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史話 一五二、曹、章、陸免職
    北京政府除了維護曹、章、陸三個親日派而外,更進一步下令全國學校即日復課,令云:

    「國家設置學校,慎定學程,固將造就人才,儲為異日之用。在校各生,惟當以殫精學業,為唯一之天職,內政外交,各有專責,越俎而代,則必治絲而益棼。譬一家然,使在塾子弟,鹹操家政,未有能理者也。前者北京大學等校學生聚眾遊行,釀成縱火傷人之舉,政府以青年學子,激於意氣,多方啟導,冀其感悟,直至舉動逾軌,構成非法行為,不能不聽諸法律之裁製,而政府咎其暴行,憫其蒙昧,固猶是愛惜諸生意也。在諸生日言青島問題,多所誤會,業經另令詳切宣示,俾釋群疑。諸生為愛國計,當求其有利國家者,若徒公開演說,嫉視外人,既損鄰交,何裨國計?況值邦家多難,群情紛擾,甚有挾過激之見,為駭俗之資,雖凌蔑法紀,破壞國家而不恤,潮流所激,必至舉國騷然,無所托命,神州奧區,坐召陸沉。以愛國始,以禍國終,彼時蒿目顛危,雖追悔始謀之不臧,嗟何及矣!諸生奔走負笈,亦為求學計耳,一時血氣之偏,至以罷課為要挾之具。抑知學業良窳,為畢生事業所基,虛廢居諸,適成自誤。況在校各生,類多勤勉向學,以少數學生之憧擾,致使失時廢業,其痛心嫉首,又將何如?國家為儲才計,務在範圍曲成,用宏作育,茲以大義,正告諸生。於學校則當守規程,於國家則當循法律。學校規程之設,未嘗因人而異,國家法律之設,亦惟依罪科罰,不容枉法徇人。政府雖重愛諸生,何能-棄法規,以相容隱?諸生劬業有年,不乏洞明律學之士,誠為權衡事宜,內返良知,其將何以自解?在京著責成教育部,在外責成省長暨教育廳,督飭各校職員,約束諸生,即日一律上課,毋得借端曠廢,致荒本業,其聯合會、義勇隊等項名目,尤應切實查禁。糾眾滋事,擾及公安者,仍依前令辦理。政府於諸生期許之重,凡茲再三申諭,固期有所鑒戒,勉為成材。其各砥礪濯磨,毋負諄諄誥誡之急!此令。」

    學生們不但未被這道命令嚇倒,反而更加堅定。北京學生決定從6月3日起發動一波一波的演講隊,在通衢大街上,堂堂皇皇地舉行演講。準備讓軍警來逮捕。如果第一天的演講學生全數被捕,則第二天用加倍的學生去街頭演講,如果第二天亦全數被捕,則第三天更加一倍。

    北京中等以上的學生有25000人,他們一致決定支持這個行動,大家傚法田橫五百義士,眾志成城,緊緊地團結在一塊。

    6月3日北京學生按照預定計劃,分作50餘組出發演講。這使軍警當局大出意外。段芝貴急忙宣佈戒嚴,派馬隊協同軍警分途驅散演講學生,並捕去學生178人。警察廳的看守所收容不下,只得解往北大法科看守。被捕學生不給飲食,不許親友探視。軍警當局並且派出大批武裝軍警佔領北大,設帳宿營,並在周圍地區架設大炮,禁止行人通過。

    學生按照計劃,於6月4日用加倍的人數繼續街頭演講,軍警也不示弱,繼續大規模逮捕,當天被捕的,約有700餘人,北大法科也無法容納了,臨時又借用北大理科作為臨時監獄的擴充部分。

    學生們不僅不逃避被捕,其他未被捕的反而自動前往法科的臨時監獄,要求入獄。軍警們以為他們來劫獄,當然阻止他們入內,遂在門外發生打鬥,結果有三名學生被打傷。

    北京基督教教友目睹學生的英勇行為,因此自動停止了宗教宣傳,參加學生行列作愛國宣傳。中國有史以來,女學生沒有在街頭遊行宣傳的,現在女學生也參加了。

    6月5日,五千多位學生,背著包袱出發,沿途市民熱烈致敬,無數的市民受了感召,自動參加遊行行列。結果,學生們也不在街頭演講了,他們唱著歌,呼口號直奔北大法科。這時看守法科的軍警也不敢對他們採取行動,而關在法科內的學生們則紛紛爬到窗子上眺望,於是法科內外呼應,聲震街市,此起彼伏,軍警們相顧失色。

