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掃北 第21回 劫連營沐晟遭擒獲 曉大義燕王釋英雄
    小英雄沐晟聽信了韓金虎的煽動,腦袋一熱,決定要去偷營劫寨,他可上了韓金虎的當了。韓金虎為什麼要給他出這個主意呢?他有兩種打算。第一,在朱沐英開兵見仗的時候,他在陣後偷看,就發現常茂和朱沐英仍然念及舊情。那韓金虎也是馬上戰將,他對打仗可不外行。他一看,這兩個人雖然翻臉,也打了幾十個回合,可沒有真心實意地打,都是點到為止啊。倘若他們兩家言歸於好,我不就完了嗎?揚州府也守不住了,長江也守不住了,我就得吹燈拔蠟呀。他為這個事相當著急。方纔他說去看朱沐英,實際是想偷聽他們父子要商議什麼。可巧遇著沐晟在院裡散步,他突然心生一計,想了這麼個主意。我叫這孩子去偷營劫寨,就沐晟那個橫勁兒,到那裡不一定打死多少人,如果能把那有名的上將打死三個兩個,朱沐英再想跟常茂結合,就不可能了。他們就算徹底抓破臉了,朱沐英就得聽我的了。第二,如果沐晟劫營要有個三長兩短,朱沐英更得急眼,也得聽我使用。

    沐晟年輕幼稚,好勝心強,經韓金虎一挑動,他果然上當了。也沒跟他爹打個招呼,就在校軍場點兵五千,馬摘鈴人銜枚,開城門奔燕王的大營而去。韓金虎不由得一陣高興。

    沐晟劫營心切,傳令速進。大約三更天光景,便來到了燕王大營的外邊。沐晟抬頭一看,連營黑壓壓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轅門外掛著一串串的蜈蚣燈和氣死風燈,營盤內一派寂靜。看樣子三軍都已入睡,來的正是時候。來到營門口,發現木頭做的轅門緊閉著,影影綽綽好像有幾個門軍,抱著刀槍在那裡值班,也是歪三扭四,有點乏困的樣子。透過營寨往裡頭看,黢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沐晟傳下令箭:「通知全隊,準備進攻!」「是,通知全隊,準備進攻。」

    沐晟一行來到切近,被守把轅門的軍兵發現了,他們一邊鳴鑼報警,一邊吆喝:「站住,幹什麼的?再往前來我們就要放箭了。」沐晟把大錘一舉:「弟兄們,衝啊!」「衝啊!殺呀!」沐晟手舞雙錘,一馬當先,衝入大營,後邊的軍兵蜂擁而上,霎時間,人喊馬嘶,鼓聲大作,猶如天崩地裂一般。守把營門的軍兵只有二十幾個人,放了一陣亂箭,射倒了跑在前邊的幾個軍兵,可是怎麼能擋得住潮水一般的人流呢?況且這些軍兵如狼似虎,十分勇猛,燕王的軍兵抵擋不住,一邊喊叫,一邊往兩旁退下,營門被衝開了,沐晟領著這五千人馬,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擁進了燕王的大營。

    沐晟衝在最前邊,後邊緊跟著由雲南帶來的四個保鏢。這四個人叫也裡、布朗、可都、根莊,都是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的彪形大漢,跳下馬來摘盔卸甲,身高都有一丈掛零。每人掌中一把鋸齒飛鐮大砍刀,都是雲南有名的上將,具有萬夫不當之勇。這四個人緊緊護著沐晟,像五支箭頭一樣直朝中軍大帳射去。到了現在沐晟把生死都扔到了九霄雲外,一個字就是「打」,雙錘掄開,見人砸人,見馬打馬,可奇怪的是,稍遠一點他看見前邊有燕王的軍兵,亂哄哄的,舞動刀槍,想要攔住他們,可是等他一衝上來,這些人都嚇得四散奔逃,沐晟在這萬馬軍中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

