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4卷 第八十八回(2)
    卻說奐明那天逃脫後,將軍裝脫下,丟進河中在樹林中等到天黑,那情形猶如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獨自貼天飛,漏網的活魚,乘水勢翻身衝浪躍。東躲西藏,不辭辛苦來到北渡,敲李長根家門,

     「誰呀!深庚半夜的!」

     「是我!」

     碗兒聽到了熟習的聲音,胸中崩崩作響,翻身下床急來開門,李長根的老婆自從李長根上山為匪後,死活不知,整日以淚洗面,平日裡時常打罵碗兒,現在突然收撿了,一點打罵聲也沒有了,那個少女不懷春,自從馮浩然,羅玉傑,奐明來住了一段時間,與奐明便眉來眼去,勾搭上了,無人處人二人時常在一處擺談,碗兒早已心懷私奔,奐明似夜鬼又敲二下,碗兒打門,奐明似黑山般進來,嚇了碗兒一跳,趕緊關門,李長根老婆披衣點燈出來:

     「奐明!我家那個死鬼呢?」

     「嫂子!我軍已販,李哥不知生死,我今天是來接碗兒的。」

     「你是郎個來的?」

     「一言難盡,碗兒,走!」

     奐明一把拉著碗兒的手就往外走,李長根老婆趕緊攔住說:「不要走!不要走!碗兒走了,我也不活了……」

     奐明一掌推開她,但見她嚎啕大哭,拉起碗兒來到碼頭,對碗兒說:

     「我們去石壕我ど爺那裡去!」

     二個租了一支船,趁著夜色直奔石壕,到了石壕,ど爺也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將碗兒安排在內室,白天從不拋頭露面,奐明安排在山上巖洞裡,ど娘每天送飯,夜深無人,奐明便回來與她團聚,俗話說:世上那有不透風的牆,石壕村楊柳灣村民早已分田分地,心中感謝共黨,感謝毛主席,覺悟大為提高,稍有風吹草動的事,便傳到農協會主席耳朵裡,張文波,周世義正組織霍煜常,周永懷,熊典模等學習馬列著作,石壕農協會主席慌慌張張進來說:「我已發現奐明,在山上!」

     「他怎麼會出現在石壕呢?」

     「指導員,奐明有ど爺在石壕村楊柳灣,老瀛山土匪打垮後,奐明有可能來投靠他ど爺你放心,我去活捉他,行嗎?」

     熊典模一聽有情況,自信地說,張文波知道熊典模工作踏實,作風正派,深受當地人擁戴,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革命戰士,但又擔心他又對付不了奐明,說:

     「我縣大股土匪雖已平息,剩下幾個死不悔改的頑固分子躲在陰暗角落裡,負隅頑抗,苟延殘喘,垂死掙扎,奐明就是這的貨色,據我所知,此人體格魁梧,臂力過人,且又狡悍異常,雖三、五人也難近其身,據說此人彈無虛發,你想生擒活捉,可能沒那麼容易!」

     熊典模讚許地點點頭,張文波又說:

     「所以光憑匹夫之勇是不行的,還要多動點腦筋,現在你鄉里有多少槍?」

     「政委!鄉里有十支步槍。」

     「散會!多領幾支快槍!」

     「是!」

     散會後,熊典模領了二支二十一響快槍,回到石壕,馬上命令武裝隊跟蹤奐明ど爺娘,ど爺娘一個農村婦人那知後已被吊了線,來到崖洞,撥開包谷桿,奐明在裡面手提一支駁殼槍,伸出來往外看,看見了幾個人影,一槍打去,槍子從熊典模頭頂劃過,大家一齊向奐明開槍,奐明一個箭步往樹林子跑了,抓住了ど爺娘,熊典模氣憤地說:「老子拿幾個晚上不睡覺,定能捉到他,押回去!」