    在這最緊張動人的時候,政府突然下令撤走北大的軍警,無條件把被拘的學生釋放,軍警們奉到命令,如臨大赦,立刻撤退。可是被關在北大的學生們不但拒絕出獄,反而自動組織門警代替撤走的軍警,自己把自己拘禁。一些學生捉到了七名行動蹣跚的警察,奪取了他們的兩具篷帳,他們把這些東西作為政府摧殘教育,蹂躪人權的證據。他們派人到警察廳索取食糧,警察只得乖乖地送去一批食物接濟他們。

    6月5日這天,學生總算揚眉吐氣了,他們公然站在警察廳門前或者軍警密集的地方大聲進行演講,軍警們呆若木雞,不敢干涉。

    這一天北京政府派傅岳蔡為教育部次長,以代替辭職引退的袁希濤。傅次長奉命於危難之際,他陪著笑臉向學生保證,今後教育部將負責處理學潮問題,軍警不會再過問了。

    6月6日北京政府派胡仁源代理北大校長,胡因學生反對,不敢到任。

    北京學潮擴大後,蔓延到上海,上海學校最多,學生愛國也不後人,並且為了支援北京,立即召集會議,發表宣言:

    「嗚呼!事變紛乘,外侮日亟,正國民同心戮力之時,而事與願違,吾人日夕之所呼籲,終於無毫髮之效,前途瞻望,實用痛心,本會同人,謹再披肝瀝膽,以危苦之詞,求國人之聽。自外交警信傳來,北京學生,適當先覺之任,士氣一振,奸佞寒心,義聲所播,咸知奮發。而政府橫加罪戾,是已失吾人之望,乃以咎及教育負責之人,致傅、蔡諸公,紛紛引去。夫段祺瑞、徐樹錚、曹汝霖、陸京輿、章宗祥等,迭與日人借債訂約,辱國喪權,憑假外援,營植私利,逆跡昭著,中外共瞻,全國國民,皆有欲得甘心之意。政府於人民之所惡,則必百計保全,於人民之所欲,則且一網打盡。更屢頒文告,嚴懲學生,並集會演說刊布文字,公民所有之自由,亦加剝削,是政府不欲國民有一分覺悟,國勢有一分進步也。愛國者科罪,而賣國者稱功,誠不知公理良心之安在?爭亂頻年,民曰勞止,政府猶不從事於根本之改革,肅清武人勢力,建設永久和平,反借口於枝葉細故,以求人之見諒。繼此紛爭,國於何有?此皆最近之事實,足以令人恐懼危疑,不知死所者。政府既受吾民之付託,當使政治與民意相符,若一意孤行,以國家為孤注,吾民何罪?當從為奴隸。嗚呼國人,幸垂聽焉。共和國家之事,人民當負其責,方今時機迫切,非獨強鄰乘機謀我,即素懷親善之邦,亦無不切齒憤恨。以吾內政之昏亂,我縱甘心,人將不忍,生死存亡,近在眉睫,豈可再蹈故習,依違容忍。慕穩健之虛名,速淪胥之實禍?夫政府之與人民,譬猶兄弟骨肉,兄弟有過,危及國家,固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終不見聽,雖奮臂與鬥,亦所不辭。何則?切膚之痛在身,有所不暇計也。吾人求學,將以致用,若使吾人之明知禍機之迫不及待,而曰姑俟吾學業既畢,徐以遠者大者,貢獻於國家,非獨失近世教育之精神,即國家亦何貴有此學子?吾人幸得讀書問道,不敢自棄責任。謹自五月二十六日始,一致罷課,期全國國民,聞而興起,以要求政府懲辦國賊為唯一鬥志。政治肅清,然後國基強固,轉危為安,庶幾在此。同人雖出重大之代價,心實甘之。所冀政府徹底覺悟,幡然改圖,全國同胞,亦各奮公誠,同匡危難,中國前途,實利賴之。同人不敏,請任前驅,戮力同心,還期繼起。」

    上海商會為了配合學生,遂發動罷市,6月5日南市各商肆先行罷市,法租界商家亦照樣閉市,公共租界繼之,英租界的永安、先施兩公司亦宣佈罷市。到了下午,整個上海大小商店都關門閉戶,只有學生在街頭散發傳單,巡捕在街上往來巡視。商店門外都懸掛白旗,上書:「萬眾一心,同聲呼籲,力抗漢奸,喚醒政府。」

