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1卷 第七(2)
    卻說這邊霍壽泉一家人在關帝廟旁一間屋賣豆腐,剛好夠全家餬口,一天仁佶回來了,霍仁帆格外高興,霍壽泉見到罵道:

     「你不出去求生活?回來干哈子?」

     「銅元局被滇軍,黔軍搶了,李師傅與我都回來了,等幾天我與李師傅再下重慶。」

     仁佶喝口水,坐了下來,霍壽泉說:

     「仁帆你跟著仁佶學個手藝,也好混碗飯吃。」

     「不去!」

     「為啥不去?」

     霍仁帆很倔強地說:

     「爸!哥!我有個同學叫黃小犬,他的爸爸是銀匠,同學們都欺侮他,常唱順口溜來羞辱他:豬退狗兒,牛栽象,貓兒退個黃銀匠。老漢當了銀匠,兒子照樣受人欺,我不願意學手藝。」

     「那你準備幹啥子?」

     「爸爸!仁帆說得有些道理,這幾年我在銅元局受夠了別人的氣,拚死拚活,積了幾個錢,就送他讀二年,仁帆!準備到那家讀。」

     「歐家壩,育英書院,楊建廷老先生那裡。」

     老漢聽罷方才同意了,霍仁帆聽了萬分高興說,第二天早晨,隨著二哥來歐家壩,誰知天色尚早,霧色濛濛,地上還有又白瑩而又細碎的霜。無人前來讀書,其門豁然高敞,銅耳吊環,實木門板,門楣上幾個鐫金陰文大字「育英書院」,四周松竹相蓋,前面良田萬頃,背後一座青山,小溪流水而過,二兄弟等了一會,門打了,楊建廷家人,引入大院。當關一個籐蘿架,其時綠葉正茂,賽如搭的涼棚一般,不見天日,院子不大,清靜幽雅。進入大堂,明窗淨幾,嘯然中雅,楊建廷端坐於上問明來意,頗為高興,楊建廷乃前清舉人,貴州桐梓縣知縣,告老還鄉建「育英書院」以培養大弟子,但見他清瘦儒雅,通眉長白,臉上時時掛著一副和顏悅色的慈祥表情,為人極其和藹可親,依舊前清人打扮,金錢鼠尾,長袍布履,兩眼炯炯有神,言談出口成章,寫字更是筆筆真楷,碧波清爽,遒勁有力,一筆不壞,通篇不見一個圈點的標準字,理學也是登峰造極的。文章更是卓越精深,無人可比。

     桐梓任知縣期間極其清廉公正,多次公正解決苗漢紛爭,當地民眾送萬民傘相送,有詩贊曰:

     平生正直秉性賢明, 幼年向雪案攻書。

     長大在金鑾殿對策, 常懷忠孝仁之心。

     每發仁慈之政策,   戶口登,錢糧辦。

     黎民稱頌滿街瞿,   河頌減,盜賊休。

     父老讚歌喧市井,   賢良方正號青天。

     正直清廉民父母,   名標青史播千年。

     後院是書院,書院內鬱鬱黃桷樹,清清綠竹,翠翠幽蘭,飲飲菊花,俱幽靜明潔,學子唄誦之聲相聞,四合院天井雨水直下荷花池,池中金魚成群游曳,苔鮮水草,茂盛幽深,正堂桌上擺放筆硯瓶梅,琴書瀟灑,四壁懸掛名篇箴言,霍仁帆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楊建廷見他生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如傅粉,聰明伶俐,厚道純篤,極其眷愛說:

     「叫什麼?「

     「霍仁帆!」

     他招了招手,霍仁帆過去,他一手按在霍仁帆頭上端詳,見其從容爾雅,天資俊俏,天恩高厚,眼光中暗藏煞氣說:

     「小兒若調教得法,必成大器,若學斜門歪道,必然害人無數,你在何處發蒙?」

     「李桂芳先生處!」

     「又是李桂芳,儘教些望天書!你讀一篇給我聽!」

     楊建廷順手取了《左傳》,教他讀,霍仁帆選了一章,朗聲讀來,碰到幾個認不得的字,便把舌頭在嘴巴裡打一個滾,含糊過去。楊建廷心中有數,笑了笑。然後把平時的作文逞上校閱,先生看後說:

     「嗯!字體工整而清亮,卻訛字很多,文章舛落無序,重疊顛倒亦甚,功夫太薄之故。凡行文做詩必雅頌各得其所,思路清晰而用字填詞恰到好處。方可流之千古,傳之四海。」

     仁佶將一年學費交與家人,便告辭了。楊建廷帶著霍仁帆去神龕上的孔子像前磕了三個頭,然後轉向先生和師母磕頭,拜畢坐在老師的下方,先生說:

     「仁帆我先告訴你,讀書不是件簡單的事,古人常說:十年寒窗苦,你的底子薄,學習大有困難,讀書最忌半途而廢。我先講一掌故《真讀書人》你聽:話說從前,一家姓李的農戶,從圈圈河獨樹子遷來滑石壁,建房時挖出一個燒碗的土窖,人們便取名碗廠壩。前清道光七年,川東重慶府巡撫大人微服私訪,那一行幾人走了幾天,天已[。o鬩顧尥氤C櫻馮y思沂3榭畬瞳s詼虎M宄科鶇玻戚黰O埲y順テ傭俗擳怌J換覅韘恁C馮y思腋獻鷗獺員笑勷秷蔬A拈蟛y私枳懦抗餼劬睎紗I任隡裾橖旲奶譚J奕耍眼咿佣授悍M臼滯幸慌挑褻緯試詘干希拈蟛y四悶痿褻臥詘竿飛峽炊疾豢匆幌巒偏l棠謖匆幌攏u湃肟謚校拮謱鏾鵌T⒆攀椋挽x興樸心菗{空UлB釹萑氤了跡威pU煳諍塚祖纜遾毦瘨磭檡e湮叮戚黰O梐√B罡卸A疵攳棳i憒蛉啪頹那睦肟`恕5詼Ⅶ蕍rǘ埮笴韇殈歷^迫∈浚骺急閌僑Ш晡⒎岫K齜玫難哺G筧耍~釷仙僦魅爍翱跡翱P懊G戚黰G筧蘇偌↘振梑Z萵c⑿彰↘眺E倫穎忝靼琢司褪峭氤C郁褻握茨淏閮悖a潦槿耍喻死V楚蟪鐉ap6欏罷娑潦槿恕彼淖窒崩`拈蟛y爍伎魤R矗{藄黰G筧嗽雄揮敫蓋祝v蓋准梜赲え顆抒~橙酥埔荒矩銥唐瀋希怯砥j鴆矗V藝攳蕻眺膠獄跕F賢阜⒑筧恕4聳掠α艘瘓浠埃撼緣每嘀鋅啵u轎g松先恕!?br/>

     「先生我明白了!」

     「好!讀書,不但講究讀得,背得,還要講得,第一要緊的是練一手正楷核桃字,這樣我找個人幫帶你,楊基德!你從此與他同吃同住,時刻相互切搓。」

     「大哥!你放心吧!」

     楊基德是先生的內弟,楊基德說:

     「仁帆,喬志,蘭青雲常說起你,他們二個都下重慶讀聯合中校去了。」

     「他們走了?」

     「對!你跟我來!大清早起來,要把書院的地裡裡外外打灑乾淨,單做這些活就得出一身汗,你是住讀,這些事都得你做,然後誦讀頭天教的書,十幾口人的水缸,都是你挑水。先生只喝清晨的第一桶水,別人打過的井水他是不喝的,打柴、煮飯等雜活的也得干。」

     「你放心吧!我是吃慣苦的,對這些都無所謂,只要跟先生學好本事。」

     先生的教桌上,除陳放土紅和洋紅一盤,墨碟一方,戒方一塊,墨板一塊,其它如筆簡水盒,也是不可缺少的,右手邊一部《康熙字典》,書房放著數不清的古書,屋角放有紙簍上寫:「惜字延年,敬惜字紙」的紙條。

