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婚記 第12章 謀略家
    這是一位十分精通權術的教師爺,

    以致(我並不想貶低撒旦的狡黠)

    他完全有資格給魔鬼上堂課,

    把一些新花招教給這個老騙子。

    《古老的戲劇》

    路易走進大廳時,以我們先前描述過的獨特方式低下兩道濃眉,從他那緊皺著的陰森眉毛底下向周圍的人投射出鋒利的目光。正如昆丁以後所說的那樣,這時他的眼睛顯得如此之小,如此凶狠,如此敏銳,真像一條蜷伏在石南叢中窺望的被激怒的螟蛇。

    僅通過這短暫而敏銳的一瞥,就發現大廳裡這陣忙亂的原因的國王首先質問的是奧爾良公爵。

    「是你在這兒嗎,好侄兒?」他說道,接著便轉過身來對昆丁嚴厲地質問說,「你不是有我的命令嗎?」

    「陛下,您原諒這年輕人吧,」公爵說道,「他並沒有玩忽職守。是我聽說公主在這裡才擅自進來的。」

    「我相信你到這兒來向公主獻慇勤是誰也擋不住的,」國王說道;他那可憎的虛偽真是十分頑強,硬是把公爵說成是愛戀他那不幸的單相思的女兒,「你就為此敗壞了我的衛兵。是嗎,年輕人?不過,一個靠愛情生活的男人,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

    奧爾良公爵抬起頭來,彷彿想作出某種回答,來糾正國王話裡包含的錯誤看法。但從小就養成的對路易王的尊敬,更不用說懼怕,使他無法開口。

    「讓娜不舒服嗎?」國王說道,「不過,路易,你也不要難過。很快就會過去的。你扶著她去臥室吧。我領這兩位作客的仕女去她們的房間。」

    這一吩咐是以實際上等於命令的口吻說出的。奧爾良遵命扶著公主從大廳一端走了出去。國王則脫下右手的手套,客氣地領著伊莎貝爾伯爵小姐和她姑母走向與大廳另一端相通的房間。她們進去時,他向她們深深鞠了一躬,等她們進去之後仍然在門檻上站了片刻,然後才不慌不忙地把那道門關上,將鎖上的那把大鑰匙一扭,再從鎖上取了下來,裝進腰袋——這腰袋是他一個隨身必帶的寶貝。這樣就使得他更像一個不帶著錢庫鑰匙就連走路也感覺不舒服的守財奴。

    路易邁著緩慢而沉思的步子,眼睛盯著地上,向昆丁-達威特走去。昆丁預料到國王會發洩對他的不滿,以十分不安的心情看著他走過來。

    「你做錯了,」國王在離他一碼遠的地方抬起頭把眼睛狠狠地盯著他說道,「你真是大錯特錯,該當死罪。往口,別為自己辯護!公爵們和公主們與你有何相干?除了執行我的命令,別的你管它幹嗎?」

    「請陛下原諒,」年輕的衛士說道,「我有什麼辦法呢?」

    「有人強行越過你的崗哨,你該怎麼辦?」國王用鄙夷的口氣回答道,「你肩上扛的武器是幹嗎用的?你本應當拿槍對準他,而如果那個膽大妄為的傢伙不馬上離開,他就得死在這個大廳裡!你走吧——你到裡邊那排房間裡去。在第一間房裡你將看到一個大的樓梯通往內院。你會在那兒找到奧利弗-丹。你叫他到我這兒來。然後你回你的營房去。假如你愛惜你的生命,你就別像今天讓你的手失職那樣,再讓舌頭也失職。」

    看到自己能輕易脫身,達威特自然很高興,但對國王要求他嚴格執行命令所表現的冷酷無情也產生出由衷的反感。他按國王指給他的路走去,急忙下了那個樓梯,把國王的意旨傳達給等在下面院子裡的奧利弗。那奸狡的理髮師又是點頭哈腰,又是歎息微笑,並用比平常更柔和的聲音祝他晚安。他們分手以後,昆丁返回營房,奧利弗則去參見國王。