    上海是全國最大的都市,中外所矚目,自從上海商人發起罷市後,罷市的浪潮由上海波及江浙兩省,隨後又波及天津、安慶、蕪湖、廈門、九江、濟南、武漢等城市。

    隨著商人罷市後,工人也發動罷工。首先是上海南市華商電車工人,隨後商務印書館、錦華紗廠、祥生鐵廠、滬寧、滬杭兩路和紡織、金屬、運輸、市政各部門的工人紛紛響應,罷工人數達六七萬之多。再後京奉路唐山、京漢路長辛店的鐵路工人以及長江輪船的碼頭工人都紛紛響應。

    於是,上海成立了「商工學報各界聯合會」,由五四到六三,這個愛國運動從北京到上海,以上海為中心變成了全國性的運動。

    上海的學運重心是在復旦大學和東吳大學,這兩個大學和在北京的北大一樣,是發號施令的領導團體。但有一段密聞為外間所不知道的,促成這個事件卻由上海《民國日報》,原來五四示威事件爆發後,電報當晚到達上海各報,編輯先生都是編好付印了事,可是《民國日報》的葉楚儈、朱宗良、邵力子等卻覺得這是了不起的愛國運動。立刻派人把北京原電送到復旦大學,學生們看了這則電報,莫不義奮填膺,於是天剛亮就敲鐘集合全校寄宿生,把北京電報當眾宣讀,全體立即決定要響應北京的壯舉,先罷課再聯合其他學校。

    上海學聯是設在靜安寺路51號,成立後有一個民生女校也參加,當時女學生參加學運實在是很新鮮的,所以極被各方重視。不過民生女校只派了一位代表,這位代表是個教師,名叫汪吟-,他是位男老師,右手六個指頭,在學聯會中發言很多,因此報紙上時常刊載他的名字。由於他的名字像個女人,又代表女校,外界便以為他是位窈窕淑女,讓許多男士頗增遐想,他接到許多求婚信後,為之啞然失笑,只好一一作答,告訴求婚者自己是個男人。這位汪先生後來搞了一個時期交易所,失敗後又參加創辦中國第一家電影公司——

    明星影業公司。

    由於上海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工人罷工,因此上海的軍事當局宣佈戒嚴,並派警察分途逼迫商人開市,商人們雖然勉強開門,警察一去立即關門。上海租界當局禁止市民懸旗、散發傳單、結隊遊行,並勸導租界內商店開市營業。可是市民們亦陽奉陰違。

    徐世昌一派認為對付學潮不該過激,應該把拒絕出獄的那些學生勸導出去,以緩和全國人民日益增加的不滿情緒。6月7日徐世昌派總統府參議曾彝進偕教育總司長二人前往北大法科慰問拒絕出獄的學生。這位欽差大臣說盡了一切好話,可是學生都置之不理。

    6月7日,北京各界在中央公園舉行國民大會,提出取銷密約、懲辦國賊、維持教育、提倡國貨、促進和局等條件,軍警們雖在會場附近警戒,卻沒有進行干涉。

    全國的示威運動集中在「罷免國賊」問題上,也就是說北京政府如果不將親日派的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免職,則事態不可避免一定會擴大。可是在北京政府方面又有投鼠忌器之苦,因為段祺瑞要維護這三人。至於徐世昌也不能說與這三人完全沒有關係,徐當選總統的經濟來源,就是靠順濟、高徐兩路的借款。

    「罷免國賊」問題不能解決,8日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議決,從10日起,仿照申包胥哭秦庭故事,直接向總統府請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由於有這新計劃,所以北京學聯便變更策略,當天派人迎接法科被捕同學全部出獄,以便參加新的眼淚請願。在北大法科出「獄」的學生們排著隊伍前進,沿途受到市民熱烈的歡迎。

    上海的三罷(罷課、罷市、罷工)使到駐軍首長盧永祥也有庚電(8日)請求北京政府罷免曹、章、陸以安時局。盧永祥是皖系,竟有此言論,表示時局的嚴重性。這還不打緊,接著北京總商會也宣稱如果不罷免曹、章、陸,則北京也要罷市,北京是政府所在地,如果真的罷市成何體統。

