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婚記 第05章 長矛衛士
    滿嘴奇怪的咒語,長著豹子般的鬍鬚,

    甚至在大炮口裡,

    去尋求肥皂泡似的名聲。

    《如願》

    昆丁-達威特走下樓梯,來到他用過早餐的那間屋於。等待他的騎士正是(按路易十一的說法)受命直接保衛國王安全,從而掌握著法國命運的國王近衛軍的一位成員。

    查爾斯第六曾經建立了人稱蘇格蘭射手團的部隊,其目的超過了人們為成立外籍僱傭近衛軍通常所持的理由。國家四分五裂,屬於他的一半以上的法國領土給奪走了,再加上承認他的貴族們對他的忠誠也一直動搖不定,因此要把他的個人安全托付給這些貴族將是種失策,是種很不保險的做法。蘇格蘭民族是英國的傳統敵人,因而亦是法國歷史悠久的天然盟友。他們貧窮、勇敢而忠誠——由於人口過剩,他們國家也肯定不缺乏人丁的補充。因此,歐洲沒有哪個國家比蘇格蘭輸出過更多、更勇敢的冒險家。他們自認出身高貴,這使他們比別的軍人更有資格接近君主。而他們總數較少,又使得他們無法犯上作亂。

    另一方面,法國許多國王也把贏得這一精銳的外籍軍隊的好感作為他們的一種策略。辦法是踢與他們光榮的特權和豐厚的軍餉。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以軍人的氣派把軍餉花光,以維繫人們認為他們地位高貴的看法。在地位和榮譽方面他們每個人都算得上是個紳士。他們侍奉國王左右並自視高貴,使得全法國也都認為他們是舉足輕重的。他們的武器、裝備,和乘騎都很華麗,而且每人都有資格配備扈從、僕役、侍重各一名,馬弁兩名,其中一名稱之為「刀兵」,因為他佩帶一把大刀,以幹掉跟主人在格鬥中被摔倒在地的敵人。由於有這麼幾個隨從,又有一套相應的車馬,蘇格蘭衛隊的射手便成了顯要人物。既然衛隊的缺額一般都由在進行傳童或僕役訓練的人來補充,一些最有名望的蘇格蘭家族的子弟都經常被送到親友這兒來,以待童或僕役的身份服役,以等待晉陞的機會。

    「刀兵」及其同伴不算貴族,也不能提升為貴族,全是在出身卑微的人中招募的。但由於他們軍切豐厚,裝備精良,所以主人也不難在流浪的蘇格蘭人當中挑選出堅強、勇敢的漢子充當這個角色。

    盧德維克-萊斯利又名勒巴拉弗雷;這名字在法國家喻戶曉,在下文我們會經常提及。此人身高六英尺有餘,身體健壯,但其貌不揚。一條從額頭開始的可怕的大傷疤險些碰著右眼,卻裸露出顴骨;傷痕幾乎一直落到耳尖上,露出一條深深的裂口。這裂口時而呈深紅色或紫色,時而呈藍色,時而近乎黑色,但不管是激動還是平靜,也不管是興高采烈得發紅,還是平常風吹日曬而顯黝黑,傷疤的顏色和臉色總不諧調,總顯得可怕、猙獰,結果就使得他的面孔更難看。他的衣服和武器都很考究。他戴著一頂蘇格蘭民族的無邊帽,帽頂有一束羽毛,一個銀製的聖母像當作飾針。這些飾針是國王把衛隊的刀劍奉獻給聖母之後,在一陣迷信般的虔誠中決定贈送給蘇格蘭衛隊的。正如某些人說的那樣,他還走得更遠,甚至給聖母頒發了委任狀,委任她當衛隊統領。射手的護喉甲冑、鎧甲、手套都是用最好的鋼做的,並精巧地鑲嵌著銀子作為裝飾。他的鎖於甲或甲片襯衣則光亮得像冬天早上的羊齒草或歐石南上面的白霜。他身上披著一件像紋章官的寬袍那樣兩邊敞開的藍色天鵝絨制的寬鬆外袍,外袍前後兩幅正中間都有一個用銀絲繡成的聖安德魯大十字。他腳上穿著鎧甲襪和鋼靴保護膝部和腿部,右邊掛著一把大刀(稱為上帝的寬恕),左肩掛著一條華麗的系劍用的緞帶。但為了方便起見,此刻他手握著這一笨重的武器,因為衛隊的規則不許將它擱在一邊。

