在城西列陣挑戰,李世民提議不可示弱,應出戰相抗。李元吉卻冷冷的道:「敵軍兵勢強大,我們豈可輕率出戰?萬一失利,可就悔之晚矣!」

    李世民按住心頭火氣,道:「你不敢去,我就單獨前往!」

    李元吉巴不得他有此一句,道:「好啊,你喜歡送死,那就請吧!反正我手下的兵卒,你一個也別想拉出去給你陪葬!」

    李世民冷笑道:「你放心,反正至少你是不用去陪葬的!」便領了親隨一百名騎兵,直奔突厥陣前喊話,道:「大唐已跟可汗多番和解,可汗何以屢撕前盟,深入我朝國土?我是秦王李世民,可汗若願單打獨鬥,就出陣來與我較量;若是出動大軍,我只以這一百名騎兵迎戰!」

    頡利想不到李世民會突然出現,心下驚疑不定。他上次在太原時吃過李世民的苦頭,這時哪裡敢跟他單打獨鬥?己方有萬餘之眾,若一擁而上不消一刻自可將這區區一百騎兵踩成肉醬。但他素知李世民用兵之能,拿不準他會另有什麼花招,是以一時之間不能決斷,只得面上微笑,心下暗急。

    李世民見一招「虛張聲勢」已將他嚇住,轉目見他右翼軍軍中另外舉有大旗,認得是突利的旗號,心中一動,想:「我只道突利去了統率東路軍,在綏州那邊夾擊我們,原來不是!對了,頡利對他放心不下,不肯讓他握有重兵、獨當一面。」這一想通了,登時心中已有計較,雙腿一夾馬肚,緩緩的往前逼近突厥大軍的陣地,又喊道:「突利兄弟,你從前跟我歃血為盟,相約有難同當、有急互救。今日你卻率軍來攻打我們,難道在你心中,已沒有半點往日的香火之情?」

    突利一聽,大為窘迫,心想:「你怎能當著頡利之面說這等話?那不是教他更加猜忌我了?」當下不敢跟他搭嘴,只一味的低著頭。

    果然頡利一聽「香火之情」四字,心頭疑雲大起,想:「莫非他二人早有勾結?」見李世民只領著少數騎兵,又向前逼近,正要渡過橫亙在兩軍之間的一條水溝,忙叫道:「秦王且慢!本汗此來別無他意,只不過是想與貴國重申前盟罷了!如今雨勢轉大,我們不便久留了,秦王請回吧!」說著下令大軍緩緩後撤。

    李世民暗暗偷笑,知道不能將突厥軍逼急了,便勒住馬,看他們漸漸退卻,也就收兵回營。

    他回到營中,召來長孫無忌三人,說了突利也在突厥軍中之事,道:「我們要不勝不敗、求得一和,就要著落在他身上了。」

    長孫無忌皺眉道:「這突利受頡利猜忌,處處綁手綁腳,他說的話只怕頡利不會聽從。」

    李世民道:「不然!今日之情勢,突利之於頡利,便如李元吉之於我。突利若決心不與我軍開戰,頡利手下始終兵將有限,不敢真的與我軍硬拚,到時便只好求和一道了。和議由他們提出,比之我們提議更易為他們接受;而我也不必被指兵臨城下、屈膝求和,又落把柄於奸人之手。」

    房玄齡深以為然,道:「大王此計,確是十全十美!但要說服這突利求和,貽非易事。」

    「所以,」李世民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滂沱大雨,「我決定親自混入突厥營中一趟去見那突利,一定要勸服他與我們講和!」

    三人大驚而起,齊聲道:「這是干冒奇險!」

    李世民轉身道:「就是干冒奇險,那也不得不如此為之!此次若求和不成,不論是勝是敗,我回去都是有死無生!我寧願死在戰陣之上,死在突厥人的手裡;也決不要死在牢獄之中,死在李建成、李元吉的手下!」