     幾個隊員押著ど爺娘回到鄉公所,ど爺娘死活不說還有藏身處。熊典模想到政委要他多動腦筋,便放了ど爺娘,將ど爺抓進鄉公所關起,熊典模見二口子一人一個樣,男人憨厚,誠實,悶聲,女人精明,賢淑,板眼多,關男人駭女人,ど爺關起第五天,ど爺娘便沉不住氣了,登門找熊典模要人,熊典模開門見山地說:

     「只要你把奐明交出來,我就把你男人放出來,保證今後對你們不作任何處理。」

     「鄉長,你是清楚的,我一個婦道人家,恁能捉得到那個有槍的亡命徒喲!」

     熊典模斬釘截鐵地說:

     「不管恁個說,捉不到奐明,我就不放你男人!」

     ど爺娘看見鄉長態度堅決,只得下矮樁說:

     「鄉長,捉奐明我盡量想辦法,但是要請你協助喲!」

     「完全可以嘛!說說看?」

     ど娘點了點頭說:

     「奐明在外闖蕩多年,從未來看他ど爺,幾個月前突然深庚半夜來找ど爺,還帶個女人叫碗兒,住在屋裡,半夜奐明才回來,天不亮就走了,那次你們跟線後,現在我都不知他在那裡?幾天前,奐明深夜回來,要我給他弄十斤糍粑,臘月三十晚上來拿,他來後我設法穩住他,你們就來捉人,只怕碗兒……?

     「這個辦法好,但不能騙我喲?至於碗兒的工作,我來作!「

     「鄉長,走得脫和尚,走不了廟,我恁個敢哄鄉長喲!」

     「行,把她男人放出來,讓他兩口子回家!」

     兩口子千恩萬謝地從鄉公所出來,在街上打了兩斤酒,買了些水果等。熊典模派了二人跟隨來ど爺家,將碗兒帶到鄉公所,熊典模見碗兒是一位純潔,善良的農家姑娘,問:「碗兒,你是明白人,現在是新社會,當土匪是沒有出路的,他藏在哪裡?」

     「不曉得!」

     鄉長指著碗兒微微鼓起的肚子問:

     「你既然不曉得,那你的肚子是恁個大的?」

     這一問把對方問得瞠目結舌,胸口奔騰起伏。鄉長不失時機用大量的事實揭露了九路軍的罪惡,同時又以同情的語氣啟發碗兒的階級覺悟,苦口婆心的言辭使碗兒心動,傷心地流下了淚水說:「鄉長!我錯了,奐明是參加過九路軍,他到底在那裡藏起,從不告訴我,我也不敢問。」

     「碗兒,既然這樣,我們相信你,我們馬上要抓捕他,但決不允許你通風報信。」

     「鄉長,我若亂說話,今後查出來,隨便恁格處罰都行。」

     「好,你的態度還可以,你回去吧!」

     碗兒挺著大肚子回去了,可憐的奐明還蒙在鼓裡,自從那天熊典模來崖洞捉奐明,奐明便不叫ど娘送飯,幾天換一個巖洞,整日提心吊膽,有一天氣憤不過,天黑了,悄悄摸到鄉公所外,從窗子一看,熊典模正在看文件,幾個隊員擦槍的擦槍,抽煙的抽煙,奐明從腰間撥出一顆手榴彈,拉了引信,甩了進去,其他人全然不知,熊典模晃眼看見冒煙的手榴彈,急速撿起扔了出去,手榴彈在窗外爆炸,撥槍大喊:

     「追!」

     大家衝出門外,早已無影無蹤。

     臘月的三十終於來到了,雖然臨近春天,但卻依然天寒地凍,天剛擦黑,熊典模帶著五個身強力強的隊員,埋伏在ど爺家的四周,等待著奐明自投羅網。

     ど爺家裡,在跳躍的桐油燈下,ど娘把中午就準備好的香腸,臘肉,蒸菜,妙菜用甑子裝好,放在餘溫未盡的鍋裡,還在鍋邊暖了一壺燒酒,ど爺娘在堂屋裡坐立不安,坐一陣,走一陣,碗兒本是在平常天早已燙燙腳,洗了下身上床等著的,今天也格外面心神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家過年,ど爺更是害怕得背心涼,夾緊屁股躲在裡屋。

