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黨之戰 六月 第十六章
    曼哈頓到處都有小巧玲瓏的酒吧和餐館,它們對顧客的吸引主要是一個人在這裡不可能撞見他所認識的人。這是大城市常見的謬誤,然而與別人有姦情的中產階級男男女女們對此卻堅信不疑。

    這種想法也在勒諾-裡奇的腦海中閃爍過。這會兒,她正坐在第二大道上的一家小酒館裡,離位於72號大街埃勒醫生的診所不遠。她慢慢地喝著一杯用梅椰斯朗姆酒兌成的朗姆雞尾酒,而護送她回家的人已經干了第三杯不加冰塊的奴奈姆伏特加馬提尼。

    從一個人的呼吸中是聞不出伏特加酒味來的,這鬼話不是埃勒醫生所持的唯一不科學的看法。和自己的病人有些風流韻事別有一番滋味,是他的另一個看法。勒諾從未欺騙過溫切。但是在她心目中,紐約的秋天標誌著她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季節。

    溫切今晚在加勒比海。只要她回家趕得上他的電話,她就安全了;溫切出門在外總是打電話檢查她的行蹤。是巴茨主動提出這次約會的,所以她的良心一半是清白的。另一半遭受煎熬,是因為她負罪於她最好的朋友愛琳。夏季的這幾個月來,她和愛琳一起築起了一個聯盟。在勒諾心裡,這個聯盟比她在學生時代的所結成的任何聯盟都堅固。看著巴茨喝得通紅的臉,她在想,我提心吊膽地和他在一起,是為了能讓溫切有個自己的孩子。提心吊膽,是的,我在毀滅愛琳的婚姻。

    「你看其他病人嗎?」她突然問他。她用了個動詞「看」,在曼哈頓這個動詞常用來表示「交媾」的意思。

    巴茨眨了眨眼睛,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你不是我的病人,裡奇夫人,」他說,他引用了瑟伯1漫畫中的一句話,「你是我的肉體。」她沒笑,巴茨趕緊補充了一句,以博得她的歡心:「對其他病人我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1瑟伯(1894-1961),美國幽默作家、漫畫家《紐約人》雜誌編輯和撰稿人,作品有小說《沃爾特-米蒂的秘密生活》、幻想小說《十三座鐘》、畫集《瑟伯畫冊》等。

    「往哪方面?你醉了?」

    他設法裝出自尊受到傷害的樣子。這時,他的呼機響起來,他的表演只好作罷。他看了一眼讀出器。「我得回診所了。」他在桌上扔了一些錢,然後扶她站起來。

    送她走出酒館時,他望著她修長的小腿和纖細的腳踝,腳上踩著四英吋高的高跟鞋。他感到喉頭有些堵得慌。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一定!感謝上帝,診所離這兒太近了,要不然他會托起她,將她按在更衣室的牆上。

    上帝,他多麼喜歡小巧玲瓏的女人啊!

    在愛琳的印象裡,每當埃勒說他要工作很晚,他不到午夜後是不會睡覺的。當然,她早就意識到他不可能真的工作那麼晚。就算他自己沒有夜生活,病人也有自己的夜生活。不過半夜三更的時候,聘任他當顧問的醫院偶爾也會打電話讓他應付急診病人。那麼其餘的時間呢?如果丈夫整天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鬼混,那妻子還能構建出什麼樣的婚姻模式呢?他回家時身上總能聞到女人的脂粉味兒。愛琳學會了不要強迫他下班回來一定得沖個淋浴。礦工的老婆有這個權力可她沒有。

    今天晚上,料到他準會很遲才能回來,所以她早早地上了床,翻閱薩爾瓦特爾-巴狄帕格裡亞的預審聽審記錄。巴狄帕格裡亞是個不稱職的醫生,他向顧客保證過,她們沒有性病。巴狄帕格裡亞醫生仍在裡奇家族的工資單上,他實際上是個非常老實的人。「你們也瞭解。一個星期要看上百個女人,你得馬不停蹄地工作,所以不可能一點差錯沒有。你總不能老是去檢查護士是不是保留了化驗試樣。也許有一次她疏忽了。可是這僅僅是疏忽而已。我們只是人,難道我說錯了嗎?人總會出錯的。」