    沐晟一看,心裡這個美,心說燕王手下的這些人都是膿包,誰也不是我的對手,今天我一定要大功告成了。他更加得意了,便哪裡也不顧,只照直向中軍大帳衝去,去捉燕王。

    燕王的軍隊被沖得四散奔逃,好像慌亂之中指揮也不靈了,軍兵們一邊跑一邊喊:「了不得了,有人來偷營劫寨,殺進來了,快跑哇!」整個連營就亂成一鍋粥了。

    沐晟和四個保鏢一邊往裡沖,一邊尋找燕王的大帳。也裡用手一指,對他說:「王爺,前邊那座帳篷又高又大,肯定是朱棣的大帳。」「衝!」沈晟催馬就衝過來了。帳前有一百多名親兵衛隊,也做了抵抗,但他們哪是沐晟的對手,眾人各自逃命而去。沐晟一看,果然是金頂黃羅帳,他催馬就衝進去了。

    沐晟一看,大帳中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點著一盞燈,案頭放著筆墨紙硯,朱棣坐在桌後,披著黃斗篷,低著頭,提著筆,好像在專心致志地批閱公文,又好像在聚精會神思考問題,反正他對外邊的亂勁兒一點也不知道。沐晟一看,心裡這個激動就別提了,在兩軍陣前他見過朱棣,穿著打扮就是這樣。沐晟心想,我呀,先砸你一錘再說。他催馬過來劈頭蓋頂就是一錘。叭!唏哩嘩啦,把燕王的腦袋砸碎了,桌子也砸塌下了,上邊的東西整個撒了一地。

    沐晟砸完了,再一細看,他傻眼了。咋了?原來是個披著黃袍的草人。頭是紙糊的,塗上顏色,畫上鼻子眼睛耳朵嘴,粘著鬍鬚,要不仔細辨認,真像朱棣呢。沐晟這一驚非同小可,情知上了大當,這裡不可久呆。他一撥馬衝出金頂黃羅帳,吩咐一聲:「退!」

    沐晟退兵的命令傳下去了,可是要想退兵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這五千人全都被人家包圍起來了。這時候就聽得東西南北號炮連天,燈球火把一齊點燃,人喊馬嘶,從四面八方向沐晟壓來。他帶的五千人眨眼之間便被分割包圍,插翅難逃。沐晟正在吃驚,就聽喊聲四起:「沐晟投降吧,你跑不了啦!」

    隨著一聲炮響,在大帳的左側閃出一人,見此人頭戴三扇王冠,身披杏黃緞戰袍,內襯黃金鎖子甲,胯下黃驃馬,掌中一桿五鉤神飛亮銀槍,親兵衛隊緊隨左右。休晟定睛觀瞧,來人正是燕王朱棣。朱棣面帶笑容,用槍一指:「哈哈哈,沐將軍,你來得正好,本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沐晟一看,眼睛都紅了:「哇呀呀!叛賊朱棣,小爺中了你的陰謀詭計,是我計算不周,你現在既然到了我的馬前,小爺便與你同歸於盡,爾往哪裡走!」催馬掄錘,奔燕王就打。燕王根本就沒還手,一撥馬往後就退。沐晟不捨,帶著幾員心腹大將催馬緊追。轉過幾座帳篷,沐晟再找,燕王不見了。他回頭一看,自己身邊只剩下四個保鏢,其餘的軍兵哪裡去了,不知道。沐晟不由得心慌起來。

    正這時候,忽聽一聲炮響,兩桿門旗往左右一分,正中央閃出一員大將,頭戴鑌鐵盔,體掛鑌鐵甲,騎著烏騅馬,披著皂羅袍,人高馬大,威風凜凜;往臉上看,臉如藍靛,-蓬蓬的鬚髯,掌中三停大砍刀。此人大刀一晃,攔住了沐晟:「呀——呔!藍面瘟神於皋在此!」「啊——?這就是於皋?」

    沐晟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那狂傲勁少了三分。沐晟暗咬鋼牙,看來今天晚上是一場兇殺惡鬥,不豁出兩下子,要想出去勢比登天。還沒等他動手,大將也裡晃大鐵刀上來了:「王爺,你在旁邊給我觀敵-陣,把這小子交給我了。」掄刀直奔於皋。