    因此,北京政府遂於10日上午批准曹汝霖辭去交通總長,並將這道命令分途傳達北京學聯和總商會,一方面阻止學生真的包圍總統府,一方面阻止商會罷市。然而各方面對此仍表不滿,因此北京政府不得已又在10日下午補發兩道命令,批准駐日公使章宗祥、幣制局長陸宗輿辭職。

    曹汝霖和陸宗輿是曾經遞過辭呈的,可是章宗祥卻從沒請辭過。徐世昌為了緩和全國性的反政府運動,所以要曹、章、陸下台,但卻不好意思下令免他們的職,所以一律用辭職照準方式。可是章宗祥未遞過辭呈,如何照準呢?不得已才趕派專人到達醫院中找章宗祥,請他在病榻把已寫好的辭呈蓋章,章宗祥起初不肯,經不起來人的勸告,氣嘟嘟地蓋了章。這一來安福系的人大為不滿,認為徐世昌不該「賣友」,逼迫自己人辭職,紛紛責備老徐太不夠朋友。

    北京政府雖然表示了讓步,可是並不能滿足各方的希望,第一、北京政府不用罷免而用准予辭職,顯見有意維護;第二、交通總長曹汝霖去職,卻由安福系分子曾毓雋代理部務,是換湯不換藥。

    一五三、拒簽《凡爾賽和約》

    北京政府批准曹、章、陸三人辭職的當天,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曾將這消息電告上海英國總領事法磊斯,令其勸告上海租界內的中國商人開市,上海各界在證實曹、章、陸三人確實已經下台後,於是商人結束罷市,工人結束罷工。

    這次愛國運動是勝利了,可是付出的代價也不少,而皖系軍閥也殘忍地採取了高壓手段。8年5月30日,安慶中等以上學校響應罷課,安徽督軍倪嗣衝下令將罷課各校一律解散。6月1日湖北督軍王占元派兵包圍武昌高師,下令對遊行學生「格殺勿論」,有學生16人被軍警毆傷,其中陳開泰一人傷重致死。湖北警務處長崔振魁率領督察長杜傑及大隊警察,四出追打演講學生,武昌中華大學學生李鴻儒忿而投江自殺。6月7日南京警察廳長王桂林指揮警察壓迫商人開市,與學生發生衝突,金陵大學學生陳昌盛被刺刀戳傷,死而復甦。6月12日上海警察廳長徐國-親自動手鞭打學生,這天晚上租界巡捕在山東路愛多亞路口槍擊參加愛國遊行的市民,死傷多人。山東福建也都有逮捕學生和槍擊代表的事,湖南督軍張敬堯則禁止湖南各報登載有關魯案的新聞。

    吳佩孚又作獅子吼了,他是山東人,山東問題是愛國運動的焦點,他這個山東人自然更要表示態度。6月9日他有青電反對逮捕學生,主張召開國民大會,請政府宣示外交,力爭收回青島,接著又有佳電主張取銷段祺瑞所承諾的中日密約。

    錢能訓辭職後,徐世昌想以周樹模繼任,可是安福系國會不會通得過,徐向段祺瑞攤牌:「如果要我繼續幹下去,就要通過周的國務總理」。段答應向安福國會去疏通,他把徐樹錚叫來,要他去辦這事,小徐說:這事不太好辦,國會不見得會通得過。果然,這個一手為段御用的國會,竟不聽段的命令,他們揚言:「我們當議員的,不比軍人有服從的義務。」小徐把他們預擬好的一則電報拿給段看,這通電報是在周樹模被提名國務總理時,安福國會的議員們就要自己宣佈安福國會是個非法國會,由非法國會選出來的總統徐世昌也是非法總統。

    這一來,徐世昌也不敢堅持提名周樹模了。6月13日准錢能訓辭職,特任龔心湛兼代內閣總理。

    愛國運動雖然因曹、章、陸三個親日派下台而獲得勝利,可是這個運動的目的是反對巴黎和會對山東問題的決定,所以曹、章、陸下台後,這個運動並沒有結束。

    北京政府是希望參加簽字巴黎和約的,因為不參加簽字就不能加入國際聯盟組織。

    五四所開始的愛國運動,在曹、章、陸辭職後,並沒有結束,反而繼續要求北京政府訓令和會代表拒絕在和約上簽字。5月24日北京國務院曾密電北京各省徵求應否簽字的意見,這不是徵求意見而是授意各省軍閥通電贊成簽字而為簽字後的支持者,可是各省軍閥在全國一致的愛國運動中,都不敢太背叛人心。所以都沒有搖旗吶喊。

