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1卷 第十五回(1)
    第十五回 霍仁帆投拜正倫社,陳如舟立志戒煙癮。

    聚花樓嫖弄李淑華, 才子佳人風流搏浪。

     霍仁帆跟冷作雲整日在麻鄉約為老闆忙碌,一天到晚搞淂精疲力盡,人仰馬翻,做不完的生意,找不完的錢,一轉眼兩年過去了,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陳洪義已死,陳四老太婆與吳魚天早就勾在一起,下人無人不知,陳洪義一生有四個老婆,四老太最為得寵,其他的不是死,便是老,四老太把持著金庫,賬房的大小鑰匙,垂簾聽政,陳洪義二太太生有一子陳如舟,陳如舟整日吞雲吐霧,雖然年紀青青,卻細手細腳,白淨面皮,行為優雅,眼無神光,一天到晚,痷疤屁臭,毫無陽剛之氣,這也是怪陳洪義一生受盡磨爛,歷經坎坷,對一個獨生兒子喜歡得不得了,視如掌上明珠,自小兒時便由幾個奶媽服侍,從來嬌生慣養,養尊處優,懶惰輕慢慣了,家務大小事任由四老太,吳魚天二人裁奪。

     那天,四老太,吳魚天召來所有掌櫃,夫頭,賬房開會,四老太其實只有四十幾歲,二十歲不到便可憐巴焦地嫁給陳洪義當四姨太,陳洪義那時已經近七十歲了,娶進門來把個陳洪義安逸舒服得不得了,陳洪義陽氣衰了,四老太便沒得生育,任由陳洪義擺耍而已,這個女人也仗著得勢,顛寒作雨,持寵撤嬌,把持了麻鄉約,只見她戴著滿頭珠翠,身穿大紅通袖袍兒,腰繫金鎳碧玉帶,下著玄錦百花裙,叮噹環珮,搽抹的如銀燭人兒一般,雖然沒有生過崽,但卻肥滾如豬,整日都是人參,鹿茸,燕窩保養著,以至她面目浮腫,很不好看,嘴裡時不時散發出一股惡英發酶般的臭氣味,叫人聞了噁心嘔吐。她說:

     「老爺已去!時局混亂,這營業線路又過長,不易控制,前幾個月送了一批貨到昆明,那該死的滇軍唐繼堯,竟將貨物強行徵收軍用了,害得我麻鄉約白白賠了二千多大洋呀!老爺一走便沒了頂門柱,若大個麻鄉約也沒個人出面應酬時局,老顧客除外,新顧客也不來了,業務漸漸蔞縮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頂多大的用,因此,老娘準備將麻鄉約這塊牌子,一分為二,一家叫「麻鄉約福紀」,另一家叫「麻鄉約興記」,兩塊牌子經營,這福記便由我來主持,專營四川境內的業務,這興記便由夫頭但炳宣經營,專營雲南,貴州與南洋地段。但炳宣!」

     但炳宣點頭哈腰讒媚地說:

     「四太!」

     「這一年的租金都拿來了嗎?」

     「四太!早就準備好呢?」

     這個但炳宣性情急躁,心懷鬼胎,陰險詭詐,對手下的小夫頭動輒破口大罵,重則拳打腳踢,不過此人自十七歲跟著陳洪義,翻山越嶺,風雨同舟,走南闖北,到如今也有六十多歲,依然精力充沛,身強力壯,但見他濃眉大眼,高頭大馬,古銅色皮膚,腰帶上倒插一根煙槍,其體力擋得上二三個漢子不成問題,雖是個粗人,但腦袋瓜子還是靈光的,娶了三個大小老婆,他把小老婆生的最乖的一女兒但玉玲嫁給不呆不癡,不癲不瘋,但卻整日以鴉片為食的陳如舟為條件,再加年租金五千塊大洋租下興記,幾人將銀元擔進,雙方在契約上按上手印,互換婚書,但炳宣滿臉堆笑地說:

     「四太!小女的嫁奩均已置辦完畢,專等佳期!」

     「嗯!」

     吳魚天喊:

     「冷作雲!」

     冷作雲此時魂不守舍,目瞪口呆,像是未聽到一樣,吳魚天喝斥道:

     「冷作雲!」

     「哎!管事!」

     「格老子走神了所!」

     「沒有!啥事?」

     「把雲南,貴州與南洋的賬本全部交給但夫頭!」

     霍仁帆,冷作雲二人驚鄂,霍仁帆站起來說:

     「四太!萬萬不可,隨著北伐軍節節勝利,各地軍閥行為有所收斂,再說我麻鄉約個別夫頭手腳也極不乾淨,在貨物中私帶鴉片,被軍閥哨長查獲,抓了小辨子,現在眼看著全國快要統一,各地工商必將活躍,我們麻鄉約的生意必將有的事做,萬萬不可一分為二……」

     「住口!偏撬撬倒想成正主子,吃屎的倒想把持正了!」

     吳魚天一頓唾罵,二人不敢再說,只好將帳本交割,忙了一個通霄,完畢,二人睡了一個整天,直到第二天黃昏時分才醒,冷作雲說:

     「兄弟!你的話固然不錯,然而也要鑒貌辨色,隨風駛舵,自古順情話討人歡,憨直言討人嫌!」

     「冷哥!麻鄉約也是我們衣食父母,自當為主拚命!」

     「你這都是個呆,俗話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你我當下人這麼想,他當主子的可沒把我倆當個人,我說凡事還是自當隨機應變,千萬不可抱定一棵樹不放!」

     「那朗個辦呢?」

     「我們改天找個機會去找公子,只要他公子願意出來承頭,我們聯絡眾人一起幫扶他!」

     「好呢!那今天幹啥呢?」

     「走!到正倫社去,看田大哥斷公理!」

     「我不是正倫社的弟兄!「

     「我作個引薦,你也加入袍哥!」

     冷作雲拉起霍仁帆出門,二人來到水碼頭朝天門,但見牆帆林立,百艉爭流,千帆竟渡,長江渾赤如血,嘉陵江則一川碧綠,至此匯流,波濤翻滾,碼頭上一派繁榮,人來人往,擦肩接幢,正倫社也好不氣派,大廳軒豁寬敞,辛亥革命時的黃緞子大旗掛在客廳中央,大旗兩邊陳列著刀斧劍鋮 ,那天正是七月十五日的「中元會」,弟兄們陸續從四面八方趕來,依輩份而坐,田德勝端坐上方,威嚴肅穆,好不氣派,香堂右側正中懸掛著關公拖刀的畫像,氣勢逼人,左右各一幅對聯:

     一龍一虎一聖賢,三人三姓三結義。

     關二爺是袍哥的偶像,弟兄們對關公崇拜至極,他是取義成仁,忠於職守,勇敢無畏的典範,大廳裡黑壓壓的一片,煙氣熏天,有的喝嗨連天,有的在摳鼻子屎,摳出來,戳揉成球還聞一下,有的脫了鞋子挖雞眼,有的在頭上捉虱子,捉住了,夾死,「卡呯」之聲喧聲響亮,亂哄哄的如蜂朝王般擠得堂子座無虛席,況春發走後,田德勝不死心,到處招兵買馬,冷作雲本是三聖公李祝三的四排,因口角搞毛關係,冷作雲一氣之下拉了一幫兄弟伙投靠田德勝,倒退坐了七排,其時天氣已交小寒,田德勝頭上戴著皮困秋的帽子,坐在上面,搖來搖去,但見他上身穿閃光綾綢衣,內穿長袍,腳著油光皮鞋,右手端著一根金光閃閃的煙槍,黃金做的,鑲嵌著翡翠,瑪瑙,貓兒石,耀眼奪目,一手綹著老鼠鬍子。一雙貪婪無限的賊眼,閃爍不定,嘴角邊卻洋洋自得。冷作雲丟了一個歪子說:

     「大哥!各位弟兄!今日引薦一位新人,我的弟兄——霍仁帆!」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著他,霍仁帆則不慌不忙,從容迫地上前丟了個歪子說:

     「各位仁義大哥!兄弟初來乍到,伺候各位不周,敬請海涵,若是用得著兄弟的,兄弟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既然是冷兄弟的推薦!在座的兄弟有何話說?」

