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補償 30
    艾略特的運氣不錯:在8點那班從羅利達累姆飛往華盛頓的航班上還有一個空位。他用格爾頓給的現金買了機票,然後拿著一把25美分的硬幣,在機場裡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

    他撥通了華盛頓的電話號碼查詢台,請求查一下卡倫的家庭電話號碼,可是她的電話號碼沒有列上去。這時他突然想起她在他的汽車上!他撥通了汽車電話的號碼,信號剛剛響了一聲,卡倫就抓起了電話。

    「艾略特!你在哪裡?」

    「我在羅利達累姆機場。我沒事,已經逃了出來——」

    「感謝上帝!」

    「——你呢?」

    「我沒事。快要到家了。我得告訴你後來發生的事情——」

    「不行。不能在汽車電話裡談。聽我說,我的硬幣快要用光了。能不能等我到了再說?」

    「嗯——好吧。」

    「那好。我乘出租車到你的公寓去——在什麼地方?」

    她把地址告訴他,然後說:「艾略特,我準備給聯邦調查局打電話。我們不能——」

    「不!務必請等我到了再說。」

    受話器裡傳來一陣吱吱的靜電電流產,後來他才聽到了她的回答。「卡倫!你話機的電池不行了。」

    「好吧,我等著你。」他聽到噪聲中傳來她的回答。

    「哦——還有一件事。你聽得見嗎?」

    「勉強可以。」

    「我希望你比較一下克蘭德爾的症狀和蛇傷的症狀。聽清楚了嗎?」

    「我聽見了,但是我不——」

    電話斷了。

    這一趟短程飛行使艾略特有機會考慮和計劃下一步行動。飛機降落在華盛頓國家機場以後,他要了一輛出租汽車,可是卻沒有去卡倫家。他叫司機到華盛頓西北區巴亞爾的住所去。

    艾略特請司機等一等,然後下車徑直去摁響了門鈴。巴亞爾開了門,身上還是昨天的裝束,頭上繞著雪茄煙霧。

    「羅思先生!」

    「對不起,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給弄丟了,有一件事情得馬上和你講。我可以進去談一下嗎?」

    「當然,當然。」他領著艾略特進了煙霧瀰漫的起居室。

    艾略特說:「昨天,你讓我告訴你是否克羅姆公司參與了生化武器研究計劃——」

    「你該不會說你已經調查清楚了吧?」

    「我剛剛從那裡回來。他們正在製造一種叫V-5的東西。你聽說過嗎?」

    「V-5?不,沒有。嘿,你是怎樣到那裡去的?你是怎樣知道的?一般說來,如果是聯邦政府下達的承包合同,我是無法瞭解——」

    「我沒有時間細談。我本以為你也許聽說過有關V-5的事情。」

    巴亞爾抱歉地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我可以進行調查。你看,我原以為自己瞭解了製造生化武器的各個廠家的情況——」

    「當然,很好,」艾略特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他轉身走到門口,想急著趕路,而且頭又開始疼痛了。這時,他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它在表面上好像與任何事都風馬牛不相及。「還有一點,」他立刻問道,「你聽說過哈克沒有?這是他的姓,我不知道名字是什麼。」

    巴亞爾倒吸了一口氣。「開什麼玩笑!」

    「你認識他?」

    「難道你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艾略特說道,有些不耐煩了。

    「陸軍准將來巴爾-哈克是德特裡克堡生化武器實驗室的指揮官——他擔任那個職務已經有20年了。他是名副其實的『生化武器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嗎,羅思先生?」

    艾略特回答道:「是的,確實不知道。」他揉了揉額頭。「德特裡克——德特裡克堡!那些V-5就是運往那裡的!」

    「沒有什麼奇怪的,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是生化武器研究中心。」

    艾略特緊張而飛快地思考著。「有關哈克這人你還知道些什麼?」

    「什麼?據我瞭解,陸軍部好像不能讓他退休。我知道他就像治理私人種植場一樣地管理著那個實驗室。我還知道他在越南戰場上失去了睪丸,不是在戰鬥中,而是美軍內部的某次事故中。」