    三人都給他言語鎮住,不敢作聲。

    李世民語氣一緩,道:「今天夜裡三更,我就動身前往。你們率大軍乘夜逼近突厥營地,若到天明仍不見我回來就發動攻擊,跟他們決一死戰!」

    三人心中均感悲愴,竟都應不出一個「是」字來。

    李世民一揮手,道:「下令召集眾將到中軍帳來聽我將令。」

    三人含悲忍憤,默默的躬身退出。

    不一會兒,眾將已齊集帳中。李世民道:「突厥所恃者只不過是他們騎射之術優於我軍。現在大雨不止、氣候潮濕,弦膠吸了水分失去彈性,弓箭就成了廢物一件!他們便如飛鳥折翅,不值一哂;我軍住在房舍之中,有爐火烘乾刀槍弓箭,正是如虎添翼!雖是敵眾我寡,卻也可以跟他們一鬥。」於是分派各將任務,預定在黎明時分發動進攻。

    他遣退眾將,回入帳中,合眼稍作休息,以備今夜的行動。他躺在床上,耳聽得帳外風吹雨打,當真是秋風秋雨愁殺人!他輾轉難眠,起來推開窗戶,一陣冷風夾著雨點撲在面上,似是涼快,又似是冰寒。放眼看去,只見天地之間直如掛起一張雨幕,到處濕漉漉的,教人好不難受。遠處寒燈點點,透過冷雨送進光來,朦朦朧朧的似是隔著一層淚花,好生淒清!他眼望雨絲飄斷,驀地想起今夜不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應是人月兩圓之際嗎?但此時天上是雨雲蔽天,不見圓月;地上是戰火頻仍,人就更難圓了。這麼一想,心底更添了幾分煩憂,眼前彷彿浮現起長孫無垢瘦削蒼白的面龐,耳邊彷彿響起她低低吟哦之聲:「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復光。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

    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又想起她向自己說這首詩的來龍去脈:「這是北魏孝莊帝元子攸臨終時寫的絕命詩。這孝莊帝為臣下爾朱兆所執,絞死在三級寺中。他臨死前向佛祖禮拜,發願生生世世都不願再做皇帝。此詩便是他作來以明心志的。」

    他可不知道長孫無垢當時故意跟他念這詩是為了打消他要做天下之主的雄心;此刻想起,只是感慨:「這孝莊帝大發弘願,只為了不做皇帝;我孜孜以求,卻只想做皇帝!何以這世上萬事總是陰差陽錯,不想為帝的偏偏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承繼帝位,逃也逃不掉;想做皇帝的卻偏偏錯生為次子,雖在帝室之家也與帝位無緣?不求者反得之,求之者反不得,難道這就叫做『天意弄人』,又或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雖位望尊崇、文才武略,難道也跳不出這天道循環、人世悲歡?」

    正在這自悲自憐、唏噓不已之際,忽聽外面「噹噹噹」的三聲,不知不覺間已是時交三更。他猛一起立,用力甩了甩頭,似是要將這不快的念頭甩出腦外去,心中暗暗鼓勵自己:「今次不論是成是敗,總得拚死一搏!天意弄人也好,事在人為也罷!既已走上了這不歸路,就當一往無前,縱死不悔!」於是結束停當,悄悄的出了帳幕,向突厥營中摸去。

    他辨明突利的旗號,遠遠已看到空地中央立著一個格外大的帳幕,自然便是突利的中軍大帳了。他隱身在樹叢之間,從身邊的布包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突厥士兵的服飾,脫下身上的黑衣換了,瞬時已扮作一個突厥小兵,從從容容的從樹後出來,大搖大擺的便往中軍帳走去。

    在帳前守衛的突厥兵用突厥話喝問:「你是誰?」

    李世民久居太原,那裡漢人和突厥人交往頻繁,他早已學得一口流利之極、足以亂真的突厥話,當下也以突厥話答道:「我是探子,有緊急軍情要向突利可汗報告。」

    那守衛點了點頭,讓到一邊,掀起幕簾道:「你快進去吧!大汗已等了你很久了。」

    李世民閃身進了帳中,只見突利正埋頭看著什麼。他似已聽到李世民與那守衛的對答,頭也不抬的便問:「唐軍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李世民雙手抱在胸前,斜倚著一根支撐著帳幕的鐵桿,改回漢語,道:「你想知道唐軍的消息,問我確是再好不過的了!」

    突利大驚抬頭,燭光下認出他的面目,便要失聲叫出來。李世民一個箭步搶上前,一手摀住他的嘴,一手叉著他的頸,低聲道:「你想我若要殺你,容不容易?」說著鬆開了捂著他嘴的手。

