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遊戲 第16章 無辜祭禮
    西奧班所寄來的兩封信和三張明信片,減輕了一部分尤金和梅萊特。皮爾遜夫婦對女兒安危的憂慮。雖然梅萊特對她的孩子的去處仍然一無所知,不過尤金波爾遜法官現在已經知道她落在集團組織的手中。

    雷斯特雷波告訴他西奧班被照顧得很好,而且真的是在委內瑞拉的大師門下學習鋼琴,她並不知自己不能隨便離開。當然,等皮爾遜飛抵波哥大時,這事很快就能實現,只要他對集團組織古柯鹼運送到維戈的安排,以及對洛加小組將要把古柯鹼分配給些經銷商隨意處理的方式能夠同意的話,他交給哥倫比亞律師雷斯特雷波的那兩張三寸半磁片的解碼答案交出來,他便可以隨時帶著他摯愛的女兒回到愛爾蘭,安坐在家中看著他們組織的資金以每個月增加二百萬美元的速度不斷地上升。

    這種狀況使這位法官左右為難。當然,和集團組織的交易一定會提供他們足夠的資金以進行恐怖活動,在英國本土到處炸掉酒店、舞廳、機場候機室、擁擠的車站和大型購物中心,在整個歐洲只要有英國軍人和他們家眷的地方,製造死亡和殘廢,引起軒然巨波。而且甚至還有足夠的資金可以購買更精密的地對空飛彈,以便實現尤金。皮爾遜法官在軍事委員會秘密會議上最常常據理力爭的其中一項意見,那就是在大型噴射客機即將飛抵倫敦郊的希思羅機場時,就把它在空中炸得稀巴爛。

    聖瑪麗亞保佑,二、三次這樣的爆炸,馬上就可以讓英國政府坐到談判桌邊來,這是毫無疑問的,皮爾遜沉思著從法庭慢慢地走出來,穿過鳳凰公園,朝聖瑪德萊恩神奇小學的方向走過去。

    不過他非常反對非法走私毒品,並且暗中發誓要把愛爾蘭共和軍毒品必需的來源,在還沒有到達之前就將它毀滅掉。這件事情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僅次於他必需將西奧班從南美安然無恙地帶回來。因此,甚至連再度到倫敦優雅的西郊去參觀又一次洛克比客機空難事件,一個夢寐以求的計劃,也只好延後,等到能夠運用比較受人尊重的資金時再說,比如搶劫銀行,或在北愛爾蘭的六個郡內和基爾伯恩、在倫敦等地,採取敲詐勒索等大量的非法活動,這一招可從英國的社會福利中取得幾十萬英鎊,或者威脅要在連鎖超市的食物中下毒(這是皮爾遜的主意)。但是走私古柯鹼?尤金。皮爾遜非常蔑視凱西,認為支持激進派的民眾會被蒙在鼓裡,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組織在自己家門口推銷毒品的這個主意。

    可是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泛歐公路拖運救護公司每天在正當營業,這個歐洲的罪魁集團——負責向毒品的中盤商推銷古柯鹼,最後再銷到街道和遊樂場上,那些地方顯然是這個市場上十分有利可圖的場所——已經聯絡妥當,隨時都可以進行交易,只等他們的代表飛往波哥大將電腦密碼的答案交出來,就可以提供給集團組織詳細的時間和地點以二百噸古柯鹼的交貨。

    在聖瑪德萊恩小學等他的有德克蘭。伯克、布倫丹。凱西和瑪麗。康納利。他們集合在那裡召開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軍事委員會很少舉行,但卻絕對有必要的其中一次秘密會議。會議的目的是要正式批准皮爾遜去向洛加小組報到,該小組現在已經成立,隨時都可以出動。皮爾還準備對產生反效果的一次屠殺事件提出抗議,這次事件,使今天早晨聽收音機新聞報導的愛爾蘭聽眾極為震驚。

    在那些混蛋為了反對他的善良品行,因而綁架西奧班作為人質之前,皮爾遜一直打算推薦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的參謀長布倫丹。凱西去波哥大作最後一次的訪問。他準備利用凱西不在國內的期間,向美國毒品管制局和西班牙海關提供維戈行動的秘密消息。但現在這個行程變成非得由他親身出馬才行。沒有任何事比把那寶貝孩子帶回都柏林的家裡更重要。在愛爾蘭有許多很好的場所可以去學習音樂。愛爾蘭一定有的。他會找到的,絕對沒問題。

    當他從一群將一個毒品販子圍住的毒病者身旁經過時,就在鳳凰公園大門裡面,臉色蒼白推懷,渾身顫抖,可能是因為冷或期盼,或是兩者兼有。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無論如何,他必需想出一個精密的計劃,既可以將西奧班安然無恙地帶回來,同時又找到某個方法,以摧毀軍事委員會準備利用毒品交易來籌措資金那種自毀前程的計劃。因為這種事情總有一天會穿幫,到時,這個運動在忠實的愛國者心目中正直的形象馬上完全破滅,而這些愛國者為了讓這六個郡從英國的奴役中解脫出來,已經戰鬥了二十多個拋頭顱灑熱血的年頭。