    於皋一看,來的是員苗將,頭上戴犀牛皮戰盔,身上披犀牛皮寶鎧,外面罩猩猩紅戰袍,手中這把大刀也不比自己的刀小,於皋並不問姓名,掄刀相迎。二馬盤桓,雙刀並舉,戰在一處。也就是十幾個回合,於皋手起一刀,喀嚓,斜肩鏟背劈也裡於馬下。

    沐晟一看,大驚失色,也裡的武藝比自己不差多少,竟然被於皋劈於馬下,看來這兒不好往外衝,他扭回頭撥馬往東跑去。於皋並不追趕。沐晟走有半里地光景,突然炮聲一響,燈光之中閃出一員大將,正是小矬子徐方。徐方個頭小,騎的馬還挺大,高遠處一看,好像猴騎個駱駝。徐方手裡拿著鐵棒槌,把小腦瓜一晃:「呵呵呵,別走了,此路不通。」

    沐晟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哪,心說就你這麼個瘦猴也敢來欺負我。他掄雙錘就砸,小矬子往旁邊一閃身,從馬脖子上下來了,因為他是步下的將官,騎馬打仗不方便。徐方站在沐晟的馬前,嘿嘿一笑:「沐晟啊,好孩子,你可真他娘的六親不認哪!誰讓你來的,是你爹讓你來,還是韓金虎讓你來的?」「誰讓我來的你管得著嗎?」「好,我不問。不過孩兒啦,你走不了啦,你看看,我們早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你是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孩子,我們念及過去的情分,不忍心傷你的性命。聽我的話,趕緊把雙錘放下,乖乖地把手一背,拿根繩把你拴上,帶進中軍寶帳,見了我家燕王,你要苦苦哀求,求得燕王心慈面軟,就能把你饒了。你要不聽良言相勸,你這小命可就沒了。」

    徐方還沒有說完呢,布朗不耐煩了。他對沐晟說:「王爺,把他交於某家!」沐晟點頭。布朗催馬晃刀直奔徐方,掄大砍刀摟頭就剁。徐方往旁邊一蹦,這一刀剁空了。布朗攔腰鎖玉帶,奔矬子又是一刀。徐方往起一縱,又沒砍著。等他砍第三刀的時候,徐方哧溜,從馬肚子底下鑽過去了。這位真難打呀,布朗人高馬大,得哈著腰找他,可這位在馬肚子底下來回鑽。打來打去,就見徐方一蹦,正好蹦在馬的三叉骨上,布朗就覺得不好,還沒等回頭呢,徐方把雙棒並在一起,嗚!叭!布朗的頭盔也癟了,腦袋也爛了,「撲通」一聲,死屍裁於馬下,徐方從馬上蹦下來,小鐵棒晃了晃:「這個人的腦袋多不結實呀,我就這麼輕輕砸一下就開瓢了。軍兵們,往上衝,別叫沐晟跑了。」沐晟一看,這裡是過不去了,撥馬往南而逃。

    走了不到一里地,突然間炮聲一響,鼓聲震天,燈球火把照亮營盤,無數人馬到來,擋住了去路,為首大將正是田再鏢。這田再鏢不愧為元帥,不但本領強,韜略也足。今天晚上這個準備,就是他安排的。因為收兵撤退以後,大家又坐在一起,研究收朱沐英和沐晟的辦法。田再鏢說:「要光是沐家父子,這事還好辦些,偏偏多出了個韓金虎,這小子詭計多端,說不定今天晚上他會耍出什麼鬼點子,咱們應該有備無患。」眾人讚成,於是就設下了埋伏,沐晟果然前來劫營。