    艾略特慢條斯理地問:「這一點你是怎麼知道的?」

    「為了寫書我採訪過他。正如我剛才說到的,他實際上是美國生化武器之父。」他看了一眼艾略特的表情,接著說道,「哦,當然他沒有給我講他在戰場上負傷的事,但是,那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名高級軍官一直單身,要麼他是同性戀者……要麼他有殘疾。我發現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當然,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但是——他有某種吸引人的品質。」

    艾略特把身體靠在牆壁上,問道:「進德特裡克堡難不難?我是說,那裡是不是戒備森嚴的?」

    巴亞爾頓時瞠目結舌。後來,他緩緩地說:「到基地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自從越戰結束以後,那裡的警衛已經鬆懈了。但是,進入任何一幢搞生化武器研究的大樓得通過憲兵的檢查,出示帶有照片的身份牌,而且還得有官方發給的訪客標誌。你準備——」

    「不知道,」艾略特說著打開了房門,「謝謝你提供的情況。」

    艾略特躺在卡倫家裡轉角沙發的靠墊上。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這裡的正常氣氛反而使他心煩意亂。雖然如此,室內的陳設還是不錯的。

    重新見到卡倫使他非常高興。她坐在一把摩登的軟躺椅上,下穿藍色牛仔褲,上身套了一件印有「首都大學」字樣的圓領運動衫。他一邊品嚐著香濃的咖啡,一邊聽卡倫講述她在西福德警署的那次小小冒險經歷。「我離開警署以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得越遠越好。我開車直接到了這裡,一路上僅僅把車靠在路邊上打了一個盹。」

    接著,艾略特給她講述了自己從克羅姆公司逃跑出來的經過,通報了從格爾頓和巴亞爾那裡瞭解到的情況。

    卡倫問:「說到這個叫哈克的傢伙——你認為他用V-5殺害克蘭德爾是為了報仇?」

    「對。哈克認為是克蘭德爾釋放了那些扔手榴彈炸他的黑人,就是那些使他不能做男人的士兵。那就是他的動機。你把克蘭德爾的症狀和蛇傷症狀進行過比較沒有?」

    「已經搞了,」卡倫滿意地說,接著打開一個卷宗,把幾張紙攤放在茶几上,「你瞧這個。」

    在一張紙上,她羅列了克蘭德爾的主要體征、症狀和化驗數據。「我讀一下蝰蛇咬傷的症狀特點,你比較一下。『受傷者在10到15分鐘之內出現肢體麻木和虛脫,然後是運動失調、上眼瞼下垂、口舌麻痺、吐辭不清、多涎,有時出現噁心和嘔吐。然後是昏迷,在8至72小時之內死亡。』」

    艾略特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卡倫繼續念道:「病情嚴重時,化驗異常指標包括繼發性貧血、血小板減少,以及蛋白尿。」

    「血小板減少!」艾略特叫道,「那就對啦!」

    「我當初搞不懂為什麼會出現血小板減少,以為那是慢性病——但是也講不通,因為在他的例行體檢時從來沒有發現過。蛇毒是一種天然神經毒劑,我在醫學院唸書時讀過一份將它用於麻醉的研究報告。我想,可以比較容易地改變蝰蛇毒液的脫氧核糖核酸結構。」

    「不過,要用它做武器,就必須把它變成氣體狀態,」艾略特說,「『雙化學劑合成神經毒氣彈』就是用來裝這個的——就是那個所謂的『大眼睛』。」

    「大眼睛?」卡倫的神情說明她認為他在蒙她。

    「對,那是一種散佈神經毒氣的炸彈。使我感到不安的是格爾頓只承認V-5是一種武器,但他既沒有說明是哪一種,也沒有說明它的用途。他隱瞞了什麼東西。」

    「不難理解,」卡倫說,「那是機密嘛。現在我們該去報警了吧?」

    「去中央情報局還是聯邦調查局?製造這東西的不是別人.而是政府,知道嗎?在這種情況下,本地警方要麼會認為我們瘋了,要麼會把事情推給聯邦調查局。我們畢竟還沒有掌握確鑿證據去促使他們進行調查。目前這一切都還是猜想和推斷。當然,我們可以表示懷疑,而且可以提醒人們保持警惕,但是——」

    「我們也可能最終會像裡德那樣死於非命。」卡倫接過話頭說。

    「或者像傑基那樣。」他見她臉上露出了詢問的神情,於是解釋說,「我聘請的偵探,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不行,我們必須找到證據,說明克蘭德爾是被V-5毒死的——」這時,他突然湧起一陣難以控制的噁心感。「我有點不舒服——」他說著躺在沙發上。

