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灣 2 萬 寶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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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萬 寶 全

    玉梅離開了旗桿院的大門口往家裡走,通過了一條東西街,上了個小坡,便到了她自己的家門口。她的家靠著西山根,大門朝東開,院子是個長條形,南北長東西短;西邊是就著土崖挖成的一排四孔土窯,門面和窯孔裡又都是用磚鑲過的;南邊有個小三間南房,從前餵過驢,自從本年春天把驢入了合作社,這房子就閒起來,最近因為玉梅的二哥玉生和她大哥金生分了家,臨時在裡邊做飯,北邊也有個小三間,原來是廚房,現在還是廚房;東邊,大門在中間,大門的南北各有一座小房,因為房間太淺,不好住人,只是用它囤一囤糧食,放一放農具、傢俱。西邊這四孔窯,從南往北數,第一孔叫「南窯」,住的是玉生和他媳婦袁小俊;第二孔叫「中窯」,金生兩口子和他們的三個孩子住在裡邊;第三孔叫「北窯」,他們的父親母親住在裡邊;第四孔叫「套窯」,只有個大窗戶,沒有通外邊的門,和北窯走的是一個門,進了北窯再進一個小門才能到裡邊,玉梅就住在這個套窯裡。

    玉梅剛走到大門外,聽見裡邊「踢通踢通」響,她想一定是她爹和她二哥打鐵;趕走進大門來,看見北邊廚房裡的窗一亮一亮的,果然是打鐵,便走到廚房裡去看熱鬧。這時候廚房裡已經有五個人,不過和她爹打鐵的不是她二哥,是她一個本家伯伯名叫王申,其餘是她大哥的三個孩子——大的七歲,是女的,叫青苗;二的五歲,男的,叫黎明;三的三歲,也是男的,叫大勝。

    這兩位老人家,是三里灣兩個能人。玉梅爹叫王寶全,外號「萬寶全」,年輕時候給劉老五家當過長工,在那時候學會了趕騾子,學會了種園;他什麼匠人也不是,可是木匠、鐵匠、石匠……差不多什麼匠人的活兒也能下手。王申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和萬寶全差不多,不過他家是老中農,十五畝地種了兩輩子,也沒有買過也沒有賣過,直到現在還是那十五畝地。他一個人做慣了活,活兒做得又好,所以不願和別人合夥,到活兒擁住了的時候,偶然雇個短工;人家做過的活兒,他總得再修理修理,一邊修理著一邊說「使不得,使不得」,因此人們給他送了個外號叫「使不得」。按做活兒說,在三里灣,使不得只贊成萬寶全一個人,萬寶全也很看重使不得,所以碰上個巧活兒,他們倆人常好合作。

    他們倆人都愛用好器具。萬寶全常說:「傢伙不得勁了,只想隔著院牆扔出去。」使不得要是借用別人的什麼傢伙,也是一邊用著一邊說「使不得,使不得」。動著匠人活兒,他們的器具都不全,不過他們會想些巧法子對付。像萬寶全這會打鐵用的器具,就有四件是對付用的:第一件是風箱,原是做飯用的半大風箱。第二件是火爐,是在一個破鐵鍋裡糊了些泥做成的。第三件是砧,是一截樹根上鑲了個扁平的大秤墜子。第四件是小錘,是用個斧頭來頂替的——所以打鐵的響聲不是「叮噹叮噹」而是「踢通踢通」。這些東西看起來不相稱,用起來可也很得勁。

    他們這次打的是石匠用的鑽尖子。鑽尖子這東西,就是真的石匠也是自己打的,不用鐵匠打——因為每天用禿了,每天得打,找鐵匠是要誤事的。這東西用的鐵,俗話叫錠鐵,比普通用的鋼鐵軟,可是比普通的熟鐵硬(大概也是某種硬度的鋼鐵,看樣子也是機器產品),買來就是大拇指粗細的條子,只要打個尖、蘸一蘸火就能用。每一次要打好幾條,用禿了再打,直用到不夠長了才換新的。