    突利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道:「大哥莫要疑忌,我絕無加害大哥之心!」

    李世民一笑,放開了他,在他對面坐下。

    突利定一定神,心想:「剛才大哥要殺我真是輕而易舉!幸好他顧念兄弟之情,不忍下手。」他可沒想到李世民要殺他固是容易,但殺他之後驚動了突厥兵將,要脫身逃命可就難比登天了!當下他只是滿懷感激,道:「今天大哥在陣前說起兄弟之情,非是小弟忘情絕義,實是當時頡利在場,小弟有很多話都不便出口。大哥若因此而怨怪小弟,要取我性命,可就冤殺我了!」

    李世民佯裝一皺眉,道:「兄弟做這小可汗都有六、七年了吧?怎地到了今天還要如此忌畏這頡利?」

    突利一聽,登時熱血上湧、怒容滿面,道:「頡利處處提防我、排擠我,我這小可汗實在是當得有名無實!突厥裡什麼事都是那頡利說了算,哪容我插口片言隻語?像今次南征,他一意孤行要來打你們,我說什麼都是白搭!本來我不願跟他來的,但想到我若留在漠北,頡利就全無制肘了,對大哥反倒不利呢!」

    李世民站起一揖,道:「原來兄弟如此為我打算!我剛才真是錯怪兄弟了。」

    突利忙還禮道:「你我兄弟之間,還說這話幹什麼?只恨我奈何不了頡利半分,否則豈容他欺侮你們。」

    李世民道:「兄弟何不培植自己的親將部兵,卻將指揮大權都交給頡利,以致自己成了空頭可汗,有名無實呢?」

    突利歎道:「我何曾不想?你看我這裡的兵將,便都是這六、七年裡才一點點辛辛苦苦積聚起來的。若沒有這些人,頡利早一腳將我踢出突厥,連那有名無實的『小可汗』之名也收回去了!但一來時日有限,二來我若過分擴張,必招頡利之忌,只怕不及有力自保,先已給他剷除了。」

    李世民起來在帳中轉了兩個圈,心想:「今日的情勢,乃是我的身家性命都在突利的手上。但一定不能讓他知道這一點!反而得讓他以為他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上才行!」於是抬頭道:「兄弟,我若保你五年之內登上突厥大可汗之位,卻又如何?」

    突利狂喜之下跳了起來,道:「真……真的?」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突利稍稍從最初的喜不自勝中鎮靜下來,搖搖頭道:「這不可能的!頡利如此勢大,我的親部跟他相比,差了老大一截。唉,不行的!」

    李世民走近他身前,道:「只要你我兄弟和衷共濟,便萬事都成!」

    突利苦笑道:「我知道大哥在大唐國中位高名重,說出話來沒有人不聽的;但這是突厥裡的事……,唉,總之是不易辦的。」

    「你先聽聽我的法子,再來說成不成。」

    「大哥的法子是……」

    李世民又坐下來,雙手合抱,放在案上,道:「你們突厥大軍來打我們,父皇多半都會派我來抵禦。若你每次都率領手下親部按兵不動;頡利雖強,少了你還是不敢跟我們斗的。到時你提議與我軍講和,只要是我做統兵元帥,一定接受和議!這一來,你我兄弟就不必自相殘殺了,豈不是好?我讓父皇饋贈金銀美女給你們,以安撫頡利,他沒有不肯議和之理。到時我故意多給你金銀美女,給頡利的就少些,讓頡利的部將都羨慕你這邊的人戰利品多。長此以往,頡利的部將便會紛紛來投靠你,那就輪到頡利成了光棍可汗。他見你日漸勢雄力大,還怎敢欺壓你?假以五年之功,一定能扭轉你與他的強弱之勢,大可汗之位自然就非你莫屬了!」

    突利睜大眼睛,呆了半晌,忽叫道:「大哥!你真肯如此為我犧牲,寧可不要戰功,也助我奪得大位?」

    李世民一手按在他手上,道:「只要能助你奪得大位,大唐和突厥就成了兄弟之邦,仗也可以少打幾場,我能得到的好處豈不比區區一點戰功要多得多?」

    突利熱淚盈眶,只覺李世民為他真是傾盡全心、至公無私!他道:「大哥如此待我,我真不知如何報答!大哥放心好了,這次頡利若要向你軍進攻,我一定抽走我的兵馬,不跟他一起為難大哥。我定然勸他跟你們議和,免卻這刀兵之災!」