    寫到這裡,我發現我在創作這本真實的歷史小說時作為主要依據的回憶錄,不巧材料很不完全。這本回憶錄主要根據的是昆丁所提供的材料,裡面並沒有談到他離開以後國王和他秘密的謀臣進行談話的內容。幸好歐特利爾圖書館藏有一本讓-德-特羅伊埃寫的(宮廷稗史)的手抄本,要比以往印行過的詳盡得多。這個珍本多收集了幾篇有趣的見聞。我傾向於認為,這一定是奧利弗在主子死了之後,和他榮幸地被賜以早已受之無愧的絞索之前這段時間寫出來的。從這當中我們有可能收集到這位默默無聞的寵臣在此場合與路易談話的詳盡記載。它有助於我們瞭解這位君主的權術和謀略,而這是我們通過別的方式無法瞭解到的。

    當這個寵臣進入羅蘭大廳時,他看到國王若有所思地坐在她女兒幾分鐘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由於他很熟悉他的脾氣,他便悄然無聲地溜到國王眼睛正好看得見的地方,好讓他知道他已經應命前來。然後他又謙恭地退到他的視線以外,靜候國王命令他講話,或聽國王講話。國王的第一句話很叫人不愉快:「奧利弗,你的妙計可像竹籃打水成了一場空啊!我得禱告我們昂布倫的聖母,但願你這些妙計不致像斯威澤爾的鄉巴佬講的故事裡談到過的冰雪塊,會猛地往我們頭上衝下來。」

    「陛下,我已很不安地聽說情況不太妙。」奧利弗回答道。

    「不妙!」國王叫道,一邊站起來在大廳裡來回走著,「我的好人,糟透了——不能更糟了。都是你那愚蠢的羅曼蒂克的建議幹的好事。偏偏讓我來作這兩個遭罪的娘們的保護人!我告訴你,勃艮第正在進行武裝,很快就要和英國訂立同盟。在家裡閒著的愛德華將會通過加來這扇倒霉的大門把他的千軍萬馬朝我們這邊趕來。要是他們孤立地幹,我也許還能哄哄或意惹他們,但他們聯合起來干——再加上那無恥的聖保羅的背叛和不滿!——奧利弗,這可都是你的過錯。是你出主意要我收留這兩個女人,並利用那該死的波希米亞人帶信給她們的臣屬的。」

    「我的君主,」奧利弗說道,「您知道我有我的理由。伯爵小姐的領地位於勃艮第和弗蘭德邊境之間。她的城堡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假如小姐嫁給一個和法國友好的人,那麼她對鄰近地區享有的權利,只要得到有力的支持,就不能不給勃艮第造成許多麻煩。」

    「這也的確是一個誘餌。」國王說道,「要是我們能不讓人知道她在這兒,我們本可以為這位富有的封地繼承人安排一個大大有利於法國的婚姻。但那該死的波希米亞人——你怎麼會推薦這樣一個異教的狗雜種來幹一件要求他絕對可信的差事呢?」

    「您不見怪的話,」奧利弗說道,「請您不要忘記,正是陛下本人過於相信他了——遠遠超過我主張的地步。本來他可以相當可靠地帶封信給伯爵小姐的親戚,叫他堅守她的城堡,答應迅速給他援助,但陛下硬要考驗考驗他預言的能力,結果讓他掌握了值得出賣給查爾斯公爵的一些秘密。」

    「我很慚愧,我很慚愧,」路易說道,「不過,奧利弗,人們說這些異教徒都是智慧的卡爾提安人1的後裔,而他的確說得出西納爾平原2上星辰的奧秘。」

    1卡爾提安人即古代的巴比倫人。

    2西納爾平原即巴比倫所在的平原。

    奧利弗深知其主子十分聰明機敏,但正因為如此就更容易受到算命者、占卜者、風水先生以及自命懂得玄學奧秘的這類騙子的欺騙,甚至以為自己也多少掌握了這些方術。所以他不敢再往下多講,只是說那波希米亞人在涉及他自身命運的問題上就不是什麼好預言家,要不他就不會回圖爾來,從而逃脫他罪有應得的絞刑。