    儘管昆丁-達威特像當時的蘇格蘭青年那樣很早就被教會如何觀察兵器和裝備,但他仍感到來看他的這個人是他見過的最英武、裝備最為完善的武士。這人正向他打招呼。原來他正是他母親的兄弟,人稱帶傷疤的盧德維克或勒巴拉弗雷。看到他面孔凶狠的表情,昆丁不禁顫慄了一下。武士走上前來以他粗糙的鬍鬚先擦擦他外甥的左頰,又擦擦他的右頰,歡迎他來法國,並問他從蘇格蘭帶來了什麼消息。

    「沒有什麼好消息,親愛的舅舅。」年輕的達威特說道,「不過,我高興你這麼快就認出了我。」

    「孩子,即使我在波多的蘭第斯沙地上碰到你像個踩著高蹺行走的白鶴,我也會認出你的1。坐下吧,坐下吧——如果有什麼不幸的消息要聽的話,我們倒有酒來幫助我們化解悲哀。嘿!老剋扣我的好店主,把你最好的酒給我們拿來吧。」

    1指的是蘇格蘭人踩著過河的高蹺。波多附近的蘇格蘭農民常借助高蹺越過稱之為蘭第斯的沙土地帶。——原注

    正如在巴黎的現代酒家裡人們十分熟悉瑞士語夾雜著法語的口音那樣,在普萊西附近的客店裡人們也很熟悉著名的蘇格蘭語夾法語的口音。店主迅速地——伴隨著畏懼引起的慌忙——聽清了吩咐,馬上順從地行動起來。他把一瓶香檳酒擺在他們面前。年長者喝了一大口,而外甥卻只啜飲了一點,以感謝舅父的盛情,同時抱歉地說,他早上已喝過酒,不能多喝了。

    「我的好外甥,這話若出自你妹妹之口,才是最好的借口。」勒巴拉弗雷說道,「要是你想臉上留鬍子,當軍人,那你就得少忌諱酒罐。行了——行了,打開你從蘇格蘭帶來的郵袋——說一說格蘭一呼拉金的消息吧——我妹妹怎麼樣了?」

    「親愛的舅舅,她死了。」昆丁悲傷地說道。

    「死了!」舅舅大聲說道,聲音裡流露出的驚奇多於惋惜,「要知道,她比我還小五歲。而我現在卻正年富力強。死了!簡直不可能。我除了和快活的弟兄們飲酒作樂,歡度兩三天假期的時候有過頭疼以外,還從來沒有不舒服過——而我可憐的妹妹卻已經死了!好外甥,你爹再娶了嗎?」

    還來不及等到年輕人回答,他已從其驚愕的表情中探知了答案:「怎麼!沒有?我本來還想詛咒說阿蘭-達威特是個沒有老婆不能過活的男人哩。他喜歡把屋子弄得整整齊齊——也喜歡瞅一瞅漂亮的女人。在生活上還比較嚴格——這些都是結婚給他帶來的好處。現在我對這些安逸不怎麼感興趣了。我可以端詳一個漂亮的女人而不想到神聖的婚姻問題——再說,我也不夠聖潔地來考慮這個問題。」

    「唉呀,親愛的舅舅,在格蘭一呼拉金遭到奧吉維人的騷擾之後,我媽就當了寡婦。我父親。兩個叔叔,還有我兩個哥哥和七個親戚,以及堅琴師、短工和另外六個人在捍衛城堡時慘遭殺害。如今在整個格蘭一呼拉金已經沒有一個冒煙的爐子和完整的砌牆石了。」

    「聖安德魯的十字呀!」巴拉弗雷說道,「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騷擾和侵犯!不錯,這些奧吉維人一直是格蘭一呼拉金的倒霉鄰居——不過,這真是個不幸的巧合,也是戰爭的命運——戰爭的命運——好外甥,這不幸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說著他喝了一大口酒,十分嚴肅地搖搖頭。外甥回答說,他家是在前年聖裘德節遭難的。

