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遊戲 第12章 危險人物
    戴維。賈丁站在他八樓的辦公室窗口,朝蘭貝思區鱗次櫛比的房頂望過去。那麼多年過去了,他不會再去注意泰晤士河彼岸,英國國會大廈鐘樓上的大鐘,也不會再去注意一里以外上議院大樓樓頂上飄揚的旗幟。他在望著一架協和客機穿過夜空,向西飛向希思羅機場。這架飛機上有一名旅客(他知道,因為他的手裡拿著一份電腦印刷輸出的乘客名單),用的是路易斯。奧索裡奧。雷斯特雷波的名字,秘魯的護照。他的職業是一家國際銀行咨詢公司的律師;那家公司名叫商業資本銀行,在拉巴斯、加拉加斯、里約熱內盧、日內瓦和巴塞隆納都設有辦事處。

    一些時候以來,賈丁一直意識到雷斯特雷波是帕布羅。思維加多一個最愛信賴的顧問。他從法國國內安全局巴黎分局傳來的報告得知,雷斯特雷波不久以前在巴黎參加了一個銀行家會議,討論資助一家設在阿根廷的日本汽車裝配廠問題。他住在克利龍飯店,還帶著兩名「助理」,其實很可能是保縹。第二天晚上,他接著搭飛機去了日內瓦。在飛機離境的九十分鐘之前,一個著名的古柯鹼販子,在通往阿納托爾。法苦西河濱馬路的橋上被殺,看起來像是黑社會人士干的。那個人開一家名叫蒙特帕爾西諾的威尼斯餐館。這一巧合引起了有利害關係的各方面的注意,包括賈丁的辦公室。他是在事情發生六個星期後才收到那份報告的,但他絲毫不覺得意外。那是官僚主義作風在作怪,這在情報機關並不少見。

    戴維。賈丁知道,帕布羅。思維加多為蒙特帕爾西諾餐館提供了貨源,那個威尼斯喜歡男扮女裝的同性戀者,負責處理思維加多在歐洲的部分有特許權的銷售任務。賈丁深信,思維加多的這位律師,負有尋找一個批發組織的使命,以便代替那個已經被謀殺了的男人。很明顯,死者就是在黑社會裡很有名氣的「威尼斯妓女」。

    他就這麼思考著雷斯特雷波這次倫敦之行的原因。龍尼。

    薩波多、凱特。霍華德和比爾。詹金斯都坐在他的辦公室裡,他們都在不聲不響地看著賈丁為科裡達行動寫的計劃,包括一份有關這個行業稱之為「立體軌跡」的全面的、最新的情況。那道軌跡正在南北美洲和歐洲延伸,為「包裹」和「行李『製造假履歷。

    那架協和客機的雷鳴般的而又總是戲劇性的聲音消逝了。

    賈丁想像不出雷斯特雷波這次來倫敦的目的。女皇陛下的海關特別調查小組已經佈置妥當,他到哪裡,他們準備跟蹤到哪裡。

    但是,雷斯特雷波會估計到那種情況,因此會注意自己的行動。

    這是一個小小的謎呀,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無論雷斯特雷波到哪裡去,他是為集團組織辦事去的。

    他聳了聳肩,從窗邊轉過身來,對著屋裡的其他人。他的蘇格蘭私人助理希瑟,正在靜悄悄地給大家倒咖啡。

    凱特坐在那裡,叉起兩條腿,鼻子上掛著一緒頭髮,眼鏡有點戴歪了。她穿著筆挺的粉紅色棉布襯衫,那格爾花呢裙子。

    賈丁注意到,她襯衫上有個扣子沒有扣上,就在裙子的腰帶上邊一點兒。他知道那是耶格爾的產品,有一次他向她獻慇勤時說,他很喜歡那條裙子,她就告訴他在哪兒買的。她一定已經發覺他在看著她,因為她抬了一下眼睛,看到了他的目光,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檔案資料。

    賈丁把目光移向別處,遇到了龍尼。薩波多的目光;龍尼覺

    得好笑,微微搖了搖頭,彷彿他對人生已經感到厭倦,然後又接著看那個科裡達行動計劃。

    「大家看完了嗎……?切爾西柯松電影院在放一部相當好的電影。我倒希望能趕上八點十分的那一場。」

    「什麼電影?」

    「『跟傑拉爾德。德帕地奧在一起』。我聽說這部電影很不錯。」

    「好吧!」薩波多朝手裡的檔案資料看了最後一眼,然後把它合上了。「我看完了,」他一邊說,一邊看了一下表。賈了心裡在想,不知道龍尼有沒有一個「小水果餡點心」——因為這個匈牙利人有一次用了這麼個古怪的名詞來稱一位政治家的情婦。因此也就是說,有沒有哪個女人到這單身漢那個亂七八糟的、他稱為家的套房裡,去改善薩波多的單調生活。

    「是傑勒德,不是傑拉爾德。」凱特說。她摘掉眼鏡,拿起襯衫的寬鬆部分在擦拭鏡片。

    「怎麼樣?」賈丁朝薩波多瞥了一眼,想聽聽龍尼對那個已經深思熟慮過的計劃的意見。

    「傑勒德。德帕地奧……」比爾。詹金斯一邊低聲說,一邊用鉛筆在那份最高機密的科裡達行動計劃邊上寫評語。

    喝咖啡並不是個好主意。要是大家喝著啤酒,吃著三明治,簡報室裡的氣氛會好一點。

    「我認為這個計劃相當好。」薩波多把煙斗塞進一個裝滿荷蘭豪斯煙葉的小塑膠袋裡。「也許甚至還可能會成功的。」他咧開嘴巴笑了笑,露出那副縫隙很大的牙齒。

    他要是在離開辦公室時候換上假牙,那一定是星期五晚上要去吃「水果餡點心」,賈丁心裡想。他發現自己望著凱特叉起兩條腿,重新戴上眼鏡,並用右手的中指輕輕推上了鼻樑。

    「這很重要。」他把目光移向別處,先看著龍尼。薩波多,又看著比爾。詹金斯。「這很重要,要讓帕布羅。思維加多注意到我們的人,我們的情報人員。認為是他在主動接近,而不是相反……

    我這兒倒有一個主意,你們在資料上是找不到的。我早就說過——謝謝……「他從希瑟手裡又接過了一杯咖啡,半坐半依在辦公桌的外線,」……你們會懂得為什麼……希瑟,請你守在外邊辦公室裡。「他很有禮貌地等著希瑟離開屋子,關上通向她辦公室的門。她在外面可以擋住不速之客進入賈丁的辦公室。接著,他對自己的計劃作了說明。其他人望著,聽著,越來越覺得有興趣,偶爾表示不大相信。漸漸地,紙上那個平淡無奇的想法(因為賈丁手下的人都是一些平淡無奇的人)變得有聲有色了。

    還帶有一點驚人的……天才。這個老闆有點懶散的小名氣,但能靠著他稀有的直覺和獨創的才華坐穩第一把交椅。這時他開始行動了。真的拿出了許多新穎獨創的想法和閃爍著智慧的見解。

    在這個位於玻璃大樓西北角上的辦公室裡,大家都聽得像是看了魔似的,開始覺得賈丁簡直是無所不知的,無論是關於帕布羅。思維加多和集團組織的情況,或是哥倫比亞政治、哥倫比亞人民、人類本性,還是作為一種藝術形式的謀報活動的基本特點或成分。

    但是,給人印象最深,也是最富獨創精神的,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想法。當他講完以後,屋裡鴉雀無聲。