    全國展開了愛國運動的第二目標,反對中國在巴黎和約上簽字。首先發起請願的,是山東人民,6月18日山東各團體推出代表於19日啟程赴北京請願,他們動身時,山東省會濟南的人民萬人空巷前往送行,場面激動而緊張,代表們向送行者沉痛表示,不達目的,誓不生還。

    20日山東請願的七個團體代表85人先期到京,下車後徑赴總統府請願,徐世昌拒不接見。代表們在傾盆大雨中,一齊跪在新華門外號啕大哭,徐不得已,只好派秘書長吳笈孫出來傳話,定於次日派代理國務總理龔心湛代表總統接見。山東請願代表抵京的消息,震動了北京城,日本駐華公使小幡特別設宴準備招待他們,他們不接受,卻接受北京學聯在北大法科舉行的歡迎會。

    21日,龔心湛接見山東請願代表,代表們要求政府不要在和約上簽字,龔心湛表示這個問題太大,礙難接受。於是代表們一致要求面見總統,徐世昌不得已,遂於23日在總統府接見他們。

    這是動人的一幕,代表們哭訴日本人把山東當作屬土,把山東老百姓當做牛馬奴隸,在山東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其中一位代表激動地流著眼淚,用沙啞的聲音質問徐說:「請問大總統,山東是不是我國領土?請問大總統,山東人民是不是中國人?大總統還要不要我們?」他的話說完,淚隨聲下,其他代表也跟著哭了起來。徐面對著這一幕眼淚請願,莫知所措,只得吞吞吐吐地表示政府已經電令陸專使從緩簽字。

    徐世昌對山東請願代表的答覆,並不是事實,北京政府拍給巴黎中國代表的電報,只是命令陸徵祥等「相機辦理」,而不是「從緩簽字」。其用意是叫中國代表們仰承意旨,代負簽字的責任,不理國內的反對,逕行簽字。

    可是愛國是一致的,中國代表們又何能例外,陸徵祥早於5月14日就有密電向徐請示,電云:

    「祥一九一五年簽字在前,若再甘心簽字,稍有肺腸當不至此。惟未奉明令免職以前,關於國際大局,當然應有責任。國人目前之清議可畏,將來之公論尤可畏。究竟應否簽字?倘簽約時,保留一層亦難如願,則是否決計不簽。時間日迫,關係至鉅,聞見所及,合再瀝陳。萬祈速即裁定,立即電示。」

    徐的相機處理,就是答覆陸的這封電報。

    山東代表在北京哭秦庭一幕,立即震動全國,他們除了向北京政府請願外,還通電山東籍的北洋派軍人盧永祥、王占元、吳佩孚等,請其聯合阻止北京政府簽字和約。同一時期,上海各界人士鑒於安福系「暗中搗鬼,堅決主張簽字」,因此發出了聲討安福系和解散安福系的要求。

    6月27日,京津學生和留日、留歐歸國學生推出代表和山東代表聯合起來,共計400餘人,一同到總統府請願,請求拒簽和約。徐世昌仍不肯接見,叫他們去找龔心湛、傅岳-陳述意見。代表們堅持必須由徐親自接見,當面保證不簽約,否則即不退出,雙方堅持不下,代表們不走,徐則不見,於是請願代表即在新華門外露宿一宵,堅持到28日上午9時,徐不得已只好接見他們。

    徐向請願代表們講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沒有一點明白表示,這使請願人士非常不滿,陝西學生屈武當場放聲大哭,以頭觸壁,徐借此怒形於色,就拂袖而去。請願代表們一直到28日下午8時40分鐘才散隊。

    28日山東第二批請願代表108人也到了北京,30日有天津代表70餘人也到了北京,其他各省也有代表紛紛抵達,於是各省請願的浪潮和學生運動結成了一道洪流,匯合在一起,北京城頓成一個請願城,街頭巷尾,到處可見從各省來的請願代表,市民和商店都熱烈歡迎他們,這一來使到北京政府為之手足無措。

    北京政府慌忙通電各省,禁阻各省代表繼續向北京出發,同時怕北京的學生再罷課遊行,乃宣佈北京各校提前放假,9月1日開學後再補行暑期考試。

    29日上海各界舉行拒簽和約的人民外交大會,上海軍事當局事前關閉了公共體育場大門,門外遍佈軍警,大會無法進行。各團體紛紛向淞滬護軍使抗議,這個大會終於在7月1日召開。