     楊建廷也是一個非同小可之人,除《四書五經》外,經、史、子、集之書無一樣不曾熟讀,無一樣不講究,無一樣不通徹,是遠近聞名的大學問家,一切兵、農、禮、樂、工、虞、水、火之事,他提到頭就知道貫通到尾,文章也是枚、馬、詩賦也是李、杜、言談舉止有傾蓋之雅,無奈他雖有這一肚子學問,在貴州當一任縣官,為官正清廉,一生謹慎,因廉被貶,終身總不得志,只好告老回鄉從事教書度日。 也就絕意進取,盡心教濤,不上幾年,居然造就出幾個人才,名氣大噪。

     那天,明間內擺放著牡丹,各色菊花,清清瘦竹,翠翠幽蘭,筆硯瓶梅,琴書瀟灑,十分幽雅,夜深人靜。先生說:

     「你把三字經後八句背一下。」

     「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楊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

     「對了,此八旬,是乃我讀書人之大恥,多少人一旦顯名,便驕傲淫意,最後落得個遺臭萬年,想當年秦檜,還是北宋壯元,然而此人心術不正,害死岳飛,斷送了江山,你明白嗎?」

     「先生,我明白了!」

     楊建廷微微一笑。從此幾乎整天的時間,都跟著學習,晚上還得挑燈夜讀,除此之外還幹活,一年過去了,霍仁帆很下功夫,暇時複習原來讀過的書,並把未讀過《四書朱注》熟讀,認不得的生字查《康熙字典》,常常到深夜為止,仍挑燈夜讀。霍仁帆暗暗發誓:

     「學不會本事,決不離開先生!」

     一天,霍仁帆在燈下孜孜不倦閱讀《西廂記》,他完全沉浸在書中優美的故事情節,思維隨著故事行走間,忽見雲生東南,霧障西北,雷聲殷殷,一陣大雨來到, 庭前花草樹木盡皆濕,真是江河淮海添新水,翠竹紅榴洗濯清。少頃雨止,天外殘虹,西邊透出日色來,得多少微雨過碧磯之潤,晚風涼落院之清,海棠花兒經雨盛開,但見那池面紅妝零亂,遠方漸漸雷聲隱隱,雨收雲散之後,但聞十里荷香,佳景無限,深院黃昏清世界,幾人見?

     仁帆不由心曠神怡繼續挑燈夜讀,柳陰中忽噪新蟬,流螢閃閃飛來庭院,魚歌放聲,畫船歸晚,只見玉繩低度,朱戶無聲,此景猶堪漾,流光逐暮霞,月光映窗寒色淺,淡煙籠燈曙光策,銀色紗窗人未眠,漣漪戲綵鴛,綠荷翻波,清香瀉下涼珠濺,香風送,芳草邊,閒亭畔,坐來不覺神清健,蓬萊閬苑又何漾,只恐西風又驚秋,暗中不覺流年換。

     張生與崔鴛鴦的愛情故事深深吸引,神思躍然之際卻不經意聽到老師的腳步聲,馬上把書藏了起來,先生輕輕地坐在椅子上,霍仁帆凝視著他,先生先給他講一些古人勤奮學習的故事來啟發他,然後說:

     「我出幾個絕對,你對下聯!」

     「先生!你說嗎!」

     「炒豆不酥因火少。」

     霍仁帆思索一下,因為炒字是火,少二字組成,必須拆字來對,移字:

     「移倉難動為禾多。」

     「對得不是很理想。」

     先生站了起來,來回走動,順口又出一聯:

     「狗尾草。」

     霍仁帆脫口而出:

     「雞冠花。」

     「對得好,再來,塔內點燈層層孔明諸葛亮。」

     「池中洗藕節節太白理長根。」

     「罩子籠燈諸葛亮。」

     「張蓬隔熱無人光。」

     「和尚沿河上, 河上完,和尚玩。」

     「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樂。」

     先生微微點頭,露出慈祥的笑容:

     「古人也有至今無人能對的,例如:南山女子身穿藍,走出欄外去採蘭,遇一男子來欄住,好不作難,你去想想吧!」

     順便又給霍仁帆安排乃近期要讀的書。先生的書法是遠近聞名的,縣內石角、三溪、蒲河、青羊市、縣城都有先生的字跡,大至金匾抱對,小而至於墓碑神龕,但先生有個脾氣,拒絕給人寫契約,作客不坐上席,三溪歐家的神甕一聯:

     東魯雅言詩書執禮。

     西京明詔孝弟方田。

     牛王祠抱對;

     願了頭陀,生男不如生女。

     看安眼界,騎馬怎似騎牛。

     先生有三支鐵筆,各刻「此非常筆「四字,一支傳子孫,一支傳族人楊吉光,一支傳楊基德,傳為清光緒初,重慶府學官徐昌緒蒞綦視察,下榻瀛山書院,召見先生,邀請先生揮毫留墨,徐昌緒是名書法家,先生不敢寫,托故隨僕人進書院,取出隨身所帶鐵筆,僕人進內稟報,快速地在宣紙上畫了長約三尺餘的中鋒一筆,然後卷筆不辭而別,徐大人至書院見先生留下的中鋒,筆墨似浸透宣紙,落於案上,莞爾一笑說:

     「此非常筆!」

     不久先生進城,在珠藏街遇見僕人,僕人說:

     「楊先生!大人對你的筆交口稱讚,此非常筆。」

     先生遂將四字刻其上。那天知事馮真武派貼身侍衛王麻塊去育英書院請先生到縣衙來書寫屏條,藉以附庸風雅,遞給王麻塊一信封,叫他送到歐家壩,平時間,王麻塊仗著知事的權勢,欺壓百姓,百姓早已恨之入骨。一路上王麻塊心情愉快,不知信封內容,誤以為是楊建廷犯了案子,信封裡裝的是拘他的傳票,想到這裡禁止不住臉上那一片片白麻子蹦蹦亂動,嘴角上露出一絲叫人難以捕捉的陰笑,來到育英書院:

     「嗨唷唷!不簡單,黑漆朝門金字匾,梅鹿銜花排兩邊。座南朝北風光好,看來楊夫子硬是有錢喲,多虧大人照顧我這回福喜差事,敲他十塊大洋沒得問題。」

     王麻塊清喉,拍手,收斂笑容拉長脛子,放開喉門,驚抓抓地叫:

     「楊建廷在屋頭沒有喲?」

     恰逢先生正在門口觀山水,聽見喊聲,看得真切,原來,正是有一次先生由重慶回家,路過縣城,口中乾渴,來到臨江茶園喝茶,親眼看見這個傢伙,帶著衙役,把茶園老闆毒打,正在揚長而去,事後一打聽,才知道王麻塊是知縣狗腿子,正敲詐茶園錢財,老闆實在無錢,他惱羞成怒,抓到就打。揚建廷心生厭惡,雙眉微蹙,轉而一想,馬上滿臉堆笑說:

     「哎呀!是王大哥麼!久仰!久仰,我是楊家幫傭,找我家主人何事呢?」

     「你家主人的事,他自己明白,心裡清楚,只要懂得起,是可以大事化小的,小事化了的。」

     王麻塊陰陽怪氣,楊建廷心裡十分厭惡而又不表露地說:

     「我家主人的事,萬望王大哥高抬貴手喲!」

     「好說!好說!你家主人勒?」

     一邊說,一邊將信遞給楊建廷,楊建廷說:

     「我家主人正在午睡,請大哥稍坐一會,我去進內稟報,主人家便來。」

     楊建廷接過信,轉身入內,片刻,楊建廷手裡拿著一封信,笑瞇瞇地說:

     「王大哥!遺憾!遺憾!天有不測風雲,我家主人午睡受涼,四肢麻痛,動彈不得,不能親自迎接,萬望海涵。大人的信他是已經拜讀了,所要的東西,毫不央夾,回信一封,麻煩大哥帶回縣衙面呈大人。」

