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1卷 第二回
    第二回   洪天王心疑釋兵權,石達開吟詩明心志。

    太平軍塵戰蜀中鑰,王清純善勸迷途人。

    話說,太平天國領導集團果然爆發內訌,東王楊秀清及其部下二萬餘人被殺,石達開聞言,從湖北趕回天京,嚴厲責問韋昌輝濫殺無辜。韋昌輝趁機加害,連夜縋城逃出天京,但家眷被殺,逃到安慶後,便起兵十萬回京靖難,天王洪秀全迫於形勢,處死韋昌輝以安人心,並詔令翼王石達開回京輔政,石達開回到天京後深受滿朝文武擁戴,被尊為義王,內訌的被動局面逐漸得以扭轉,但天王洪秀全見石達開深得人心,心生疑忌,便想方設法百般牽制與削弱兵權。幸好翼王秉性剛強,機深澹潏。

    那天早朝,太陽剛剛露出了笑臉,江淮大地,剛剛開始在一夜的沉睡中甦醒,陣陣抖峭的晨風輕輕地吹拂,天邊上的雲霞露顯出菊紅色的磷片,在南京城內天王府前,太平軍百官眾王隨天王府內官指引進朝覲見天王,真是:

    星斗依稀禁漏殘,禁中環珮響珊珊。

    欲知今日天顏喜,遙睹蓬萊紫氣皤。

    眾官整齊站列,內殿裡只聽得九聲撕天鞭響,九重門啟動,嗚哆哆之駕聲,閻闊開井,眾官屏氣俯首輕步入殿,睹巍巍之哀冕,眾官無不俯首聚集,站列二班,等候設朝,但見天王府:堂開綠野,閣起凌煙,門前寬綽堪旋馬,閥閱巍峨好堅旗,綿繡叢中,風送到畫眉聲巧,金銀堆裡,日映出琪樹花香,左右話屏風,一個個夷光紅抉,滿堂死寶玩,一件件周鼎商彝,室掛明珠十二,黑夜裡何用燈油,門迎珠履三千,九州四海大小官員,六部尚書,三邊總督,無不低頭下拜。走過幾座門,無非是畫棟雕樑。金張甲第,隱隱聽見鼓樂之聲,如在天上一般,大殿氣勢恢宏,如寶殿仙宮,殿前仙鶴,孔雀種種珍禽遊走,又有瓊花,曇花,佛桑花,四時不謝,開的閃閃爍爍,火樹赤枝,應接不暇。忽見一人飛馬而來,傳中及道呼喊:

    「干王進南門了!」

    分咐守兵打開大門,少頃,只見官吏軍士,各打執事旗牌,一對一對傳呼,走了半日,才遠遠望見,八始八族人扛著肩輿明轎,干王身穿黃袍,冠帽豆鞋,腰橫荊山白玉,脖懸掛黃金魚鑰,寶石絛環,好不顯赫威嚴,執事到門首,都一字兒排開,喝的肅靜迴避,無一人聲嗽,那些朝見的官員,黑壓壓的一群規規矩矩都站著,唯獨干王洪仁雞秦冕Q螅t雷萓レM但鞎憮╳丑f餚唬頂Z鑭慕鷸用捍j次d渲墓@嗟蜒葑啵盹]跫莩齟蟮睿秈伎S儷Z藎雇w芩覈聜rB‘閡牄{B祭嬤砹鍾袷靼闋嗜菝爛駁納倥喫顝魚L焱醭隼矗細瓻g歉嚦河蒲鑭攪爍叱保陪桫}蚧ㄅ醭齪烊綻矗萊鰷o?