    賈丁喝了一口已經變溫的咖啡。

    「嗯,那倒真是個很大膽的想法。」比爾。詹金斯說。

    「大家快提問題……」賈丁說。

    凱特和詹金斯朝龍尼。薩波多看了一眼。在攻擊性情報工作方面,薩波多對使用非正統的手段很有經驗。他看著他的煙

    鬥,裡面的煙絲已經燃成細灰。過了一會,他盯著那個老闆。

    「很明顯,你已經仔細研究過這個想法,不過,為什麼,我覺得,這是我們大家都感到擔心的事,為什麼你認為可以信賴,嗯……海豚?」他指的是那個令人震驚的想法中牽涉到的一個人,代號是「海豚」,他是戴維。賈丁計劃中的核心人物。

    賈丁跟他的目光相遇,有好一會兒沒有做聲。最後,他說,「我知道我可以信賴他。」他的口氣那麼平靜,看來是無法容忍別人繼續討論下去了。

    誰也沒有再提問題,會就開完了。大家在收拾筆記本、煙袋、眼鏡盒等物品的時候,都默不作聲,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默不作聲,那是因為賈丁的計劃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那個計劃需要並且依賴一名國際罪犯的幫助,依賴他的可靠程度和他的斟酌決定:那個人現在正在邁阿密的一所監獄裡服二十年到無期的徒刑。薩波多不想跟賈丁當場爭吵;但是,即使你不是肢體語言的行家,你也能看得出來,他準備一有機會就跟賈丁談談那個問題,當然是在私下。而且還看得出來,賈丁事先沒有跟他討論過,因此他感到很生氣。

    他們閒聊了片刻。希瑟走進屋來,收拾那些帶編號的,有關科裡達行動的最高機密檔案資料,把它們送回保密室去。

    比爾信金斯走到門口又停下來,望著屋子對面的賈丁。

    「如果你認為,要是明智一點的話……」(史蒂文爵士會說「要是謹慎一點的話」)「……就像,在把我們的人員置於不能後退的危險狀態。把他的脖子伸到刀板上。」

    「比爾,這跟『慈光會的小修女』不同。」

    「是不同,那個我知道。」比爾有理由感到擔心,因為他必須做好必要的準備工作。是比爾在掌管「攪惑行動」。他又追著問:「就算說這個計劃行得通。這個海豚掩護……到底我們的人,戴維,怎麼才能使自己引起帕布羅的注意呢?我們總是說,要讓帕布羅認為是他自己注意到了我們的人。」

    「哦,我會想出辦法來的。」賈丁說。他的意思是,他已經有了辦法,但現在不想拿出來討論。

    龍尼。薩波多在半個小時裡第三次看了看表,用只有東歐人才有的那種目光朝戴維。賈丁瞪了一眼,祝大家(除賈丁以外)週末愉快,走出了屋子。比爾。詹金斯也跟著出去了。

    賈丁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面的倫敦夜空。這時,天突然下雨了,辟辟啪啪地敲打著玻璃窗;但是聲音不大,因為窗子已經塗上防止爆炸的材料,具有隔音作用。凱特把眼鏡盒放進錢包裹,然後從椅背上拿起她的針織羊毛背心。同事們都已經離開,他們都意識到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西拉諾……」她說。她撩開掛在臉上的一簇頭髮,朝他看了一眼。

    「就是那個傢伙。」賈丁說。他轉過身來想要說一句輕浮話,但是看到了她的目光。以上帝的名義,戴維,他對自己說,我們不要重蹈覆轍吧!他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好像她只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同事而已。但是,那種表情是瞞不過誰的。

    雨不停地敲打著窗子,發出輕微的響聲。他身邊的書架上,一個舊鍾發出滴答的響聲,悄悄地把時間送走。

    「我一直想看看那個檔案資料。可實在忙不過來……」她微微一笑,聳了聳肩。「等我抽出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她轉過身,朝門口走去。戴維。賈丁拿起他的上衣,拍了拍裡面的口袋,看看他的錢包是否還在。凱特走到門口,轉過身來想說晚安。

    成敗在此一舉,賈丁心裡想。「喂,凱特,我就一個人回去。」

    凱特朝他看了一眼。她也露出了他那種「這沒有什麼大不

    了的「的表情。」我要是來,你介意嗎……「

    「只要你不吃爆米花,不——地剝糖吃。」他咧嘴一笑。

    「半個小時後……樓下見。」

    兩人一時都沒做聲。電話鈴開始響了。凱特點了點頭。

    「好吧。」

    她朝門口走去。賈丁拿起話筒。

    「喂,」電話是倫敦警察特別分局全國聯合行動小組打來的,說話的是一位既年輕又有雄心的探長安迪。萊恩。

    「是賈丁先生嗎?」

    「安迪,到底有什麼事?」

    「那個混帳東西。」年輕又有雄心的高級主管們都不說廢話。

    他是警方、海關、安全部、國內收入調查處和軍事情報局第六處之間的情報協調人。人們有時把賈丁所在的單位情報局稱做軍事情報局第六處。那個「混帳東西」指的是雷斯特雷波。

    「我在聽著呢。」

    「他下了一架飛機,接著就上了另一架飛機。」

    「要到哪裡去?」

    「日內瓦。他打了個電話給他的決策公司的日內瓦辦事處的經理,他們晚些時候要在裡土滿飯店吃晚餐。」

    「你們做了些什麼安排?」

    「我們派了兩個警官扮作夫妻,上了飛機。瑞士海關會注意到這對恩愛夫妻的,現在只能交給他們兩個人了。嗯,其實我們在想,這件事就交給你們這些人去辦算了。你們在日內瓦盯住他。」

    賈丁明白,這番話意味著,他無法再去考慮西拉諾的事,而且本來很有可能令人銷魂地依偎在那兩個潔白如玉的乳房裡,聞聞那嬌生嬰兒粉的香味,還有那兩條大腿,如今這一切都完了該死的「公司」,該死的情報局。他早一點離開辦公室就好了。連見習生都知道,星期五下午三點半有半數情報機構還在秘密工作。

    「當然可以。我目前還不清楚我們在那裡的情況。不過,我們值夜班的軍官是完全清楚的,誰是誰,在哪裡……我會作出安排的。就是時間太緊了一點。你把詳細情況用傳真發過來,好嗎?發到我自己的號碼。讓你們那對夫妻繼續監視目標,直到我們的人來接替他們。很可能還用得著他們呢!我覺得,我們需要動員一切備用的人力。」

    「好吧,就那樣吧!討厭的星期五,會出岔錯的事情終歸要出岔錯,對嗎產那個警察——戴維。賈丁已經開始覺得對他相當反感——掛上了電話。賈丁不由自主地拿起內部電話的話筒,按了凱特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鈴響了片刻,然後凱特有點喘不過氣來地接了電話。

    「喂?」

    「你會氣我的……」

    「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電話,對嗎?」

    「正是那個該死的電話。我得組織幾個人在,嗯,歐洲執行一項監視任務。還是我們的一個主要目標。可能要花一個晚上。」

    「要幫忙嗎?」

    「什麼?」

    凱特是不參與行動的,除了計劃牽涉到有關選擇秘密間諜的事情,就像「行李」和「包裹」的那種事情。龍尼。薩波多曾經提醒過,或者說提起過,她特別想要參與行動方面的事情,那是「公

    司「工作的最敏銳的部份。幸運女神的行動真是神秘莫測啊!

    在一個星期五晚上,除了幾個勇敢的人和密碼員還在加班以外,大家都已回家去過週末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

    緊急情況,他覺得,這差不多就為一名人事(招募/十劃)處的副處長創造了一個在合適的時間裡,進入合適的位置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說,你要不要幫忙?我反正只是去看電影……」

    賈丁笑了一笑。「你要是願意的話。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面。這可能要花好幾個小時呢!」

    「要不要從餐廳裡帶點什麼吃的東西上來?」

    「我們這裡什麼都有了。爐子、冰箱、兩個扁平烤盤。還有瘦肉食品,烤三明治和冷凍披薩,比麗地飯店還要豐盛哩!」

    「我馬上就到。」她掛了電話。賈了望著話筒,搖了搖頭。到底是因為缺少了尼古拉。沃森一霍爾,缺少了她那總是有點墮落的,美妙無比而又再也無法享用的肉體?還是因為真的喜歡上了凱特?