    「你瞧,」那武士說道,「我就說這是個巧合吧——正是那天我和二十個同志發起猛攻,從阿莫裡、布拉德費爾的手上奪取了羅歇-盧瓦爾城堡。布拉德費爾是自由長矛手的首領,你一定聽說過這個人。我把他殺死在他家的門坎上,拿走了夠打一條美麗金鏈的黃金。你知道,這條金鏈以前要比現在長一倍——這倒提醒我得把金錠取下一節,進行一次神聖的使命。安德魯,你來一下——安德魯!」

    他的馬弁安德魯走了進來。總的說來他穿得和射手們一樣,只是手腳沒有護甲,而身上的護甲則做得很粗糙,帽子也沒有羽飾,而外袍則是嘩嘰或普通布做的,而不是富麗的天鵝絨。巴拉弗雷將金項鏈從脖子上解下來,用他那堅固有力的牙齒從一端咬下了四英吋長的一段,然後對僕人說道:「聽我說,安德魯,你把這東西拿去交給聖馬丁教堂的修道士——我的朋友波尼法斯神父——代我好好祝福他,特別是因為我們上次半夜分手時,他連『上帝保佑你』都不會說了——你告訴我的老夥計,說我兄弟和妹妹還有我家別的幾個人都死了,我求他就這點金項鏈的價值為他們的靈魂做個彌撒,並按賒欠的辦法進行其他一些能使他們避免煉獄之苦的必要儀式。你聽著,既然他們都是不沾邪教的正直人,現在很可能已經脫離了地獄的邊境,因此只需少量的錢就能使他們平安無事。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你要特別提醒他,我希望把多餘的金子用教會力所能及的方式對稱之為安古斯郡的奧吉維人氏族進行詛咒。你明白了嗎,安德魯?」

    那馬奔點點頭。

    「你要注意,別叫這節金項鏈在落到修道士手裡之前就進了酒店。萬一如此,那你將飽嘗馬鞍肚帶和腳樓皮帶的滋味,直到叫你像聖巴托羅繆1那樣皮開肉綻——你先等等,我看你眼盯著酒壺,我得讓你走之前先喝幾口。」

    1法國歷史上有一個著名的聖巴托羅繆慘案,指1572年聖巴托羅繆節法國天主教派對基督教新教胡格諾派的大屠殺。

    說罷他給他斟滿一杯酒。馬弁一口喝光之後,便出去執行主人的命令。

    「好外甥,現在你說說在那不幸的事件裡你個人的遭遇吧。」

    「我在比我年紀大、身體壯的人當中猛打猛衝,直到我們全部被他們打倒為止。」達威特說道,「結果我受了重傷。」

    「你這傷並不比我十年前受的那次傷更嚴重。」巴拉弗雷說道,「你瞧這個,外甥,』他邊說邊用手指摸他臉上那條深紅色的傷痕,「奧吉維人的刀決不會留下這麼深的傷口。」

    「他們砍殺得也夠狠了,」昆丁傷心地說道,「但最後他們太累了,當發現我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我娘苦苦哀求,他們才饒了我一條命。一位有學問的阿伯布羅迪克修道士碰巧在我家作客,戰鬥中僥倖沒被殺死。他被允許給我包紮傷口,最後把我轉移到安全地點。但這也是因為我娘向他許了願,保證我將來當個修道士。」

    「當修道士!」舅父驚叫道——「聖安德魯呀!我可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從我小時候起,還沒有人想到過叫我當修道士——不過,想起來也覺有趣。你得承認,要不是我永遠學不會讀和寫,永遠忍受不了唱讚美詩和穿他們那像瘋癲的叫花子穿的衣服——聖母寬恕我(說著他劃了個十字)!同時他們的齋戒也不適合我的胃口,否則我可以成為一個和我那聖馬丁教堂的小夥計不相上下的頂刮刮的修道士哩。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誰也不曾向我推薦過這個差事——這麼說,好外甥,你原是要當修道士——請問,這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父親的這個家族要麼被埋葬在寺院,要麼被埋葬在墳墓。」昆丁深有感觸地說道。