    全國性的請願運動,使全國人民對政治增加了興趣,同時也增加了愛國的熱誠,帝王時代的中國人民,在專制統制下養成對政治沒有興趣也不敢有興趣的習慣,現在由於抗議外患而勇敢地愛國,所以在請願期間。有人建議推舉人民代表到歐州去進行國民外交,有的主張召開全國國民大會解決外交問題和贖款。學生一面參加拒簽和約請願,一面致力抵制日貨、振興本國工業、推行義務教育。

    當全國泛起了拒簽《凡爾賽和約》的運動時,中國出席巴黎和會的代表們正面臨他們一生中歷史性的抉擇。

    巴黎和會的結果,《凡爾賽和約》於民國8年6月28日簽字於凡爾賽宮的明鏡殿,明鏡殿位於凡爾賽正宮的後殿,殿長73公尺,闊約10公尺,殿的四壁鑲立17方大鏡,殿頂是名畫師肋朋的大畫七幅,小畫22幅,人在殿中猶如置身瓊樓玉宇。

    6月28日午後3時,協約國代表禮服禮帽,齊集明鏡殿。《凡爾賽和約》歷經半年始達成,由27國代表正式簽字。中國代表缺席,並致電政府,引咎辭職,原電云:

    「和約簽字,我國對於山東問題自五月二十六日通知大會,依據五月六日祥在會中所宣言維持保留後,分向各方竭力進行,迭經電呈在案。此事我國節節退讓,最初主張注入約內,不允;改附約後,又不允;改在約外,又不允;改為僅用聲明,不用保留字樣,又不允;不得已,改為臨時分函聲明,不能因簽字而有妨將來之提請重議云云。豈知至今午時,完全被拒。此事於我國領土完全,及前途安危,關係至鉅。祥等所以始終未敢放鬆者,因欲使此一問題留一生機,亦免使所提他項希望條件,生不祥影響。不料大會專橫至此,竟不稍顧我國家纖微體面,曷勝憤慨。……竊查祥等猥以菲材,謬膺重任,來歐半載,事與願違,內疚神明,外慚清議。由此以往,利害得失,當難逆睹。要皆由祥等奉職無狀,致貽我政府主座及全國之憂。乞即明令開去祥外交部長委員長及正廷、維鈞、宸組等差缺,一併交付懲戒。並一面迅即另簡大員籌辦對於德奧和約補救事宜,不勝待罪之至!」

    接著陸徵祥又有補充電報云:

    「德約我國既未簽字,中德戰事狀態法律上可認為繼續有效,擬請迅咨國會建議,宣告中德戰事告終,通過後即用明令發表,愈速愈妙,幸勿遲延!」

    6月30日,北京政府把陸徵祥的儉電發表,於是拒簽和約的運動才告結束。

    7月2日北京政府在總統府召集重要會議研究陸徵祥的來電,徐樹錚主張撤回陸徵祥,改派胡惟德為首席代表,兼程趕赴巴黎補簽和約,未被徐世昌所接受。

    對於不簽和約後的外交問題,政府特電巴黎陸使,電云:

    「事勢變遷,並聲明亦不能辦到,政府同深憤慨。德約既未簽字,所謂保存我政府最後決定之權,保存後究應如保辦理?此事於國家利害,關係至為鉅要。該全權委員等職責所在,不能不熟思審處,別求補救,未便以引咎虛文,遽行卸職。於此擬咨由國會建議,宣告中德戰爭狀態告終,俟通過後,明令發表一節,片面宣佈,究竟有無效力?抑或外交有此先例?所有對德種種關係,將來如何結束?統望熟籌詳復。再奧約必須簽字,務即照辦!」

    7月10日,徐世昌正式下令說明中國代表未簽字和約,令云:

    「巴黎會議對德和約,關係至鉅,迭經電飭各全權委員審慎從事,頃據全權委員陸徵祥等六月二十八日電稱……等語。披覽之餘,良深慨惋。此次膠澳問題,以我國與日德間三國之關係,提出和會,數月以來,乃以種種關係,不克達我最初希望,曠覽友邦之大勢,反省我國之內情,言之痛心,至為危懼。惟究此項問題之由來,誠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今日決定簽字與不簽字即可作為終結。現在對德和約,既未簽字,而和會折衝,勢不能詘然中止,此後對外問題,益增繁重,尤不能不重視協約各友邦之善意。國家利害所在,如何而謀挽濟;國際地位所繫,如何而策安全,亟待熟思審處,妥籌解決。凡我國人,須知圜海大同,國交至重,不能遺世而獨立,要在因時以制宜,各當秉愛國之誠,率循正軌,持以鎮靜,勿事囂張,俾政府與各全權委員等,得以悉心籌畫,竭力進行。庶幾上下一體,共濟艱危,我國家前途無窮之望,實繫於此。用告有眾,鹹使周知!此今。」

