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 正文 第14章
    "離開她身上,麥洛比,這樣誰都不會受傷。"

    楠恩站在門口,臉上沒有一絲猶豫或恐懼,他的槍直指著洛比。瑞琦則努力地站起來。

    "別做傻事,甘楠恩。"洛比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舉起一隻手表示屈服,另一隻手則扶起瑞琦。

    瑞琦顫抖著站起來,想要逃開,但是洛比仍不肯放開她的手。她還來不及眨眼,就被洛比推到身前,作為他的擋箭牌,當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被他用來作為人質脅迫楠恩,一股無名火頓時充塞全身。

    "如果你不希望她受傷,就把槍拿開,立刻出去,甘楠恩。"

    楠恩搖搖頭。"抱歉,太遲了。"

    樓上模糊的說話聲停止,接著是砰砰砰的腳步聲。瑞琦看向走廊,再看看楠恩,他仍然沒有移動。洛比把她拉得很近,近得她都感受得到他襯衫的釘飾壓迫著她背部。

    "限你一分鐘之內離開,"洛比對楠恩說。"等我爸爸看到你,你等著下地獄吧!"

    "我下地獄不只一次了。"楠恩向他強調。

    楠恩的眼神中透出陰森嚴峻,足以讓任何人相信,他曾經見過地獄的最黑暗深淵,不怕再一次迎頭闖進去。

    門廳裡,喊叫聲迴盪,一直傳到走廊這裡來。瑞琦試著要掙扎,但是洛比把她貼在胸前緊緊抓住,通向客廳的雙扇門刷地打開。穿著睡衣的麥篤華撞進房間裡來,兩手揮舞著一把來福槍。

    "怎麼回事——"他的下頦顫抖,充血的眼睛努力要看清眼前的狀況。

    楠恩先發話抓住他的注意力。"麥先生,在你輕舉妄動之前,我想你應該先知道,我是平克頓偵探事務所的偵探,我是來逮捕你兒子,他涉嫌搶劫。"

    "胡扯!"篤華說,他那警覺的眼光銳利地掃向還抓著瑞琦的洛比,再看看楠恩。

    瑞琦感覺到身後的洛比轉移重心,他一隻手放開她伸到外套口袋裡翻找。她趁他不注意,以鞋跟用力往他腳上踏去,再用手肘撞擊他的肋骨。

    洛比驚痛地悶哼一聲,放開手,失去平衡而猛跌至一旁,瑞琦慌忙竄開,洛比舉起手,她看見他手掌中幾乎完全掩匿住的迪林格手槍發出一閃的銀光。

    在她能夠有所行動出聲示警之前,洛比已經瞄準楠恩開槍了。

    楠恩立即還擊,打中洛比的肩膀。子彈的後座力使得洛比轉身跌向牆壁,然後倒在地上,瑞琦尖叫一聲,伸手拉住厚重的窗簾保持平衡,她緊抓著天鵝絨窗簾布,驚恐萬分看著麥篤華在昏醉狀態中,努力要穩住來福槍,他瞄準楠恩開火。

    這一槍偏得遠了。子彈打中壁爐上方那面鑲金的鏡子,背面鍍銀的玻璃碎片像流星隕石一樣四散飛濺,大片的玻璃則像瀑布般洩落在爐前地上,裂成碎片。不過這些碎裂聲並不能掩蓋住楠恩再次開槍的聲音。子彈打中麥篤華的手,他丟下槍。

    篤華痛得大喊,捧住手彎下腰,瑞琦放開窗簾,開始跑向楠恩,楠恩仍然像個復仇天使一樣佇立門口。

    接著,在她雙眼一黑之前,她看見楠恩望向她肩膀後面,表情憤怒而驚恐。

    楠恩盯著麥洛比,在瑞琦開始向他走過來的那一刻,發現紳士大盜只是倒下來,還沒有死。所以當瑞琦張著雙眼,恐懼地向他走來時,他也看見洛比舉起他的槍。

    時間為楠恩慢了下來,整個情節彷彿一個心跳接著一個心跳發生。瑞琦掙脫洛比奔向楠恩,這同時麥洛比舉起手槍再次開火。楠恩大喊:"不!"衝向瑞琦,抱著她閃開洛比的子彈。兩個摔倒在地,他立刻瞄準麥洛比連開三槍,同時麥洛比又再多開一槍。楠恩緊抓住瑞琦的腰滾開,並小心不要壓在她身上。