    他來到小學簡樸的綠色木製側門。二百多個玩耍的孩子發出的尖叫和高興的吼聲使他想起來現在是午餐的時間了。他真希望自己剛才記得帶一個三明治來。

    「漢南先生嗎?」年邁的修女微笑了一下,她那年老的面孔紅潤安詳,被頭巾包得緊緊的。「快進來,你的朋友一定在等你吧?」

    尤金。皮爾遜走下幾級台階,來到一個由許多瓷磚鋪設的通道,各種管道,鍋爐和小儲藏室所組成的地下迷宮。修女指了指通道另一端的一扇門,然後低著頭,轉過身,朝他們剛才進來的方向走了回去。

    這間裡面一大堆桌子和一疊疊嬰兒的彩色漫畫書,海報顏料和各種教育四至七歲兒童的設備用品的儲藏室,就是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軍事委員會偷偷召開秘密會議的東道主。

    「歡迎光臨,同志,」德克蘭。伯克用愛爾蘭語道。「恭禧你做了一件良好又周到的工作。」

    「那位年輕的女孩子和她的外祖母今天早晨遇害的事……」

    皮爾遜沒有寒暄便單刀直入,把他的公文包放下來,同時把一張有靠背的木椅拉靠近自己,「……是愛爾蘭人民解放軍干的嗎?」

    這是一群專門謀殺的精神病患者(甚至根據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的標準來評估他們也是如此)。這些人對各種殺人的活動和生活方式引以為樂,而且把「理相目標」當做借口。

    「是我們幹的,尤金。」布倫丹。凱西坐在幼童的課桌上,拿著一根點燃的火柴放在煙斗的上方。一陣風將火吹滅。「我已經下令進行調查。」

    他們談論的事件發生在同一天的早晨七點三十分。一個十六歲的新教徒女孩子,乘坐她外祖母所開的汽車從北部的巴利納欣奇付出發,中途在槍口威脅下被強行攔住,女孩被迫躺在地上,兩個膝蓋和手時都被射穿了,最後當女孩非常痛苦地在地上扭動、哭泣和嘔吐時,臉上又挨了兩槍。女孩的外祖母從車號費力地衝出來,想要阻止這種恐怖暴行,結果腹部被連射三槍,這是四個蒙臉暴徒當中的一個,用他的美國M-16自動步槍所射中的。後來驗屍報告證明,女孩的傷口是由口徑點四五的科爾戰鬥自動步槍的子彈所造成的。女孩的外祖母三小時零八分鐘之後才斷氣。她的腸子從她躺著的柏油路面上向外四濺,足有四碼長。

    目擊這次兇殺案的天主教工人們大驚失色,據他們報告:兇手們駕著偷來的汽車高聲歡呼地離開現場。後來發現汽車在愛爾蘭共和國勤多克的郊外遭到焚燬,這裡是愛爾蘭共和軍的避難所。

    「調查是國內的事情。這段期間,由誰來應付新聞界?」皮爾遜為失去丹尼。莫裡森感到遺憾,他是應付新聞界的一位能人,直到為共謀殺害一位密探而被關人了監獄。

    「利亞姆。」

    「好了,我希望他能夠勝任。你們怎麼自圓其說月」那個新教徒女孩子是烏爾斯特自由鬥士的殘忍殺手。曾經殺過四個人,我們已經提供了許多細節。「

    尤金。皮爾遜看起來有點吃驚。「她現在是……是?」

    其他人對他的天真耐著性子笑了笑,相互遞了個眼色,好像在說,「他多可愛,這個傻瓜。」

    「不,她是個無名小卒,尤金。但是我們必須把事情轉為對我們有利。老祖母是在雙方交叉射擊中被打死的。對她的死我們深表遺憾。」凱西拿起一本兒童的彩色課本《奇聞入門》,安逸地翻閱著。

    「你正在處理的是一項重大的作業,尤金,」軍事委員會主席德克蘭。伯克說道。「那麼由誰來把密碼答案交給波哥大的雷斯特雷波……」『「我想瑪麗可以,」凱西朝著瑪麗。康納利點了點頭,她是三位一體學院的大學講師。又一個既成事實,皮爾暗自想道。

    「我去,」皮爾遜不容爭辯地宣佈道。「這件事我已經管到現在了,最好由我來管到底。」

    「管到底,尤金?」凱西問道,繼續翻看那本《奇聞人門》。

    「我是指第一階段。」

    一片沉默。地下室上面學生的吼叫聲幾乎聽不見。

    伯克和瑪麗。康納利看了凱西一眼。這小子現在正在發號施令,尤金。皮爾遜暗忖道。如果我不阻擋他一下,他就要當上下一任軍事委員會該死的主席了。他聳聳肩,輕鬆地靠著一張堆滿臘筆盒和基本字母漫畫課本的桌子。

    「同時我還可以把西奧班帶回家……」他的眼睛盯著布倫丹。凱西。他的心中沒有任何慈悲憐憫之情。

    實際上是凱西先將目光轉到旁邊。

    當時的沉默真的十分尷尬。

    德克蘭。伯克清了清嗓子。「那麼你當然應該去。不過法院對於你的缺席會有什麼看法?你的出國旅行?」

    「我們有相當多的假期,德克蘭。你不用為這件事擔心。」

    或許是為了緩和一下緊張氣氛,消除一下雙方的誤解。為了讓皮爾遜馬上又回到事情的節骨眼上頭。讓這位軍事委員會主席大吃一驚的是,他發現自己在說:「瑪麗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策略。你知道我們有管道可以從軍事情報局第六處的一個傢伙那裡得到一些消息嗎?是真正在世紀大樓裡面工作的。這個傢伙以為自己很聰明,但是瑪麗,上帝保佑她善良的心,勝他一籌。是不是這樣,瑪麗……?」