    「具有預言能力的人,」路易十分嚴肅地對答說,「無法預言涉及他們個人的事情,這是常有的現象。」

    「蒙陛下指教,」那寵臣應答道,「這似乎是說一個手持蠟燭的人無法通過燭光看見自己的手,但看得見房裡一切別的東西。」

    「光能使他看見別人的面孔,但無法使他看見自己的面孔,」路易對答說,「這才更確切地說明問題。不過,這與我當前的意圖無關。那波希米亞人已經得到了他的報應。願上帝給他平安。但這兩個婦人——不但勃艮第在責怪我們窩藏她們,拿戰爭威脅我們,而且她們呆在這裡也有可能干擾我實行我的某些家庭計劃。我那單純的侄兒奧爾良剛看見這個姑娘,我就敢預言這一眼非同小可,會使他在和讓娜結合的問題上不那麼聽話。」

    「陛下,」那謀臣說道,「您不妨把這兩位克羅伊埃仕女送回勃艮第,而和公爵取得和解。也許有些人會私下說,這樣做不光彩,不過要是不得已非作出犧牲不可——」

    「如果切身利害要求作出犧牲,那就應當毫不猶豫地作出犧牲。」國王對答道,「我是一個有經驗的老鮭魚,還不至於跑去吞一個釣鉤,僅因為鉤子上掛著稱之為榮譽的一小片羽毛。但比不體面更糟糕的是,假如把兩個婦人歸還給勃艮第,那麼原先促使我們給她們提供庇護而獲有的那些好處全都失去了。在勃艮第領土的中心,在如此靠近不滿的弗蘭德城市的地方,安插我們的盟友和勃艮第敵人的大好機會一旦放棄,可真叫人傷心。奧利弗,我不能放棄設法把這姑娘嫁給我們皇族一位朋友可能給我們帶來的好處。」

    「陛下,」奧利弗考慮片刻後說道,「您不妨把她嫁給某個委實可靠的朋友;他可以把一切歸罪於自己,而暗中為陛下效勞。您卻可以公開否認和他的關係。」

    「我到哪兒去找這麼個朋友呢?」路易說道,「要是我把她贈送給我某個不忠心的、又不服管的貴族,這豈不是助長他鬧獨立嗎?多少年來我的策略不正是要防止他們這樣做嗎?杜諾瓦,嗯,只有他我也許還能信任。不管情況如何,他都會為法國國王而戰。但榮譽和財產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連杜諾瓦我也不能信任。」

    「陛下可以另外找個人,」奧利弗極盡其阿諛之能事,「找那些完全依靠您的恩寵,沒有您的厚愛,就像沒有陽光和空氣,無法生存的人——善于思索而不是急於行動的人,還有——」

    「哈,哈,像你自己這樣的人!」路易王說道,「不行的,奧利弗。老實說吧,你這一箭可射得太輕率了!怎麼!就因為我寵你,給你信任,讓你有時刮刮我的臣民作為對你的獎賞,你以為你就有資格娶那個美女嗎?何況她是屬於最高階層的伯爵小姐?瞧你,瞧你出身卑微,又無教養,你的聰明充其量不過是一種狡黠,而你的勇氣就更成問題。難道把她嫁給你嗎?」

    「陛下猜想我有意高攀,那是誤把我根本不敢有的一種狂妄加之於我。」

    「夥計,我很高興聽你講這個話。」國王對答道,「說實話,你不承認有此奢望,我倒認為你的頭腦還更為健全。不過,我覺得你先前講話的口氣聽來有點怪。行了,言歸正傳吧。我不敢把這個美人嫁給我一個巨屬。我也不敢把她歸還給勃艮第。但我也不敢把她送往英國和德國,因為她也許會落到一個更有可能和勃艮第而不是和法國結盟的貴族手上。這人會傾向於給根特和列日那些誠實而不滿的市民潑冷水,而不是給他們有效的鼓勵,從而給『大膽的查爾斯』造成足夠的麻煩,好叫他不離開自己的國土也大有機會表現他的勇猛。這些不滿的市民打算進行的叛亂已醞釀成熟。特別是列日市民更是躍躍欲試。只消好好煽動一下,給一些支持,光是他們就足夠我親愛的堂弟對付一年多了。要是再有一個好鬥的克羅伊埃伯爵助興——啊,奧利弗,這計劃太有奔頭了。我實在不甘心輕易放棄。你豐富的想像力就不能想個辦法嗎?」