    槍聲的回音消減後,就聽見咒罵聲和尖叫聲。麥蘿琳站在通向走廊的雙扇門門口,僵立在那裡,兩手緊拉著睡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瞪著兒子的屍體——拼花地板上,洛比躺在一灘血中,她身邊是瑪麗,兩手捂著脹紅了的臉頰,正以她的最高音階尖叫著,頭髮蓬亂狂散,彷彿"哈姆雷特"中瘋了的奧菲莉亞,匆忙披上的睡袍斜掛一邊,露出裡面的睡衣。

    確定洛比不再構成威脅之後,楠恩放開瑞琦,走過去奪下麥篤華的來福槍,對這個負傷的牧場主人只粗略地瞥一眼,便不再理會他。老人咆哮咒罵,受傷的手壓在胸前,睡衣染上了斑斑血跡,蘿琳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洛比,夢遊似的走向他的屍體。

    楠恩帶著來福槍,回到瑞琦身邊,將來福槍放在地上,坐下來溫柔地抱起她。看到她太陽穴上的頭髮黏了一束束血痕,嚇得楠恩心跳加速,撥開瑞琦的頭髮檢查傷口,確定只是皮肉傷之後,才喘口大氣放下心來。

    瑞琦發出呻吟,楠恩把她抱近一點,她把臉頰枕在他的前襟上。

    "我要看著你為此被吊死,甘楠恩。"篤華威脅他,血跡沾污了他胸前的睡袍。

    蘿琳坐在洛比的屍體旁,執起他了無生意的手,眼淚無聲地流下臉頰。她對瑪麗的哭悼、楠恩抱著瑞琦的情形、篤華的咆哮都毫無感覺。

    最後,篤華大吼:"閉嘴,瑪麗,派人去找警長來!"

    瑪麗轉身跑出門外,頭髮飄在身後,睡袍呼呼作響。

    "發——發生什麼事了?"蘿琳結結巴巴地說,彷彿大夢初醒般看看四周。

    篤華疾走到她身旁,瞪視著洛比的屍體。"我看到甘楠恩拿槍指著瑞琦和洛比,他說了一些自己是偵探而洛比是紳士大盜的話。"

    "我的確是平克頓偵探社的人。"

    "媽媽?"

    楠恩聽到泰森在樓上呼喊,他想放下瑞琦,去看看那男孩,但是她緊抓著他的袖子,好像即使是在清醒中也無法與他分離。他注意到麥蘿琳聽見孫子的聲音也抬起眼睛看著樓上,楠恩請求她幫忙。

    "去看看他,告訴他沒事了,他媽媽過一會兒就會去看他,把他留在房間裡。"

    蘿琳看了兒子最後一眼,終於站起來,很明顯地努力在保持鎮定。她的眼神中閃耀著堅決的光芒,匆匆上樓去看泰森,她一出門,就有三個牧場工人擠進來,他們帶著槍枝,等候篤華的命令。

    "別讓他逃走。"篤華朝著楠恩的方向,點了點頭。

    "已經派人去找警長。"那三人中最年長的向老闆報告。"還有葬儀社。"

    篤華揉揉眼睛,轉身不看洛比的屍體。"誰去為我兒子找毛毯來,我要看住這傢伙。"

    楠恩不理會那三個拿槍指著他的工人,彎身在瑞琦臉頰上親吻一下,再次將她的頭髮往後撥,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眼皮掀動著並發出呻吟。他用食指撫過她的臉頰。"瑞琦?快醒醒,親愛的,求求你。"