    田再鏢把花槍一擺,攔住了沐晟的去路:「呵呵,沐晟啊!你走不了啦。你今天來劫營,算是上了當了。我估計這不是你爹的主意,一定是韓金虎叫你幹的。這小子一向坑人,偷營劫寨他怎麼不來?為什麼使喚你出來?你中了家的詭計了。孩子,我們跟你爹都是莫逆之交,不忍心傷害於你,燕王也無意傷害於你,要不然你還能活到現在嗎?你呀,趕快下馬扔錘,乖乖投降,我們還是一家人。」沐晟能聽進去嗎?你就像輸紅了眼的賭棍,催馬掄錘直奔田再鏢。等他一伸上手,這才發現,自己比田再鏢差多了。這條花槍上下翻飛,寒光閃閃,神出鬼沒,十五六個回合過去了,沐晟打著打著,就聽見哧拉一聲,把他嚇了一跳,低頭一看,鳳凰裙被人家花槍的倒須鉤給撕下去了。這是田再鏢給留了情了,我撕你的鳳凰裙不撕你的肉,如果手腕往裡一靠,我把你的肋叉骨都拽下來了。沐晟一看,臉騰就紅了。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大將可都、根莊在後頭一看可急了,兩匹馬兩口刀直奔田再鏢。沐晟利用這個機會喘喘氣,還沒等這氣喘勻呢,就聽見「噗哧,噗哧!」再一看,兩員大將已被田再鏢刺於馬下。

    沐晟這才知道,田再鏢真高人也!嚇得他不敢再戰,撥馬往北就跑。這回他這苦勁兒就甭提了。身邊一個隨從也沒有,單人獨騎,盲目奔跑。他心慌意亂。正往前走,突然間一聲炮響,伏兵四起,燈光中閃出一員大將,正是雌雄眼常茂。常茂平端禹王神槊:「孩子,晚上不睡覺,怎麼撒歡撒到這裡來了。你打算怎麼辦吧!」

    沐晟這會兒也豁出去了,料想今天是難逃活命了,他心一橫:「醜鬼廢話少說,著錘!」掄錘就砸。常茂左躲右閃,又讓他三招。最後常茂說了:「孩兒啦,我對你仁至義盡哪,從白天到晚上我讓了你七八招,這都是看在你爹的分上,可你這小子不知進退,有道是讓一讓二,不能讓三讓四,你再要動手,茂太爺就不客氣了。」「誰讓你客氣,你接招吧!」掄錘又砸。

    常茂這回使了十足的力量,禹王神槊使了個海底撈月,「開呀!」正兜到雙錘上,就這一下,險些沒把沐晟給震下去,常茂的大槊也險些撒手,常茂暗挑拇指:「行啊,比他爹勁還大。」

    沐晟覺得膀臂發麻,知道常茂確實是厲害,可到了現在只有拚命了。十幾個回合過去,常茂一想,我得抓個活的,不能把他的皮肉傷了,要不然就不好收降朱沐英了。想到這他把大塑一晃,二馬一錯鐙,槊交左手,右手從百寶囊中套好挽手套,拽出九斤十二兩的龜背五爪金龍抓,奔沐晟就扔出去了。耳輪中就聽見嘩楞楞聲響,沐晟不知道什麼玩意兒,剛想看看,就覺著腦袋上惡風不善。等他想到是暗器,已經晚了,飛抓正抓在護背旗的旗囊上,喀嚓,沐晟越晃抓得越緊。常茂一看抓住了,把手一-:「過來,過來,你下來吧!」撲通,把沐晟拉於馬下,大錘也撒了手。軍兵往上一闖,抹肩頭攏二臂,抓了俘虜。

    沐晟垂頭喪氣,十分後悔。心說韓金虎給我出的是什麼主意,我怎麼就光想勝,沒想敗呢?這多丟人呀。在往大帳押解的途中,他往兩旁一看,好嗎,自己帶來這五千人,整整齊齊地坐在地上,兩隻手抱著腦袋,刀槍都叫人家給繳了,周圍還有燕王的軍兵看押呢。沐晟現在是垂頭搭腦,來時那傲勁一下子跑光了。