    奧利弗停了很久,最後回答說:「叫克羅伊埃的伊莎貝爾與年輕的格爾德雷斯-阿道弗斯公爵成婚,您看如何?」

    「什麼!」國王驚奇地說道,「犧牲這樣一個可愛的美人,把她嫁給那廢黜和監禁親生父親,並經常恫嚇要殺死他的狂暴傢伙!奧利弗,這可不行——即使對於你我說來這樣做也未免太殘忍了,哪怕我們是在堅定不移地著眼於自己的良好目標——法國的和平和幸福,很少顧及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和方法。再說,他的領地距我們很遠,而且,根特和列日市民也很恨他。不行,不行,我不要這個格爾德雷斯-阿道弗斯。另外想個對象吧。」

    「陛下,我的想像力已窮盡了,」那謀臣說道,「我想不出誰來娶克羅伊埃伯爵小姐才能符合陛下的心意。他得一身兼有這樣一些不同的優點:既是陛下的朋友又是勃艮第的敵人,既有足夠的謀略討好根特人和列日人,又有足夠的勇氣保衛他小小的領地,反抗強大的查爾斯公爵。此外,他還必須出身高貴——而這是陛下堅持的一個條件——外加品德優異。」

    「奧利弗,你說得不對,」國王講道,「我並不著重——我是說,我並不十分著重品行。不過,我想伊莎貝爾的新郎不應當像格爾德雷斯-阿道弗斯那樣遭到人們普遍的憎惡。既然我不得不親自點一個名,那麼,比方說吧,為什麼不能是威廉-德拉馬克呢?」

    「陛下呀,」奧利弗說道,「要是『阿登內斯野豬』能滿足您的需要,那我就不能抱怨您對幸運的新郎要求過高的品德了。您點德-拉馬克嗎?嘿,他可是好幾國的邊境上最聲名狼藉的強盜和殺人犯,由於觸犯千種刑律而遭到教皇逐出教會的懲罰。」

    「奧利弗夥計,我將讓他赦免懲罰——神聖教會是仁慈的。」

    「他幾乎成了一個化外之民,」奧利弗繼續說道,「並根據雷根斯堡議會的命令,受到了帝國的聲討。」

    「我的奧利弗好夥計,我將取消這道聲討令,」國王以同樣的口氣繼續說道,「帝國議會是通情達理的。」

    「就算他出身高貴吧,」奧利弗說道,「但他的面孔、外貌、舉止和內心都像一個弗拉芒的屠夫——她是絕對不會要他的。」

    「要是我沒有認錯人的話,」路易說道,「我想他的求婚方式將使她難以作出她自己的選擇。」

    「我真是大錯特錯,竟責怪陛下考慮太多了。」那謀臣說道,「我敢說,與德拉馬克的罪惡比起來,阿道弗斯的真算得上美德了。不過,他如何和他的新娘碰頭呢?陛下知道,他不敢遠離他的阿登內斯森林。」

    「這倒必須考慮考慮,」國王說道,「首先必須私下告訴這兩位仕女,除非挑起法國和勃艮第的戰爭,否則就無法讓她們繼續在我的宮廷呆下去。再說,我又不願意把她們交給勃艮第公爵,所以我希望她們能秘密地離開我的領土。」

    「她們會要求把她們送往英國,」奧利弗說道,「要是這樣,您就會看到她與一個長有漂亮的圓臉、褐色的長髮,並有三千射手作後盾的島國王公雙雙回到弗蘭德。」

    「不,不,」國王說道,「我不敢(你懂我的意思)讓她去英國,從而過分得罪我勃艮第的堂弟——這會像讓她呆在我這兒一樣激起他的不滿。這樣做不行。我只敢把她交給教會,讓教會保護她的安全。我充其量只能做到默許哈梅琳女士和伊莎貝爾-德-克羅伊埃小姐帶著少數隨從化裝出走,去列日主教那兒避難。他會把美麗的伊莎貝爾暫時藏在一個女修道院裡加以保護。」