    玉梅見他們打的是鑽尖,問他們斷什麼,寶全老漢說:「洗場磙!」(「場磙!」就是打糧食場上用的碌碡磙,「洗」是把大的石頭去小的意思。)玉梅問:「為什麼洗場磙?」王申老漢和她開玩笑說:「因為不夠大!」「還能越洗越大?」「你問你爹是不是!」玉梅又問寶全老漢:「爹!是能越洗越大嗎?」寶全老漢笑。寶全老漢說:「是倒也是,可惜你伯伯沒有給你說全!『不夠大』是說場磙在場上轉的圈子不夠大。咱們成立了合作社,把小場子並成大場子了,可是場磙原是小場上用的,只能轉小圈子;強要它轉大圈子,套繩就要擦磨牲口的右後腿,所以得洗一洗!」玉梅又問:「洗一洗怎麼就能轉大圈子?」寶全老漢說:「傻閨女!把大頭洗小了,轉的圈子不就大了嗎?」玉梅笑了笑說:「知道了!只洗一頭啊!」王申老漢又和她開玩笑說:「誰教你們成立合作社哩?要不是成立合作社,哪有這些事?」玉梅說:「為了多打糧食呀。我說申伯伯!你怎麼不參加我們的合作社?難道你不願意多打糧食嗎?」寶全老漢說:「你伯伯的地每年都是數著壟種的。你還怕人家把他的壟溝種錯了哩!」王申老漢向寶全老漢說:「老弟!你說的對!咱老弟兄倆,再加上你玉生,怎麼合作都行;要說別人呀,我實在不願意跟他們攪在一塊兒做活!」玉梅說:「那你為什麼還讓接喜哥參加互助組?」王申老漢說:「下灘那五畝由他去瞎撞,山上的十畝不許他亂攪!」玉梅說:「你把人家分出去了嗎?」寶全老漢說:「他父子們是分地不分糧。你伯伯嫌人家做的活兒不好,可是打下糧食來他不嫌多!」王申老漢說:「難道是我一個人要了?他不是也吃在裡邊?」……玉梅見這兩個老漢鬥起嘴來沒有完,便又問寶全老漢說:「我二哥上哪裡去了?怎麼不跟你來打鐵來?」王申老漢說:「你爹在這裡當鐵匠,他在南窯裡當木匠哩!」玉梅問:「又做什麼木匠活?」王申老漢說:「做場磙!」「木匠怎麼做場磙?」「做木頭場磙!你們合作社就有這些怪事!」玉梅又問寶全老漢說:「爹!是嗎?」寶全老漢又笑了。寶全老漢說:「又和剛才一樣!是倒也是,可惜你伯伯又沒有給你說全!他做的是……」王申老漢指著火爐裡的鑽尖說:「只顧說閒話,燒化了!」寶全老漢也不再說木頭場磙的事,停了風箱拿起斧頭,左手用鉗子去夾那燒過了火的鑽尖。玉梅見他顧不上再說了,就說:「我自己到南窯看看去!」她正轉身要往外走,寶全老漢夾出那條冒著白火花的鑽尖來,放在砧上,先把斧頭橫放平了輕輕拍了一下。他雖然沒有很用力,可是因為鐵燒得過了火,火星濺得特別多。有個火星濺在三歲的大勝腿上,大勝「呀」的一聲哭了,兩個老漢趕緊停了手裡的活去照顧孩子,玉梅也轉回身來幫著他們查看燙了什麼地方。王申老漢抱起大勝來說:「小傻瓜!誰叫你光著腿來看打鐵?」寶全老漢查明了大勝只是小腿上燙了個小紅點,沒有大關係,就向玉梅說:「快給你大嫂抱回去吧!」玉梅接過大勝來才一出廚房門,金生媳婦就已經跑來了。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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