    「艾略特,你怎麼啦?」

    「我……頭暈。」

    卡倫俯身站立在他旁邊。「你能坐起來嗎?我想給你檢查檢查。」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和頸部,接著解開他的襯衣,摁了摁他的胸部,然後把耳朵靠在上面聽了聽。她的撫摸使他有一種觸電感,不禁渾身一顫。

    「對不起,我並不是要弄痛你。」她說。

    「沒關係。」他嘟噥道,沒有將他顫動的真實原因告訴她。

    後來,卡倫說:「你頭部有傷,得進行X光和CT檢查,看看有沒有骨折或者硬腦膜下血腫。」

    「算了吧。」艾略特說。這時,眩暈的感覺已經消失了。「我會好的,現在沒有時間進行治療。」

    卡倫和他爭辯起來,接著又搖著頭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兩人一言不發地對坐了一陣,卡倫後來試探性地問:「喂,我們可不可以把克蘭德爾的屍體挖出來檢查一下?」

    艾略特笑了。「噢,行啊。琳達-克蘭德爾肯定會同意的。我去告訴她,我認為他是在公園裡慢跑時接觸了某種神秘的生物武器而死亡的。那樣說得通。」

    「等一等,」卡倫說,「剛才我想起一件事。那個裝V-5的玻璃管破了,藥液漏在了我的手袋裡,而我卻沒有任何不良反應,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知道那劑量很小,可能有些是揮發了。不過,如果那東西毒性很大的話——」

    「說得對。而且,那些警衛在庫房裡向我們開槍時也毫無顧忌。」

    「好像知道罐子裡面的東西不會傷害他們似的。」

    「我們說的是什麼呀?格爾頓在撒謊?罐子裡的東西並不是什麼武器?」

    「那也講不通啊。」

    艾略特點了點頭。「對,講不通,」他慢條斯理地說,「這使我們回到你原來的想法。」

    「什麼想法?」

    「弄一些V-5進行化驗。」

    「我們無法再到克羅姆公司去!」

    「對,說得不錯,」艾略特說,「不過,還有一個地方,一個更近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裡弄一些。」

    「德特裡克堡!」她站起來,在房間裡踱著步。「不,不,那是發瘋。你以為我們可以到那裡去逛一逛,東問西問,尋找一種致命的神經毒劑?」

    「我不會亂逛,知道去哪裡找——第568號大樓。」

    「然後呢?」

    「我會用耳朵聽。」

    卡倫突然發現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等一等。你要一個人去嗎?」

    「說得對。」

    「不行,我也要去。」

    「卡倫,你去沒有什麼意義。一個男人穿著便服單獨行動不容易引起懷疑。」他沒有等她開口,繼續解釋道,「況且,我還有別的事情要你去做。」

    她的眉毛向上一揚。「什麼事?」

    「沃爾特裡德陸軍醫療中心的斯潘塞上校在解剖屍體時告訴我,他留下了一塊克蘭德爾心臟的切片。你知道的,就保存在冷庫裡——」

    「對了!」卡倫激動地叫了起來,「心臟組織的樣品!我怎麼沒有想到?我的好朋友梅格是搞病理的——如果有任何V-5的痕跡,我們都能發現!」

    艾略特笑了。「太好了!」

    「那樣品在哪裡?」

    「難就難在這兒——它在沃爾特裡德陸軍醫療中心,至少原來是這樣,解剖完畢時是放在那裡的。不過,今天是節假日,那地方可能關著——」

    卡倫的嘴角顯出剛毅的神色。「我會弄到的,別擔心。」

    「嗯,反正試一試吧。」

    卡倫抓住他的手說:「如果樣品上留有蛇毒,你就不用去德特裡克堡了。那就是我們的證據!」

    「不行。那僅僅是一半,我們得說明它就是V-5造成的。」他看了一下手錶。「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開車去那裡。好吧?」