    瑪麗幾乎臉都紅了,說聲,沒錯,事情的確是樣。而尤金。皮爾遜就這樣進入了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情報計劃組(伯克、凱西和瑪麗。康納利)嚴密和守口如瓶的小圈子,而且聽到了一位叫戴維。阿布斯諾特。賈丁這位最低級的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士經過破解密碼後的懺詞。這是這位英國人用自己的密碼形式講述的,但是被惠特利神父在懺悔室錄音起來。神父原先是愛爾蘭共和軍的官員,但是當博比。桑茲志願參加絕食示威,成了被關在朗開什監獄的激派囚犯中第一個——而非最後一個死去的人

    時,神父變成了一個採取不合作主義的人。

    舉行彌撒時,協助神父的男童,向惠特利提到他的母親是一位政府特務的公家司機,認為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是個「特務」——這是那位男孩,他無疑地是一位女王陛下忠實的臣民,所說的——於是神父就將個情報交給了新黨在倫敦的情報官。

    賈丁被倫敦情報細胞組織的人員悄悄地跟蹤,他與世紀大樓的關係就被證實了。

    從此之後,每一次戴維。賈丁對惠特利神父的懺悔都被錄音下來,寄到都柏林,然後由相當聰明的瑪麗。康納利交給她的一個同事將密碼譯成普通文字。這個人不僅是他們的同情者,而且還是罕見原文的翻譯者,還是愛爾蘭時報字謎設計人之一。

    因此,戴維。賈丁以為可以解除苦惱而對好友萬能的上帝作的懺悔,遭到愛爾蘭共和軍繳進派相當定期的研究。

    對他們來說,這些研究常常是毫無意義,或者是毫無興趣,因為南美不是他們的活動範圍,也不是組織籌募資金的地方。

    但是自從愛爾蘭共和軍繳進派開始與麥德林集團組織暗中合作以來,任何涉及英國和哥倫比亞的事情,都使他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瑪麗那博學多才的同事,弄清楚了賈丁懺悔的全部底細,發現他和信賴他的一位部屬的妻子通好,並且懷疑秘密情報局正在計劃派一個人滲透到帕布羅。思維加多的麥德林集團組織裡面。

    「所以你要小心,尤金。」信克提醒他。

    「告訴帕布羅,不要告訴雷斯特雷波,因為我不相信這個王八蛋,英國人正設法滲透到他們的內部。因此,任何突然冒出來的人,都應嚴加拷問,直到他吐露出他剛出道時當誰的門徒的一切細節為止。」凱西有點不太情願地將手中那本《奇聞入門》放在課桌上。「尤其是如果帕布羅認為他已經先注意到了那個傢伙。

    因為這是英國人辦事的方式,對吧,瑪麗?「

    「他的南芙西班牙語一定說得跟當地人一樣流暢,」瑪麗說,「而且他的背景一定可以通過檢驗,除非他們真的一再挑剔追根究底。不過,還是要告訴他們一下,尤金。這樣對我們組織來說多少有點好處。」

    尤金。皮爾遜考慮這種情形。如果真的這樣,那麼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有時候瑪麗有些奇妙的好主意。他點點頭。「很動人,瑪麗。」接著他看了看布倫丹。凱西。「首先,為什麼他們要槍殺那個女孩子?」

    「你認識馬丁吧,尤金。他從凌晨四點鐘就等在那裡,因為他得到一個秘密消息說有一個北愛爾蘭皇家警察的打字員要從那兒經過去上班。他很生氣,就把那女子干了。馬丁很容易衝動,年輕人嘛。在氣昏了頭的時候,會是怎麼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冷若冰霜的目光鑽進到皮爾遜的腦袋裡面。「你不懂,是不是?算了,祝你在波哥大萬事如意……」

    凱西將他的煙斗塞進口袋,離開了房間,帶著守在走廊的三個保縹爬了幾級台階,來到了遊樂場,邊走邊拍著兩個淡黃色頭髮的小女孩的頭。或許她們是雙胞胎。

    瑪麗。康納利離開房間,回到女校長的辦公室,她在那準備一篇有關小學教育的演講。

    只有伯克和皮爾遜留在原地。

    「梅萊特好嗎?『柏克問。

    「很好。」尤金。皮爾遜回答著離開了房間。他朝主席點了點頭,內心湧起了一股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如果他是一位神學院的學生的話,這種感覺就被稱作「疑懼」。

    當波音七四七飛機測飛向在急轉彎時,戴維。賈丁從左般的

    窗戶看見下面切爾西的房頂一片片地飛馳而過,蜿蜒曲折的泰晤士河流上面,有兩條拖船正在拉著一串的駁船,一條破舊白色的汽艇,在它經常行馳的河道上向前推進。

    廣播系統請每個人繫緊安全帶,並將坐椅靠背扳回原來直立的位置。賈丁—一照辦,只是坐椅靠背還留一檔沒有豎直,這樣比較舒服,而且他覺得這是他作為公民對官僚習氣並不百依百順所作的小小貢戲。