    而在辦公室裡究竟能幹出什麼事呢?賈丁已經聽到謠言,不過,不是在總監階層裡面。那就大失面子了。史蒂文。麥克雷在按照另一個時區的時間工作,要是他闖進來,發現他的一名高級官員在……這是不值得考慮的,賈丁想到這裡就格格地笑了起來。「對不起,打擾你們做愛了」……你禁不住要放聲大笑。

    接著,他抬起頭來,只見希瑟站在門口,準備要下班。

    「還有別的事嗎,戴維?」

    賈丁完全把希瑟忘了。他望著她,心裡感到很內疚。希瑟對雷斯特雷波的情況很熟悉,這個南美組跟倫敦警察廳的特別分局以及海關保持經常聯繫,她的工作之一就是保管那方面的檔案。希瑟做夢也想著有朝一日會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帶進那個真正的秘密無地。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她沒有大學學位。

    賈丁笑了一笑,伸手理了理他那流不平的頭髮。「事實上,剛剛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你會講法語,是嗎?想不想開開夜車?我們需要跟瑞士情報局取得聯繫。」接著,他又補充說,「凱特就要上來幫忙……」

    希瑟咧嘴一笑,高興地歎了一口氣。她感到很滿足,雖然她知道,她的男朋友這時正從外交部過來,要在聖詹姆斯街的布魯克斯俱樂部跟她見面,跟她一起喝雞尾酒、吃晚飯,不過她也顧不得了。

    賈丁懊喪地搖了搖頭。他面臨著成為「老好人」的嚴重危險,那可是不行的啊。「好吧,你到值班警官那裡去一趟,問他能不能到這裡來閒聊一下,要有禮貌。還有,我要一份日內瓦的街道圖。還有日內瓦那家裡土滿飯店的建築設計圖。還有,立刻叫一名密碼員到這裡來接通跟伯爾尼大使館和日內瓦支部的聯繫。」

    他們就那樣作出了安排。裡上滿飯店是一家五星級的豪華飯店,看得見日內瓦湖那令人歎為觀止的景色,門口還有一個一百尺高的噴泉,用巨光燈照得通亮。當那個名叫雷斯特雷波的人走下瑞主航空公司的DC-9班機,通過海關和移民局檢查時,一組英國秘密情報局和瑞士情報局的監視人員,已經在那家飯店的裡裡外外各就各位。

    賈丁非常感激倫敦警察廳的安迪。萊恩告訴他那個消息,但是他在接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拿定主意,在瑞士進行的這次監視活動中,沒有必要驚動警察、海關,或任何執法機構。要是雷斯特雷波遭到逮捕,那對「科裡達行動」是非常不利的。因為在戴維。賈丁為「公司」滲透到哥倫比亞古柯鹼而設計的那場遊戲中,

    雷斯特雷波將是一個主要角色。雷斯特雷波,還有那個關在邁阿密監獄裡的、代號稱為「海豚」的人。

    西班牙的北部小鎮維戈,座落在一座懸崖旁邊,曲曲彎彎的街道一直伸展到下面的港口。在維戈可以看到一些最精彩的鬥牛戲。那裡有一家專門為當地工人、卡車司機、客輪和貨船上的船員服務的酒吧兼餐館。海運是那個社區的生命線。你在哪一本導遊手冊或美食指南裡都找不到那家賓館,但是它有著乾乾淨淨的紅色塑膠桌面的餐桌、木頭餐椅,以及正面鑲有玻璃的櫃檯。櫃檯裡放著一盤冰塊,上面放著生鮮的魚類和甲殼類的海鮮。不管什麼時候,餐館老闆阿雨弗隆佐好像總在那口已經熏得墨黑的大鋁鍋裡煮著什麼東西。酒裝在沒有標籤的瓶子裡,白葡萄酒看上去是淺黃色的,紅葡萄酒還帶有一點紫色,就像深色的石臘那樣,聞上去還有一股與之相類似的芳香味道。啤酒是冰涼的,阿爾弗隆佐貯存著一種西班牙和法國混合啤酒。但是沒有德國啤酒。一九三八年,西班牙爆發了內戰,阿道夫。希特勒利用這場激烈的衝突來獲取毀滅性攻擊的寶貴經驗,派出了兀鷹軍團。阿爾弗隆佐的父母曾為那邊作戰,他們不是被那個軍團投下的炸彈炸成碎片,就是被埋在廢墟裡死了。

    尤金。皮爾遜坐在後面角落裡的一張長餐桌旁,上面是一張褪了色的鬥牛海報,以一個名叫奧多內斯的鬥牛士作為號召。

    他用力咬著一叉的蝦仁拌飯。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理著平頭的五十歲左右的人。那個人穿著一套廉價的黑色西裝,黑色襯衫,圍著教士領,翻領上還別著一個小小的金十字架。他的名字叫伊蒙。格雷格森神父。他是天主教會的一名成員,在科克郡的一所神學院任教;由於他擅離職守,在歐洲到處奔走,為新芬黨辦事,而且他的主教還聽說他是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裡一名高級成員,因此已經被正式警告要將他解聘,開除他的聖職。

    皮爾遜對面坐著一個精瘦的、褐色皮膚的人。他穿著深藍色運動衫,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皮夾克,下面穿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粘滿灰塵的、厚橡膠底的棕色靴子。他沒有刮臉,下巴已經有三、四天長的鬍子。他是歐洲警方最想通緝到的人物之一。他的名字叫格裡。德夫林。布賴頓大飯店的炸彈事件,他就是下手的成員中的一份子,那次爆炸炸死好幾個英國政府高級官員,瑪格麗特。柴契爾也差一點送了命。

    跟布倫丹。凱西一樣,他在激進派中的生涯,也是從一名街頭殺手開始的;還是跟凱西一樣,他喜歡盡量走到離那毫無疑心的受害者很近,近到換得著他的地方,然後再用他那支巨大的點四五的科爾特自動手槍——這是紐約那個崇拜者俱樂部送給他的禮物——來把事情辦完。朝臉部連開兩槍就能把腦袋的後面炸掉。有的時候,他喜歡看到受害者突然駭怕的表情,那個被殺害的目標最後的表情往往是:哎呀,該死的,為什麼要殺我呀,求求上帝,別殺我吧。德夫林不得不承認,在那一瞬間,他被認出是個共和軍的死亡使者,他就喜歡那個時刻。

    總歸一句,要是不能嚇壞反對派,那麼當個他媽的恐怖分子還有什麼意思?後來,他發現自己喜歡在有人觀看的情況下做那種事情。起先是有他自己的人在場,後來是在那條街上,那個酒吧裡,或那個加油站裡,正好有陌生人在場。再後來,必然是有那些臣民——他是喜歡這樣稱呼他的受害者的——他的妻子和子女在場。當殺掉某個皇家北愛爾蘭警察隊的警察,或者某個不顧警告不肯終止與軍隊的合同的木匠,或者某個混蛋的新教統一黨員的時候,當那些混蛋的新教小豬玀嚇得哇哇直哭,那些婊子媽媽——老婆目瞪口呆,無法相信,屁滾尿流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那種絕對的權力,那種勝利的興奮的高潮,是

    難以形容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他越來越感到迫切需要撕掉那個黑色滑雪帽,用一個顫抖的指頭指著他自己的臉,大喊一聲,「喂!看啊!是我,傑勒德。瑪麗。德夫林,共和軍他媽的死亡天使!」

    但是,那樣會違反紀律的,組織就會把他送到紐約市去恢復理智,讓他在哪個酒吧工作,或者比這還要糟糕……在那個運動裡,誰也不會忘記吉米。魯爾克的前車之鑒。他在辦完事情以後,在逃逸用的汽車裡手建,因此受到了激進派的審訊,最後在腦袋後面挨了兩粒子彈。

    因此,在執行二十九次「接觸任務(與放置炸彈相對而言,這項任務不那麼直接殺人)以後,德夫林去找了布倫丹。凱西和查蘭。墨菲,說他打算適可而止。他們能不能給他點別的事情做?