     「敬聽大哥定奪!」

     田德勝見霍仁帆生得俊朗,標緻,說話機敏伶俐,心中歡喜說:

     「那執事開始吧!」

     執事就是三哥,三排,是一位乾瘦的老頭,他與田德勝風雨同舟幾十年,頗得信任,他站在霍仁帆對面朗聲唱道:

     「霍兄弟下脆!叩拜關公!」

     霍仁帆撥步撩衣肅穆下跪,對著關公連磕三個頭,然後起來,三哥起頭念,霍仁帆跟著念:

     「上坐關聖賢!下跪弟子霍仁帆在面前,今後如上不認兄,下不認弟,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誓畢,再向關聖像叩首,田德勝見自己人多馬壯,無比喜悅地說:

     「兄弟既然入我袍哥,便是我弟兄!你知道何為袍哥嗎?」

     「大哥!略知皮毛,詩云:『豈日無衣,與子同袍!』顧炎武,王船山便取名反清復明的隊伍為袍哥,我雲、貴、川袍哥第一人為陳近南,江湖上云:『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自鄭成功反清復明大旗一豎,天下英雄聞訊聚起,鄭成功在台灣首開金台山明遠堂以來,便派了五撥人到大陸發展袍哥,陳近南便為我西南袍哥開山祖師。」

     「說得好!小兄弟!言辭明麗,胸中萬卷,能說會道,既進我正倫社,就要懂得規矩,真所謂:人不親,行道親。行道不親社會親,我封你為十排,跑腿老ど!」

     「謝大哥!」

     說完依序而坐,會場又歸於短暫的平靜,人群中大管事站起來說:

     「大哥!各位弟兄!我有一事相告:請眾人公斷,既然大家都是袍哥兄弟,最講的是一個義字,這王銀山簡直禽獸不如,劉三哥與他同排,沒想到王銀山趁劉三哥從軍在外,糟蹋了劉三哥的堂客,隨即又奸他的女,奸人妻女是袍哥的大逆不道之罪,弟兄們!對這種畜牲朗個辦?」

     人群似馬蜂朝王般炸開了鍋,議論紛紛,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王銀山身上,王銀山駭得夾著尾巴,低著頭,臉色似紙,沒想到大管事當眾揭醜,只好跪地求饒道:

     「大哥!兄弟們!饒我一次,今後再也不敢了……」

     兄弟們卻舉手齊聲吼道:

     「革出袍門!」

     田德勝心裡很是喜歡王銀山的行為,眼都瞇笑成縫,口中連譏帶諷地說:

     「王銀山呀!王銀山!你大嘴老蛙心腸狠,吃了竹子搬筍子,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沒想到你格老子專吃窩邊草,沒有吹燈,砍丫枝就算便宜你龜兒子了,還不快滾!」

     「哎哎!大哥後會有期……」

     王銀山趕緊磕了一個頭,腳似抹了油般一溜煙地跑了,眾人哄堂大笑,這時一個跑腿撲趴跟頭地跑了進來說:

     「大哥!不得了啦!三聖公李祝三帶了一幫人來了!」

     冷作雲一聽面灰神散,手抖腳顫,真是安得江湖深,一個不做聲,田德勝卻把巴掌一拍奮然站起來問:

     「操傢伙沒有?」

     「操了!操了!」

     「兄弟們操傢伙!」

     「嘔!」

     眾兄弟紛紛拿刀拿棍,大門外只見李祝三渡著外八字的方步,滿臉橫肉,氣勢洶洶地朝田德勝走來,毫不客氣地掀了根椅子坐下,扎場子的兄弟伙們站著,氣氛聚然緊張,大有一觸發之勢,李祝三乾咳二聲,指手劃腳地說:

     「田大哥!俗話說:離城五里先問鹽米,鄰封碼頭,理應清楚有的人與我們的關係!」

     「李大哥!俗話說:一個老鴰守一個灘,本碼頭開山僻業吸收兄弟是正當的。」

     「廟子裡的刀頭是有主的,亂抓亂吃,謹防卡了喉嚨喲!」

     「大河裡鯉魚,那個打到是那個的運氣,說哈子有主無主?」

     「一僕不侍二主,一女不嫁二夫,肆收兄弟伙,簡直把袍哥看得太不值錢了。」

     「一張桌子四個角,說得脫來走得脫,今天不打讓手,只怕是老婆婆吃臘肉——要撕皮。」

     這田德勝老奸巨滑,說完後穩起,自知理虧,沉著不出氣,滿臉通紅,青筋直冒,李祝三偏頭偏腦看著他無可奈何頓時火了,「啪」的一巴掌拍桌子,站了起來唾沫飛濺地怒喝道:

     「四季豆不進油鹽!好言相勸,硬是大開黃腔,話已說明,看你哥子朗個辦?」

     「這幫兄弟我收定了,看哪個敢搬石頭打天?」

     四德勝被人一逼,肝火頓時暴漲,巴掌一拍「砰」地站起來,這一拍不打緊,李祝三被激得火冒三丈,站起來喝斥道:

     「我就不信那個是申公豹?腦殼反起長!兄弟伙,今天我們跟他們拼了!」

     「拼了……」

     田德勝見他李祝三說出這樣的狠話來,猶如揭了他的痛瘡疤,只見他的面比鐵還青,惱羞成怒,伸手抓住李祝三兜胸一把,另一隻手就想去抓他的辨子,幸虧李祝三眼快,把辨一摔,說得遲,那時快,李祝三躲過也拉住田德勝的領口不放,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對罵,李祝三人矮手快用指甲挖破田德勝臉上二處,早已一條條的發了紅,血沽淋當,田德勝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無名火起,攥緊錘子般的鐵拳,劈頭打去, 二人對打,裹在一處,李祝三已打破了兩個大窟窿,淌了半碗鮮紅的血,仍然不停手,田德勝又被挖了幾道口子,還被咬了一口,臉上破了相,嫖婊子肯定受人笑話,直把他氣得臉紅筋漲,昂著頭,噘著嘴,吐著大氣,兩邊雙方個個撩衣挽袖,大打起來,霍仁帆、冷作雲各操了一棍子,對著三聖公的人一陣猛打猛抽,雙方好一場混戰,當場砍倒十幾個,血流滿地,李祝三見佔不到便宜,帶著自家人殺出一條血路,一溜煙地跑了。霍仁帆、冷作雲受了點輕傷,趁黑回到麻鄉約,躲過一劫。

     過了幾天,霍仁帆、冷作雲邀約大部分帳房,夫頭,管事來到陳如舟處,下人是從不敢輕易到陳如舟的房間的,只見陳如舟雖然年紀青青,全無剛陽之氣,臉色如同白紙,風吹飄飄,冷作雲說:

     「少爺!老爺去了,你應該承起頭來!」

     陳如舟冷笑一下說:

     「一個人有多大的能耐,膽敢如此?他們合起幫來成一股的,遇事掣肘,就叫你做不成功,難道我心頭不明白嗎?所以不是我說,隱忍算了。」

     霍仁帆站點起來理直氣狀地說:

     「少爺只要挺直腰板,鐵面無私,迎到風頭上,首先剔掉她的腳腳爪爪,我們願幫你到底,重振麻鄉約的雄風。「

     一席話竟說得陳如舟沉默不語,語塞言閉,躊躇萬端。這時,但玉玲端著燕窩來了,陳如舟是定時一碗清蒸燕窩湯,燈影之下,但玉玲穿著薄薄的紗裙,朦朦朧朧露出那玲瓏剔透的玉骨冰肌,眾人都看呆了,霍仁帆猛然一見她十分妖嬈,不覺心蕩目搖,精魂盡失。淫心輒起,陳如舟最是小膽,凡百事,優柔寡斷,鼠頭蛇尾,而且鴉片癮來得極大,一天吃到晚,又好睹,一夜睹到亮,還不過癮,漫無邊際,抽精吸髓,那有精力去弄聳這如花似玉的人喲!但玉玲用那輕翠溫柔甜密的桑子說:

     「如舟!趁熱吃了吧!」

     但玉玲打破了室內短暫的寧靜,眾人之中一掃視,但玉玲那一雙涎瞪瞪的秋波直直地看著霍仁帆,陳如舟卻不顧眾人慢條斯理地吃燕窩,他如此健壯,俊朗,但玉玲情不由己一點紅從眼後耳根起,難道這段姻緣來了,沒想到可意人兒在這裡,幽閒之人不由偷眼睃看幾下,真是:

     弓鞋窄窄剪春羅,香體酥胸玉一窩,

     麗質不勝裊娜態,一腔幽恨蹙秋波。

     自從嫁了陳如舟,見他一味懦弱老實,秉性柔弱,凡事瞻前顧後,整日抽大煙,三分似人,七分像鬼,風吹飄飄,若大的家財被外人霸佔,偷梁換柱,暗渡陳倉,由於他身體瀛弱,從未見他的傢伙真正雄狀起來,讓她淋漓盡致地痛快,很是憎恨他,從此但玉玲暗下變心,真是:若是佳人有意,那怕粉牆萬丈高,紅粉無情,總然共坐隔千山。正是但玉玲嫁了個煨不粑,煮不爛,扶不起的癡蠢之人,當然要紅杏出牆,況且霍仁帆人物風流,青春俊朗,二人眉來眼去,不覺魂飛天外,暗定情約。眾人擺談一會兒,陳如舟接連二個喝嗨,伸了伸懶腰,癮來了說:

     「我要香二口,你們都下去吧!讓我想想!」

     「是!」

     自古僕聽主裁,眾人也不敢多說,魚貫而出,但玉玲見他的背影也不住地斜溜幾眼,無可奈何,眾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幹活去。

     泡子都是但玉玲親自打好的,陳如舟一抽就是三十來口,癮子又大,一天便有百十來口,至少也得抽五、六錢煙土,等到抽完之後,又要喝燕窩,方才心滿意足地抱著但玉玲,吸吮她的奶子,直到沉沉的睡去。

     那天霍仁帆整夜心心唸唸,寢食難安,只是放但玉玲不下。

    陳如舟過足了鴉片煙癮,靸上了繡花鴛鴦綢布鞋,臉色如雅青般碧青,心事重重,在鋪著地氈的大廳裡徘徊,但玉玲粉妝玉琢,臉龐兒不臉不瘦,身材裊娜,難減難增。楊柳腰,天然美麗,肌膚軟嫩似棉,行走過處花香四溢,臉蛋似羊脂玉般透白晶亮,坐下時端莊秀麗,猶似活菩薩一尊,玉玲是不抽鴉片煙的,但卻很會裹煙泡,丫環都知趣,每次都是她服待陳如舟抽鴉片煙,剛進門的時候還顯得有些靦腆的姑娘,現在已經變成了充滿青春活力的婦人了,含情的秋波極有誘惑力,紅潤晶瑩的臉蛋散發著光澤與掛著使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那嘴唇似火焰般的紅潤與鮮艷,猶似鮮花綻放,胸脯高矗而又飽滿,她最歡陳如舟似嬰兒般吸吮她的奶頭,陳如舟本是無用之人,使她惱火的是每次歡娛,陳如舟花樣很多卻總是早洩精水,從未讓她得到過真正的滿足,真是:只因會盡人間事,從此心上愈添愁。歲月流失,她已是十分妖嬈的女人,每天都想著花樣讓少爺高興,她已摸透了少爺喜新厭舊的性格,只有這樣不斷的變化,才能使寵愛不被衰退,玉玲坐在桌邊,穿著薄如蟬翼透出肌膚的薄紗裙,顯現一副妖慵的神態,如舟今天有些反常,半日不發一言,也沒有憋她一眼,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凝惑,但也不好問他,他那張如娃兒的臉,說變就變,陳如舟走馬燈一樣來回走動,最後在但玉玲的背後站住了,望著玉玲雪白的脖子出神,一股股熱乎乎的粗氣噴在玉玲脖子上癢酥酥的,她回眸抿嘴一笑,二指從紅木圓桌上碟子拿了一塊削了皮,切成方塊的雪梨說:

     「如舟!來!我餵你!」

     陳如舟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說話,不禁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朝天望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突然手臂揮舞,沒頭沒腦地吼叫:

     「哼!老子要快刀斬亂麻!老子要立志革新!」

     玉玲驚詫地注視他的發威,正要發問,可又踱開了,又繼續低頭徘徊,玉玲剛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憋了他一眼。自老父親死後,家中一切由四老太婆作主,租與老丈但炳宣經營的興記麻鄉約,由於但炳宣,但永奎即玉玲的大哥皆性情急躁,動輒破口罵人,好的夫頭大都離去,生意逐漸蕭條,這還不算,但永奎又不務正業,又一度經營香煙生意,虧了大本,已負債達六、七萬元之多,信用全失,顧客紛紛離開,連租金都付不起,收入減少,四老太婆,吳魚天,鹽老鼠等把持麻鄉約,便想將興記收回,興記又是老丈人,不好惹,這陳如舟也讀過上海法正大學,畢業回到家也曾經有過一番抱負,想把他所學的知識用在振興麻鄉約上,他感到他父親經營的方式即陳舊又腐朽,立志革新,想引進先進的郵局經營方式,引進電話與電報,組建銀行,把麻鄉約更加發揚光大,可是他父親既頑固又守舊,一切都聽四老太婆的,使他的抱負成了泡影,想來想去,一籌莫展,驀然他停止了,氣喘噓噓,青黃的臉色更趨轉青,但眼睛卻閃著異常明亮的光,嘴唇似紙一樣的慘白,怒視桌上的一堆煙具,突然,他右腳一跺,好似終於下了決心一樣,歇斯底里地大叫喊:

     「開山!開山!我要開山!」

     玉玲驚了一下,聽見陳如舟的喊叫聲,溫柔地凝視他說:

     「如舟!梨子不好吃嗎?想吃核桃?」

     「撞你媽的鬼喲!老子才不吃核桃,快給我開山!」

     玉玲順從地出去,在廚房找來一把開山遞給陳如舟說:

     「如舟!你要開山啥子?」

     她話沒說完,只見陳如舟從胸中噴發出一股豪然之氣,雙手端起煙盆子,往地下用力一摔,只聽見嘩啷啷的一片聲響,一大捧東西一齊丟散在地下,灑得滿地都是,還有些珠子滑溜溜,亮晶晶的四分五落地下亂滾,煙燈玻璃罩成了碎片,散落於地,但玉玲駭了一大跳,以為他瘋了驚叫道:

     「如舟!你瘋了嗎?」

     陳如舟全然毫不理會但玉玲的問話,他舉起開山使力的地砸煙葫蘆,不知是玉石雕刻的煙葫蘆太結實,還是用力不夠,連砸幾錘竟然沒有錘爛,煙葫蘆在地板上彈跳了幾下,最後終於被砸成了碎片,接著他舉起開山使勁砸煙盤,赤金煙燈,一鼓作氣把一副煙具砸爛後,方才心干。已累得氣喘噓噓,開山光光噹一聲扔在地上,坐在太師椅上歇息,他看見玉玲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仰天大笑說:

     「哈哈哈!不要怕,我沒有瘋,記倒!從今日起,我要戒煙,這大煙使人意志消沉,萎靡不振。」

     她臉上惶恐的表情消失了,她仍不理解,如舟今天這個突然的舉動,囁嚅了一會終於問:

     「如舟!你平日不是說包治百病嗎?」

     陳如舟為自己剛才堅決的舉動感到快慰,青黃的臉色透出了一絲紅暈說:

     「我決心振興麻鄉約!我要打起精神,勵精圖治!」

     但玉泠早已熟習陳如舟多變的性格,她仍不明白陳如舟的意思說:

     「如舟!這同戒煙有哈關係呢?你現在連麻鄉約的邊都沒沾上,老頭子生前被四老太婆灌了蜜,所有的錢庫鑰匙都管起的。」

     「不,我不先戒煙,振作精神,怎麼談得上振興事業!四老太婆,吳魚天,鹽老鼠老子跟你們拼了!」

     「如舟!小聲點!」

     但玉玲似乎有點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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