     楊建廷畢恭畢敬雙手遞信,王麻塊卻追不及待問:

     「大人要的哈子東西呢?」

     「哪裡!我家壩子邊那扇磨磴,本是名貴石料打成,不知那個背時的告訴了大人,既然來信索取,我家主人只好奉送。」

     楊建廷故意神密地說:

     「王大哥!我家主人一再扎服,縣太爺信中再三說,此珍貴石磴,非同尋常,一定交持信人背回,這樣看來大哥定是大人信得過人囉,哈哈哈!」

     楊建廷再低聲附耳說:

     「大哥一定要自己背喲!萬萬不可找人代背,若有差錯,你我都擔當不起喲!我還要上街請郎中給主人家看病,失陪!失陪!」

     楊建廷上身微傾,雙手抱拳,告辭,搖搖擺擺向場上去了,但見他步履矯健,如清風飄然而去,麻塊來到壩子邊一看說:

     「我的媽喲!這石磴少說也有七、八十斤,栳是栳不動的。」

     王麻塊只好在附近農家找個背兜裝上石磴邁著吃力的步子,一步步向縣衙走去,背得王麻塊筋疲力盡,四肢散架,汗流滿背,硬是咬牙切齒,臉紅耳脹地硬撐著,好不容易到了掌燈時分才總算回縣衙,麻塊把磨磴放在二堂,氣都沒有喘一口就興沖沖地跑到後廳向縣太爺馮真武稟報去了,馮大人一見麻塊就慢條斯理問:

     「郎個這哈兒才回來呀?事情辦得怎麼樣呀?」

     「辦妥了。」

     「來了嗎?」

     「來啦!』

     「在哪裡?」

     「二堂。」

     馮大人一聽在二堂,馬上整裝,此時馮大已是腰纏十萬貫,囊中充盈。馮大人已是養得身肥體胖,馬上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快步迎上去,環視二堂,四壁空空如也問:

     「在哪裡?」

     麻塊靠前一步一臉諂媚地笑著指指磨磴說:

     「在那裡!」

     大人一看心裡發楞,麻塊見狀忙從包中取出書信,雙手呈給馮大人說:

     「這裡有楊建廷的回書。」

     馮真武接信拆開一看,不禁哈哈大笑,麻塊覺得莫名其妙,馮真武自言自語念道: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老爺,我沒有作孽呀!」

     「沒有作孽,拿去看。」

     麻塊接過信來,臉色由白變青,搌紙一看:

     堪歎楊某家貧寒,奈何王兄死糾纏。

     逢場作戲背磨磴,點石成金也是錢。

     「老爺這楊建廷狗坐宛兜不識抬舉,要不我帶幾個人去把他抓起來!」

     馮大人立馬收斂笑容,露出一副陰險的神色說:

     「哼!算了,不怕他清高,到時候我叫他哭都哭不出來,今天打點上司事急,你派人趕快辦治,中秋節起運。」

     「是!」

     原馮大人做了三年有餘,收刮民脂民膏已足,便打點禮品往省府成都去,打點上司,須得一個有力量的人方才妥當,原本想準備了二十一挑大洋,再加上楊建廷的書法,財文兼備,一併送去,沒了書法,麻塊便在綦江城到處找貨,還帶著縣衙警衛隊長劉安銀和幾個衛兵,劉安銀是郭扶場人,長得結實偏瘦,一貫不務正業,濫抽鴉片,因槍法很準,被馮大人從縣保安團裡提升為衛隊長,耆好賭博,嫖女人,二人整個綦江城都走遍了,還沒找到理想貨品,劉安銀問:

     「王大哥!大人哈子事這樣急?」

     「兄弟!你不懂,大人送省城的禮物,光有二十一挑大洋不成樣子,一定要找一兩樣有特色的貨,中秋節一定起運。」

     「哎!特色貨,我們綦江城那來啥子特色貨,大哥!鹽號富得流油,他們才有塞!」

     「哎呀!搞忘了!」

     二人果然到了恆昌裕,劉子厚不敢怠慢,拿出一副鄭板橋的松竹畫,王麻塊,馮真武一看高興不已。

     劉安銀心懷叵測地從縣衙出來,大叉步飛奔,趕緊去找他的結拜大哥周燮清,周燮清綽號矮子老沙,生得是身材高大,好腳力,渾身筋縷外絡,鬚髮直立,祖籍江津縣黃泥場,幼時隨父輩遷居高青與貴州泥壩隔水相望的向家塘ど店子上。從小喜歡跑步,常用河沙或鐵砂裝於布袋內,綁在腳桿上,追捉狗尾為戲,邀集十幾個兄弟伙,明裡暗裡,殺人越貨,早已是個老窖,劉安銀來到夜來香妓館,知他在此盤桓無凝,老闆娘長得色黃體圓,打扮得花裡胡稍趕緊招呼:

     「劉隊長!稀客!稀客!今天剛剛進了二個妹兒,才十七歲,哎呀!那水靈靈的長相……」

     「好了!好了!矮子老沙在不在?」

     「你說矮子老沙呀!現正在抱著我們妹兒弄聳,小聲點!」

     老闆娘故意神密,劉隊長一聽在,便扯起喉管喊:

     「矮子老沙!矮子老沙!」

     等了好一陣,周燮清半裸上身出門滿臉喪起:只見他胳膊上紫肉橫生,胸脯上黃毛亂長說:

     「劉二哥!驚瓜瓜叫哈子?差點閃了老子的腰桿,那個稀行這個哈來耍!」

     「周大哥!有事,漲水了。」

     劉安銀壓低聲說,矮子老沙似乎懂起,馬上回房穿起身上的衣服,給了老闆耍錢,與劉安銀二話不說,來到河邊。劉安銀說;

     「縣大人馮真武有二十一挑大洋在中秋節那天上船,走水路上,沿河往成都運,三年任滿朝覲,打點上司。」

     「何人押運?」

     「暫時不知!」

     「若是別人押運,此事便算了,我那十幾桿破槍,擋得住個球,若是你去押運,你也得跟我一起,只有你的槍法准。」

     「成功了往何處走?」

     「我早就盯好了,高青鄉紅巖溝。」

     「好!我盡量說去押運,若押運不成,便入伙,干!」

     「好兄弟,事成,你我十幾個弟兄便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若走水路,何處穩當下手?」

     「只有過了北渡場,轉到竹林灣,便下手,你聽幾聲老蛙叫,便動手,你在頭上扎根紅布繩作標記。」

     「好!」

     二人分手,話說矮子老沙不敢耽擱,分手後直奔高青鄉李家坪,陸安廷兄弟家,陸安廷外號二老柳,其兄陸安成人稱大老柳,早年兄弟二人幫人扛木料,原屬苦力,後來在場上喝茶,巧遇矮子老沙周燮清,矮子老沙見二人身強力壯,面帶凶相,敢作敢為,膽大如天,便與二人結拜為異性兄弟,二老柳、大老柳便拉上十幾個苦力一起,與周燮清一道就是在這年的臘月間,在風吹雨打的清晨,十五人手持大刀,突然打進青龍場,出其不意地把青龍場上團丁槍械全部繳了,殺死了團丁,避藏到這沓無人煙的李家坪,大老柳,二老柳一聽有了生意,個個眉飛舞色,喜笑顏開。

     人們常說中秋看月華,一輪皓月掛於半空,照得大地一片銀色,家家戶戶都備有月餅,小孩婦人舉頭望月,那天師母備有瓜子,月餅,還燒了一壇糟酒,師兄師弟都過得很痛快,霍仁帆問:

     「先生!什麼叫八股文章?」

     楊建廷右手的食指著天,瘦瘦的腦袋不停地搖擺晃動說:

     「所謂文章者,即經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也,蓋始於明成化以後,股者,對偶名也,天順以前,經義之文,敷衍傳注,或對或散,初無定格,成化二十三年會試,乃以正反,虛實,深淺,扁扁立格,八股之制,實始於此,八股又叫八比,即提比,兩股,中比,兩股,後比兩股,束比兩股,合八股,必須依次而作,即:破題、承題、起講,領題,提比,出題,中比,後比,束比,結題。八股文的題,大都是《四書五經》中取題。因此,必須熟讀《四書五經》,做文章時,寫字要避諱,如遇有與皇上或孔丘的名字相同的字,要缺去一筆一畫,以至於對君上的尊敬,可惜,八股現已無用了。」

     散席後,霍仁帆正欲看書,師兄馮進來邀仁帆外出賞月,初不原去,馮進說:

     「仁帆怎麼像個大閨女!」

     「好!走吧!」

     是夜月明如晝,天朗地清,小小鄉場滿街土地會辦得熱鬧非凡,綵棚裡的土地夫婦耀然上座,燈綵輝煌,鞭炮聲聲震地,兩邊懸掛滑稽的對聯陪襯,其中一副:

     燒酒甜酒都不論,

     公雞母雞隻要肥。

     師兄們邊走邊談邊看,天上亮火蟲飛舞,河邊蛙聲一片,突然月華出現在眼簾,眾人舉頭一看,月亮又圓又大,外環五彩繽紛,再外層有銀白色的鱗片雲圍繞著,相隔不遠有一株大梅樹,月色照耀下,橫身披著銀色的外衣,月光照在地上,天地一色,景色怡人,真是:日吐金蟾月吐玉,天鋪碧水地鋪彩。接著到禹王廟,武團一撮毛正在演出,人山人海,老閭和一個十幾歲的女孩頭上留蓄一撮頭髮,辨成長約二尺的長鞭,是為該團標記,並善用辨子作特技表演,一陣鼓響,女孩出場,將長辨繫於桿頂,人則懸空飄舞,像打鞦韆一樣,其姿式,驚險萬狀,如鳥飛翔,台下喝彩一片,突然,女孩從桿頂摔下,頭髮辨未套牢,砰的一聲,跌至地下,人已半死,動彈不得,老閭迅速用床單把女孩包好,抬到後台,鄉公所的,團練局的官員們在場觀看,不以為憐,反而吆喝退票,一時嘩然,老閭拿不盡的言語,說不完的好話,才草草收場。是夜,夜深人靜,霍仁帆寢食難安。

     夜深了,馮大人的縣衙裡,卻異常安靜,王麻塊,劉安銀等幾十個衛兵守在大人四周。馮真武說:

     「劉隊長!」

     「到!」

     「本縣有一件極其重要事情要交給你,擔運貨品去一趟成都,不知你願不願意去呀?」

     「都統大人!小人一切皆是大人你所栽培,若蒙差遣,即使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

     王麻塊趕緊說:

     「大人我也去!」

     「你就不去了,一來怕路上小人,須得一個有力量的人才穩妥!劉隊長槍法了得,我看他棒老二有幾個腦殼來硬碰。來人!起運!」

     時間已過子時午夜,街上的居民早已安息,縣衙的門才依依呀呀地打開,二十一個挑夫挑著擔子,快步出城,來到老碼頭,河邊一支大船旱已等候,挑夫把擔子搬上船,馮大人從懷中取出一紙和信遞與劉隊長說:

     「劉隊長!這裡是收貨人地址,姓名和我給他的信,對方收到貨後,一定要讓他寫封親筆信來回話,回來後,本縣定有重賞!」

     「都統大人敬清放心」

     「開船!」

     大船在無聲無息中緩緩離岸,馮大人也給了盤纏費用,幾十個衛兵四環站列,擔子上坐著挑夫,連燈也不打開,藉著月光向下流駛去。

     周燮清帶著大老柳與十幾個兄弟早已在北渡場轉灣處的竹林深處坐在船上等候,大老柳說:

     「矮子老沙!劉隊長是不是涮罈子?」

     「劉兄弟我敢以人頭擔保不會!」

     眾人屏氣靜聲直等到下半夜,只見月色皎潔,江流山色,樹影虛燈,遠近映合,花依月影,參差掩映,星光燦燦,河邊蛙聲一片,水面藕花十里,江面魚泡串串,十幾條漢子分乘四支魚船,過了子夜,更是江清月皎,水天一色,頓覺萬慮俱靜,人煙俱熔,水平如鏡,猶是徹成水晶一塊,凝碧萬晶,凍光固彩,僅有出水青蓮,亭亭直上,葉蕊層層,相疊而綴。驀然一支大船吱吱嘎嘎地劃來,曉月蕩波,奇峰四環,頓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來。周燮清說:

     「大老柳!二老柳!下水。」

     大老柳兄弟手持大刀,輕聲地下水,如魚下潛,蕭蕭河水,清涼心骨,令人毛悚戰瑟。躲於藕葉下,等大船近了,二人潛水,浮於大船舷下。周燮清用他那沙喉嚨連叫二聲,似百年老蟾在鳴喚,劉安銀一聽便明瞭,抽出一根紅繩握在手上,周燮清見機會已到,大喊:

     「劃過去!開火!」

     四支魚船快速劃向大船,荷葉滿澤,船行深綠間,衛兵喊:

     「喂!打魚船,不准靠近!」

     周燮清端起步槍,一槍打去「砰」正中那喊話衛兵面門,應聲倒下,幾十個衛兵立馬還擊,河面上槍聲一片,硝煙四起,浪花飛濺,安銀將紅繩繫於頭上撥出手槍,對著衛兵後腦門反打,挑夫們咳得爬在地下,大老柳、二老柳從船舷爬上來,一刀一個,劉安銀更是一槍一個,片刻工夫,三十幾個衛兵大都傷亡,未死的劉安銀再補一槍,周燮清將船靠攏,喊:

     「你們起來!上小船!」

     挑夫才回過神來,將銀元挑上小船,劉安銀還在船上亂摸,周燮清說:

     「二十一挑,夠數了,摸哈子!」

     「還有鄭板橋的畫!」

     一會兒,上了小船,周燮清點了一支火把丟上大船,須臾大火燃起,小船划上岸,周燮清一把接過畫,撕開蒙皮一看,除了竹子,便是松,一把撕得稀爛說:

     「劉隊長!都當老窖了,山上多的是松竹,讓你好看個夠!」

     「矮子老沙!你懂個球,老子跟你拼了。」

     大老柳趕緊勸說:

     「哎!兄弟!都到這個份上,還鬧。」

     「哎呀!土包子,價值連城喲!」

     隨即強迫人夫將全部銀元連夜挑至紅巖溝,天已大亮,好個紅巖溝,但見水流四伏,懸崖陡峭,四周山頂眾峰環擁,皆如覆鍾峙鼎,籬籬攢立,竹松交蔭,眾人循溪流穿入石峽,兩崖平峙,壁立參天,上則虧蔽天日,下則奔墜峭削,蒼翠紛飛,翠壁穹崖,層累曲拆,奇樹大皆合抱,花色浮空映山,絢爛巖際,地既幽絕,景復殊異,映耀遠近,中通一線,一溪介其中,水流波濤,奔澗鳴雷,松竹蔭映,叢石嶙峋,兩壁峽色,氤氳成霞,人行其間,下瞰深溪,上仰危崖,嵐光掩映,石色慾飛,無不個個毛骨陰悚,惟雲氣出沒,阻絕人跡。九曲盡處,地甚幽爽,自成一天,四面蔚然奇麗,潭水淵碧如黛,日光爍爍,紫碧浮映。便在這裡紮下菅盤,此地方圓百里人煙稀少。密樹森羅,蔽日參天,蓊蔥連絡山塢,清流延回,周燮清便用銀元添置槍彈,很快匪隊巨增,矮子老沙,大老柳,二老柳三人相幫,名噪一時,佔山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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