    晴日明天青鎖困,天風吹下御爐香。

    千條瑞靄浮金網,一朵紅雲捧玉皇。

    音樂戛然而止,天王威嚴端坐上方龍椅。天光四射,諸色斑斕,彪柄有異,香氣氤氳,天王才俊過人,尤工於詩韻,善氣墨君竹,能揮薜稷書,通三教之書,曉九流之典,朝歡暮樂,依稀似劍閣孟商王,愛色貪花,彷彿如金陵陳後主。天王生得雖不及堯眉舜目,禹背湯肩,卻也養得白白胖胖,雖然過去是學富五車的落弟秀才,而今卻是萬人朝拜的真天子,但見他穿的是金絲黃緞五彩飛魚天龍莽衣,邊幅海拂揚波,飛魚騰躍,蟠龍飛天,騰雲駕霧,吐火納氣,張牙舞爪,頭角睜嶸,揚須鼓鬟,金碧掩映,神彩飛揚。當下駕坐定位,靜鞭停鐘,但見旗幟輝煌,靴聲橐橐,眾官魚貫而入金光四射的大殿,霞光掩映,十分明亮,文武虔誠地向丹犀五拜三叩首,三呼萬歲,眾人一齊寵諾,誠然聲援雲霄,然後兩班站列,文武脊樑筆直,誠恐誠惶,連帽纓子都不興動一動,此叫朝天一炷香,進上表章,已而有殿頭官高聲朗唱: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言未畢只見干王洪仁玗出離班部,閃了出來,朝靴踏地響,袍袖列風生, 帕頭象簡, 俯伏金階,口稱:

    「臣等洪仁樝S找槐荊}移蟈范希腺s鏤蠊F阽旲疵v癖頸顆s雌角迓不際攏祥搗舶鎩3己槿詩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臣循例舉刻文武百官,以勵人心,以隆聖治事,蓋歷朝以來,無不以吏撫民,以武御亂,所以保障地方,以司民命也,苟非其人,則處置秉方,民受其害,國亦受其禍。臣浩首窮經,潛心咨訪,頗得於心,諸王賢愚否?頗得其實,臣聞知無不言,言而無罪,臣等敢不陳之;自金田起事以來,吾朝雖已大販清妖,橫掃中華十三省,然治國之政多有弊端,自永安封王,天京定都後,東王便居功自傲,飛揚跋扈,終成叛賊,北王韋昌輝陰險狡詐,罪大惡極,翼王石達開器宇恢弘,操持老練,軍心允服,清妖膽寒。輔王楊輔清,陳玉成、李秀成等年富力強,才猷練達,冠武科而稱儒將,勝算可以臨戒,號令一面極其嚴明,長征卒能禦侮,此三王者所以詠賜遷擢者也,以鼓舞士兵,此練達之才,實一方之保障,為國家之屏藩,宜特超擢,鼓舞臣僚。

    語云:霜露降而堂鐘鳴,雨霖下而柱礎潤,以類感類,必然之理,譬如病夫,腹心之疾已久,元氣內耗,風邪外入,四肢百骸,無非受病,雖盧扁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天下之勢,正猶如病夫,王贏之極矣,君猶元首,諸王輔臣猶腹心也,百官猶四肢也,陛下端拱於九重之上,百官廉政各盡職於下。元氣內充,榮衛外干,則清妖何所懼哉?

    楊秀清,徒以利祿自資,希寵固位,樹植懷奸,蒙蔽欺君,中傷善類,忠士之為解體,四海為之寒心,聯翩朱紫,萃聚一門。其誤國之罪,可勝誅戮?

    韋昌輝,濫庸閫外,大奸似忠,內外蒙蔽,為陛下腹心之蠱也,數年以來,招災致異,喪本傷元,國家之綱紀廢馳,凡此種種。

    臣等徒以目擊奸臣誤國,而不為陛下陳之,則上辜君父之恩,下負平生所學。天王如以臣言可采,舉而行之,臣劫數例舉文武,無非體國之忠,出於公論,詢訪得實,以稗聖治之事。

    伏乞宸斷,則庶民天意可回,人心暢快,國法以正,清妖自滅,天下幸甚,臣民幸甚。誠如是,則清妖蕩盡,海宇清寧,天下車穩,上天降鑒,幀祥疊見,三邊永息兵戈,萬國來朝天闕,銀岳排空,玉京挺秀,寶篆庸頒於吳闕,絳宵深聳於乾宮。臣等萬幸,所逢盛世,交際明良,交效華封之祝,常沾明日之光,膽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獻頌以聞。

