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1卷 第四回
    第四回   霍壽泉家貧送子讀,楊錦雲創建同盟會 。

     池佑騫拜會池列五,哥老會拜神攻綦城。

    話說:綦江縣蒲河鄉有一鄉民霍壽泉,生得是體格強壯,性格豪爽,為人又一團謙恭,在江湖上為人處事極講義氣,很是仁德忠厚。祖宗手頭接下來只有八斗租的田土和在綦城珠藏街幾間破瓦房,其妻何氏為其生了三個兒子,原名叫何守貞。何氏心慈口善,神態安祥,善做小吃,吃齋信佛。連個螞蟻都生怕踩死,夫妻二人拚死拚活也養不活全家五口人,只好整出一間房來開茶酒館來謀生活,霍壽泉儘管目不識丁,還是本著窮不丟書,富不丟豬的古訓,儘管生活艱辛,身上衣著破舊,再加上江湖上闖蕩幾十年,嘗盡人間辛酸,頭腦開了竅,損口苦體,一咬牙硬是要從全家人的牙齒縫裡攢了點銀子,送他的幼兒霍仁帆去私塾讀書,只因他幼兒生得眉目清秀,聰明伶俐,百伶百巧,極討父母喜歡,當然囉!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ど兒,這下子霍壽泉可忙了,農閒時分在麻鄉約裡抬轎子,在碼頭幫鹽號上貨,以資餬口,大兒子擔著貨擔到處串賣,二兒子在茶館幫母何氏打雜,ど兒霍仁帆滿了八歲由霍壽泉引去拜師李桂芳。

    那年正是清宣統元年,李桂芳的私館設在自己家中,但見綠油欄杆,朱紅牌額,石青鎮地,李桂芳是秀才,家有薄田數畝,以教書為業,收取束脩, 其為人端正,洽學嚴謹,秉性忠厚。設館於老街,雖然朝庭早已廢去八股,試帖,改新學,他卻大不以為然。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詩詞歌賦無一不會,一手標準的歐體正楷字,一刀片劃下去,如同關公的青龍偃月刀一樣鋒利無比,每日清晨起床,定要臨摹王羲之,歐陽恂之字帖,完了太陽還未出來,又要翻出詩韻來做一首五言八韻詩,時常對學生說:

    「吟詩一事,最能陶寫性靈!詩韻一通,文章自然練達!」

    然而他做詩填詞 真真甚是苦,或是煉字或是煉句,往往一首詩做到深庚半夜還不得完,詩做不完便不睡覺,一得佳句,便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他自當童生起,一天到晚,真正是日無暇晷,皓首窮經,一直到如今,人已過四旬,所有做的試帖詩稿,到如今已有半人多高,幾十大本,自以為算得上一位大詩家了,這種破紙頭,饑不可為食,寒不可為衣,真正窮到極處,他卻常常洋洋得意地說:

    「胸中萬句,等到用的時候,自然是有觸斯通 !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寫的詩文清麗雅正,出色當行。話又說轉來,到了他這個年紀,眾人早已意懶心灰,打斷念頭,從其他途徑上去發展,或留洋,或經商,他卻癡心不改不以為然地說:

    「子日: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梁灝八十二歲中壯元,只要你有志氣,將總有一朝出頭的那一天。」

    大家都說他痰迷心竅,走火入魔,寫起文章來,無論幾千字,一直到底,不興作一錯字,又快又好。但凡遇到古碑帖,佛經上深奧弧僻的字,眾人不解,一到他手,蕩蕩如流水不差,直念到底,眾人無不駭然,他的頭上依舊金錢鼠尾,青袍布履,鬚眉浩潔,說話做事不慌不急,但凡他一寫字,作文無不聚精會神,縱使電閃雷鳴,波濤澎湃,他也無動於衷。由干整日忙碌,了無情趣,呆頭呆腦。

    世人都感歎他這個酸子,十年寒窗苦, 九載遨遊累,背著琴劍書箱赴京應舉,十往九空,屢試不弟,落魄飄泊。早年只因他的為人既古板又忠厚,固執拘謹,所以縣學大人不大喜歡他,說他文章毫無倫次,文脈糊塗,填詞用字過於生僻,引經據典,十分繁邃,他卻漫以為佳。話又說轉來,那時的窮秀才比狗還多,取了功名候補到鬍子白了尚且不得一差一缺的不計其數,不過他也算縣裡一代文宗。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這正是李桂芳吃到了這個苦頭的緣故,可他偏偏不醒,依舊癡心妄想做他的美夢,常常歎息時運不濟,眼見著雜學龐興,正學將廢,國學沒落,倒退了。長吁短歎也無濟於世。這種書生氣,正是他可愛的地方,也是他不幸的根源。真正是痰迷心竅。那李桂芳端坐於孔子像前,霍壽泉撲通撲通連磕三個頭,對ど兒說:

    「趕快磕三個頭!」

    霍仁帆趕緊跪下,望著坐太師椅上的李桂芳連磕三個響頭,李桂芳見霍仁帆長得目清眉秀,唇紅齒白,十分喜歡,招招手示意過來,摸著他的頭說:

    「哎!可惜呀!朝庭早已不再科舉了,學而無用呀!」

    「先生!我是知道的!可是多識幾個字,總比我好哇!走到那份田地,執筆的總比我掌犁的強,先生!這是我用竹籠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搞到一條大鯉魚,送給先生!」

    李桂芳見一條二十多斤的大鯉魚,又有一些碎銀子,又見霍壽泉態度真誠,點點頭,表示收下弟子,於是在李桂芳私館發蒙讀了一年。

    是年除夕,那是一個窗梅表月,簷雪滾風的寒夜,竹爆千門萬戶,家家貼春勝,處處掛桃符,霍家全家團聚,滿滿坐了一席,雙親上座,大哥仁廉,二哥仁佶,大嫂呂梅也是娶進屋半年,是大青山的村姑,生的貌若梨花,腰如楊柳,長挑身材,爪子臉兒,稀稀多幾點微麻,大手大腳,吃苦耐勞,任勞任怨。霍仁帆也依次收尾而座,舊時風俗,先給長輩磕頭,叫辭年,然後邊吃邊敘家常,桌子上放的無非也是豬頭肉,臘香腸,扣肉等,天倫之樂,其樂融融,飯後圍爐擠在一塊喝茶,吃小吃,霍壽泉說:

    「ど兒!讀了幾本書?」

    「爸爸!先生教讀了《三字經》,《隨身寶》,《新國文》,《大學》,《中庸》,《學而》,《先進》各一本」

    霍壽泉聽後面帶笑容說:

    「讀書不能死讀書,要背得,寫得,還要講得,熟讀深思,活學活用,將來才會有出息。」

    「爸爸!我也想讀書!」

    二哥仁佶站了起來說,霍壽泉示意他坐下說:

    「二娃!不是當老子的虧負你,你十幾歲了,想學也來不及了,苗已長成樹了,是郎個樣子就是郎個樣子,我年事已老,擔抬重活幹不得了,就是現幹這個臨時工,今年收入也不好,家裡酒茶生意清淡,老大也成了家,明年就分家,家裡東西,拿點去,分二斗田去,田也不好,明年改種大白谷,尖刀糯,不要百節旱,魚鰍旱,白陽粘,爭取整他個十斗谷,到時候,我們兩爺子都下田,犁深點,老二明年要找點事做,老ど繼續讀書,我再苦也要供他讀六、七年書!」

    仁廉,呂梅一聽「哇」地一聲哭起來,何氏也無可奈何,眼淚花花,仁帆,仁佶心裡也不好受。

    第二天,老大便單獨開火生鍋,每天擔著貨擔,搖著驚斯朗,走街下鄉,什麼燈草,針線,麻頭等樣樣有,呂梅在家守屋。偶而也來酒館幫忙,常言說得好,兒大分家,樹大分丫,人之常情。

    一天,李桂芳像往常一樣帶著學生讀書,先生教書是極其嚴格的,他板著一張青白的臉,幾乎沒有鬚髯,薄嘴唇,小手小腳,完全沒有勞力,講起書來卻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唾沫四溢,他的頭撓過去又撓過來,經常是一人神遊其間而眾人已不在了,師母進來說:

    「桂芳!楊錦雲,楊睛霄等幾位師兄來了,在客廳等。」

     先生一聽,頓住了,本是右手二指指天,左手拿書,虛著眼睛,顛頭播腦地講解《左傳》,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先生把書一合說:

    「你們都休息吧!有幾位師兄來了,大家不要造次。」

    學生們一聽休息,像鳥一樣散在各處,到處玩耍,什麼金龜子,吉丁蟲,地母兒,蜻蜓,蝴蝶等都是大家喜歡捉的小蟲,李桂芳來到客廳,原來剛才說的幾位與李桂芳都受業於張西坪老儒,李桂芳見到說:

    「各位師兄!久仰!久仰!都是從東洋回來,一定見識大長,為兄的佩服,佩服呀!」

    一位身穿中山裝,國字臉,相貌堂堂,大披頭,叫楊錦雲,學名文蔚,派名太炳,邑癢生,趕水場人,先從師張盤峰游,後繼受業於張西坪,與夏江秋,龍圖一起留學日本,李桂芳年長,也從師張西坪,楊錦雲資質聰明,過目成誦,善於詞藻,年紀不上四旬,生的端莊質樸,儀容謙仰,舉止溫恭,胸中懷抱不羈之才,豪傑之氣萬丈高,浩然之氣通天地,家業興隆,廣眾之下,高談闊論,實求救國救民之良策,時尚八股文,束縛甚嚴,一般學八股,少則兩年乃能滿篇,楊錦雲開筆不上一月,即行滿篇,尤工詩,出口成章,有類宿構,嘗與其叔岳張兆五竟詩,兆五亦詩敏捷者,二人敬茶一盅,投尹一絕,茶後索一絕,均聯合實際,絕不牽強,楊錦雲指著一個穿西裝留短髮的一人說:

    「桂芳兄!此位仁兄是夏江秋!」

    「幸會!幸會!」

    夏江秋東溪人,長相文質彬彬,膚白肉嫩,文雅蘊藉,極有幽人墨士之風,留學日本主要學習冶金,兵器,火藥等專業,終身的理想是富國強民的實業救國之路,楊錦雲又指一人說:

    「這位仁兄便是池佑騫。」

    「那當然如雷貫耳,永新鄉試舉人,哎呀呀!學生的文才遠不如仁兄啊!」

    「那裡!那裡!若是朝庭繼續科考,老兄的科名定在你我之上!」

    「學生匪才薄德,謬承過譽!」

    原來這位池佑騫,名龍燦,一身清監長袍,短髮披後,四方臉,大眼睛,懸膽鼻,修長身材,幼年讀書刻苦,文學甚優,落筆皆有驚人之語,敦厚篤摯,是有德行者,有詞贊日:

    懷抱不羈之才,慣游禮樂之地,功成名就,豪傑之志萬丈高,浩然之氣通天地,時懷致君澤民榮身顯親的心念,胸懷報國圖強的理想。

    池佑騫考取秀才後,又赴成都白鹿書院求學,結果中鄉試舉人,曾分發江蘇縣丞,因家業凋蔽,無財打點而未赴任,後留學日本,並在日本加入了立憲派,學成歸國後,適值四川省籌備成立咨議局,被縣人選為省議員,宣統元年九月一日,省咨議局成立,選出正副議長,會議對各部堂提議案,修正案,佑騫均參與討論,並由他修正字句,從此長住省局,上下行文,多參與起革,修正。這幾位都是出類拔萃的俊才,川中翹楚。李桂芳之妻端上茶來,大家相互寒暄,楊錦雲說:

    「桂芳兄極喜好詩句!小弟在東嬴與四川解元蒲伯英常切磋詩句,有《嬴東行》一首,今日特來請仁兄斧正!斧正!」

    「蒲伯英!他可是舉人中第一名啊!貂不足,狗尾續,學生薄才,焉能在班門中弄大斧!」

    「錦雲你念出來,大家聽聽呀!」

    「好!各位不要見笑,

     天地既生我,即時我天地。同系蜀中人,多讓古人是。

     不抱天地心,大負我生意。崇堂辭白髮,痛灑佳兒淚。

     我生廿年來,碌碌無所恃。怒策一鞭催,叱吒王尊敬。

     驅馬走蠶叢,長江堆灩預。二月出夔關,三月下江南。

     床頭萬卷書,大半千年事。浮雲變今古,天地為改觀。

     峨眉蘇子由,少我年一歲。赤壁吊周郎,瀟瀟江水寒。

     披讀上韓書,慷慨平生志。阿瞞今安在,雲樹指長安。

     五月渡黃海,杖劍涉狂瀾。一念幾號絕,那忍回頭看。

     風塵染顏色,湖海滌心肝。劉琨撥劍舞。照烈附裨歎。

     放眼觀五州,歐美風雨漫。蒼蒼如愛我,馬革裹屍還。

     回首望中原,群酋蟻附膻。英雄不至此,壯心總末己。

     廊廟黼黻公,猴新沐而冠。抱此一點心,天地同生死。」

    但見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洋洋灑灑,金字輝煌,文不加點,一氣喝成,詩句神采飛揚,詞藻華美無比,眾人無比肅然起敬,李桂芳聽罷拍案叫絕道:

    「好詩!好詩!言為心聲,此言一點不差,楊兄弟氣度不凡,才氣縱橫,其詩氣貫長虹,不可一世!為兄也為之擱筆呀!兄弟詩雖好,然而總還帶著牢騷氣,這也是屢試不中的緣故,幸虧還豪放,將來可望飛黃騰達,春風得意!」

     大家都知道李桂芳的為人是極其守舊的,後也曾銳意贊同維新,但總是跳不出皇權的框框,楊錦雲念完不緬有些口乾,喝了一口茶說:

    「桂芳兄!我們讀書人,不可一天只死讀書,讀書死啊!自從上次一別,東渡日本,當兄弟的見識大長呀!深深地覺悟了,我國屢遭列強侵略的根本原因,是那殘暴的滿清專制壓制廣大民眾,致使我國日益衰販,桂芳兄!民族之命運也是我們個人之命運啊!」

    「當學子的人,亟應謹守臥碑,安分守己,現在事不到火候,膽敢硬來出頭。此語雖然言之有理,可是又如之奈何呢?」

    夏江秋接上話說:

    「桂芳兄!古人云:『君子有道則為之,無道則伐之!』吾等中華欲脫滿人之控制,不可不革命,吾中華欲與西方列強並駕齊驅,不可不革命,吾等欲昂首做人,不可不革命!這個革命可不是非要人的命,而是要改變我華夏的命運。歐美列國無一國不是先革命而後強大,打開窗子說亮話:我與錦雲已在日本參加了孫文先生的同盟會,其宗旨就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我們找你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加入同盟會,共同推翻滿清,實現共和。」

    李桂芳聽後仍是悶悶不樂,猶豫不決的樣子,池佑騫說:

    「桂芳兄!我們讀書人應該醒悟了,想當初,兄弟也是十年寒窗,雖然考得個功名,然而省高員非要本人的打點,方才准其赴任,我就是賣田賣房也湊不起足數,想起都寒心,後來萬般無奈才遠赴日本留學,參加立憲派,追隨梁啟超先生,回到川中就職後,本也想一展抱負,沒想到朝庭突然宣佈鐵路國有政策,眾人不勝憤慨,於是保路同志會在成都田府街鐵路公司內成立,會後,同志會發動了到總督衙門請願,請願隊伍由鬚髮皆白的八十歲高齡老人,翰林院編修伍肇齡領頭,咨議局副議長羅綸隨後,兄弟走在第四,沿途連市民都參加了這一請願行動,沒想到的是這對內蠻橫專制對外懦弱無能的政府對請願隊伍馬上驅散,根本不予理會。兄弟終於明白,立憲派必然紙上談兵,更沒想到的是,川督趙爾豐更是陰險毒辣,想方設法密謀以逆反罪逮捕保路同志會首領,從而查封同志會所辦各報,鎮壓群眾的反抗鬥爭,趙爾豐心腹巡警四門總稽察路存善,此人更是別出心栽,為了邀功請賞,仿造了皇冠,冕旒,龍袍,玉帶等物,事前藏於梓潼官匾後,將偽印,旗幟,名冊等物事前藏於鐵道學堂水井中,然後借口有人告密而率軍警搜查,匾後的皇冠等物當然查到,而藏於水井中之物卻為鐵道學堂一學生拾得,交給了保路會,一件黃包袱,內包著旗幟,各路統領名冊,偽印,印文為『大漢西顧國之玉璽』。真是豈有此理!荼毒生靈,殘害人民!兄弟知其不妙,當夜為了避禍回到綦江,第二天果然發生血案。」

    大家一聽,人人義憤填膺,個個滿腔怒火,楊錦雲拍案而起說道:

    「桂芳兄!兄弟打開窗子說亮話,兄弟此次回綦江之前,已在陝西終南山參加了同盟會的全國反正會議,接受了黃興,張百祥,吳玉章,熊克武等領導人的指派,回來向革命薄弱地區佈置任務,在廣大的民眾中發展革命組織,壯大力量,伺機起義!」

     眾人皆驚異,李桂芳低頭思索一陣說:

    「罷罷罷!兄弟!我們幾個讀書人手無搏雞之力,恐難成大事,既然說道發展組織,我舉薦哥老會首領池列五,此人有威有德,慷概好義,眾人都服他,此人好結交江湖,一縣之內,惟彼獨尊,自然是登高一呼,眾山響應!」

    池佑騫說:

    「說來也是本家!我去找他!」

    楊錦雲說:

    「很好!池兄弟去想方設法發展他,我也知道他有兄弟伙三千多人,江秋自從同熊克武,喻培倫,但懋辛等一起參加了廣州起義後,組織上已有重要任務於他,為準備重慶的武裝起義與熊兆飛負責造炸彈,我受楊滄白,石青陽之約,明日與江秋一同下重慶,另有重要任務,那本縣的同盟會組織,宣傳工作就由我兄弟楊睛霄負責!」

    「各位!小弟有禮了!」

    只見楊睛霄生得粉白細肉同大家作揖施禮,大家都聽他的號令,擺談一會,各自散了,各自按分工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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