    燕王已經升座大帳,眾將紛紛上前繳令。燕王吩咐一聲:「帶沐晟!」「喳!」刀斧手答應一聲,把沐晟推推擁擁,押進了大帳。

    沐晟往左右看了看,就見燕王居中而坐,上垂首是大帥田再鏢,下垂首是越國公胡大海。常茂、於皋、徐方等等眾將分立兩廂。帳下幾十名刀斧手懸刀佩劍,橫眉立目,大帳內外燈火通明,氣氛森嚴。沐晟心中暗想,這算完了,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中了人家的圈套。軍兵把他推進大帳,兩旁齊聲吆喝:「跪下!」

    沐晟到這陣硬勁上來了,他把頭一揚,眼一瞪,立而不跪:「你們橫什麼,勝敗兵家常情,怪我一時沒加小心,誤中了你們的埋伏,你們有什麼了不起的?」

    軍兵一看他這個橫勁,都生氣了,掄鞭子就抽。田再鏢一擺手,把軍兵斥退。他看了看沐晟,想起了朱沐英,這孩子的硬勁,多像當年的金錘殿下。當初我們和朱沐英交情莫逆,到現在各為其主,乃至兵戎相見,這是朱沐英的兒子,怎麼辦呢?但是國家至高無上,就不能念私人的感情了。田再鏢把臉往下一沉:「-!沐晟,你可知道你身犯何罪嗎?夜半偷襲我的連營,要刺王殺駕,罪在不赦。如今被擒,還如此蠻橫,難道說你就不怕死嗎?」

    沐晟瞟了田再鏢一眼:「哼,姓田的,少要威風。怕死我就不來,來了我就不怕。你的刀快,就動手吧,皺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說著話他連躥帶蹦,罵聲不絕。

    常茂在旁邊忍無可忍,呼地站起來了,高聲說道:「小兔崽子,你眼裡真沒人了。燕王千歲,這樣的人還留他幹什麼,殺一個少一個。來人,把他給我推出去,腦袋給切下來!」「是!」刀斧手往上一闖,拖起沐晟往外就拽。

    胡大海眼睛轉了轉,急忙喊道:「刀下留人,先別殺啊。」他轉身對燕王和田再鏢說:「沐晟這孩子確實太不像話了,不過他這次來,肯定是受了韓金虎的挑唆。我們要把他殺了,不是正中了韓金虎的奸計了嗎?你們想想,要殺了沐晟,那朱沐英能跟咱完嗎?他就得跟韓金虎擰成一股繩來對抗咱們。光朱沐英手下就有精兵二十萬,咱們要想取南京就不那麼容易了。再者說,我總覺著沐英這孩子心眼兒不是那麼壞,現在雖說給韓金虎他們辦事,可能是為形勢所迫,咱還得從沐晟身上打開缺口,把朱沐英爭取過來,這才叫上策呢!」

    朱棣一聽,站起來了,鼓掌稱善:「二伯父說的對,本王也有此心。只是沐晟這孩子狂傲得要命,恐怕他不會聽我們的勸告呀!」「這事你放心,我老胡包了。他這麼個胎毛未退、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有什麼難對付,也不是我老胡誇口,就憑我這兩行伶俐齒,三寸不爛舌,保證說他歸降。」「如此說來,你就辛苦一趟吧!」

    胡大海領命,晃著肥胖的身軀,腆著草包肚子,邁著四平八穩的方步,來到大帳的外面。在離大帳二十步左右,埋著一根樁橛,沐晟在上面捆著,幾十名刀斧手懷抱鬼頭刀,環立左右,就等著一聲令下,便要行刑。老胡一來,眾人呼啦給他閃開了道路。胡大海來到沐晟身邊,他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半天,口打咳聲:「孩子,抬起頭來,你看看我是誰。」

    沐晟正閉著眼等死,心裡頭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親切地說話,這才把發綹一甩,仰臉觀瞧,他一看是胡大海。沐晟心想:胡大海來幹什麼,難道說他是來當監斬官的?他把頭又低下了。