     快半夜了,大門上傳來「崩崩崩」的敲門聲,ど爺娘飛快地走向門邊,雖然週身顫抖,但一想到有鄉長他們的四周,心裡便踏實,碗兒更是心驚膽顫動,雙手按住急聚跳動的酥胸。門嘰嘎的輕輕開了,一股寒風迎面吹來,奐明兩頰鬍渣拉沙,一臉黑色,週身汗臭,左顧右看並沒有跨過門坎,ど娘裝著心痛的樣子,一把拉著奐明的左手說:

     「站起做啥子?傻了,還不進來,碗兒等你等得好苦哇!」

     奐明並沒有理睬ど娘,頓了頓,自信屋裡沒有什麼情況,才跨進堂屋,碗兒眼巴巴地盯著他,欲言又止,ど娘掩蓋碗兒想說的話說:「你ど爺呢這幾天涼了發高燒,剛才出了一身汗,週身無力,進去睡了,都這夜深了,先坐到吃點再說。』

     ど娘滿臉堆笑,麻利地抹桌擺筷,奐明提槍站著,ど娘轉身進入灶房,碗兒也坐下,臉上露出郁憂焦愁的神態,奐明問:

     「你朗個了?」

     「這幾天人不舒服,吃東西就吐。」

     「哎呀,男人家那裡曉得喲,五月胎顯反脹!」

     ど娘端來香腸,臘肉,蒸菜等滿滿地一桌,還熱情地給奐明斟上一杯酒,經過近幾個月的東躲西藏,奐明確實已經饞了,面對著熱氣騰騰,噴香撲鼻的酒菜,饞涎欲滴,但他並不坐下,一腳踏在板凳上,左手端起酒杯,「咕嚕」一聲,一飲而盡,擱下酒杯,碗兒已眼含淚珠飽含深情地望著奐明,ど娘生怕奐明起凝心,將門虛掩而閉,碗兒拿起筷子,挾了一塊臘肉,餵進了奐明的大嘴,囫圇吞下,ど娘見他還提起槍,說:「你快吃嘛,你不吃,你ど娘朗個過意得去!共黨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大年三十的,那些土共早回家守歲了。」

     ど娘邊說邊給奐明倒酒,ど娘的熱情,沖淡了奐明的警惕,他把槍放在板凳上,一屁股坐下,狼吞虎嚥地大吃大喝起來,碗兒心痛地見他有些咽,替他撫背,ど娘見狀,不禁喜上眉梢,正準備發暗號,但轉念一想,不行,火候末到,奐明眼疾手快,如果發覺,取槍打人,首先自己就會沒命,於是冷靜下來,又是勸酒,又是夾菜,奐明幾杯下肚便有了七分醉意,ど娘的心象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碗兒卻說:

     「吃飽了,沒得事走嗎!」

     「哎呀,剛剛進門又喊走,真不會心痛人!」

     忽然,ど娘的眼光睃見桌子邊一大碗辣椒粉上,ど娘眉間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趁奐明伸手挾菜的瞬間,飛快端起那碗乾海椒面對著奐明的眼瞠「唬」的就是一撤,這一碗扣去,海椒面鋪天蓋地,滿天飛舞,鑽進眼裡,痛徹肺腑,連忙用雙手,不停地在眼睛上揉來揉去:

     「ど娘呀……」

     早在堂屋後面裡屋躲起卻目不轉睛觀察動靜的ど爺立即撲向奐明,夫妻二人死命抱住奐明不放,碗兒「哇」的一聲大哭,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鄉長與一民兵衝進來,鄉長首先抓槍,幾個民兵蜂湧而上,按倒在地,奐明激怒了,死命地掙扎,民兵死死壓住,碗兒掩面痛哭,鄉長還怕他跑了,命令綁起,將他雙手反剪,五花大綁,鄉長抽出小刀在奐明腿筋上戳個小孔,鮮血直冒,鄉長不管三七二十一,穿上一根棕繩,又推又拉,押回鄉公所。