    愛琳正用粗頭淡黃記號筆在這一段下面劃線的時候,聽到了樓下前門被打開的聲音。「巴茨嗎?」

    「哎呀-哎呀-哎呀。」

    不用看,他醉了,愛琳心想,雖說他在樓下,離她有好幾間房間的距離。她能聽見他在摸黑中跌跌撞撞的聲音,隨後是樓下蓮蓬頭的噴水聲。他顯然充滿激情地過了一天,就連他也知道得將身上女人的香水味兒沖洗掉。

    十分鐘後,他一絲不掛的裸著身子站在房門口,粗壯的身體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黑,一身亞麻色的體毛看上去像小孩早飯吃的馬克西糖麥片粥。「晚安,埃勒夫人。」

    「你回來早啦。」她把材料放在一邊,說。

    他掃了一眼沒戴手錶的手腕。「10點一刻。」他若有其事地說。

    「你沒事吧?」

    「很好,埃勒夫人。沒有男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看著他猶豫地向她慢慢走過來。他腦子裡想的不是性生活。此時他正站在她的床邊。「今晚你看上去非常迷人,埃勒夫人。」

    她吃驚地望著他慢慢蹲下來。「夠好吃的,」他一邊支吾著,一邊笨拙地扳開她的腿,像是在檢查婦科病人似的。愛琳關上燈,咯咯地笑起來。

    電話響了第十一下的時候勒諾才去接,目的是讓他心有些發慌。沒有什麼比懷疑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幽會更讓一個西西里男子不安的了。「怎麼磨蹭了這麼長時間?」他問。

    「我睡著了。巴哈馬群島怎麼樣了?」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她能想像得出,此時哪怕是玩具在她的床上,他都會驚訝地睜大眼睛。在他眼裡,她會成為一個龐然大物,一對乳房像大眾牌轎車。「這兒的濕度接近一百。明天晚上見。」

    「我等著——」她打了個哈欠,「——你。再見。」

    像今晚早些時候一樣,她清楚地知道,又有一根線被織入她對愛琳的背叛。可是,耶穌啊,我已經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巴茨-埃勒身材不算臃腫,不過有發福的苗頭。他的早飯一般是一杯清咖啡,不加糖,和兩片紙盒包裝的丹麥健康餅乾。今天早上,他因為感覺很糟,所以加了個橙子。此時他穿著格子呢睡衣,在將橙子切成幾瓣。常常酗酒宿醉使他原本靈巧的手指變得僵木。他,埃勒專科的創始人,面對簡單的橙子變得手忙腳亂。「你肯定這些橙子是臍橙1嗎?」他抱怨道。

    1這兒臍橙原文為navel,有一義項為肚臍。

    「問大夫去吧,大夫。」愛琳已經穿戴整齊,她上午第一件事要去地方檢察官的辦公室赴約。她身穿一身藏青色套裝和一件米白色的襯衫,脖子上繫著褶襉飾邊。她把自己剝好了的橙子給他幾瓣。「你臉色不好,是因為性生活過度?」

    他的臉漸漸發熱。她都知道些什麼?他的頭也開始疼了起來。難道勒諾-裡奇的事他說漏嘴了?「這算是侮辱嗎?」

    「巴茨,在我們家中有兩件難得發生的事。一是宿醉,另一件是過夫妻生活。昨天晚上我們有了後者,今天早晨你有了前者。這不算一種侮辱,只是觀察而已。」

    巴茨皺眉蹙眼,默不作聲;記憶像打開洩洪的閘門。相隔不超過一小時,他就享受了兩個小巧女人,她們的身體像是光滑而甘甜多汁的水果,又像雕刻著富麗畫飾圖案的銀盤上端上來的兩道美味可口的大菜。他嚥下堵在喉管的色慾。他幾乎能聽見他們做愛時颯颯的響聲。「那我要陪審團對此不予考慮,」他心思重重地說。難怪大早洗淋浴時,他感覺有些酸,性生活過度了,就像德國蒜腸在烤架上烤得太久一樣。「那麼,」他面帶笑容地挖苦道,「今天有什麼重大事務等著你去料理,大律師?」