    「你的夾克,諾威爾先生。」空姐微笑地將他的輕質亞麻夾克遞給他,這是他四年前在麥迪遜大街的布魯克斯兄弟公司買的。

    美國人所製造的衣服比較寬鬆,不像英國服裝那樣緊身合適。

    賈丁雖然個子高大,肌肉結實,不過幾磅肉,但穿著寬鬆的夾克會感覺更舒服。

    他對這個女孩子說了聲「謝謝」,然後將夾克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是靠窗口的座位。他常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上,以防萬一有情況要採取迅速行動。這時,飛機起落架的隆隆聲震得機艙地板輕微地顫抖著,發出清晰可聞的吱嘎聲。他摸了模還剩半杯的加利福尼亞復敦埃酒,非常愉快地歎了口氣。

    戴維。阿布斯諾特。賈丁基本上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他懂得情趣,甚至極樂都是過路煙雲,一切都由上帝賜予,而且常常受到生活中的倒據事干擾,或留下後患。但是既然身為享樂主義者都非常樂觀,他頭腦清醒,能抓住好時光及時行樂,並感激他的老朋友——上帝——賜予他這些良辰美景。雖然他近來對上帝敬而遠之,因為他覺得,伊麗莎白。福特這段小插曲並沒有給他增添多少因達到心願所得到的讚美。

    然而,這總是一段讓他全身筋骨盡情享受的時候,就像英國還處於異教徒的時代,大家所膜拜的神仙又回到人間一樣,令人回味無窮,而且他對英國熱愛的程度要遠遠超過尤金。皮爾遜(對這個人,賈丁仍然一無所知)對愛爾蘭的愛。是塊土地,也就是俄國人所謂的疆土、歷史和人民,包括西印度群島的、亞洲的和其他的移民在內,以及可以追溯到理查德。福瑟林哈姆爵士和他們瘋狂的英雄式的奉獻犧牲賦予了他的愛,而不是某個模糊不清的、懷有深仇大恨的惡毒觀念,用望而生畏的「愛國主義」這個名詞,加以包裝起來,令他熱愛英國。是這塊土地,他的英國才讓賈丁懷著一種非常私人的……情感去熱愛她。

    這件事情他是不會對任何人承認的,或許除非對他的孩子,因為他相信是他要幫忙孩子們決定他們的生活方向的地方。不必加以鞭策。賈丁不喜歡逼人,所以有時候他突然出乎意料,冷酷無情地逼迫到人時,人們會覺得莫名其妙。

    波音飛機開始降落時,飛機的副翼和襟翼所發出的嗡嗡聲和呻吟聲,漸漸平衡時使他想起了在達特河上的航行,左舷和右舷窗口下面斯勞整齊的郊區,越來越近了。他回憶著與斯播塞。

    拍西在北達德感化中心的談話,以及星期天在露天海灘上吃的那些烤黑了的海豚晚餐(人們總向他保證那不是真的海豚,有點像是海豹之類的四肢,這讓他更能受)。那是一片絕妙無比的老小木屋餐廳和酒吧,座落在比斯開尼島海濱,與海明威小說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海上蕩漾著馬林捕魚船,還有一個遊艇港口,女詩者個個姿色非凡,妖冶迷人,十分性感。巨大的灰色鸚鵬像海上的老人一樣,棲息在從平靜的港灣水面伸出來的一堆堆風吹雨打過的木頭上,保護著雛鳥,一群群險鴛溫順而悠然自得。還有那些來自鄰近巴哈馬的西印度群島人笑嘻嘻、昏沉沉地演奏著早期牙買加流行的音樂。那懶洋洋刺激感官的超低音後拍加強節奏的音調,經常使賈丁想起他母親那台大約一九五七年前後出品的老式本迪克斯洗衣機。

    賈丁的東主,中央情報局南佛羅里達辦公室主任約翰。康薩丁和他的妻子,過去幾天都非常熱心陪伴他。他和約翰的交談使雙方受益匪淺,彼此提供許多雙方都有利的關於西印度群島、古巴和中南美洲的最新情報。

    當波音七四七飛機巨大的輪子在百萬分之幾秒中,風馳電掣地翱翔在最後還沒有飛完的尺寸氣勢磅磚的旅程中時,這位高大的情報局的人員,注視著在舷機翼在跑道上的陰影。既然身為戴維。賈丁,這時他腦海裡又閃現出伊麗莎白的臉龐——鬆軟發紅,她的舌頭舐著嘴唇,眼睛盯著賈丁,分享他們那種放縱、墮落的暗中對肉慾著迷的罪孽——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既然身為賈丁,他已經開始原諒他那不可寬恕的罪孽。

    他以諾威爾的身份通過了護照管制口,沒有引起在機場來來往往各方面的觀察人員的注意——他們是海關特別調查處、警察局政治保安處、移民局;偶爾還有第五百號郵政信箱來的人,也就是人們常指的保安局;以及從他自己秘密情報局來的人員。