     大年初一的早晨,張文波剛剛起床,通訊員急沖沖跑來報告:「指導員,電話,熊鄉長打來的電話!」

     張文波趕緊來到辦公室,拿起話筒,裡面傳來激動喜悅的聲音:「喂,喂,指導員啦!我是熊典模,給你報告一好消息,奐明被我活了。」

     「他的槍呢!」

     「他的槍現在在我手裡,你聽!」

     「噠噠……」

     熊鄉長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彈,清脆的槍聲從話筒裡傳來,張文波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說:「熊鄉長!祝賀你們為人民立了一大功!我代表區委向你們問好!現在我命令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上午把奐明押到區裡面來。」

     初二的半上午,熊鄉長和五個民兵押著奐明來到區裡,他繪色地講話捉奐明的情節,張文波看了看奐明,經過一夜的關押,奐明顯得格外的蒼老,疲憊,當場宣佈:

     「奐明,根據綦江縣人民政府的指示,你殺人無數,罪大惡極,就地槍決!」

     二個隊員押至牆角,對著腦殼,「砰」一槍當場斃命,事後ど爺將屍體領走,碗兒還將奐明的骨肉生了下來。

     卻說霍仁帆同許多國民黨戰俘一起,被押進四周密遮著帆布的軍車,一路顛簸,來到新疆農二師二十五團石河子農場開荒。

     天色已將拂曉了,紅日映窗寒色淺,淡煙籠竹曙光微。東方動了,只見窗外射入天光來,當霍仁帆睜眼醒來的時候,從地窩式的牢房的窗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攪亂了牢裡一夜的寧靜,驚走了他最後的一場甜夢,驅走了他心上人的麗影,他們走出營房,天空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四周只有冷眼與槍口,農二師師長站於高台使勁地大聲說:

     「從現在起,你們便鐵了心在這裡安營紮寨,開荒種田,直到刑滿,你們不要有任何妄想,四周縱橫五百里,沓無人煙,山路崎嶇,四處懸崖峭壁,戈壁荒漠綿延千里,雪豹,豺狼,毒蛇隨時出沒,一旦風暴來襲,昏天黑地,飛沙走石,數日不見天日,現在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一天,明天開始正式勞動!「

     「啊!」

     四犯們一下子沸騰,呼喊著向四周奔散,腳下是一片片翠綠的馬蘭草,鮮嫩肥美而多汁的苜蓿,這是牛羊最愛的食草,遠方是白雪皚皚的雪山,一條灣灣的清澈的溪流啊!流向遙遠的東方,流水潺潺,奔瀉不停,水中卻沒有倒映出她們的麗婆,她們已經離去,已無處追尋她們的形影,荒涼的田野上籠罩著一片白霧,時時傳來北風的呼嘯,囚犯們穿過溪河,倔強地朝雪山爬去,他們已不顧生死,寒冷。那峰頂巍然高聳,且風清氣朗,縱橫百里盡收眼底,山腳下是遼闊無邊的草原,到處飄蕩馬蘭草的清香,頭頂是慰藍色的天空,再遠便是古人所云:胡人八月滿天雪,飛砂走石塵漫漫的沙漠,那裡沒有生命,只有陣陣灼人的熱浪,唯有倔強的胡楊樹在不屈地生長。天際邊一隻矯健的雄鷹飛來,她拍打著翅膀,尖叫著彷彿在說:讓我們一起飛越藍天,飛越烏雲籠罩的山巒,飛向那碧波閃爍,光芒四射的大海。雄鷹激發著他們繼續前進……