    「要是德拉馬克明知陛下對他的好意,那麼除非我看錯了人,否則就難以想像修道院還有本事保住她,不讓他搶走。」

    「那不用說,」國王講道,「由於我們暗中提供金錢,德拉馬克已經有了一支為數可觀的、為所欲為的軍隊。依靠這支軍隊他已設法在森林裡站住腳,有能力使勃艮第公爵和列日主教都感到畏懼。他缺的只是一塊地盤。既然這是一個可以使他通過婚姻佔山為王的大好機會,上帝呀,我想無需我們暗示,他也會設法戰勝困難取得這門親的。這樣一來,勃艮第公爵就會在腰上長一根刺,而這是當今任何手術針也無法從他肌肉裡挑出來的。要是這位被他宣佈為強盜的『阿登內斯野豬』能通過那位美女的封地、城堡和貴族地位加強其實力,再加上有不滿的列日市民支持——我敢說,在這種條件下,列日市民就會樂意推舉他為首領——要是這樣的話,查爾斯就是想和法國打仗,那也隨他的便了。更恰當地說是,法國要是不和他打仗,他就算是福星高照了。嘿,奧利弗,你覺得這個計劃如何?」

    「太妙了,」奧利弗說道,「只是那位小姐賜與『阿登內斯野豬』的好運未免太不值得了。我的老天爺,除了在外表英武方面稍差一點而外,軍法總監特裡斯頓可要比德拉馬克更適合當她的未婚夫。」

    「你先還推薦過理髮匠奧利弗師傅哩,』潞易說道,「不過,我的奧利弗和特裡斯頓好夥計呀,儘管你們在出謀劃策和處決犯人方面很了不起,但卻不是選作伯爵的材料。難道你們不明白弗蘭德市民之所以看重別人的出身,正是因為他們自己出身不好麼?平民大眾都希望有個貴族首領。英國的那個克德或凱德1——是怎麼叫他來著?——冒充屬於摩爾提麥2的血統,以此來誘騙一群流氓跟隨他。威廉-德拉馬克出身於色當的貴族世家,和我的血統一樣高貴。行了,讓我們談正事吧。我決定讓這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在可靠的嚮導護送下趕快秘密逃走。這事很容易辦到——我們只消暗示她們,除此而外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她們交給勃艮第。你得設法讓威廉-德拉馬克知道她們的行蹤。讓他自己確定時間和地點來向姑娘求婚。我知道有個人適合隨她們同行。」

    1凱德:亨利六世時的一個英國叛亂首領。

    2摩爾提麥(1287—1330):一個英國伯爵,後逃至巴黎,與法國王后相勾結派法軍佔領英國,最後被愛德華三世以叛國罪處死。

    「請問,陛下打算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誰?」那理髮師問道。

    「當然是交給一個外國人,」國王回答道,「交給一個在法國既無親友也無別的牽掛,能放手執行我的意旨的人。還有,有關法國及其宗派活動他也應知之甚少。除了我想告訴他的以外,不會對我的意圖有更多的懷疑。總之,我打算利用剛去把你請來的那個年輕的蘇格蘭人。」

    奧利弗猶豫了片刻,似乎對這一選擇是否審慎表示懷疑,然後開口說道:「陛下這麼快就對那個陌生小伙子給以信賴,實在是超過了您往常的做法。」

    「我有我的道理,」國王回答道,「你知道(這時他劃了個十字)我對賜福的聖朱利安十分虔誠。前天晚上我向這位聖者一直禱告到深夜。在禱告當中(由於他是以旅客的保護神聞名)我向他提出我謙卑的請求,求他給我送來一些最能幫助我在全國樹立對我的無限忠誠的外國流浪漢,以充實皇家的實力。我對那善良的聖者許願,並發誓要以他的名義收留、幫助和供養這些流浪漢。」

    「這麼說,」奧利弗講道,「是聖朱利安應了您的禱告,給您送來了這個長腿的蘇格蘭人?」

    儘管這理髮師十分瞭解,其主子是以迷信來填補他在宗教信仰方面的欠缺,同時在這樣一些話題上最容易使他生氣——儘管他知道國王的這個弱點,並以最溫和、最質樸的語氣小心地提出了上面那個問題,然而路易還是感覺出它所包含的暗諷意味,因而極為不滿地看待他所講的話。