    他迅速走過第四候機處,穿過自動門,來到公共汽車、計程車和私家車的集中點。他環視四周,尋找他辦公室的司機史蒂文森,結果驚喜地發現他自己的車子停在那裡——一輛稍稍有點老舊的賓士300TE型轎車,深藍色——桃樂絲斜靠在車旁,兩手插在寬鬆長褲的口袋裡,她高大的身體上穿著一件寬大的羊毛衫。這是她三年前在挪威拍外景時所買下來的。她嘴角叼著一支基塔尼香煙,用一種半愉快半責備的目光看者賈丁。正是這目光使他還在牛津大學讀書的時候就如癡如狂,而且到現在仍然會激起他內心最深的熱情。他想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吧。

    他很清楚自己是個多麼該死的偽君子。

    他將手提旅行箱放在車子後面的地上,把桃樂絲抱得這麼緊,她沙啞地問道:「怎麼啦?有人又朝作開槍啦……?」

    「這一次沒有。也許下一次就會了。」

    微風吹拂著教堂墓地周圍的樹林和茅草。戴維、桃樂絲、安德魯和莎麗。賈丁站在一塊長長的雙人墓碑旁,碑前安放著剛剛摘下的鮮花。他們穿著正式的服裝,安德魯穿的是黑灰色的金博恩學校的西裝,白襯衫,皮鞋擦得亮亮的(難得一次——前一天晚上對這一點引起了一番爭論),打的領帶是他們學校分組的球隊打板球贏得的獎品,他們那一組球隊的顏色。其實他對球隊並沒有什麼功勞,但他很自豪。莎麗穿著一條長綢裙,紫色緊身羊毛衫。桃樂絲身穿深藍色棉短上衣,花綢裙以及她最好的藏青色皮鞋。賈丁穿著他另一套亨茲曼西裝,深灰顏色,人字形雙排扣,深赤褐色領帶上面印有一個小小的白色降落傘,介於兩個機翼之間的圖案,這是他當年在空降團服役時帶的領帶。去空降團服役,是在牛津大學畢業之後,不過後來又被一位年輕瘦削,總是笑口常開的,經常完全瘋狂的龍尼。薩波多從奇妙天地騙過來,訓練成一個能幹的、雄心勃勃的間諜。

    「親愛的上帝,」賈丁說道,沒有絲毫尷尬或做作,「請接受我們的祈禱,賜給理查德。福瑟林翰以及其愛子蓋伊的靈魂安樂思典。他們在一六四八年的今天,在這裡附近的地方逝世,他們為了保衛家鄉和國王……為了正義和公正,他們毫不猶豫,毫不妥協,永不屈服,奮戰到死。」

    風不停地刮著,鐵絲網籬笆被吹得搖搖晃晃,隨風飄來了牧場上羊群的叫聲,穿過教堂墓地的一個角落裡的榆樹間,發出了悲哀的聲音。「親愛的上帝,請你賜給我們力量和信心,讓我們以同樣的勇氣度過我們的一生,我們知道有時候世上有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讓我們每個人再次把我們的生命奉獻給你的恩

    典,奉獻給我們的國家和家庭。「他停了片刻,然後朝安德魯點點頭。安德魯則祈禱他能在這一年中掩飾住這次祭奠儀式給他帶來的十分尷尬,這完全是他有時候十分怪誕的爸爸憑空想像的,毫無禮拜基本規則的儀式。

    「阿門,」安德魯嚴肅地說道,避開了他妹妹的眼睛,因為莎麗差一點就笑出聲來。只有那顫抖著的肩膀和一個膝蓋緊靠著另一個膝蓋,才勉強掩飾住她的尷尬。

    「阿門,」桃樂絲說道,故意不去看她的女兒。

    莎麗發出了某種低沉的聲音。

    戴維。賈丁默默地在那裡約有五十八秒鐘。他能想像出風聲背後刀劍寒光閃閃的搏鬥聲,年輕的蓋伊簡潔、低沉的報告聲。他的左膝蓋下面的腿被砍去了,綁著繃帶的殘肢還在流血。

    他仍在用那只雙管鳥槍驅散追殺他父親的幾個士兵,可終因寡不敵眾倒在了英格蘭圓顱黨騎兵的亂劍之下。

    這時,他站得筆直,雙手握拳,拇指緊貼褲腿的接縫。

    「明年再見,老兄,」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上帝保佑……」

    桃樂絲瞪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已經是六時二十九分。

    在紐約,這時還是一點二十九分,比英國的時間晚五個小時。艾迪。盧科坐在租來的福特小轎車裡,停在聯合國大廈附近的一幢多層停車場的頂層。他需要刮刮鬍子。根據雷斯特雷波所提出的條件,南希的死刑期已經過了一小時零二十九分鐘。

    這是一個炎熱的夜晚,大氣層的放電現象,在皇后區以東大約二十里的黑茫茫的夜空閃爍亂竄,發出曄啦啦的巨響,偶而還伴隨著車輛滾動似的沉悶的隆隆聲,震得驚天動地,形成一幅壯觀的景色。這種情景勾起了他在越南的一段回憶,那時他總喜歡坐在掩庇體裡,聽著B-52機穿過邊界進入柬埔寨的胡志明小道實施地毯式的轟炸。