     晚霞在大漠深處閃射著紅黃的光芒,囚犯們躺在大漠深處的宿地,在暮靄中顯得異常的寂靜,他們早已口乾舌燥,體困饑乏,四周全是沙丘,偶有豺狼在走動,那發著綠光如幽靈般眼神時刻盯稍著他們,當午夜的幽暗酒在天河,滿天星斗放射光芒,月亮在霧氣朦朧中,悄悄地在雲層中循軌運行,茫茫金色的大漠與蔚藍深遂的天際交融在一起,顯得格外蒼茫淒涼,囚犯們大都沉沉地熟睡了,唯獨霍仁帆孤獨陰沉地思索著,那陰森的目光向大漠戈壁深處的遠望,周圍那白日裡喧鬧的萬物,此時統通進入了深沉的夢鄉,洶湧的沙霧邊際在夜霧中變得異常寧靜,那沙溝裡也沒有了駝鈴的聲響,草叢中也沒有野獸飢餓的哀嚎,他思潮翻滾,心緒不寧。死去親人啊,何時能甦醒過來,散去的弟兄們,何時能團聚在一起,萬水千山啊!我能一步跨越,在遙遠的東方有成千上萬的兄弟在等待我帶領他們再創輝煌,我們需要一場真正的決戰,既使是死也心甘情願,他們偷偷摸摸的陰謀詭計,使我們落得滅頂之災,得到的是恥辱和囚禁,得到的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鋼盞不再會在戰場上閃爍,步槍早已遺棄在荒涼的山野,死去的兄弟啊,已被荒草和灰土淹沒,屍橫遍野,壘壘墳山,這裡彷彿都能聽見轟隆隆的炮聲和撕殺聲。遠方依舊燃燒著戰火和瀰漫著硝煙,屈死冤魂在哀嚎,使人驚心動魄:我要報仇,我要親手殺死我的仇人……灰濛濛的天空一片靜寂,暴風雨在烏雲中翻滾激盪,他對曠野大喊。遠處似巨人般的雪山卻無動於衷,他們已經聽慣了這種近似狼聲的嚎叫,撕心裂肺。即使他將仇人恨入骨髓,也無可奈何,隨風飄去。群山個個無不輕蔑地笑道:天上的月亮你吼不下來,地上的大漠你也吼不去,只有上天的神力推動一切,地上只有廣大的人民決定一切。他沉默不語了,天穹完全關閉了黑幕,這裡像地狄一樣淒涼,令人衷愁,月亮在空中穿雲破霧漸漸西沉,顫慄著把剩餘微弱的光茫灑向西方,o貢暇苟淘藎t眴鬲Y啃腔拐W叛劬Φ氖焙頡R宦趾烊戰ЛЭ裲k詼笱髒抶d鷙斕牟氏跡癸倛ǔ梗y謖q酷桑筆噁韏J仁谷誦哪咳誄梗~鋈粘慰眨雩~_匆桓齬餉鞣ń紜U媸牽?br/>

     張公有字皆書忍,監門無字悔後遲。

     一隊持槍的解放軍輕騎兵縱馬奔馳,他們從雪山深處而來,他們快馬加鞭直撲囚犯的宿地,將他們團團圍住,囚犯們無奈地站了起來,踉蹌著回到他們宿命之地,在那裡慢慢地打磨著青春與年華,孤獨淒涼地苦熬著歲月,鬱鬱不樂地苟廷殘喘,他的心已經死亡,猶如鐵石一般堅硬。