    明知身後有一大隊人盯著他,但是他願意就這麼永遠坐在這裡,如果這樣能喚醒瑞琦,他默默地譴責自己,這整個火爆場面都是他的錯,他又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又一次在面對洛比時,憤怒得忘了要小心謹慎。他無法克制地想保護瑞琦,然而現在她卻在他懷中暈倒,氣如游絲奄奄一息。她在他孤單無依時,這麼地照顧他、護衛他,對他的付出更甚於對其他人——而他的衝動卻差點害死她。

    "瑞琦?"他再次低聲喚她,絕望中抱著唯一的希望,希望能在她睜開雙眼時,看見它們清澈明亮。

    他正想找個看守他的人去拿些水來,瑞琦的長睫毛開始掀動,隨即慢慢張開眼睛。她的手指抓緊楠恩的袖子。

    "楠恩?"她輕聲說。

    "我在這裡,你沒事,瑞琦,只是擦傷。"

    "泰森呢?"

    "他還在樓上,他也沒事,不過他若看到你之後,感覺可能會好一些。"他知道讓她看兒子,會比任何事都有益於幫助她恢復神智。

    她掙扎著坐起來,然後閉上眼睛,強忍住那貫穿腦門的劇痛。

    "別急。"他在她耳邊呢喃。

    "幫我一下。"她說。

    楠恩扶她坐起來,但隨即後悔,因為她立刻看到洛比的屍體。

    "噢,我的天。"她輕叫道。

    楠恩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對不起,我原本無意要殺他。"

    她想起剛才幾乎沒有躲掉的子彈,她記得自己跑向楠恩,聽見他發出警告的喊聲,然後側面額頭上有燒灼的感覺。她舉起手摸摸太陽穴,然後瞪著手指上的血漬,顫抖起來。

    "你剛好擋在衝著我來的子彈前面。"楠恩告訴她。

    他的語調裡有著陰鬱的悲痛,嚴厲自責的罪惡感清晰可聞,瑞琦捧起他的臉。

    "就算是一千顆子彈,我都必須為你擋著,甘楠恩。"她在他耳邊輕語,只說給他一個人聽。

    他們深情款款注視著對方,直到篤華發話。

    "起來,瑞琦,去看你兒子。"篤華對她說。

    瑞琦沒有移動,她望著楠恩,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輕輕一點頭。"去看他吧,我們這裡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他幫著她站起來,陪她走到門口,以確定她能夠獨力行走,然後麥篤華的一個手下走上前擋住他。

    瑞琦轉向麥篤華。"叫他們把槍拿開,楠恩是平克頓偵探,你們沒有權利把他當囚犯對待,是洛比——"

    篤華立刻反擊。"夠了!你敢在我房子裡譭謗我兒子,做些能見人的事吧,去看你兒子,別考驗我的耐性。"

    楠恩抓住瑞琦的手。"別擔心,警長很快就會來,去看泰森吧,告訴他我稍後就能去看他。"

    瑞琦躊躇了一下,衡量局勢,他們這是在冒險,麥篤華的自制力所剩不多。房間裡的三個牧場工人都是麥篤華的手下,只要他發出一聲命令,楠恩就會沒命。

    "我要找媽媽。"泰森叫道。

    瑞琦再看楠恩最後一眼,匆匆走出房間。來到門廳裡的時候,她在一棵裝飾樹旁停下腳步,那棵樹的兩旁是兩具固定在牆上巨大的水牛頭,兩雙動物的玻璃眼珠茫然地瞪著她。她靠向鏡子,把頭髮重新撥回臉龐上,遮住洛比那顆子彈造成的擦傷。除了蒼白陰慘的臉色、深深的擦痕、頭髮上黏一些血跡,她看起來就只是憔悴了些。她彎下腰抓起裙擺裡的羽緞,盡可能小心翼翼地將傷痕擦乾,免得嚇到了兒子。

    一切準備妥當後,瑞琦用指尖撫平頭髮,向樓梯走去,覺得自己鎮定多了,原本還以為在這場風暴之後,自己一定無法平靜。當她來到寬大的階梯之前,看到蘿琳出現在階梯最上面。兩個女人警戒地看著對方,瑞琦的下巴稍微抬高,繼續爬上樓,蘿琳在上面等著,眼睛像冬天的湖水一樣冰冷。她們之間只有明白揭露的恨意和內心深處的輕蔑。