    使他感到驚訝的是,他們對他說,他們正在組建一個新的小組,去跟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祖國自由組織部建立關係。據那裡傳回來的消息說,現在的巴塞隆納單位酗酒嫖娼,言行失檢,喜歡吹牛。有一個士兵在講授炸彈製造技術的時候,在一次事故中炸死了兩個巴斯克學生。他還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因為他們缺乏實際經驗。

    德夫林在天主教教友社團開設的學校裡學過西班牙語。富人們的憤怒集中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有八次躲到西班牙。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有一個在皇家北愛爾蘭警察隊當電工的密探傳來消息說,特種航空隊從日中隊派了一個秘密行動專家小組過來——四個秘密行動專家,都是上土和近距離格鬥教官——他們的唯一目的是要殺死格裡。德夫林。

    特種航空隊表現出能打突擊戰和大開殺戒的傾向,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對它深感興趣,那就不足為奇的了。也許甚至覺得有點恐怖。赫星福德特種部隊團跟罪犯們有過幾次交手,結果總是給激進派增添幾次葬禮,這是鐵的事實,而來訪的小組——愛爾蘭共和軍的貝爾法斯特旅是那樣稱呼特種航空隊的——則很少有人傷亡。

    在西班牙的八次避難過程中,格裡。德夫林發現自己有講西班牙語的天賦,這在貝爾法斯特的學校裡倒是沒有顯露出來的。

    因此,布倫丹。凱西就派他來重建巴斯克聯絡小組(那是三年前的事,指示他整頓隊伍,恢復紀律,加強安全,並為支持共和理想目標提出一個進一步開展活動的計劃。

    當德夫林到達巴塞隆納的時候,那裡的情況比組織裡任何人所能想像的還要糟糕。在左翼積極分子或急進學生當中,很少有人叫不出激進派積極行動小組每個成員的名字的。不是他們的假名,而是他們的真名。

    積極行動小組裡的六個成員,以及五個西班牙人,他們對組織的情況瞭解得大多。到德夫林結束工作的時候,除了一人以外,其餘的統統上了西天。有四個人乘坐一輛汽車行駛在庇里牛斯山裡一條險峻的山路上,結果撞穿護牆,墜入一條一千尺深的溝底,發生了爆炸。有兩個人在他們租用的巴塞隆納公寓房間裡,因煤氣洩漏致死。有一人被溺死;有三個人被帶到邊境的法國那一邊,在通往巴紐爾斯的公路上的一個偏僻山坡上,先讓他們掘好自己的墳墓,然後開槍把他們打死了。那幾次死刑都是德夫林親自執行的。他因此恢復了良好的秩序和紀律。那個倖存者是查蘭。墨菲的一個弟弟,他帶著德夫林用密碼寫的報告,被遣送回愛爾蘭。

    墨菲的弟弟——他心有徐悸,後來被調到那個政治組織新芬黨擔任計票員—一回到了愛爾蘭,他在報告中證實,格裡。德夫林已經在巴斯克祖國自由組織最主要、最能幹的成員中重新

    確立了激進派的聲譽和地位。那收入現在已經開始把德夫林稱作「魔術師派來的危險人物」。那個稱呼是從葉慈的詩《塔》中引用過來的。

    布倫丹。凱西是在明開什監獄裡受的教育,主攻卡拉什尼科夫槍、塞姆特克斯塑膠炸藥、合作作戰、《城市游擊隊手冊》,以及馬克思和毛澤東的思想,而對葉慈的詩則一竅不通(當然除了「一位可怕的美人誕生了……」那一行,如今那個運動就是那樣來看待自己的);因此,從那時起他就想像,巴斯克獨立運動的自由鬥士,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魔術師」。他對那個綽號感到很滿意,並開始用它來簽名和稱呼自己。誰會去點破那位參謀長的無知呢?格裡。德夫林接著提出了建立一個百分之百安全的、專業化的積極行動單位,把踉巴斯克祖國自由組織的聯繫減少到最低程度。他還建議把那個單位轉移到西班牙西北海岸的維戈,在那裡建立一條接收格達費和東歐共產圈從海路運來的武器和炸藥的運輸線。在那個時候,東歐共產圈還沒有變成∼個廢物。

    軍事委員會同意了。負責接收武器、聯絡,和跟蘇聯國家安全局、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以及格達費談判的,主要是巡迴教士伊蒙。格雷格森神父。隨著蘇聯改革的進程,跟蘇聯國家安全局的聯繫日益減少,他被派往西班牙協助德夫林組織那個新的小組。

    德夫林已經為它起名為洛加小組。

    貝爾法斯特需要派個可靠的人去協助那個剛剛建立的洛加小組,布倫丹。凱西就採取一個一箭雙鵰的辦法,把那個經驗豐富的街頭殺手和爆炸能手、他的情婦羅西。休斯派到維戈,從而平息了激進派運動中一些比較謹慎的成員私下對他的批評,因為他們不贊成自己的領導人跟別人通姦。尤金。皮爾遜一面吃完晚餐的剩菜,喝著葡萄酒,望著另外那兩個人,一面在腦子裡回憶那些事情。他剛剛向他們報告了他這次歐洲之行的目的。

    軍事委員會已經決定,他對他們說,讓格加小組跟組織完全脫離。由於德夫林採取了堅決而熟練的防範措施,那個單位是安全的,不受懷疑的。德夫林和那個教士要著手準備和建二個接收、銷售和聯絡機構,以擔負每隔幾個星期接收幾噸純古柯鹼,並把它交給歐洲的批發商的任務。他們的第二個任務是審查、測定和報告關於和他們打交道的那些至要犯罪網格的安全狀況,任何犯罪網絡只要不是百分之百無懈可擊的,他們是不會和其來往的。

    皮爾遜還向他們解釋那樣做的理由——那個運動需要幾百萬美元發動最後的攻勢,把武裝鬥爭開展到英國的大街小巷,讓英國士兵,甚至觀光旅客,在歐洲無藏身之地。這次大行動的戰略方針是:當英國民眾忍無可忍,嚇破了膽,就會迫使政府坐到談判桌旁。讓都柏林的總理,查利。蒙伊,和當選代表之間的無休止的會議統統完蛋。愛爾蘭共和軍邀進派就可以向敵人提出條件。

    皮爾遜感到有點意外的是,倒是德夫林而不是那個教士,覺得道德上行不通,提出了反對意見,跟他自己的看法非常接近。

    那位法官,發揮他在法律行業裡能言善道的推理方法,耐心地向他們詳細說明軍事委員會做出那項決定的理由,強調沒有別的辦法籌集到那筆急需的資金。

    格雷格森暗暗地對尤金。皮爾遜的論點表示支持。

    德夫林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羅西。休斯坐在一張桌子旁,觀察得到門口和黑洞洞的外面街上的動靜。她不時朝他瞥一眼。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他們現在已經不只是∼般的同志關係。事實上,他們個人都是普通的年輕人,能把性生活保持在小組範圍以內,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最後,德夫林抬起頭來,久久地凝視著皮爾遜,好像要看透他的靈魂似的。皮爾遜已經看慣了激進派裡那些強硬分子的冷酷目光,因此也盯著他看。