    胡大海向來好拍老腔。他把大肚子一腆,兩手一-,訓斥開了:「小子,你可真是個混蛋,我說你點什麼好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能明白嗎?什麼是香,什麼是臭,你聞得出來嗎?就拿今天這件事來說,你領兵帶隊前來偷營劫寨,被我們抓住了,想要你的命還費個啥勁,還不是像捻死個臭蟲一樣容易嗎!你看看你自己這模樣,七個不服,八個不憤,一百二十個不在乎,就像別人不敢殺你似的。你別忘了,我們是念及和你爹的舊情,要不然早就在戰場上把你給挑了,還用等到現在?我們這些人跟你爹都是什麼樣的感情,刎頸之交啊。常茂、於皋、田再鏢同你爹從小就是把兄弟,出生入死,同甘苦共患難幾十年了,你在這些人面前是小輩呀,可你那狂勁,像個什麼話?好了,這些都不說了。我問你,你隨著你爹離開南京的時候,幾歲了?」

    沐晟叫胡大海這一頓數落,也不那麼硬了。他聽胡大海問他,這才答道:「十二了。」「十二歲應該懂點事了。甘羅十二為上卿,周瑜十二當了水軍都督,你十二歲總該懂點事吧?我問你幾件事,你想一想,當年老皇帝朱元璋用蒸鵝肉害死中山王徐達你知道嗎?朱元璋、馬皇后、韓金虎、馬蘭等人合謀,以胡惟庸謀反案殺害了大批功臣,後來又謀殺四老將,打死李文忠,你知道嗎?把國家搞得亂七八糟,這些事難道說你都沒有聽說過?別的不說,你老爺寧伯標是怎麼死的,你為啥不給你老爺報仇?老皇帝死後,韓馬奸黨獨攬朝綱,目空四海,為所欲為,幾家親王都被他廢掉,你不知道嗎?這些事誰是誰非你怎麼辨不出來呢?你活在世上就是只會吃飯睡覺,只會受人驅使嗎?」

    胡大海越說越有氣,越說話越多,把這幾十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沐晟耷拉著腦袋,一語不發,他無言答對呀,面部顯出了愧色。老胡一看,有門兒,還得接碴往下說:「沐晟,你睜開眼往大帳裡頭看看,有多少都是開國的功臣,他們為什麼要反對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國家呢?這是被逼無奈呀。如今燕王興義兵清除奸黨,上應天意,下順民心,如果不受老百姓的擁護,哪能這麼快就從北平打到揚州呢?你也不小了,應該明白這些道理。當然了,太皇太后給你們父子灌了迷魂湯,封你為定遠王,利用你們來和燕王作對,這是拿你當槍使啊。孩子,你記住,慢說你打不過我們,就是你打勝了,早晚有一天,太皇太后、韓金虎也不會放過你們。反過來說,我們要是把你殺了,韓金虎也會高興,因為他既去掉了心病,又能使你爹聽他的指揮,跟我們做對。你想想你當了什麼角色?」「爺爺,我錯了……」「知道錯了就行啊。方纔我在燕王和大帥面前為你求了情了,只要你知道這個道理,能夠痛改前非,就饒你不死,現在就把你放了。」「真的把我放了?」「那還有假的嗎?來人,綁繩解開。」「喳!」軍兵上來,七手八腳,把沐晟放了。

    沐晟這一回是一橫也不橫了。跟在胡大海的身後,低著頭走進大帳。他沒有等人吆喝,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燕王一看,我這二伯父真有兩下子,看來這孩子有點認輸了,乾脆就趁熱打鐵。燕王想到這,起身離座,來到沐晟面前,雙手相攙:「侄兒免禮,起來吧!」「叔叔,我錯了。」說著話他的眼淚流下來了,這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呀!