    "現在你高興了吧?"瑞琦爬到二樓時她說。"你將我兩個兒子都殺了。"

    瑞琦瞪著這個打從她與都華訂婚後就只會給她悲痛的女人。她想起這些年來,她努力保持緘默,只為了維持這個家庭的和平,為了泰森著想,好讓他能夠瞭解他的祖父母。她提醒自己蘿琳現在神智不清,她剛剛失去唯一存活的兒子。瑞琦甚至不願去想像自己將來要如何面對泰森的死,更別說撞見他在自己家裡被人殺死了。

    但即使她想了許多理由來解釋蘿琳的恨意以及目前的心理狀態,瑞琦仍不允許這女人強迫她扛下黑鍋。

    她看看客房,門開著,泰森在那裡面等她,瑞琦走向蘿琳,壓低聲音對她說:"我知道你必定會怎麼想,但我不會讓你把洛比的死怪罪於我。他想殺楠恩,楠恩為了自衛而開槍,我敢保證他也會殺我,因為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好大的膽!"

    "你的寶貝兒子是個小偷和殺人犯,雖然你似乎很方便地忘記了,但都華是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你沒有理由控訴我殺了你兩個兒子,是他們自作孽。"

    "你把都華趕走,你這個冷血的——"

    "不,"瑞琦生氣地搖頭。"我不冷血。都華根本不是個好情人,現在我知道了——"

    蘿琳喘著氣說:"你跟那個兇手睡過了。"

    瑞琦拒絕感到羞恥。"是的,蘿琳,我跟甘楠恩睡過了,而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瞭解到跟一個真正的男人在一起是什麼樣的感受。"

    沒別的話好說,瑞琦丟下蘿琳張口呆瞪她的背影,自己迅速走向泰森的房間。兒子坐在大床中央,棉被拉到下巴上,看起來又小又驚怕,蒼白的膚色使得鼻子上散佈的雀斑像浮雕一樣分外突出。

    瑪莎坐在她先前拉到床邊的搖椅上,身體顫抖著,忘了膝上有一本攤開的圖畫書,這女孩看起來比十八歲更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兩隻手都在發抖,黑色的制服只更透出皮膚的蒼白。

    "現在都沒事了嗎,夫人?"

    這女孩的害怕立刻傳遞給泰森。瑞琦盡量擠出笑容,安慰泰森和瑪莎,然後她要瑪莎到走廊去等著。瑪莎離開房間之後,泰森丟開棉被,在床中央站了起來,他張開雙臂要瑞琦抱他,瑞琦急忙走到他身邊,跪在床上,把他的小身體拉時懷中。

    "你還她嗎,媽媽?"他的雙臂緊鎖在她的脖子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我聽見槍聲,楠恩也還好吧?奶奶說他在樓下,警長就要把他帶走,我們永遠再也不用看見他,我不希望楠恩被帶走,媽媽。"

    她在他睡袍後面上下撫摸,盡量要隱藏自己心裡的混亂衝擊,努力表現出冷靜。"沒有人會把楠恩帶走的,別擔心這件事。"

    "洛比叔叔死了嗎?我聽見奶奶在走廊上告訴瑪莎——"

    瑞琦深深吸口氣。"洛比叔叔死了。"

    "為什麼?"

    "泰森,我真的不——"

    "你得告訴我事實,媽媽。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騙我,現在我是這家裡的男人了,你說過的,若不把家庭事務的實情告訴我,是不公平的。"

    瑞琦把眼淚眨回眼中,暗自慶幸他無法看到她的臉。"你叔叔死了,他神智非常不清楚,想要傷害我——"

    "而楠恩是全世界最快的快槍手,所以他射殺了他?"

    "楠恩原本不想殺他,泰森,他不是故意要殺掉洛比叔叔的。"

    泰森縮回身體,聰穎懂事地點點頭,伸手去擦掉瑞琦的眼淚。"我知道,媽媽,但是身為一個男人,必須去做很多他不怎麼想做的事——才能鍛煉他成為真正的男人,那是楠恩告訴我的。"

    瑞琦噗哧笑出來。"他這樣說嗎?"