    「好吧,」德夫林說。「我們在這裡是為那個事業服務的。給我四天時間,我會切斷跟其他同志的一切聯繫。然後,洛加小組就會獨來獨往,無人知曉了。」

    幾名巴斯克祖國自由組織游擊隊員跟洛加小組保持著少量聯繫,那麼德夫林究竟用什麼辦法,使他們不致於成為安全方面的一個漏洞(這在過去是必要的),尤金。皮爾遜連猜也不想去猜。

    「有一個人會來跟你接頭的,」法官說,「一個從波哥大米的人。實際上,他只要跟你們中間的一個人接頭就行了。」

    「那就你去,伊蒙。」德夫林把頭一側,對那個教士說。天哪,皮爾遜心裡想,這個地方是誰在掌權,那是一清二楚的了。他知道,他內心深處想要設法破壞這個古柯鹼聯絡站,現在很快也得付諸行動了。他會從法律和道德的角度表示強烈的譴責。一當消息傳出,那是必然會傳出來的,愛爾蘭的自由,是用成千上萬人的痛苦換來的,他們吸愛爾蘭共和軍提供的毒品成了痛,那對武裝鬥爭會造成多麼嚴重的破壞啊!許許多多為那個理想目標獻出生命和自由的善良男女們,就會受到污辱。

    「在你決定……安排的時候,」他一面說,一面謝絕了格雷格森遞過來的煙,「伊蒙跟我一起到下面碼頭上去買一條船,租一個可以當作辦公室和倉庫的地方。我帶來了一些證件,你們現在分別是歐洲一家很有前途的搬運拖車和救護公司在當地的經理和監察人。」

    德夫林盯著那個法官,就像是一條還沒有拿定主意的短毛黑褐色警犬,究竟是服從命令,還是把主人當晚餐。「公司叫什麼名字?」

    「RSTE.『泛歐搬運拖車和救護公司』。總部設在馬賽。

    它有八輛賓土貨櫃車和三條拖船。那家公司是我們在三年以前成立的,由一個沒有警方記錄、不公開同情運動或理想目標的一個家族經營著。「

    「不過,他們是愛爾蘭人。」德夫林盯著他。

    「跟你一樣是愛爾蘭人,格裡。」

    「他們本來是幹什麼的?」

    「公路拖運和救護。他們以這個來掩護身份。原先想利用他們來走私武器。可是我們已經有了多得無法處理的該死的塞姆特克斯塑膠炸藥和卡拉什尼科夫槍。」

    「所以這是他們要辦的第一件正經事?」那個教土問道。

    「我們不會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情的底細。他們要做的,就是為這項行動提供真正的掩護。」

    格裡。德夫林拿起一杯可口可樂,朝裡面看了一眼。接著,他咧嘴笑了。「他們老是說,你是個辦事仔細的傢伙,尤金。我今天取了。這筆……生意有沒有一個名字?」

    尤金?以上帝的名義,這個貝爾法斯特的惡棍以為是在跟誰說話呀?

    皮爾遜也笑了一笑。「合法。它的代號就叫『合法』吧!」

    德夫林和格雷格森神父點頭表示贊成。那個身兼老闆、廚師、調酒師的阿爾弗隆佐嘴裡叼著煙卷,正在攪動一鍋對蝦,用西班牙語朝那個在收拾桌子的舵背老婦人哈喝了什麼。

    「『合法』……」那個教士用蓋爾語低聲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早晨六點四十八分。日內瓦。一項英國秘密情報局和瑞士

    情報局的聯合監視行動正在付諸實施,裡士滿飯店的裡裡外外以及周圍的大街小巷都受到嚴密監視。監視人員已經悄悄混入餐廳待者、擦鞋者、客房女服務生和客人中間。

    計程車司機、街頭清潔工,坐在停在路邊的汽車裡的一對對夫妻,在外面擔任掩護。騎摩托車的人和各種難以名狀的車輛,都等著跟蹤那個目標,無論他去什麼地方。

    前一天晚上,那個人住進了356號套房,然後打電話給一個行為謹慎、要價很高的婦人,那個婦人送來了一個美艷絕倫、淡褐色頭髮的應召女郎。她的容貌和身材,在全世界各地豪華的婦女時裝雜誌的讀者都非常熟悉。她跟他待了兩個小時,收了他三千美元的費用。必須承認,如果以他們的談話內容來衡量的話是十分有限的,因為雷斯特雷波顯然認為時間就是金錢,但從中看得出他們以前已經有過幾次來往。她知道他喜歡什麼,那些面無表情的瑞士人和那些不露聲色的英國秘密情報局人員,監視著安裝在356號套房客廳、浴室和臥室裡的視聽裝置。

    他們漠然地說,要是任何一個性交約會,每小時能值一千五百美元的話,那個二十三歲的時裝模特兒,一定讓那個哥倫比亞人值回票價。

    十點十分,他走進那個無與倫比的陽台餐廳的雞尾酒吧裡,看上去又那麼精神抖擻,只是據說聞上去有點康乃馨的香水味道,那是因為他在浴缸裡放了那種東西。「他的搭檔,商業資本銀行駐瑞主辦事處那位貨真價實的經理,已經等在那裡。喝過一杯汽水以後,他把那個人帶進了餐廳。他們在那裡用了餐。雷斯特雷波要的是韃靼調味鮭魚、狼肉片、調味南特;他的同伴要了凍汁雞蛋,外加大比目魚調味香檳。他們喝的是一九八三年的查理曼考爾通葡萄酒,那是一種會冒煙霧又帶酸味的勃良地白葡萄酒。還喝了一些礦泉水。他們用餐以後,又喝了咖啡。商業銀行的那位瑞士經理要了一杯白蘭地,但雷斯特雷波沒有要。

    兩名秘密情報局的監視人就在隔壁桌子上吃飯,英國納稅人要為他們支付312瑞士法朗的飯錢,大約214塊美金左右。

    這筆錢本來可以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因為雷斯特雷波在餐桌上只是瞎聊天,談論那家日本汽車裝配廠的計劃而已。

    還有,戴維。賈丁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的監視人員報告說,看不到往常那些小心謹慎、不露痕跡的保縹,那通常是黑手黨集團組織大老闆的標誌。

    十二點差五分,那位哥倫比亞律師向他的同伴道了晚安,上樓到了自己的套房裡。他看了七分鐘電視就上床睡覺了。

    早晨六點四十八分,他醒過來,進洗手間,淋浴,然後打電話給瑞士航空公司,再次確定好那天十二點三十分飛離日內瓦的班機。接著,他按鈴叫大門口服務生,要他在十點鐘叫一輛車子來接他。這意味著他在去機場以前還有別的計劃。

    秘密情報局蘇黎世分局一個沉著穩定、身穿羊毛夾克的英國人丹尼斯。特爾福德,漠然地說,「他要是再去做一次愛,任何人恐怕得吃一點鎮靜藥才行。昨天夜裡,對於我這種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來說,那種情景簡直有點受不了。」這是個小小的玩笑,但那個瑞士聯絡員顯然信以為真,快到八點三十分的時候,一位瑞士見習護主拿著一小包藥包來了,裡面裝著兩粒五毫克的安定劑。這不僅是那天見到的唯一麻醉品,而且也已經太晚了,因為那個自稱雷斯特雷波的人,已經在三十四個訓練有素的監視藝術專家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戴維。賈丁坐在辦公桌旁,袖子捲到肘部,臉上的傷疤因疲勞而顯得發青,下巴短鬚橫生,顯然沒有刮臉。倫敦要比日內瓦晚一個小時;當那只直通秘密情報局日內瓦行動隊長那裡的安