    「我明白了,」當舅舅的說道——「我懂了。這些狡猾的壞蛋——真狡猾!不過他們也會上當受騙。你瞧,好外甥,我記得羅伯薩爾特神父就曾發誓當修道士。以後他逃出了寺院,成了自由同志會的首領。他有個情婦,是我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人,還有三個同樣漂亮的孩子——好外甥,修道士是不可信的——簡直不可以相信他們——他們可以完全出乎意料地改行當兵,或當上父親——你繼續講你的吧。」

    「我沒有什麼可講的了,」達威特說道,「只是想補充一點:考慮到我可憐的娘多少也算得上我的一個保人,所以我也就被說服穿上了見習修道士的衣服,服從寺院規則,甚至學會了讀和寫。」

    「讀和寫片巴拉弗雷驚奇地叫道,因為他是一個把超過他自己知識範圍的任何知識都一律視為神奇的人,「你說你會寫,還會讀!我簡直不能相信——我從沒聽說過達威特家的人,或萊斯利家的人會寫自己的名字。我可以為他們當中的一員負責說這句話——我就不能寫,就像我不能飛。看在聖路易的分上,你說他們是怎麼教你的?」

    「開始的時候是很困難的,」達威特說道,「但習慣之後也就容易了。由於受傷和大量出血,我身體很弱,同時我很想叫我的救命恩人——彼得神父感到滿意,因此我也就容易循規就範。這樣鬱鬱不樂地搞了幾個月之後,我好心的娘死了,同時我已完全恢復了健康,所以我對我的恩人,也就是寺院的副院長說,我不願發誓當修道士。我們之間達成了諒解:既然我天生不適合當修道士,就應當把我送到塵世去奔我的前程。為了使奧吉維人不致遷怒於副院長,我離開時得假裝外逃,而為了增添聲色,我甚至還帶走了神父的一隻兀鷹。不過我的確是辦了正式手續離開的,神父本人的簽字蓋章可以作證。」

    「這就對了——這就好了。」舅舅說道,「我們國王很不在乎你偷了什麼別的東西,但害怕任何破壞寺院教規的事。我敢說,你身上沒有很多錢來支付你的費用吧?」

    「我只有幾枚銀幣,」年輕人說道,「好舅舅,我對你只能說實話。」。

    「唉呀!」巴拉弗雷對答道,「這可困難啦。如今世道危險,身藏金錢很不安全。我也從來不儲存我的薪餉,但我總戴有(我建議你也倣傚我的樣子)金項鏈、金手鐲或金項因作為裝飾,必要時便可以抽出一兩扣金鏈或一顆多餘的寶石拿去變賣,以應急需——好外甥,你可能要問:我是怎麼得到這樣一些玩意兒的?」——(他得意地擺擺他的項鏈)——「這些項鏈並不是長在每個樹叢上,也不是像孩子們用其花莖來作騎士領章的水仙花那樣生在田野裡。不過,那有什麼呢?你也可以通過侍候善良的法國國王,像我一樣搞到這些東西。只要有心發財,又肯冒點生命危險,在國王那兒總是可以大發橫財的。」

    「據我所知,」昆丁說道,他想迴避他認為目前還不能作出的一個決定,「勃艮第公爵比法國國王的排場更大。在他的麾下可以獲得更大的榮譽——人們可以痛快地打仗,可以建立卓著的戰功。但據說這位最信奉基督的國王卻是憑大使們的三寸不爛之舌來贏得勝利的。」

    「好外甥,你說話簡直像個傻孩子,」帶傷疤的舅父說道,「不過,我記得我初到這裡時,也像你一樣愣頭愣腦的。我一想到國王,就以為他要麼是頭戴金冠,位坐高台,與大蕃臣和武士一道吃著白色涼粉,飲酒作樂,要麼像傳奇小說中的查裡曼大帝1,或者(巴爾布爾與游吟詩人)這類蘇格蘭史書中的羅伯特-布魯斯2和威廉-華萊士3那樣,總是一馬當先,衝鋒在前。你聽著,年輕人——這全是虛假的空想。策略——只有策略才是萬能的。你也許要問,策略是啥呢?哼,策略是我們法國國王創造的一門藝術,是利用別人的刀槍作戰,叫別人掏腰包給自己的士兵發餉。唉!他可真是世界上穿過紫袍的最聰明的帝王——不過,他也不經常穿華貴的紫袍——我看他通常都穿得十分樸素,其樸素的程度甚至叫我這種身份的人穿也會顯得寒愴。」