    常茂一看,也不聲色俱厲了,田再鏢、於皋、徐方等等眾人都圍攏過來了,問長問短,沐晟見眾人對他真誠相待,把他感動得是無地自容,連聲稱罪。胡大海說:「孩子,過去的事情不用再說了。我就問你一句話,現在放你回去,你打算怎麼辦?」

    沐晟不假思索地說:「今天晚上本來我就不樂意來偷營劫寨,是韓金虎那小子讓我來的。如果放我回去,我一定勸說我爹投降歸順,並且要捉住韓金虎和馬蘭,交給燕王千歲發落。」「那好啊,咱們就一言為定。什麼時候我們聽你的信兒?」「這——恐怕今天晚上來不及了,到明天吧。」「不行,夜長了夢多呀,遲則生變。韓金虎那小子比狐狸都狡猾,時間一長,他就能回過味兒了。孩子,我們今天夜裡就聽你的信兒。你現在回去就跟你爹商議,馬上倒戈歸順,捉拿韓金虎和馬蘭,你就算立下首功一件。」沐晟一想:「那好吧,咱們就這麼定了。」

    燕王本來想給朱沐英寫封信,胡大海一琢磨,不保險,這信要一旦落到韓金虎手裡,就會惹出麻煩。乾脆叫沐晟給他爹傳個口信,朱沐英也不是韓金虎的死黨,不會死心塌地為他賣命,肯定會倒戈歸順。最後決定,天亮以前,沐晟押解韓金虎、馬蘭到軍前獻俘。

    沐晟穿戴好自己的盔甲,有人帶來了馬匹、大錘,五千軍兵已經列好隊,沐晟拱手與眾人告別,翻身上馬,回歸揚州府。

    沐晟一路上走著,心裡很不好受,主要是受到了感動。心裡一直在想:我跟這些老前輩沒處過事,今日一見,這些人都很好哇,待人很熱誠。真像胡爺爺說的那樣,他們殺我費什麼勁呢?可人家又把我放了。這是念及和我爹爹的感情。我爹要能聽我的,捉住韓金虎、馬蘭,獻了揚州,當然很好,我爹要不聽咋辦呢?他心裡七上八下,不一會兒就到了城下。

    巡邏的軍兵一見是沐晟回來了,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吊橋,沐晟回歸帥府。

    沐晟心情茫然,來到帥府門前甩鐙下馬,提帶撩袍往裡就走。剛進大門,就碰上了中軍官。中軍官一看,又驚又喜:「王爺,您可回來了,都快把老王爺急死了,適方才跟監軍大吵了一頓,讓眾人給解勸開了。王爺就擔心你的安危,你要再不回來,就要領兵帶隊去救你了。」沐晟點了點頭,邁步走進帥廳。

    朱沐英正在帥廳發脾氣呢。因為他一覺醒來,有人向他報告,說沐晟領五千人馬偷營劫寨去了,朱沐英一聽,准知道是韓金虎幹的事,他命人把韓金虎找來,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朱沐英正要傳令發兵出城接應,沐晟進來了:「孩兒參見爹爹。」朱沐英一看:「小子,你回……回來了?」「兒回來了。」「你受傷……傷了嗎?」「兒沒有受傷。」「你怎麼才……才回來呀?究竟發……發生什麼……麼事了?」「這個——」

    沐晟往左右看了看,一眼瞅見韓金虎、馬蘭也在這兒坐著,說了當然不行,他眼睛一轉,有了主意:「爹呀,別提了,一言難盡。這會兒我頭疼得厲害,我打算睡會兒覺,等清醒過來再向爹爹回稟。」「那好……好吧,快到後……後面休息。」沐晟休息去了。韓金虎一看沐晟回來了,也有點寬心,覺得在這沒話說,便與馬蘭一同告辭走了。朱沐英一甩袍袖退了帥廳。

    朱沐英來到內宅,見到沐晟就問:「孩子,究竟發……發生什麼事……事了,你要如……如實地給……給爹說說。」沐晟挺聰明,他起身來到屋外,點手招呼親兵:「你們聽著,你們要嚴加巡邏,沒有我們爺兒倆的話,任何人不准放進,如果有人膽敢往裡闖,格殺勿論。」「喳!」

    沐晟安排完了,一轉身回到裡屋,把門關上,往朱沐英面前一跪:「爹爹,您聽孩兒給您細說其詳。」他就把偷營劫寨的經過,從頭到尾講說了一遍。「爹爹,乾脆您就歸順燕王,獻揚州捉拿韓金虎得了!」

    此正是:

    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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