    全電話鈴響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零五分了。對方把雷斯特雷波失蹤的消息告訴了他,他點了點頭。那個聲音又是解釋又是道歉,賈丁一面聽著,一面做了適當的答覆。最後,他很有禮貌地向那個打電話的人表示感謝,同意對瑞士所有的機場和陸地邊界進行監視,但建議這個工作最好讓瑞士當局自己去做。

    「謝謝,吉米。把握時間休息一會兒。再見。」賈丁把話筒放回去,用掌跟揉揉疲乏不堪的臉部。接著,他伸了一個懶腰,兩手合在頭的後面,對事情的發展並不完全滿意。

    他已經在凌晨三點鐘左右把希瑟送回家。凱特和他輪流擠時間睡了一會兒,輪流守著電話。他已經對凱特約略地說明,那個行動不過是觀察那個名叫雷斯特雷波的人的行動,監視他的日內瓦之行。他覺得,他覺得並沒有必要告訴她太多的情況。

    但是凱特。霍華德是個洞察力很強的機靈鬼。因此,當第一次輪到戴維。賈丁休息的時候,他警告她不要叫醒自己,除非看來瑞士當局打算要逮捕那個哥倫比亞律師,哪怕只是有那種想法,她就意識到,被戴維。賈丁擬為人稱化的秘密情報局的真正目的(這也不是第一次),是要小心翼翼地在暗中保護他們的目標,防止他落入法網。

    凌晨五點,賈丁接過班,凱特。霍華德在賈丁辦公室的內部私室睡了兩個小時。

    這時,凱特躺在那張行車床上,下面鋪著那個帶棉被的睡袋,身上蓋著一條很大的格子呢旅行毯。賈丁曾自豪地對她說,那條毯子是他已故的父親那匹心愛的賽馬的東西。凱特醒著,兩眼凝視著那張小小的梳妝台,她的裙子就整齊地疊在上面,上衣掛在一張小木椅的靠背上。那個用作枕頭的睡袋和坐墊聞上去有一股戴維。賈丁的味道。他那股刮鬍子後使用的收斂性古龍水的味道,加上一種淡淡的肉桂香味;還有他的頭髮味。自從他向她調情的那個晚上以後,她就一直忘記不了他的頭髮味。

    它使她想起年輕人頭髮的味道,某種男子護髮劑的味道,加上……身上的汗味,不過剛流出來沒多久。不知怎的還滿有誘惑力。她甚至多多少少,還希望看到哪個角落裡丟著一個板球袋,或者一件橄攬球襯衫,就像她幾個在學校唸書的弟弟的房間裡那樣。那些就是賈丁使她聯想到的……一個個子長得太高的學生。

    當她還在牛津大學賽艇隊裡的時候,她迷惑不解而又十分驚訝地發現,她那個十八歲的弟弟的有些朋友,在身體方面比許多一個禮拜七天都在和她一齊訓練的那些肌肉發達、英俊漂亮的大漢還要迷人。

    到最後一個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凱特。霍華德曾考慮遇到巴布亞——新幾內亞去,在一個人類學考察隊裡於上一年。後來,她的導師請她到瑪格德倫學校吃飯,把她介紹給一個五十歲出頭,樣子文靜,能言善道的蘇格蘭人。那人仔細聽著她對各種問題發表的看法,包括賽艇戰術、肢體語言、時事和她末來打算。

    他長著一雙和善聰明的眼睛,但是在粗心的人看來,還會覺得他的目光裡帶有一點冷酷和潛在的疑心。

    他對她說,他在農漁業部工作。

    不管怎麼說,大約一星期後,在她答應去巴布亞——新幾內亞以前,她收到了那個人的來信,邀請她去一趟倫敦,接受一個同事的面試,那個人也許能給她安排一個很有意思的工作。

    凱特去了倫敦,主要是出自好奇心,發現自己在西敏寺區安妮女王門的一個辦公室裡喝咖啡,就在百老匯後面。那個蘇格蘭人把她介紹給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那個女人有一點善意的幽默感;當她聽凱特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凱特的時候,腦袋總是歪到一邊,或者看起來似乎是那樣的。在問了一個小

    時問題,接著又客客氣氣地隨便聊了一會兒以後,他們對凱特說,他們覺得,她可以在他們自己的政府部門裡找到一個有意思的,而且有意義的工作。那個部門既不是農業部,也不是國防部,雖然跟後者的關係比較密切。那就是情報局,有時稱之為軍事情報局第六處。凱特出於無知,曾很有禮貌地問那個機構跟軍事情報局第五處是什麼關係,它事實上在做些什麼工作?

    「軍事情報局第五處,我親愛的,」那個蘇格蘭人說,「是政府的安全局。它的任務是保護我們的國家,防止外國諜報、顛覆。

    破壞、恐怖主義活動,不讓懷有敵意的好奇者竊取我們最重要的機密。他們跟警察當局,尤其是跟特別分局緊密合作。「

    「我們的工作,」那個身材高大、和藹可親的女人說,「就是對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做軍事情報局第五處剛好要防止別人在我們國家做的那種工作。為了滿足我們的政府對它們嚴加防範的那些負責的好奇心。」

    「軍事情報局第五處是警察。我們是海盜,」那個蘇格蘭人解釋說,他那雙耐心而又能理解人的眼睛閃了一下。「還有,我們必須經常到處旅行。我們對衣著相當講究。」從那時起,凱特就被吸引住了。她對海盜總是很感興趣的。

    「公司」很喜歡她,她平步青雲,升得很快,已經成了幾名人事主管級人員之一,而她才二十九歲。她在人事處負責招募和選派合同情報人員,甚至包括從事最秘密工作的間諜。她很高興受到別人信任,她知道他們沒有信任錯人。

    所以,她現在就在這裡,在情報局的那個領域的心腹之地,那也是她全部志向的所在……行動處。

    或者說,只是到了門口……?

    不管怎麼說,她對能夠參與,參與科裡達行動,覺得有一種滿足的激動。她內心知道,只要她不出差錯,凱特。霍華德有朝一日會去國外,會上戰場。她天真地請求上帝幫她實現那個願望。

    如果上帝在這個時候給凱特。霍華德一個神跡,一個警告,就像《舊約》裡那樣,也許對她更有好處。

    但是,上帝很有智慧,他沒有那麼做。

    凱特聽到戴維。賈丁跟瑞士分局的交談已經結束,看來雷斯特雷波已經把他們甩掉,那個行動就要流產了。要是她的直覺沒有錯的話,她覺得賈丁反倒會很高興,因為那個哥倫比亞律師仍在棋盤上,還可以把那盤棋繼續下下去,他還可對付那顆棋子。

    夜裡,她有一、兩次對那個身材高大、心態複雜的男人有過近乎溫柔的感情。他在默默地不停地準備科裡達行動。如果成功的話,那將是諜報史上非常漂亮的一仗。儘管賈丁明顯對她懷有興趣,但他的行為卻像一個正人君子,他顯然拚命讓凱特感到放心。

    響起輕輕的叩門聲。

    「你醒了嗎?」

    「醒了……」

    稍停片刻。

    「凱特,我們那位好朋友失蹤了。我想,我們可以放心地打烊,回到各自的床上去。」

    凱特笑了一笑,起了床,往臉上潑點水,刷了刷牙齒,穿好衣服。她感到精神好多了。她打開門。賈丁正在鎖上牆邊的保險箱,他抬起目光。

    「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吃點早飯……?」她發現自己在問。她的心跳在加快。

    戴維。賈丁咧嘴一笑,慢慢直起身來,弓了弓酸痛的背。「他

    媽的有何不可……?「

    胡安。巴克羅不是那種容易表露感情的人,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他那雙毫無表情的褐色眼睛盯著艾迪。盧科,視而不見那個探員在拿給他看的那份麻醉品管制局的通緝令。還有在邁阿密灣邊地區的伯金斯酒吧所拍的他的照片。那張照片,一定是哪個密探偷拍的。那又怎麼樣?