    李世民點頭道:「兄弟深明大義,大唐突厥兩軍士卒都因你的善心而受惠!」

    突利道:「這全是大哥為我著想!我自知區區綿力、不足稱道;大哥有通天徹地之能,原也用不著小弟。但小弟只求報恩,不管是什麼事,只要大哥開了口,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竭盡全力,為大哥效犬馬之勞!」

    「不敢!不過……」他忽想起一事,「愚兄倒確實有一事要求兄弟相助!」

    突利忙道:「大哥請說!」

    「兄弟是知道吉兒之事的吧?」

    突利登時滿面羞赧,結結巴巴的道:「是……是!這件事,兄弟一直瞞著大哥,真是……」

    「不,」李世民忙打斷他話頭道,「這件事應是我多謝兄弟才是!若非兄弟冒煙突火救她出險地,又千里迢迢護送她到江都,今日我跟吉兒早是陰陽相隔了!兄弟的大恩大德,吉兒說起,從來都是感激不盡的。」

    突利更是忸怩,嚅嚅的想說幾句謙遜的話,卻只張大了嘴傻乎乎的笑。

    李世民又道:「兄弟對吉兒如此眷愛,實為吉兒之幸,我也……我也可以放心了!」

    突利聽得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道:「大哥有什麼不可以放心的?」

    李世民眼中一陣黯然,道:「日後我若有何不測,盼兄弟能親入中原,便如當年護送她從太原到江都一樣,接她到突厥,替我一生守護她!」

    突利大驚,道:「大哥何出此言?莫非大哥正面臨什麼殺身之禍?若有什麼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大哥務必不吝相告!」

    李世民大急,暗叫:「糟糕,糟糕!我這可要露餡了!」忙道:「哪裡有這樣的事!只不過『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又有誰能今日預知明日事?再說,人誰不死……」

    「可是大哥正值青春年少、未及而立……「

    「那又算得什麼?」李世民腦中飛轉,要尋一個藉口來搪塞他,「這世上英年早逝的人很多,稚子夭折的更不計其數。」

    突利仍是不解,道:「大哥向來豁達開朗,怎麼忽然會想到這『死』字上去?」

    「唉,只因我有兩位親人這兩年間先後謝世,一人比我還年輕得多,未到雙十年華;另一人也只長我一歲,卻都撒手塵寰去了。我每每念及於此,都覺心驚,彷彿自己也常常在鬼門關前徘徊似的。」

    「原來如此!」突利也覺愴然,「年紀青青就去了,確是可惜!卻不知道是哪兩位呢?」

    「嗯,一個是我堂弟道玄,他前年跟劉黑闥打仗時在下博陣亡。他時常隨我出征,學了我一上戰場就不顧一切的樣子,致有此禍。那時他才十九歲,這豈非是天意不測、人事難知?」

    突利感喟的道:「戰陣之上凶險每多,其實大哥為了吉兒著想,應該少些涉險才是。」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道:「你我兄弟,都是過慣了這種在刀尖上翻爬打滾的日子,也該知道我們這種人是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庸碌一生、老死病塌!那種日子安樂倒是安樂,卻非我所願。」

    突利低低的道:「是的!」不覺湧起一陣浮生若夢之感。」

    李世民長長吁一口氣,道:「那第二位,便是我姐姐平陽公主了。」

    突利一驚,道:「怎麼?她也去了?」

    「兄弟也識得我姐姐嗎?」

    「我妹妹阿燕寫信給我,談起過她好幾次的,說你姐姐跟她一般,也是女子之身卻能征慣戰、鬚眉不及。」

    李世民蹙眉歎道:「只怕正是這樣才害死了她啊!」

    「莫非……她也是戰死沙場?」

    「那倒不然。若果真是戰死沙場,或許就不必遺憾了!」

    突利惑然,道:「為什麼?」

    李世民道:「說出來只怕你不大容易明白呢!這是我們漢人女子的苦處,你們突厥人很難瞭解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世民歎一口氣,目光中顯出回憶舊事之色,道:「我姐姐自小就一副男孩子的脾性,大家都戲說她定是投錯了胎,一不小心上錯了女兒身。」