    「太冒險了。你明白被抓住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

    「明白。你同意嗎?」

    過了片刻,她勉強點了一下頭。「這不再僅僅與醫療事故案有關了,對嗎?」

    「對。」他說,對她理解的態度感到驚訝。

    「我是這樣想的。」過了一陣,她說,「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不過我認為你應該在這裡過夜。我擔心你頭部的傷勢。你昏迷了那麼長的時間,如果你是我的病人,我會要求你今晚留下來接受觀察的。所以——」

    「沒有必要,我會好的。」

    「廢話,你這是在強充硬漢。」

    他知道她是對的,但是還有別的原因。他內心深處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他考慮了一陣以後,覺得再拒絕就會顯得荒唐了。「好吧。」他低聲說。

    最近來的那個新兵是一個人高馬大的黑人,叫克勞利。他是一個花花公子,頭上繫著一條印有「黑色力量」四個字的頭帶,胸前掛著一個和平徽章。克勞利開始和排裡的弟兄們鬼混,並不知道他自己得參加兩次戰鬥以後才會真正被他們所接受。在執行第一次巡邏任務時,排長命令他緊緊地跟著艾略特,認為那樣可能少一點麻煩。

    艾略特以前訓練過新兵,但是這次卻心裡窩火,不願帶這個令人討厭的傢伙。每當這個雜種問這問那,艾略特總是不在意地哼一哼,不想和他多說。他覺得,克勞利應該知道基本的常識:不能在小道上走,不能觸動小道上的任何東西。媽的,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艾略特用手技開路邊的樹枝,想追上伊斯特中尉,克勞利在他身後約10碼遠的地方跟著。

    突然,克勞利的身影出現了,在厚厚的落葉間跑著。這個白癡竟然在小道上走!艾略特剛要開口警告他——實際上他剛吸了一口氣——克勞利就觸動了地雷的引爆裝置。

    卡倫突然驚醒,習慣性地伸手去抓呼機,可是它不在。她睜開眼睛,這才想起自己不是睡在值班室裡,而是躺在自己的臥室內。吵醒她的是一個人的尖叫聲——那短促的叫聲從她的起居室斷斷續續地傳來。是艾略特!

    她衝進起居室,兩隻赤腳幾乎沒有著地。艾略特坐在長沙發上,兩隻眼睛仍緊緊地閉著。他的叫聲現在小了,變成了喉嚨裡的嘟噥聲。她坐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搖了搖他的肩膀。「艾略特!」她溫柔地喊道,「艾略特,你醒醒!」

    他右手抓住她的手臂,臉上呈現出痛苦的神情,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散亂,游移不定,但是瞳孔正常——她本來擔心他的顱內出血。

    卡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事兒,艾略特,只是一個噩夢。」

    他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我這是在哪裡?」

    「在我家裡。記得嗎?」

    她發現他的意識慢慢恢復了正常。「哦,對,對。」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對不起,對不起。」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經歷了這麼多周折,睡覺做夢並不奇怪。」她輕輕地把他的手從自己手臂上移開,用她最客觀冷靜的口氣問,「你夢見了什麼?」

    他躊躇不定,後來慢慢地回答道:「越南,我回到了越南。」

    在他講話的聲音中,在他本然的表情裡都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她搜索枯腸,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他。最後她說道:「我曾經在華盛頓的退伍軍人醫院搞過精神病巡迴醫療,和一個為越戰老兵進行心理治療的小組合作了3個月。所以我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冷笑一聲。「哦,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喃喃地說,一時驚慌失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瞭解做夢和幻覺重現是怎麼一回事。艾略特,它們就像一個個充滿膿液的傷口,必須打開,排除膿液。」

    「精彩的比喻。」

    「把你的噩夢告訴我,那樣可能會好一些。」

    「不。」

    顯然,他得把困擾自己的東西說出來,所以她不相信他的回答是發自內心的。「艾略特,那是因為犯罪感的緣故——通常都是某種形式的犯罪感在作怪。沒有戰死沙場可能使你產生犯罪感,殺過人可能使你產生犯罪感,沒有殺人也可能使你產生犯罪感。在心理治療小組裡,這樣的例子我不知聽到了多少。」

    「謝謝你的好意。」他說罷躺下,腦袋枕在兩隻手上。

    卡倫覺得自己很想在他身邊躺下,用自己的手臂摟著他——不是情人相擁,而是為了給他一點安慰。然而,她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

    她躺在床上時心裡想:自己剛才想到的是對誰的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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