    他臉上也許毫無表情,但心裡卻很緊張。那個集團在國外的聯絡人有一套規矩。在通常情況下,他們會批選一對夫妻,也許還加上他們的小孩。他們通常搬進舒適的房子或者公寓裡,還有一條很方便的逃跑路線,以防搜捕。他們通常過得比較簡樸,不去引起人們對他們的注意。他們通常開著用現金買來的普通汽車。他們通常在某家合法的公司行號工作,有很好的理由突然外出,獲得大量的營業基金。他們通常會付社會生活保

    障制度費和納稅,而且通常不會超速駕駛或者違規停車,以免被警察登記在案。

    那個集團有一個由這樣的人組成的網絡。有的可能積極參與行動,有的就默默無聞過日子。什麼時候哪個積極活動的小組遭到破壞,或者甚至受到一點壓力,他們就什麼時候上陣。現在,這位兇殺組有著意大利姓名的少尉警官,正在盤問他有關一個名叫恩裡克斯先生的人的情況,並向他出示帶有巴克羅照片的那份麻醉品管制局的秘密檔案資料。

    胡安。巴克羅意識到,他渾身覺得不舒服,幾乎挺不住了,差一點把大便拉在褲子上。因為他在波哥大確實有個妻子,還有三個確實非常可愛的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還有一個十一歲。他們受到僕人和保鏢的保護,那些人同時也是派來監視他們的,雖然他的妻子埃斯普朗澤並不知道。

    那個集團的規矩非常簡單。現在他既然已經露出馬腳,巴克羅就要盡快——在幾分鐘之內,甚至在幾秒之內,如果做得到的話——走出樂園旅行社,不打電話,不跟任何人接觸,搭計程車去曼哈頓的一家直升機包租公司,從兩個美國佬那裡(他們經營那家公司,認識他是旅行社派來的人)租一架直升機,飛到長島一個指定地點,從那裡乘一架主管人員的噴射機到巴哈馬首都拿梭,再從那裡乘快艇到古巴,登上一架飛往波哥大的班機。

    那個集團在巴拿馬城有人,他們可以為他提供六種護照之一。

    而他回到家裡的時候,是在哥倫比亞嗎?他知道自己的命運要由傑瑟斯伽西亞來決定。加西亞是帕布羅。恩維加多的冷酷無情的保全老大。

    巴克羅雖然怕得要命,但還要全力度過難關。

    艾迪。盧科仍在望著他。那個混蛋還在笑。

    「那麼,胡安,」他用英語說,「這不一定必然就是世界未回到了……」

    他們就站在旅行社的前面辦公室裡,在那裡工作的兩個人和一個女職員都已經下班。胡安。巴克羅。卡馬喬已經注意到那輛褐色的道奇車就停在馬路對面,裡面還坐著三個人。起先,他還懷疑是卡利家族來施加壓力呢,據傳他們對帕布羅先生用暴力來對付哥倫比亞的法官和當選政府的做法,很不滿意,認為那樣在妨礙他們做生意。人們都在說,他們想要幹掉帕布羅。恩維加多,並在暗中調查他在國外的一些行動,以便把它們接管過來。那就意味著要發生一些嚴重的流血事件,除非麥德林發佈命令加以默認。胡安。巴克羅簡直無法想像那種局面。

    事實上,當艾迪。盧科亮出他閃閃發光的兇殺組少尉的新警徽時,巴克羅第一個直覺的反應反倒是覺得鬆了一口氣。然後,他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正受到麻醉品管制局的通緝。

    他對盧科不加理睬,目光漫無目標地看著辦公室,那裡的架子上放著介紹去美國各地、墨西哥、南美和歐洲便宜度假的小冊子。甚至還有一種廉價機票的列寧格勒六夜遊,但是左鄰右舍的哥倫比亞人都沒有去享受那種優惠,雖然波哥大來的兩個猶太人,曾經拿走過那種小冊子。

    他竭力想控制抖個不停的四肢。

    那個身材高大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疊好麻醉品管制局的那份檔案資料,並放回夾克裡邊的口袋裡。他的搭檔薩姆。瓦戈斯,站在那個毒品集團聯絡人的一側,一直在斜視著那個哥倫比亞人。

    外面,一輛消防車響著警報器正向這邊開過來。一戶普通的哥倫比亞家庭的一家人笑聲朗朗地從櫥窗前面走過,他們停下來看著那些彩色大海報,上面畫著遠方風和日麗的景色。有個長著圓臉、體魄健壯的小孩子古怪地把鼻子貼在玻璃上,朝裡面偷看了幾眼,毫無興趣地打量著那兩個警察和處於困境的巴克羅。

    「我說,」盧科說,「不一定必然就是……」

    「我聽見了,」巴克羅回答說。可是,兩個警察已經來到他的店裡,他們不是要來買去里約熱內盧度假的廉價機票。人們也許已經注意到了。

    窗外,孩子的媽媽把他從窗前拉走,弄得他號啕大哭,他貼過臉的那塊地方留下了一塊模糊不清的痕跡。哎呀,是的,過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到集團那裡,說胡安。巴克羅。卡馬喬受到執法人員的拉攏,有倒向那邊的趨勢。

    巴克羅轉過臉來對著盧科,鼓起勇氣給了一個冷靜而又傲慢的答覆。

    「別說廢話,」兇殺組的代理少尉說。「兩天以前這裡發生過一件槍殺案,就在奇裡米亞酒吧後面的那條小巷裡。你可以合作,胡安。我會派警官到附近的每家商店、每家酒吧去詢問,有幾家甚至我自己還會親自出馬。跟瓦戈斯探員一塊兒去。那樣,警察找你談話就不大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你們想要什麼?要錢……?」

    艾迪一科和瓦戈斯交換一下眼色,現在該輪到他們面無表情了。

    「我受到侮辱傷害,」盧科說。「這是警方公事。告訴我,這是誰?」

    他掏出姓名不詳者和裡卡多。桑托斯的照片。照片上的地方現在已經確認是特雷斯特維爾區的聖西西里亞廣場,那裡是羅馬藝術家居住的地區。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兩個人。我不認識。」巴克羅聳了聳肩。

    那張照片是決定性的一擊打中了他的要害。他清楚記得,年輕的裡卡多。桑托斯來找過他,在一個多層建築物的停車場裡面見面。他嚇得靈魂出了竅,因為他搞丟了那個女孩子,就是警察拿在手裡的那張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他求胡安。巴克羅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集團,給他一次機會,就給幾天時間。當雷斯特雷波像世稱「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那樣來到紐約,不知怎地,絲毫沒有發現巴克羅違反集團組織嚴格的安全守則,竟然拖延時間來幫裡卡多的忙。後來聽謠言說,裡卡多已經死了,胡安。巴克羅才算放下心裡的那塊石頭。如今那個警察又到這裡來,問他那些最棘手的問題,消息肯定已經傳出去了,他對這一點是很有把握的。

    他死定了。他已經聽得到妻子埃斯普明澤呼天搶地的哭聲。帕布羅先生也許會負起教育他子女的事情。他聽說過那個幫主有時是那樣做的。

    盧科湊得更近一些,低聲說,「好吧。我把問題說得再清楚一點……這個男人名叫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已經死了。這個我知道……用個女孩子是誰?」

    巴克羅在認真思索。那兩個警察真能給他一條活路嗎?畢竟,他們要是去街上每家商店詢問的話……

    「那個檔案資料怎麼辦……?」他問道,他的聲音那麼輕,他們得伸長耳朵才能聽清楚他所說的話。

    「這個嘛,那是麻醉品管制局的檔案資料,胡安。我們是兇殺組來的。逮捕你是他們的事,不關我的事……」

    連胡安。巴克羅那種頑固的毒品販子和麥德林那裡的經紀人也覺得,那個面無表情的警察好像是很講道理的,靠得住的。

    這是艾迪。盧科武器庫裡一件最重要最基本的武器。

    巴克羅在認真思索。那個警察的保證能兌現嗎?那個光是盯著看、不說話的警察,又怎麼樣呢?