    「好傢伙,」他說,「叫你魔鬼奧利弗可真是一針見血。你竟敢嘲弄你的主人和賜福的聖者。我告訴你,要不是我百分之百地需要你這樣一個人,我本會把你吊死在城堡前面那棵橡樹上,作為嘲弄神聖事物的警戒!告訴你吧,你這不信基督的奴才,事情是這樣的: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賜福的聖朱利安領著一個年輕人走來見我,他說這年輕人命中注定會免遭殺戮,也會逃脫被絞死溺死的危險。他將對他所支持的一方和他所從事的冒險事業帶來好運。第二天一早我就碰到了我夢中見過的這個年輕人。在他的祖國,他全家慘遭屠殺,他卻免遭殺戮,而來到這裡以後,在短短的兩天之內,他就神奇地逃脫了溺死和絞死的厄運,並像我最近暗示過你的那樣,曾在一個特殊的場合給我幫了一個大忙。我把他看作是聖朱利安為了幫我辦一件最艱危、最冒險的事而特意派到我這裡來的。」

    國王一邊說,一邊脫下帽子,從帽帶上飾著的許多鉛制小偶像中挑出聖朱利安的偶像,並像平常碰巧遇到某種特殊的希望或懺悔的心情掠過腦際時所做的那樣,把它放在桌上,面對它跪了下來,帶著深沉的虔誠表情喃喃念道:「Sancte Juliane,adsis precibus nostris!Ora,ora,pro nobis!1」

    1拉丁文:聖朱利安,請支持我的懇求,為我祈禱吧!

    這正是路易王在這種特殊的時間和場合下經常發作的一種迷信和虔誠的狂熱。這種狂熱使得世界上一位最聰明的君主也變得像個瘋子,至少像個深感有罪而心靈惴惴不安的庸人。

    看到他在搞這些名堂,他的寵臣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譏笑和輕蔑的表情望著他。這個人的特點之一的確在於,在他和他的主子接觸的整個過程當中,他都把討好賣乖、卑躬屈膝這一套裝模作樣的東西擱在一邊。但這些正是他對待別人與眾不同的地方。如果他在國王面前仍像隻貓的話,那麼這是一隻高度警覺的貓——它興奮地注視著,隨時準備採取突然的行動。之所以出現這種變化,也許是因為奧利弗意識到,他的主子本人就是一個莫大的偽君子,不可能不看穿別人的虛偽。

    「恕我冒昧地指出,」奧利弗說道,「這年輕人的面貌是否就真像您夢中看見的那個小伙子呢?」

    「非常非常像。」國王說道。這時他也像一般迷信的人們那樣,很容易成為自己想像力的俘虜。「再說,我還叫伽利奧提-馬蒂瓦爾給他算了八字。通過占卜和我自己的觀察,我已清楚地瞭解到,這個無依無靠的年輕人的生辰八字和我的生辰八字相同,屬於同一個星宿。」

    對於路易王為了偏袒這個黃毛小子而大膽設想出來的理由,奧利弗儘管有什麼想法,也不敢再表示異議,因為他很清楚,路易王在流亡期間曾潛心鑽研過所謂的占星學,不會接受對這種方術表示責難的任何譏諷。因此他只是回答說,他相信這年輕人會忠實地執行如此微妙的一個任務。

    「我將保證他沒有機會幹出越軌的事,」路易說道,「除了告訴他是去護送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前往列日主教的住地以外,別的細節都要對他保密。至於威廉-德拉馬克可能進行的攔劫,他將和她們一樣一無所知。我們只讓嚮導知道這個秘密。特裡斯頓或你得給我找到一個適合我意圖的人來當嚮導。」

    「如果真是這樣安排,」奧利弗說道,「那麼根據這年輕人的國籍和外表來判斷,當他一看見那『野豬』向他襲來,他便有可能進行抵抗,而不會像他今早那樣輕鬆地避開野豬的獠牙。」