    8年9月10日中國代表在對奧和約上簽字,北京政府並於9月15日宣告對德戰事狀態終止,及對奧和約簽字,兩令如下:

    「我中華民國於六年八月十四日,宣告對德國立於戰爭地位,主旨在乎擁護公法,維持人道,阻遏戰禍,保全和平。自加入戰團以來,一切均與協約各國,取同一之態度。現在歐戰告終,對德和約,業經協約各國全權委員,於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巴黎簽字,各國對德戰事狀態,即於是日告終。我國因約內關於山東三款,未能贊同,故拒絕簽字,但其餘各款,我國固與協約各國,始終一致承認。協約各國對德戰事狀態,即已終了,我國為協約國之一,對德地位,當然相同。茲經提交國會議決,應即宣告我中華民國對於德國戰事狀態,一律終止。凡我有眾,鹹使聞知!此令。」

    廣東軍政府也對德宣告和平,文云:

    「自歐戰發生,德人以潛艇封鎖戰略,加危害於中立國,我國對德警告無效,繼以絕交,終與美國一致宣戰,當即聲明所有中德兩國從前所訂一切條約合同協約,皆因兩國立於戰爭地位,一律廢止。去年十一月十一日,我協約國與德國訂休戰條約,隨開和平會議於巴黎,我國亦派專員出席與會。惟對於和約中關係山東問題三款外,其他條款,及中德關係各款,我國均悉表示贊成。今因我專使提出保留山東無效,未簽字於和約,此系我國促使主權,萬不獲已之舉。對於協約各國,實非常抱歉。而對於德國恢復和平之意,則亦與協約各國相同,並不因未簽字而有所變易,我中華民國希望各友邦對於山東問題三款,再加考量,為公道正誼之主張,而為東亞和平永久的保障,實所馨香禱祝者也。特此通告!」

    陸徵祥於巴黎和會閉幕後即返國,他回國經過,曾在日記上有這麼一段敘述:

    我從巴黎和會回來,船到吳淞口,岸上立幾千人,打著旗。旗上大書「不簽字」,「歡迎不簽字代表」,船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明瞭民眾是反對還是歡迎,那是午後五點,我正在剃鬍子。船主托人告訴我,請加謹慎。我說他們既是歡迎,必然無事。趕到吳淞口的人,以為我將在吳淞登岸,我們的船卻直駛上海。吳淞口的人都已趕回上海。上海的幾位朋友走來歡迎,都不能近前,因岸上的人多極了。當晚我就乘車去北京。車站站長請見,言民眾都圍在車站外,可否讓他們進站。我說當然讓他們進來。我往火車站,一路水洩不通。巡警與秘書,沿途大喊,讓陸專使登車。登車後在車上出見民眾。他們喊說:「歡迎不簽字的代表。」我答說:「不簽字一事,我不知辦的對否?因政府命我簽字,我沒有簽。你們既然歡迎,我想大約沒有做錯。」民眾喊:「不用跟日本直接談判。」我說:「這一點請各位放心。我既沒有簽字,即是拒絕談判。」民眾乃歡呼。當夜,每一車站都有如山的民眾,願見專使,我因疲乏,已就寢,請魏代表接見民眾,代為致謝。抵北京時,各使館人員來站歡迎,都沒有能夠上前握手,因大眾擁護異常。第二天,各使館又再來補禮致賀。

    但我到北京以後,山東人民代表,每日一隊往見徐總統,言因陸代表不簽字,山東人受盡日本人的報復,苦不可言。代表在總統府前,有號啕痛哭的,總統也無話可說,叫他們來找我。我答覆他們說:「對山東人民所受的苦,我自覺抱歉。自問實在對不起山東人,並且也對不起政府,因為政府命我簽字。不過當我回國時,各地都表示歡迎。我不簽字,得罪了山東人,簽字,全國人受害,請諸位自加計較。諸位回去不必向人詳說這一切,只說陸代表跟山東人一齊受苦。」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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