    「我得四處奔波,」她同樣笑著譏諷道,「造訪那些陌生的面孔,咬牙切齒地裁決正義和非正義的界限。你呢?」

    「一大堆娘兒們。」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沉默,埃勒呷著他的咖啡。恐懼像一塊厚厚的棉布罩在他的臉上。他的感覺告訴他,昨天夜裡他做了一件蠢事,現在他要因此付出代價。

    紐約縣地方檢察官的幾間辦公室很簡樸,位於市中心雷奧納德大街,前任地方檢察官離職後,這地方現在改名叫富蘭克霍根廣場。這是一幢未經裝潢的大廈,它的入口實際上是側門,主要入口在中央大街100號。

    衣著樸素的地方檢察官助手利昂娜-凱恩在一間甚至更加簡陋的小辦公室裡辦公。一盆快要凋謝的桔黃玉簪花在色彩單調的窗台上算是一種點綴。她的身材和溫菲爾德差不多,這使得她的辦公室顯得更小,不過她沒有溫菲爾德的長相。兩人禮節性地彼此親了親,愛琳感到自己好像一隻歐椋鳥抬頭望著仙鶴。利昂娜-凱恩顯然希望盡快進入正題:地方檢察官究竟有無可能介入這個不太顯眼的案子。

    「……我們還有幾十個其它案子,可我們人手不夠。」她那張長相一般的臉變得嚴肅起來。「所以,我很抱歉,不過……」

    「為什麼?」溫菲爾德打斷了她的話,「就因為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巴狄帕格裡亞曾發出警告說裡奇家族這些姑娘被染上性病?還是不能證明裡奇家族讓他做假證?」

    「難道這不是關鍵所在?」

    「假如我們能拿出這樣的證據呢?」

    這位助理看了一眼手錶,說:「理查茲,你一拿到證據就來電話告訴我。」她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像一隻珍奇的沼澤鳥,用一條腿平衡身體。她微微一笑,不太漂亮的臉上頓時閃爍出歡樂的光彩。

    可是溫菲爾德仍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凱恩,我希望你明白在拒絕著什麼,這個將溫切-裡奇繩之以法的地方檢察官很可能會成為這個城市的下一任市長。」

    「誰拒絕你了?證據,理查茲,我要的是證據。」

    到了外邊,她們等著攔一輛出租車,愛琳抬頭看了一眼她的下屬。「是什麼讓你認為,一個剛剛從法學院畢業的地方檢察官的助手心懷遠大的政治抱負?」

    「我瞭解利昂娜。她可不是一個嬌裡嬌氣的小丫頭。」

    這句話惹得愛琳一陣瘋狂的大笑。「好吧,我同意。」

    「她的方法是幫助男人,直到讓他們什麼事都離不開她,哪怕是給褲子拉上拉鏈。出租車!」這位高挑的年輕女人衝到中央大街上,強行攔下一輛流動的出租車。她們鑽進車裡後,溫菲爾德接著說:「到現在為止,或者說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她會讓那個辦公室裡的某個身居要職的男人沒有她便寸步難行。在她看來,這個人得有遠大的政治抱負,而他手下要害部門的工作效率又讓他傷透了腦筋。」

    愛琳轉過頭去,望著飛馳而過的街道。「你似乎比我更想扳倒溫切。」

    「也沒什麼秘密可言。這是一個戰略上的小小戰術。」

    「能跟我說說嗎?」

    溫菲爾德沉默片刻,說道:「我曾對你說過我父親碰到的麻煩,由我叔祖父引起。他詭計多端,不過上了年紀。如果我真能置溫切於死地,我就能迫使我的叔祖父轉移他的視線,忘掉——不,是暫時顧及不到他的一些其它目標。」

    車向北駛去,兩個女人緘言不語。愛琳在細嚼她下屬提供的有限線索。這不太好深入分析,像拜占庭式的迷宮,讓人捉摸不透。儘管如此,她還是開始同情這位老態龍鍾的叔祖父。

    她斜瞥了一眼溫菲爾德安詳的側影,見她兩眼低垂,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可愛琳意識到,溫菲爾德究竟在思考些什麼可能連上帝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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