    「如果野豬的獠牙撕裂了他的心,」路易安詳地說道,「那麼聖朱利安——願他的英名得福!——會派另一個外國人來代替他。任務完成,信使被殺,就像酒喝光酒瓶被砸一樣無關緊要。話說回來,我們得趕快讓這兩位婦人逃跑,然後說服克雷維格伯爵,她們逃跑並未受到我的縱容;我本來很希望把她們歸還給我的好堂弟來對她們進行監護,但她們的突然出走已使得原計劃不幸落空。」

    「但這伯爵也許十分精明,不會相信這個說法。他的主人也成見太深,不致信以為真。」

    「聖母呀!」路易說道,「一個基督徒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像什麼話呀!不過,奧利弗,他們會相信我們的。我將對我的好堂弟查爾斯公爵表現出徹底的、無限的信賴,要是他不相信我對他完全坦誠相見,那他簡直連個不信基督的異教徒都不如!告訴你吧,就勃艮第-查爾斯來說,我有把握想叫他對我有什麼看法就有什麼看法。只要有必要消除他的懷疑,我可以不帶武器,騎一匹小馬,只帶你奧利弗夥計一個人作我的馬弁,親自去他的營帳拜訪他。」

    「而我,」奧利弗說,「儘管除了剃刀以外不敢誇口說還會使用別的什麼刀劍,但我還是寧肯攻打一營瑞士梭標手,也不願陪伴陛下到勃艮第-查爾斯那兒去進行友好訪問,因為他有種種理由相信,陛下在內心深處對他抱有敵意。」

    「奧利弗,你真是個傻瓜,」國王說道,「儘管你自認聰明,你卻不明白深謀遠略經常得戴上單純質樸的面具,正像勇敢偶爾也得披上膽怯的外衣。只要有必要,我肯定會照我所說的去做。看來聖人們總是在保佑我實現我的目的,而天上星宿的運行也呈現出有利於這一行動的吉祥徵兆。」

    路易十一正是通過這幾句話第一次暗示出他為了愚弄自己的勁敵後來果然作出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付諸實行後險些斷送了他的一切。

    國王和他的謀臣分手之後,馬上來到兩位克羅伊埃仕女的住室。他暗示說,他無法永遠給她們提供庇護以躲避勃艮第公爵的追逼,本來只消他准許,無需他怎麼勸說她們也會決定離開法國宮廷的。但要勸說她們選擇列日作為她們的避難所卻不那麼容易。她們懇求把她們送往布列塔尼或加來,以便在布列塔尼公爵或英國國王的保護下能獲得安全,直到勃艮第君主態度變軟,放棄對她們的苛刻意圖。但這兩個避難地都與路易的計劃相左,最後他終於誘使她們接受了符合他心意的列日城。

    列日主教保護她們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因為他那尊嚴的聖職使他有權保護逃亡者不受基督世界任何君主的侵犯。此外他所掌握的世俗武裝力量人數雖不多,但至少足夠護衛他自己以及受他庇護的人免遭突然的暴力襲擊。困難在於如何平安地到達主教的小教廷。路易答應設法散佈一個謠言,說是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害怕被交給勃艮第特使,已在夜間逃離圖爾,前往布列塔尼。同時他還應允為她們配備兩個忠實的隨從,並給她們所經過的城市和堡壘的司令官寫好介紹信,吩咐他們盡一切可能為她們在旅途中提供保護和幫助。

    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對路易王取消他答應給她們的庇護所表現出的自私和無禮雖然內心十分不滿,但她們毫不反對要她們馬上離開的意見,甚至比他的計劃還趕前一步,要求當晚就放她們走。哈梅琳女士對這個既看不到朝臣們對她的讚美,也看不到歡樂宴會的鬼地方已感厭煩,而伊莎貝爾小姐則認為,從她已看到的許多事實足以斷定,要是有更強的誘惑,路易王將不滿足於僅僅把她們趕出宮廷,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把她交給她憤怒的監護人——勃艮第公爵。最後路易欣然默許她們趕快動身,因為他急於想和查爾斯公爵取得和解,而且惟恐美麗的伊莎貝爾會干擾他把女兒讓娜嫁給侄兒奧爾良的如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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