    突利莞爾道:「就像我妹妹一樣?」

    李世民也忍不住一笑,道:「也許吧!小的時候,我們兄弟幾人學射箭,她吵著也要學,還一開始就拿著鐵胎弓來拉,一天下來雙手酸軟,連捧飯碗的氣力也沒有了。後來又學騎馬,一手就扯了馬鞍下來,從最難的騎光背馬學起,也不知從馬上摔了多少次下來,跌得鼻青面腫,哇哇大哭。大夥兒只道她這次摔怕了,以後見了馬也要怕的,誰料她第二天一早爬起來又奔馬廊而去,還說:『我就不信連一頭畜牲都治不住!』」

    突利哈哈大笑,道:「她跟一頭畜牲都要一比高下,那定是十分爭強好勝之人了。」

    「可不是嗎?她從小就事事都要爭!大哥處處謙讓她,她反倒覺得沒趣;我總是不肯讓她,她反而與我親近。大哥一頭罵她天天瘋瘋癲癲的哪像個大家閨秀?另一頭便來罵我,說我做男孩子也不讓一讓女孩子,更何況那是姐姐?怎麼能這樣沒大沒小、尊卑不分?」

    突利興致盎然的道:「我小時候跟阿燕也是這樣的!我們倆老拌嘴,但她跟我反而感情最親厚。她爹爹處處瞧我不順眼,她卻除非是為了開玩笑,從來都不為難我的。」

    李世民本是隨便想到一個藉口來掩飾,這會兒說著說著卻真的觸動了心中情懷,「爹爹也常常歎息,說她這副樣子,以後怎麼能嫁得出去?你猜她怎麼說?她竟說:『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唄!若那男子見著我這副樣子就嚇得抱頭鼠躥的話,我也不希罕嫁給他!』」

    突利笑彎了腰,道:「你姐姐果然是個厲害角色,這天下只怕也沒幾個男子配得上她吧!」

    「可是她是終於還是嫁了人啦!但洞房花燭那晚,她還要刁難新夫婿,要他破了她布的一個奇形怪陣,才能進新房。」

    突利吐吐舌頭,道:「我的天,那也太為難人了吧!」

    李世民笑道:「是啊!幸好我早知她必會有些刁鑽古怪的東西來捉弄姐夫的,悄悄跟去一看,見到姐夫愁眉苦臉的對著那陣發怵,真是又好笑又好氣,便偷偷寫了破陣之法在紙上,團成一團的扔進去給他,總算教他們沒糟蹋掉那『一刻值千金』的『春宵』!」

    突利吃吃的笑道:「做她丈夫還要過五關斬六將,可真不容易!」

    「嗯,」李世民面上浮起落寞之色,「姐夫柴紹是長安人氏,本來她嫁了之後,我們也還能常常見面。但後來,兄弟也知道的,我跟著爹爹去了太原,便沒怎麼見她了。直到咱們起兵,她趕了姐夫一人去太原,自個兒卻集結了一支兵馬,留在長安附近接應我們。攻下長安之後,她更挑揀了些女子來訓練成一支隊伍,獨當一面的四出征討,以致人人都叫她們作『娘子軍』,叫她們駐紮的地方做『娘子關』。」

    突利見李世民沒再接下去,便問:「那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李世民又是喟歎,道:「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她!有一天,我到她府上跟她扯家常,她忽然問我:『紹郎自入長安以來似乎一直悶悶不樂,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被父皇責怪?』」

    「我說:『哪有此事!姐夫英勇善戰、屢建奇功,父皇對他只有賞識,怎麼會責怪?』」

    「她說:『這可就怪了,他為了什麼心裡不痛快?』」

    「我說:『我既是你弟弟,不怕說句讓姐姐不高興的話,姐夫鬱鬱不樂都是因為你!』」

    「她很感驚詫,說:『為什麼?我做過什麼惹他生氣的事嗎?』」

    「我說:『近來是不是很多人都誇讚姐姐你是巾幗猶勝鬚眉?』」

    「她說:『我知道這些人只是在奉盛我,從來就沒將這些話當真,更不會放在心上。』」

    「我說:『可是姐夫卻不然!這些話他全都聽在耳中,記在心裡了。人家說你猶勝鬚眉,這『鬚眉』本來只是泛泛而指,但在姐夫聽來,卻似是專門指他!你想他向以武勇自許,如今卻以為別人笑他不如女流,心中可有多氣悶?』」