     一九八0年秋天,霍仁帆以刑滿留場就業退休工人的身份,回到了他闊別三十年的家鄉,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稜,他啊一生波蕩起伏,那令人可歌可泣,可欽可敬的年過七十的原配妻子淑華,仍不念舊惡,實現了那苦守五十四年夫妻團圓,樹高千仗,落葉歸根。真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那天,消息傳來。淑華在幫燦,幫共的攙扶下,早早地來到渡口,河邊滿是淒涼的斷埂垂楊,她呀!那原本豐腴的臉,如今已枯槁細弱,彷彿被秋風吹得乾焦,花白的頭髮絲在疾風中飄動。眼睛直直地望著那一汪深秋的河水,久久地,久久地期待他的來臨。在她那佈滿皺紋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笑容,她望著那連天接地的茫茫群山,思念,預感,哀愁,憂慮,時時地緊緊地擠壓著她那早已破碎的了心。淑華呀,因不夠漂亮,性格又太過於柔順,秉性賢惠,勤勞吃苦,一心顧家,為人懦弱,而又軟弱樸實,每日早起睡晚,辛辛苦苦替他養兒,卻讓追求唯美與浪漫的霍仁帆無法去深愛,她的男人卻喜歡飄風戲月,拈花惹草。讓她默默承受了一個舊式婚姻的犧牲者。繁華落幕,她依舊在風雨中為他守候,真是天不言而自高,地不語而自厚。啊!情感姻緣無理講,是非不明只天知。幫共說:

     「來了,來了,看見爸爸了!」

     一艘上行船漸漸來臨,一個熟習的面孔出現了,一股辛酸之氣直衝鼻端,忍俊不住淚珠在眼角滾動,她別過頭去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淚水。船靠了岸,他走近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她回眸瞟著霍仁帆笑,那笑顯得極不自然,淑華見仁帆蒼然古貌,皮膚黧黑,慘白鬚鬢,臉上皺紋縱橫,他那坎坷多難,醉生夢死,浮光掠影,華而不實而又輝煌壯麗的一生,無不唏噓,真是:

     一日夫妻百日恩,幾重苛難難相見。

     相逢一見笑成癡,撕心裂肺少人知。

     去來窗下笑來扶,畫眉深淺人時無?

     等閒含笑問狂夫,笑歡不減舊時麼?

     二人似乎有訴不完的悲痛,吐不盡的淒苦,滿心慚感,她說:

     「仁帆!你身體可好?」

     「淑華!身體還好,這麼多年,都是為我好,丟冷了你的心,到如今悔之晚矣!你受苦了。」

     「你好好的,就好了,弟兄們很多都在朝鮮死了。」

     二人對視,他已看清她眼裡閃動的淚花,說話聲中含著顫聲,他已覺察到她內心的痛苦,他很想安慰她,但一時口拙辭短,找不出適當的話,不禁怔怔地發呆,淑華見仁帆的神態,怕再引起他進一步的傷感,忙用那潔白的手絹揩乾了淚水,掩蓋自己的真實情感,幫共一生都是在屈侮與卑微中度過,他說:

     「爸爸!我們在你走後,我們過得很好,幫燦哥一直幫著我們!」

     「ど伯!這是應該的。」

     霍仁帆會心地點點頭。不由凝視天空與群山,回想起自己坎坷多難而輝煌壯麗,波瀾壯闊的一生,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不由唏噓不已……真是:遭逢坎坷皆天數,際會風雲豈偶然。

     淑華堅貞不渝地恪守婦道,試問天下人有幾人能超越,哎!真是:

     穿破衣裳才是衣,終老相守才是妻。

     姻緣本是前生定,曾向藍田種玉來。

     茫茫世間人無數,薄情男兒癡心女。

     惟有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那天霍仁帆來河邊,看見自己六位親人的墳墓,大哭一場,燒紙敬香,完畢來到老瀛山,無限感概,山河依舊在,只是朱顏改,但見那碉樓,暗堡傾禿不堪,梵宮寺廟,垣牆欹損,台榭歪斜,兩邊畫壁長青苔,滿地花磚生碧草,山前怪石遭塌毀,不顯嵯峨,大殿屋頂被滲漏,已無框檔,於是僧徒星散,豺虎晝行,山田盡芫,佛宇空寂,塔倒殿塌,無人問津。石洞口蛛絲結網,水池內蛤蟆成群,料想經年人不到,也知盡有風雨來,蒿草滿地見風長,狐狸,耗子常光顧,一派凋敝禿敗的景象。他看完這裡便來到兄弟們的墳墓去,在森林深處,他漫步在鬱鬱的叢林中,四周寂靜如夜,猶似走到了陰曹地府,不由心潮起伏,浮想聯翩,這裡到處是壘壘長滿蒿草的墳墓,墳地下面是戰死的弟兄腐爛成灰的屍骨,他們的忠心已變成了一顆顆堅硬的石頭,在這寂靜茂密的森林裡他們的靈魂變成了鬼魂四處遊蕩,一座座墳墓胡亂擁擠在森林裡,錯間雜亂,他們的墓碑沒有贊詩,也沒有碑銘,也沒有缺鼻少耳的男女神像,有的連姓名也沒有,只有枝繁葉茂的火秋樹聳立在墓地之上,枝葉在空中搖擺,如舌簧般發出聲聲的喧響。可以想見那時當地人不知煞費多少苦心將他們的屍骨收斂,使得弟兄們在陰曹地府裡聚義團首,那時不知有多少妻兒老母為此哭地號天,從此不知有多少失去爹的孩子翹首望天,有多少青春年少的婦人失去丈夫,有多少白髮蒼蒼的老母失去了頂樑柱般兒子,那場驚心動魄的炮火啊,使他刻骨鉻心,永世不忘,那活著的旱已伏處牖下,老死田間了,這時正是春天的睛朗時節,在薄暮的寂靜裡,四週一片肅穆與恬靜,弟兄們在寧靜森林裡是做著永遠不醒的長夢,而我最該死的人卻如夢方醒,老天啊!為什麼沒有重重懲罰我,因為我的私慾而拖累了無數人,直至生命的結束。弟兄們!起來!起來!喝酒了!來!滿上,滿上,儘管他引喉高吭,長歌當哭,四周依舊鴉雀無聲,只有年深日久的墳墓上覆蓋著枯黃的蒿草被微風吹動著,無人應他,五佛道場,而今又在何方,從前那美麗而又雄壯的樓閣,而今卻變成了一片瓦礫場,悲慘的景象使人驚駭,金碧輝煌的佛像已是暗淡無光,寺廟一片荒涼,只有枝葉繁茂的火秋樹聳立於此,鄉民路過都會進行祈禱和發出聲聲哀泣,枝葉在風中搖擺著發出簌簌的聲響。嗚呼!桃花流水,不出人間,雲影苔痕,自成歲月!真是:

     人生南北如岐路,世事悠悠等風絮,造化弄人無憑據,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貴何須慕,坎止流行隨所寓,玉堂金馬,竹籬茅舍,總是傷心處,

     真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一路走來但見滿山遍野,百花盛開,鶯嘀燕語,觸景傷情,睹物傷悲,啊!人生如夢,事如煙雲,逝者如斯,情如流水,感歎唏虛不覺潛然淚下。而那些為草命犧牲的千載英靈,有功斯土,卻空存風月,一方故實,竟作塵灰,可歎可悲也!嗚呼!往事如看鏡,浮生獨倚巖。真是:

     老瀛山,紅葉樹, 閱盡興亡朝還暮。

     潮生潮落夕芳草,九折羊腸楊子路。

     阮公曾把車輪誤,記得寒蕪嘶馬處。

     翠管銀箏歌樓曙,舊日豪華事已空。

     銀屏金屋夢魂中,黃蘆晚日空殘壘。

     碧草寒煙鎖故官,自斟明水醮仙官。

     殿前玉女移香案,雲際金人捧露盤。

     縫節幾時還人夢,碧桃何處更驂鸞?

     畫棟雕樑猶未改,堂前不見癡心客,

     月色不知人事改,夜深還到粉牆頭,

     隧道魚燈油欲盡,妝台竅鏡匣長封,

     山陵煙雨埋長弓,石馬無聲蔓草寒。

     古今多少興亡事,一袖閹雲兩袖風。

     貞肯未歸三尺土,怨魂先徹九重天。

    

     2010年5月15日完於碧海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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