    他看了看手錶,相當擔心。他犯了個錯誤,這時候他應該在南希身邊。不錯,她有五位武裝警察(他派了薩姆。瓦戈斯和兇殺組的兩個夥伴去協助總部派來的兩警官)和兩輛在附近的巡邏車保護著她,但是這種保護也沒有能救得了矮子的命。

    九十分鐘過去了,超過雷斯特雷波所規定的時限已經九十分了。不過這些傢伙並沒有在附近出現。盧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幾次真正的深呼吸,以緩和一下緊張的情緒。他與南希共進午餐時,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之後,她表示只要能夠幹掉雷斯特雷波和這個集團組織,不管他怎麼決定,她都毫無怨言。後來,他曾經安排準備和一位在警察圈外他最信賴的人秘密見面,這個人比任何警察都更熟悉集團組織的內情。艾迪。盧科打電話給唐。馬瑟,這位負責毒品管制局紐約辦公室業務的特工。

    這位兇殺組高大的警察,曾經從黑白兩道的消息來源中得知,馬瑟是個堅毅不屈的人,絕對可以信任。而且從貝爾維醫院屠殺案的共事經驗中,他私底下非常喜歡這個人。

    他們兩個人在那天傍晚五點二十一分曾經在這個屋頂停車場見過面。盧科向馬瑟透露了路易斯。雷斯特雷波。奧索裡奧企圖賄賂他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人人都難以拒絕的一大筆錢——四百萬美元現金,可以匯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或是讓她妻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並不針對他個人,純粹是生意。

    雷斯特雷波曾經坦白說,我們並不以傷害你那可愛的妻子為樂,所以請接受我們的金錢。

    從某一方面來說,這只是對紐約警察們「孝敬」的一種昂貴的轉變,大部份的探員,經常收到這種孝敬。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不管那驚人的數目是多少,這個幫派集團一定會有效地,毫

    無疑問他以最殘忍的手段來執行他們的威脅。而且真的非常迅速。

    馬瑟聽著他敘述,在盧科檢查了馬瑟身上有沒有竊聽或錄音儀器之後,因為這個高大的警察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們是在屋頂的空曠處,遠離他們的汽車和任何可能藏有麥克風的地方談話的。

    這位毒品管制局的主任對盧科的故事似乎並不感到驚奇。

    他問盧科是否願意留在那裡。他馬上就能夠體諒這位警察的困難。在佛羅里達和拉斯維加斯,這種事情司空見慣。當然在哥倫比亞本上也不例外。盧科特別強調午夜這個最後期限。馬瑟向他保證:他要聽聽在華盛頓的毒品管制局副局長和「其他一些人」的意見,然後他希望,能夠帶著對這個基本屬於人質問題的事件的有效回應回來,甚至用不著對方多費周折去綁架受害人。

    艾迪。盧科同意停留在原地不動,也不和南希或其他人通電話。所以在過去的六個小時之中,這位通常忙得不可開交的探員就在原地傳著。他出神地看著電閃雷鳴的暴風雨,決定再等半個小時,然後離開那裡。

    汽車沿著斜坡一層一層地向上爬時,輪胎發出的噪音,在那漫長的時間中已經變得很耳熟了。每一次他都從容不迫地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手槍,從後視鏡裡注視著通向房頂的斜坡道。每一次他都是虛驚一場。不過這次輪胎刺耳的尖叫越來越響,他看見車前燈的亮光正在靠近。他打開車門,悄悄地躲到屋頂的黑夜中。他站在一台空調器的黑影裡,這時一輛白色的保時捷轎車,從斜坡道轟隆隆地開進了他的視線,就停在他那輛租來的福特汽車旁邊。

    一個男人從汽車裡出來,原來是唐。馬瑟。他漫步地走到樓頂停車場的邊緣,停下來點了根香煙,眺望著紐約城和雷爾。他沒有因為盧科不在那輛停著的福特車裡而心神不安。

    在仔細觀察了周圍的一切之後,艾迪。盧科從黑影裡走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馬瑟身旁,將背靠在頂樓的欄杆上,察看著斜坡樓梯和其它出口處。

    「艾迪,我跟華盛頓的局長和財政部裡我信賴的人通過電話了。還有司法部特別調查局局長。」馬瑟看了看他的手錶,「很抱歉,耽擱了這麼久,但是我需要確保這次行動的清廉正直。以及得到最高階層的批准。」

    「什麼他媽的行動,康?你在說什麼?」

    一片沉默。從樓頂俯視下去,只見一條渡船窗戶裡亮著燈,向上游駛去。一架直升飛機從伊斯特河直升飛機場起飛,稍稍下降一些,在布魯克林區上空盤旋後朝甘迺迪機場飛去。

    「好吧。」馬瑟往後靠了靠,直盯著盧科的眼睛。「他們要我轉告你,少尉,你可以不必這麼做……但是我想你知道,因為你原本可以直接向紐約警察局內政處報告。根據常規,這也是你應該做的……」

    盧科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麼做不是一項安全的提議。對受人敬重的警察也沒有吸引力。相信我,我們知道你是個正直的人。」