    「她大驚道:『真有此事?怎地他從不跟我說起?』」

    「我說:『他怎麼能跟你說?你是堂堂大唐公主,人家總覺得他是『夫以妻貴』,靠了你才有今時今日的風光。雖然你我都知他是憑自己本事掙來這官位,但人言可畏,他昂藏七尺男兒,又怎受得這背後的指指點點?他若真是吃軟飯的人,倒也無話可說;偏偏他並不是,還是自視極高的人,卻只因你是公主,若他出言不慎,被父皇誤作對朝廷心懷怨望,可就惹來殺身之禍了。你說他怎麼能跟你說?』」

    「她聽後呆了半晌,說:『我身為他妻子,卻還不及你明白他的心事。』」

    「我說:『那也是將心比心罷了!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要猜著他心思還不容易?』我還說笑的道:『說句老實話,幸好你是我姐姐,不是我夫人,否則只怕我也要覺得自慚形穢,感到配不上你呢!』」

    「她聽了卻笑不出來,只問:『那可怎麼辦呢?我只想為父皇盡點綿力,卻傷了丈夫的心!』」

    「我說:『我看姐姐還是不要再統兵打仗了,回到閨房裡去做個安安份份的賢妻良母,姐夫自然就沒事啦!』唉,我那時只是想著他們少年夫妻,雖說是情深愛重,但長此以往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總有一天要鬧成恩愛化恨,那又何苦呢?因此上勸她改了這『猶勝鬚眉』的性子。誰知她聽了我的勸,真的散了那『娘子軍』,從此深居府內,不再拋頭露面。但她心裡卻是如此想不開、丟不下,竟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說到這裡,心中傷痛,不由得一陣哽咽。

    好一會兒緩過一口氣,又道:「我聞訊趕到她榻前,她拉著我的手就哭了起來,說:『有一句話我便是跟紹郎也是不敢說的,只能跟你說!我只恨自己是個女子,便是貴為公主,只不過稍微要那麼一點強,就會害了丈夫。要不然的話,我可以隨心所欲上陣殺敵,哪怕是象道玄那樣萬箭穿心、死於非命,也勝過現在這樣纏綿病榻、像個廢物似的,於人於己都沒好處!我也別無所求,只求老天爺下輩子給我一副男兒之身,那就無憾了!』」

    突利歎一聲,道:「你姐姐將做男兒想得太也輕巧了!我何嘗不是男兒之身?又何嘗不是貴為王子?但處處被頡利鉗制,難道便可隨心所欲、要強好勝不成?」

    李世民道:「我跟她都是一樣的性子,寧死於憂患、不願埋沒於安樂。想來這都是從娘親那兒得來的脾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既生為女子,又在漢人的地方,這樣的結果,怕是命中注定了的吧!」

    突利點點頭,道:「這麼說,阿燕可是好命數了!若她生於你們那兒,恐怕也會跟你姐姐一樣。」

    「可不是嘛!你們突厥國中,可敦握有實權;哪像我們中原的皇后,若與聞朝政就是後宮紊亂、國家不安之跡了。」頓一頓,又道:「有時我甚至忍不住要想:『或者她當初在進軍長安的途中陣亡了,倒可免了這以後的苦痛,於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說到這裡,他忽想:「若果當初我在進軍長安的途中陣亡了,是否也可免了今日的苦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但他馬上暗暗責備自己,想:「我怎麼能想出這等喪氣話來呢?姐姐是女子,自可不必有什麼功業;我身為男子,卻豈可不立一番功業就枉死沙場?」忙拋開這念頭,續下去道:「姐姐是去年冬天去的,有些古板的人還以她是女流之輩而反對在她入土時奏樂。總算父皇向來寵愛她,又感懷她當年起兵立有大功,堅持說她不是尋常女子,應奏響軍樂為她送殯。她地下有知,也該欣慰了吧!」