    "是的,就是他要我在有女士們在場的地方必須穿睡衣的那一晚,雖然他睡覺時只穿一條槍帶。"

    瑞琦閉上眼睛,把他拉過來抱緊,緊到他尖叫一聲。"我好愛你,泰森。"

    "噢,媽。"

    她順一順頭髮。"你可以撐得住嗎?他們會需要我在樓下。"

    "當然。"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篤定。

    "叫瑪莎進來怎樣?"

    瑞琦親吻他一下,撫平他肩上的衣服,催促他躺回被子裡。她再親他一次,自己則閉上眼睛,深深吸著他的肥皂和痱子粉香。他聞起來這麼清閒純淨,好一陣子,就只是這麼抱著他,也能讓她落實到原本的現實中,而非樓下剛剛發生的瘋狂槍戰。她悲哀地放開他,走到對面窗戶去調整百葉窗,然後走到門口。她站在門口,轉身對他微笑,送個飛吻給他。

    "如果你需要我,我在樓下。"

    "爺爺很生氣,我想楠恩比我更需要你。"

    "你也許是對的。"

    "媽媽?如果警長想帶走楠恩,別讓他帶走。"

    一小時後,瑞琦在樓下努力照著泰森的吩咐。

    "你逮捕楠恩一點道理都沒有。他是個偵探,他一再一再地告訴你了。"

    她挫敗地看看房裡的每個人,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瑪麗斜躺一旁,像個過氣的歌劇女主角,一手遮著眼睛,每隔一陣子就發出一陣啜泣,那雙淚眼還設法要跟那三個牛仔送秋波,牛仔們則守在門口,準備隨時保護麥篤華。

    蘿琳已穿戴整齊,頭髮也梳好,所有珠寶首飾都佩戴齊備。耳朵上戴著水滴型的黑玉耳環,一襲黑色長禮服,接近喉嚨的地方是一顆拳頭般大小的胸針。她避開瑞琦不看。麥篤華仍然衣衫不整,沾著血跡的睡衣胡亂塞在褲子裡,站在門口瞪著瑞琦和楠恩。過去二十分鐘裡,他什麼都沒做,只求警長把楠恩抓起來送進監獄,他甚至還威脅要集合牧場所有人,親自"私刑處置這個下流的殺人犯"。

    洛比已經被葬儀社主人和他的助理小心謹慎地移開,送到鎮上去了。

    警長站在楠恩身旁猶豫著,楠恩已經被銬上手銬,這是唯一令麥家的人感到欣慰的事。

    "在他們能提出證據證明之前,我不能釋放他,他自己也說他沒有任何文件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發一封電報到丹佛的平克頓偵探社去,就能得到你要的證據。"瑞琦向他保證。

    "明天早上才能做。"

    "如果你不把他關起來,到明天他就逃掉了。"麥篤華警告他。"此外,他說洛比是盜匪,他的證據又在哪裡?"

    瑞琦的目光與楠恩相接,他沒有透露出他在想什麼或是她應該怎麼做,她感到非常沮喪,最後問道,"警長,如果我向你保證楠恩不會逃走,你能不能釋放他?"

    警長躊躇著,他清清喉嚨,臉色開始轉紅。"麥夫人,我很願意給你這個人情,但是在剛剛發生了這樁綁架,及你……和甘先生的友誼等考量之下,我得承認我不認為你的話值得信賴。"

    瑞琦本以為自從都華死在妓女的床上之後,她就再也不必忍受種種羞辱,現在她卻再次被人認為不可靠。

    楠恩也感到她的痛苦和羞辱,暗自咒罵自己,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對自己說,他不願意她再接受韋漢尼這種白癡的侮辱。

    "把我關起來吧!"他對警長。

    "不。"瑞琦反對。

    "算了,瑞琦,明天你再發電報給江柏特,告訴他事情經過,這樣就會沒事了。"

    瑞琦走到楠恩身邊,麥篤華則捧著那只綁了繃帶的手從門口走過來,來到瑞琦面前瞪著她說:"不可能會沒事的,我向你保證。"他宣稱道。

    她不理他,轉向楠恩。"我跟你去,我去帶泰森——"