    艾迪。盧科注視著馬瑟的臉。從規則上來說,他的妻子已經死了。「你們要我接受這筆錢。」這位高大的警察聳聳肩,刻意地看了看他的表。

    「老弟,你可以不必這麼做。不過如果你同意的話,你就可以以聯邦情報人員的身份工作,接受我的指揮。這筆錢屬財政部所有。你並沒有犯了任何罪行。」

    「沒有電報通知……」

    「艾迪,我們所談的事情非常複雜,而且在對這些人的全面

    作戰中非常重要。一旦逼你收了四百萬美元的施捨品,他們不會因為你放鬆對姓名不詳者的調查,就心滿意足了。「

    「他們還會回來找我。」

    「你就成了帕布羅支付薪水名單上的人了。你把他們要你替他們做的一切事情全都告訴我們。這就好比在他們紐約市的行動中心安了一部直通電話。」

    「而且南希也可以暫時繼續活著。一直認為他們沒有對她下手。」

    「那當然。」沒有什麼別的話好說了。

    經過漫長的四分鐘的深思熟慮之後,艾迪。盧科點了點頭。

    「那麼,我最好打個電話給這個混蛋。」

    倫敦是個貧富懸殊的城市。新邦德街和奈獲布裡奇街上貿易、金融和時髦的購物地區那些光亮的科技綜合大樓,離狄更斯小說裡所描寫的那些被人們遺棄的骯髒不堪的場所,只有咫尺之遙。那些流離失所的人們,在紙箱裡過著艱苦的生活,他們的全部財產可以塞在一個可憐兮兮的超級市場塑膠袋裡。大都會無業遊民人口的增長率速度驚人,以致統計數字不敢公佈,並被列入官方機密法案加以保密。

    其中懸殊最大的例證,要算是那條緊挨著滑鐵盧車站的窄街。滑鐵盧車站矗立在它的上方,玻璃混凝土結構,是英國最衛生、最寬敞現代化的鐵路通的象徵。人們對這條街道很熟悉,二百多年來一直被叫做梅哈姆街。這條街和狄更斯所描寫的景像相比,是有過之無不及,或許更像賀加斯筆下的油畫。

    梅哈姆街的一邊是被煙燻黑了的高牆,陳!日的紅磚搖搖欲墜。扶牆和上堤將滑鐵盧這座高科技、高效率的城堡和老鼠猖獗、流浪漢成群的市區內的深谷隔開。

    街的另一邊大同小異,到處是有拱形圓頂道的洞穴,有一部份被改成了貯藏室或工廠,還有一家人工洗車場和一家酒館,也就是英國人所謂的酒店。酒館的名字叫「陋室」,來到這裡的老主顧經常都會發現,他們的談話聲被設在屋頂上方的許多軌道上行駛的火車所發出的雷鳴聲和隆隆聲所淹沒。然而,「陋室」

    酒館供應一種風味絕佳的啤酒和一種特選的愛爾蘭黑啤酒,叫做墨菲黑啤酒。它不像吉尼斯黑啤酒那麼苦澀,但色黑味醇。

    戴維。賈丁和龍尼。薩波多經常喜歡光;臨「陋室」,因為他們知道,任何一個有權勢的名人或想要在社交界上到處受到歡迎的人,都不敢鼓足勇氣來到這裡的。

    賈丁從佛羅里達回來的當天下午二點五十三分,這兩位負責南美相關地區的情報官,喝了兩品脫的墨菲黑啤酒之後從「陋室」酒館出來,散步穿過幾座鐵路拱門,然後停下來靜靜地商量馬上就要執行的「科裡達行動」這個最高機密的計劃。他們的談話也和周圍的背景非常相稱:在一個永遠陰森森空曠的圓頂拱門內忽隱忽現地閃動著某些陰影;一群有如但丁筆下、賊頭賊腦的長髮流浪漢所點著的青火,冒出橘黃色高高的火焰;那群人腰部綁著繩子束捆住襤褸的大衣,頭戴絨帽或草帽,可能是從某個垃圾堆裡找來的。他們邊吵,好像在水底下打架一樣,為的只是要得到一瓶只有上帝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使人失去知覺的液體。

    賈丁一邊看著這個以活人扮演的畫面,一邊聽著薩波多概述馬爾科姆。斯特朗和哈里。福特的優點和缺點。兩個人在滲透到哥倫比亞這件事情中都得到了很高的分數,都已經在專門為他們偽造的身份和經歷中安定下來。斯特朗這位律師在巴蘭基亞,福特這位軍官在波哥大。

    「說真的,戴維,事實上兩個人都能完成這項任務。首先,他

    們都經過精心挑選。兩個人都是第一流的特工材料。「

    「不過你選的是那位律師……」

    「那位軍官……」薩波多將雙手深深地插在上衣口袋裡,弓起肩膀看著腳,一隻鞋子在地上拖著。他吸了口氣陷入沉思,牙齒的缺口十分顯眼。賈丁知道他的假牙裝在口袋裡。每逢需要,這位馬扎爾人在嘴裡裝卸假牙的功夫熟練迅速,一絲不差。