    他住了口,帳中登時一片慼然之氣。突利忙另說一個話題,道:「對了,阿燕怎麼樣了?」

    李世民剎時羞恨交加,停了一停才道:「她現下在東宮裡。」

    「什麼?」突利大出意料之外。

    李世民不安的扭動一下身子,道:「這是她自己的意思,我能說什麼?」他不欲多談此事,忙接回上一個話題,「我將吉兒交託給兄弟之事,你是答應了的吧?」

    這次輪到突利渾身不自在,低了頭道:「當然,當然!不過大哥也不必這麼胡思亂想了,我看大哥跟吉兒的日子,一定長著呢!」

    正說著,忽聽得雄雞長鳴,李世民驚道:「天快亮了!我可得走了,要不給頡利知道我在這兒,兄弟的麻煩就大了。」說著站了起來。

    突利也站起來道:「大哥一切小心,議和之事我一定盡力而為!」

    李世民道:「你裝作我是你的探子,讓我再去唐營刺探消息。」

    突利會意,大聲用突厥話說:「好,這事你辦得很好!你再去唐軍那兒一趟,多多打探消息!」

    李世民也以突厥話應了,向他眨眨眼,躬身退出帳外,仍是大搖大擺的走到樹叢邊,看看左右無人注意,閃身轉到樹後,換回黑衣,向著唐軍集結之處急奔而去。

    突利在李世民離去後不久,便接報說唐軍昨晚趁著雨夜天黑突厥軍不易發現時暗中出動,冒雨逼近突厥軍營,頡利今早才發現,大吃一驚,召喚他去商議對敵之策。

    突利來到頡利營中,只見他在帳中團團亂轉,像是困在籠子中的一頭野獸,一見他來便叫道:「李世民要跟我們大幹一場!你快召集你的兵馬,跟我一起去迎擊。」

    突利抱著雙手,冷冷的道:「你有沒有一定打敗他的法子?沒有,我就不會讓我的兵馬當你的替死鬼!」

    頡利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出來時不是說好了的嗎?我倆應該協同作戰、共進共退!」

    「我本來就不贊成來打唐軍!是你自己說唐國楊文干兵變,他們內生變亂,李世民正窮於應付,抽不出身來跟我們對陣,我們一定能打敗唐軍,我這才勉勉強強的答應了跟著來。現下可好了!將李世民都惹來了,這爛攤子該怎麼收拾,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我現在就跟他們議和去,然後便回突厥!這兒老是下雨下個沒完沒了,士卒們都吃不好住不慣,再這樣拖下去就會軍心渙散。我可不要冒這個險!」說著轉身便要走出帳外。

    頡利急道:「你等一等,讓我先想一想,好不好?」

    突利冷笑道:「有什麼好想的?你統你的軍,我領我的兵。你本事那麼大,想來一定有打贏李世民的把握!我就自問沒這份本事了,還是回老家去養精蓄銳的好!」

    頡利跺腳道:「好了,好了!跟他們議和就是了!」

    突利一喜,道:「你真想議和可就得快點!唐軍就近在咫尺,一旦開戰咱們吃了敗仗,你想和人家也不肯啦!」

    頡利喃喃咒罵道:「好辛苦才來到這兒,一仗沒打就跟他們議和!這個虧咱們可吃得大了!」

    突利道:「你讓他們多送些金銀美女來議和,那就不吃虧了嘛!」

    頡利大點其頭,道:「不錯,不錯!要他們給我們多送點金銀美女來,仗也不用打,收穫又有了,倒是挺佔便宜的!」於是歡天喜地的寫了求和的信函,派人送去唐軍那兒。

    李世民收了信,也不置可否,只跟使節說要好好考慮一下才答覆,便退回城中。這樣音信全無的過了三天,反倒是頡利急不可耐,又派人去催問,李世民這才回覆表示同意,並許諾送給金寶兩百車、美女兩百名,以慰勞突厥大軍。頡利聞訊喜出望外,忙派了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隨李世民回長安跟李淵談和解之事,自己便與突利率領大軍返回突厥去了。

    李淵聽說突厥退兵,雖對奉送金寶美女之事頗感不快,但一場大禍竟這麼快就消彌於無形,總是喜多於怒,便萬分慇勤的接見了阿史那思摩,對他所提之和議條件全都一口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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