    1查裡曼大帝(742—8l4):法蘭克王國國王,後為西羅馬帝國皇帝。

    2羅伯特-布魯斯(1274—1329):蘇格蘭國王,1314年領導蘇格蘭人民擊敗英國,使蘇格蘭獲得獨立。

    3威廉-華萊士(1274—1305):蘇格蘭民族英雄,1305年被英國人處死。

    「好舅舅,你並沒有說服我。」年輕的達威特回答道,「既然我必須在外國服役,那麼,要是命中注定我得幹一番大事業的話,我打算在一個能使我揚名的地方服役。」

    「好外甥,我明白你的意思,」忠誠的武士說道,「我十分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在這些事情上你還沒有成熟。勃艮第公爵是一個魯莽、急躁、愚頑的冒失鬼。打起仗來他沖在貴族騎士們和阿圖瓦與埃洛臣民們的前面。你以為,要是你我在場,我們就能比公爵和他本國那些勇敢的貴族們沖得更前嗎?如果我們跟不上他們,我們就有可能因為行動遲緩而受到軍法總監的懲處。如果我們沖得和他們一樣快,那就算不錯,他們會認為我們得薪餉是受之無愧的。即便在眾人都盡力拚殺的混戰當中,我冒著困難和危險,沖在領先他們一矛之遠的地方,公爵大人也會用他看到別人打得漂亮時慣用的弗蘭德話說一聲:「哈!打得好!好長矛手——勇敢的蘇格蘭人——賞他一個弗洛林的酒錢好為我們的健康乾杯。」但是,一個服役的異鄉人既得不到地位,也得不到土地和財產——這一切都會落到土地之子的農民手裡。」

    「那麼,好舅舅,看在上帝的分上,這些該歸誰所有呢?」年輕的達威特問道。

    「應該歸農民的保護者所有。」巴拉弗雷直起他那高大的身軀講道,「路易王說:『我善良的法國農民——我誠實而和藹的傑克——拿起你們的農具,拿起你們的犁、耙、修校刀和你們的鋤頭吧——我英勇的蘇格蘭衛士將為你們戰鬥,你們只消開支他們的軍晌——而你,我安詳的公爵、顯赫的伯爵和最強大的侯爵,你應好好按捺住你的勇氣,待需要時再驅使它吧,否則它會越軌,傷害它的主人。這兒是我的御林軍——我的法國衛隊——特別是有我的蘇格蘭射手團,有我帶傷疤的盧德維克,他們打起仗來和你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勝過你。他們也具有促使你們父親生前喪失了克雷西和阿金庫爾1的那種不羈的匹夫之勇。』夠了,難道你還看不出在這些王國當中哪個才能使一個來碰運氣的騎士獲得最高的地位和榮譽嗎?」

    1阿金庫爾是法國北部的一個村落,1415年10月25日英王享利第五在此大敗法軍。

    「好舅舅,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外甥回答道,「不過,在我看來,不冒險是爭取不到榮譽的。恕我直說——替一個誰也不想傷害的老年人站崗放哨,夏日和冬夜都消磨在那些城諜上,成天關在鐵籠子裡,惟恐他們會離開自己的崗位——舅舅,這只不過是棲息在窠裡的老鷹,永遠也不可能到原野上去飛翔!」

    「照圖爾的聖馬丁說,這孩子可真有點精神!有我們萊斯利家族的高貴血統,多像我啊!不過要比我癡一些。年輕人,你聽我說——國王萬歲!——國王差不多每天都有差事叫他的追隨者獲得金錢和榮譽。你別以為最勇敢。最危險的事情都是白天幹出來的。我可以告訴你,像爬城堡、抓俘虜這類事,儘管干的人都是無名英雄,但要比勃艮第查爾斯的那幫冒險家冒更大的危險,也會獲得更大的恩澤。如果國王陛下樂於運籌帷幄之中,他就更可以優哉游哉地旁觀欣賞,慷慨地獎賞冒險家,因為他比親身參加更能理解他們的危險和戰績。啊,他真是個賢明而又富於策略的君王!」