    「那位軍官,也很棒。他也絕對沒有問題。我認為,作為一個間諜,戴維,而不是一個軍人,我盡量避免錄用他們。」

    「我也是個軍人……從前,」賈丁說道。「當了幾年兵。」

    「你有一個很好的牛津大學學位,戴維。」對薩波多來說,牛津大學就像是北歐維京大海盜安置名人英靈的廟堂,或者埃米莉。波斯特心目中的波特小姐一樣的高不可攀。

    「哈里。福特是一個特種航空隊的軍官,龍尼。他不是那種把皮鞋擦得發亮的土兵。他對戰鬥處之泰然,當子彈橫飛時還能樂在其中。我必須承認這種場面我總是很害怕。而且他現在已經是個受過充分訓練的情報員了。我才不會因為他心理測驗的某個稍微不利的側面因素而小題大做,庸人自擾。那些人懂個屁?」

    「我不喜歡動刀動槍。」薩波多回答後,戴維。賈丁笑了笑。

    因為他知道,他的夥伴在一九五六年九月那場大量懸殊的布達佩斯戰役中,曾將汽油手榴彈塞在俄國T-54型坦克車的長長的炮管之內。這位矮胖匈牙利人在左前臂上有兩個子彈洞,還有一塊勒靶空降兵在他身上留下的刺刀傷。這個人將龍尼的左大腿用刺刀紮在木地板上,後來他被一位英國報社的年輕人射中八顆子彈。這個年輕人為布達佩斯的自由戰士供應醫療布塊、嗎啡、血漿、武器和彈藥。那年輕人現在已經六十二歲,賈丁沉思道,已經從秘密情報局退休了。事實上,他正和一個漂亮絕頂的女人在西班牙南部經營一家遊艇包租公司。這個女人是他在聖詹姆斯大街的一個高級紳士俱樂部裡認識的,那時她在俱樂部裡當女招待。

    戴維。賈丁將視線移開拱門牆上似真似幻搖曳不停的陰影。

    轉過來端詳了一會兒龍尼。薩波多。似乎不相干的回憶剛才提醒了他:如果他需要提醒的話,又何必要在乎薩波多的深思熟慮過的意見。

    「如果你對哈里有疑慮……」他說道。

    薩波多看上去一副痛苦的樣子。當火焰升高,開始時呼呼作響時,他閉起眼睛。「我認為他缺乏……斯特朗那種沉隱。」

    過了好長一會兒,賈丁抓了抓前額。「我是這麼想的。就是說……一方面我們有穩重、謹慎又充滿進取心的馬爾科姆斯特朗。另一方面,由於哈里。福特的背景,如果萬一有有什麼閃失的話,他更能保護自己,因此也更能保護我們良好的聲望。他在後敵區域設法生存和脫險方面不僅訓練有素,而且很有經驗。

    另外,在心理上,他以前曾經歷過類似這樣危險的工作。因此,他實際上已經證明了自己。「賈丁聳聳肩。」是個魔鬼的辯護律師…。「

    「戴維,我的意見已經說過了。當然由你來下決定。」

    兩個流浪漢為了爭奪一個牛奶瓶,靜靜地扭作一團,兩個人都用雙手抓住瓶子。其中一個戴著沒有手指的羊毛手套。另外一個戴著一頂破舊的毛氈帽,帽子的頂端特別高。這個情景使賈丁想起了英格馬。褒曼在六十年代所主演的一部電影,或是西班牙超現實主義派的路易斯。布紐爾所主演的,他已經記不清了。

    「好吧,龍尼,」賈丁聽見自己這麼說道。「那就選這位軍官。」他腦海裡出現了一個極其生動,令人心慌意亂的回憶,他想

    起伊麗莎白。福特光滑柔潤的大腿,和她在極樂中往後垂下的腦袋。

    真該死,賈丁,他自我安慰道,這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從專業觀點所下的裁決。與個人因素完全無關。和那女孩子的瘋狂行徑已經結束了。不可能死灰復燃了。

    「叫斯特朗離開巴蘭基亞去霍爾丁。」霍爾丁是委內瑞拉加拉加斯的一個諜報人員安全藏身處。委內瑞拉與哥倫比亞間有著一條漫長的,防守不嚴的邊界。兩位候選人中落榜的那位可以在那裡仍然以他的掩護身份待命,直到被選中的情報員成功地投入「科裡達行動」。

    「很好。」薩波多扭頭看了看那輛黑色的計程車,它正在滑鐵盧車站下滿目瘡痍的高牆等著他們。他點點頭,計程車的引擎發動了,車子朝他們開過來,停在他們兩個人的附近。

    「你從國防部樓頂搭乘直升機去諾索爾特皇家空軍基地,再從那裡搭乘一架比較大一點、快一點的直升機去布裡土諾頓,然後搭皇家空軍的噴射機,去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設在馬德里郊外的機場。從馬德里飛到波哥大,到那裡還來得及吃早餐。萬事俱備,就等你派遣我們的人去走馬上任了。所以,戴維……」

    戴維。賈丁歎了口氣。有時候,這位馬扎爾人,急躁得就像一位猶太母親似的。「怎麼啦,龍尼?」

    「你都準備好了嗎?還有什麼需要我們為你做的嗎?」

    「沒有,謝謝。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兩人坐上那輛黑色計程車,開走了。司機知道去哪裡,因為他也是被僱用賈丁和薩波多的那個人所僱用的。

    計程車朝克特開過去的時候,兩個流浪漢爭奪的那個牛奶瓶從他們手中掉到了地上,在骯髒的圓石頭上摔得粉碎。黃火的火焰,呼呼地竄得更高,因為玻璃碎片上的酒精濺到火上燃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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