    哈里路亞,盧科暗忖道,他知道……

    「你我私下說說,先生。請。」

    「薩姆,你到外面車裡去等著。」

    瓦戈斯聳了聳肩,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跟踩熄,悠閒地走出去。那門嘎吱一下開了,然後慢慢晃動幾下以後又關上了。

    那個沒有完全熄滅的煙蒂仍在冒煙,他們聞到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外面某個地方,有一條狗開始汪汪亂叫。

    胡安。巴克羅慢慢地從盧科手指下拿起那張照片,細細看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這就是跟……他一起來紐約的那個女孩子。」他已經養成根深蒂固的保密和謹慎從事的習慣,不會說出桑托斯的名字。

    「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以前。她跟他吵了一架出走了。他急著快要發瘋地想要找到她。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不錯。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是誰,胡安?你要是告訴我她是誰,從哪裡來,我就不再對你施加壓力了,我可以向你保證。」

    短時間的沉默。很明顯,巴克羅拚命想在各種令人心驚膽顫的選擇中確定最佳選擇。接著,他把照片還給盧科,咕味地說,「那個女孩子要被帶到波哥大去。嗯,某些人想把她當作他們的上賓。」

    突然間,艾迪。盧科開始看到一線曙光。「上賓」是集團組織對被綁架的受害者的叫法。因此,那個服毒過量死於中央車站女洗手間、現在停放在貝爾維醫院太平間的姓名不詳者是個重要人物的女兒,重要得足以需要綁架她。而且還不是在哥倫比亞,而是從歐洲的羅馬。天哪。難怪裡卡多要那麼瘋狂地去找她。她離他出走,那個到處流浪有如無家可歸的女孩子就等於判了桑托斯的死刑,他死得怎麼悲慘,盧科簡直不願意去想像。

    「她是誰……?」

    「先生……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那女孩子講的是英國話。裡卡多說,嗯,某些人需要施加壓力。

    對她的父親施加壓力……就這樣。「他知道自己行為的嚴重性,因此在渾身發抖。告發集團組織只有一個下場。」他媽的就這樣。「

    「她的父親是誰,胡安?」

    「先生,我不知道。我可以發誓。聖母瑪麗亞在上。名字我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就那麼多。」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淌。

    艾迪。盧科目不轉睛地望著巴克羅。這個傢伙已經搾不出油來了。

    「胡安,你想不想鑽進那個汽車,躲開這一切……?我們有一個保護證人計劃。」

    沒錯,你可以去問矮子和那七個死去的警察。

    沉默。巴克羅在哭,默默地哭。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

    他抽噎著,搖了搖頭。

    「你現在就要把我抓進去,先生?送到麻醉品管制局去?」這個傢伙果然有些對付警察的高明經驗。

    「不。」盧科回答說。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人的臉,準備掏出槍來。在這種時刻,一個探員應該遵守規矩採取行動了。

    巴克羅又抽噎一下,臉上沾滿眼淚和鼻涕。盧科歎了一口氣,把那天早晨南希放在他口袋裡的新手帕遞了過去。當那個小個子哥倫比亞人擤鼻子的時候,盧科皺了皺眉頭。接著,巴克羅看了他一眼,眼睛裡閃耀著害怕的神色。「你要到左鄰右舍去轉一圈?就像在這裡那樣,調查你所說的那個謀殺案?」

    艾迪。盧科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他答應過南希去看一部伍迪。艾倫主演的電影。她確實很喜歡伍迪。艾倫。為了她的緣故,他假裝自己也很喜歡。

    「當然要。」他說,同時考慮用什麼辦法來說服第一一0分局的一些傢伙去辦那件事情。

    接著,他說:「還有什麼別的想對我說的?」

    「我已經對你說得太多了。真的,先生。我是死定了……」

    「是啊,嗯,你要是改變想法,就打電話給我。」說著,盧科遞給那個毒品販子一張紫綠色的商業名片。名片的一面印著費菲。莫利諾這個姓名,反面印著迪。盧科的線民的電話號碼。

    他走了出去,筆直地走到馬路對面的一家花店門口,示意已經坐回道奇車子裡的瓦戈斯跟著他。

    艾迪。盧科說到做到,一隊探員和穿制服的警察在那條街上挨家挨戶地仔細盤問,表面上是在調查兩天以前發生的一件偶發的殺人案。他想派一個真正的職業高手跟蹤巴克羅,但是那樣會給那個新的告密者帶來危險。因此,當七點零八分胡安。巴克羅。卡馬喬離開樂園旅行社的時候,他沒有受到任何干擾。他殘缺不全的屍體,以及他的「妻子」——一個加勒比海地區印第安人管家——的屍體,在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零四分,被人發現了。他的手腳都被捆著,眼睛用布蒙著。他的舌頭已被割掉,塞在本來喉管所在的那個裂開的紅色夾縫裡。

    「別自責了。」莫洛伊上尉說。他一邊啃著中餐——麵包夾五香牛肉,一邊朝盧科揮揮手,讓他在堆積如山的檔案資料裡騰出地方坐下來。外面,在第十四分局兇殺組裡,電話鈴在響著,探員們在辦公室的三台老掉牙的雷明頓打字機上辟辟啪啪地打報告。

    「我們一走進他的工作地點,」艾迪。盧科簡要地說,「那個傢伙就死定了。」

    「你覺得他說了真話……?」

    「沒錯。姓名不詳者是被集團組織裡某個重要人物下達緊急命令綁架的,也許就是帕布羅本人。」

    莫洛伊用沾著五香牛肉油膩的手翻動盧科用打字機打的報告,仔細看著。他點了點頭。「對一名剛上任的代理少尉來說,這真是幹得不錯。不過,那個女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哥倫比亞竟然有人想要把他控制起來……?」

    「我正在調查這件事情……」

    於是開玩笑的。聽著,現在,也許到了你該請求外面幫忙的時候。「莫洛伊指的是聯邦調查局。

    「還不到時候。」

    「這件事怎麼解釋,關於那個貝爾維醫院事件?」

    「有關係。雖然桑托斯已經死了,我相信辛巴。帕特裡斯……我覺得就是幹那件事同樣的一些人,在那裡殺了人。」

    莫洛伊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啃著麵包。過了一會兒,他打了個嗝,拍拍胸口,伸手拿起一杯水。他朝盧科看了一眼。

    「好吧,少尉。你他媽的究竟還在等什麼?等我好好地誇獎你嗎?」

    盧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紐約的街上,繼續他的調查工作。

    他現在第一次意識到,有點擔心,不大舒服的感覺,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生命,跟那個令人憐憫的十多歲女孩的屍體緊密聯繫在一起;他曾那麼認真想用人工呼吸把她搶救過來呢!

    看看那些跟這件事多少有點牽連的人吧……矮子、豬玀穆羅尼、裡卡多。桑托斯、胡安。巴克羅。他們一個個都被殺害了。

    艾迪。盧科停在一家有公共電話的酒吧間門口,給南希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她的秘書對盧科說,她還在法庭上。那個身材高大的探員向她說了聲謝謝,掛上了電話。他還有時間考慮怎麼解釋,因此心裡覺得輕鬆一些。就對她說,她應當到她母親那裡去住上幾天。

    這是因為,憑他那種那不勒斯人天生的以及在都市生長所得來的智慧的預感,盧科心裡明白,他的名字和興趣,現在已引起哥倫比亞古柯鹼集團的注意。而那也許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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