    蘿琳站起來,但是沒有移動半步,聲音高昂而緊繃。

    "你真的認為這樣對泰森好嗎?在你顯然想要陪這男人進監獄時,帶著他到鎮上?你也聽見警長說的,你以為誰還會體諒你?至少把孩子留在這裡,直到整個情況安頓好。你也許對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沒有什麼感情,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們都很愛孩子,絕不願看見他受到任何傷害。"

    聽到蘿琳想說服瑞琦留下孩子,儘管夜風是溫暖的,楠恩卻感到一陣突來的寒意。

    "你陪著泰森,瑞琦,警長會處理電報的事。"楠恩說。

    "我跟你去,我就同意蘿琳一次。瑪莎今晚會照顧泰森,直到我回來接他。"

    "走吧,甘先生,"韋漢尼警長拉起楠恩的手,開始將他拉向門口。"如果你要跟我走,麥夫人,最好現在就跟來。"

    瑞琦心慌意亂,她想到泰森的房間去向他保證她會安好,又想洗耳恭聽把臉、梳梳頭髮、讓自己能夠見人,還想要楠恩去掉手銬,想要跟楠恩和泰森獨處,回到她那個可愛的家去,有黛芬為他們遞上咖啡和點心;她希望生活能夠恢復正常,一切回歸秩序與正軌,回到原來的樣子。

    但是原來的樣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看著警長把楠恩帶出門廳,才瞭解到自己多麼希望生命中有楠恩作伴,作她的朋友或是情人。她會放棄穩定生活中的秩序,以及那可貴的規律。她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為了所謂名譽,而放棄她在楠恩懷中所經驗過的任何東西。

    她看著楠恩深黑色頭髮上的燈光,想起它們摸起來是多麼柔細。她再次知道,她永遠無法忘懷他身體的溫暖、他雙手的觸摸、他雙唇的熱氣。

    而就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他們一路沉默地回到鎮上。瑞琦專心考慮著明天的事情,她得聯絡傑斯和依雲,希望他們能在知道實情之後,在楠恩背後支持他,然後必須回來帶走泰森,並躲開麥家的人。洛比很快就會下葬,鎮上的人將會知道他的死因。

    馬車終於抵達目的地,到了無人街道上,警長的辦公室前,瑞琦仍不願意離開楠恩。

    "回家去,"楠恩對她說,漢尼則在口袋裡翻尋他的鑰匙。"要黛芬為你處理一下額頭上的傷口,好好睡一覺。柏特會讓我明天一早就出獄的,也許我還會站在你家後門跟你要早餐吃呢!"他補上一個匆忙的玩笑。

    "你確定你會沒事嗎?"她振作不起苦中作樂的精神。"我真不想把你留在這裡。"

    楠恩點頭。"我睡過更糟的地方,相信我,這裡算是皇宮了。"感覺到她的恐懼和關心,他甩開警長的抓握,靠近她耳朵邊對她輕聲安慰。

    "我愛你,瑞琦。"

    警長不自在地站到一旁,再次拉住楠恩的手。"就這樣了,甘先生。晚安,麥夫人,你回家去吧!"

    她再也無能為力了,只能把他留在警長這裡。沒有說再見,瑞琦快步走上主街,她讓自己不必看著他走進去,看著門在他身後關上。街上所有商店都打烊上鎖了,夜已深。經過的玻璃窗反映出她的身影,一個鬼魅般陰森森的影子。

    她看見自己的家就在前面不遠的街盡頭。黛芬讓門廊的燈開著,客廳裡還有另一盞燈。

    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連回到她這個安全如天堂的家也不能給她慰藉。泰森不在這裡,楠恩在牢裡。今晚,即使在窗戶裡那亮盈盈的黃色燈光中,她眼中的家只是實際的樣子——僅是一棟木材和玻璃的建築,跟其他建築物沒有兩樣。

    這棟奶油色的房子,將會是她的囚獄,直到楠恩重獲自由而走進她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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