    外甥思索了一會,然後以一種低沉而富有威懾力的聲調說道:「善良的彼得神父過去經常教導我說,不光榮的事是很危險的。好舅父,我用不著對你說,我自然揣測這些秘密使命肯定都是很體面的。」

    「好外甥,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巴拉弗雷有點嚴峻地說道,「我的確沒有在寺院受過訓練,也不會讀和寫,但我是你娘的哥哥,是個忠實的萊斯利人。你以為我會建議你幹不光彩的事嗎?法國最優秀的騎士杜古斯克蘭要是還活著的話,也不恥於把我的業績看作他的業績。」

    「好舅舅,我怎能懷疑你的忠實可靠?」年輕人說道,「你是那場災難後惟一留存下來給我指點迷津的親人。不過,是否真像傳說的那樣,國王在他普萊西城堡的宮廷冷落不堪呢?聽說貴族和朝臣都不來朝覲他,沒有哪個大領主或皇室的大人物來陪伴他。只有家裡的奴僕和他玩一些稍能排遣寂寞的遊戲,被邀請參加一些秘密會議也都只是些卑微低賤的人。出身高貴和有地位的人受到排擠,而出身最貧寒的人則被提拔為國王的寵臣——這一切都顯得很不正常,與他父親——那從英國獅子的牙縫裡奪回了快被征服的法國的高貴的查爾斯的作風迥然不同。」

    「你說話就像個不懂事的娃娃,」勒巴拉弗雷說道,「不過即使像個娃娃,你也是在新弦上彈老調。你聽我說:如果國王派他的剃頭匠奧利弗-丹去幹他比貴族更勝任的事,這豈不對法國更有好處?如果他吩咐他忠實的軍法總監特裡斯頓逮捕某個反叛的市民,除掉某個策動騷亂的貴族,事情會一辦就靈,而把它交給法國某個公爵或貴族,那麼國王得到的回答可能是拒不執行。再說,假如國王高興給平凡的盧德維克-勒巴拉弗雷一個任務,那他肯定會執行,而要是委託給最高法官,他卻有可能洩露機密,難道這不足以表明他的聰明才智?而最重要的是,對於企求好運的騎士來說,像處於這樣一種處境中的國王不是最適合麼?要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找到最能賞識,也最迫切需要他們為之效忠的主人。孩子,我告訴你,路易王懂得怎樣選擇他的親信,也懂得該委與他們什麼任務。正如常言所說,按各人能背的重量來定他的負荷。他不像卡斯蒂耶1國王那樣,因為御食大臣沒在旁邊遞給他杯子,就差點渴死。你聽,聖馬丁教堂的鐘聲響了!我得趕回城堡去——再見了——你要好自為之。明早八點你到吊橋前,叫哨兵找我。切記在走近大門時別走出規定的直路!那兒的陷阱很厲害,搞不好會斷掉你一隻腿或胳膊,那你就後悔莫及了。你將見到國王,你可以自己對他作個判斷——再見。」

    1卡斯蒂耶是西班牙的一個古國。

    說罷,巴拉弗雷便匆忙離去,倉促之中竟忘了付酒錢,這是他這種人常有的健忘症。店主看到他那頭帶大軍帽頻頻點首的樣子和他那沉重的大刀,可能感到了些畏懼,沒敢來提醒他。

    人們也許會猜想,當他舅父走開以後,達威特就會回到他的塔樓,等待再次聆聽那曾撫慰過他早夢的動人歌聲。但那畢竟是一段浪漫的際遇,而他和舅父的談話卻向他揭開了現實生活中的一個篇章。這是個令人不快的篇章。它引起的回憶和思索淹沒了其他的想法,特別是那些輕鬆愉快的遐想。

    昆丁向店主打聽到一條不必提防陷阱而可以穿行的道路,沿著它來到了湍急的謝爾河邊一條幽靜的小徑。他努力集中他那紛繁而散漫的思緒,考慮著將來的行動,因為他和舅父的談話使他對原來的計劃產生了一些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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