    而今清妖氣數已盡,吾朝如日東昇,臣聞: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吾王寤寐求才,宵旴圖治,治在於養賢,養賢莫如學校,取士悉遵古而由學校升貢。歷數各朝中興而無不開科取士,則庶民官爵起自基根而無不人心思奮,交命天國,故得人心而有賴矣,第一取士悉用科舉,竊謂教化凌夷,風俗頹販,取士不得真才,而教化無以仰賴。《書》曰:「天生斯民,作之君,作之師」。漢舉孝廉,興學校,國家始制考貢之法,各執偏陋,以致此輩無真才,而民之可牧何以賴焉?伏乞聖明。臣等梵膏繼晷草就《資政新篇》,俯賜施行,天下幸甚,生民幸甚!」

    奏畢,恭恭敬敬地呈上《資政新篇》,天王閱後連連嘖嘖稱讚,以為得了定國安邦之計,興高采烈連頒二道詔書。天王龍心大悅,說:

    「卿言深切時艱,朕心嘉悅,足見忠猷,都依擬行。」

    說畢頒布詔書:封干王詔,宣:

    「朕意玗胞知之:敬爺敬哥總無空,老父大兄賜光榮,得到天堂享爺福,福子福孫福無窮。朕念從前胞因爺哥朕名受辱者多矣,胞果然也同南遷,歷久彌堅,益見忠誠,朕心嘉悅,確乎爺爺定家軍師板蕩忠臣,《資治新篇》可為萬世法。故爺哥朕眼自照得,見錫報胞以干天府王爵,子孫世襲,永遠光榮,以昭福善盛典,胞靖共爾位,世世股肱天朝也。」

    「謝萬歲!」

    封洪仁玗為精忠軍師,與天王共定國事,千恩萬謝,三叩首,然後站列於班。眾王皆受當面之議,無不心懷不滿:當面論人惹恨最大,是與不是隨他說罷。接著天王頒布整頓屬員詔,宣:

    「奉天爺爹暨爹命,朕詔同前知之:爺爹爹朕坐天朝,老錫榮光天恩高,前大功者封更大,養尊處優免操勞,屬員未封暫免保,以封屬員要遵條,宜聽理事屬節制,永昭劃一肅官僚。

    朕恩爺爹帶爹朕作主,業體爺爹大功大封之聖心,於前功大者封自身及後裔,以彰封賞盛典。但養尊處優是酬功極頂,免再操勞聞問國事。其應封屬員,暫緩保封,以免偷安托庇。兼之人品良莠不齊,誠恐因逸生事,借差外出,倚勢作威,欺壓良善,有負爺爹爹朕教民本意,而理事府閣礙事節制,致累各廷府聲名,朕今詔其應封文武屬員未足者,暫止保封,俟朕今勷理事時,再行遵制封設。業經保封者,宜聽現在理事眾屬節制,從免假勢妄行,希閡庇護也。表們見詔一體遵行,同頂起爺爹爹朕江山萬萬年也。」

    宣皆,百官齊聲喝唱。

    「吾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王說:

    「翼王石達開!」

    石達開站列出班,雙膝跪下,天王說:

    「朕爺爹爹提封你為提理政務,並加封電師隨軍主將義王,由安王,福王輔佐,隨朝與朕爺爹爹共議國事,除去翼王封號。」

    石達開一下子明白了,心中深感無限懊惱與羞怯,對於天王的猜忌與節制,深為不滿,這是心懷叵測,真是:誰人吸得西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翼王不由勃然抗辯說:

    「天王!萬萬不可,我已熟練本軍,帶兵打仗,本是應責,望天王不可聽信佞言,自殘股肱。試想寒了將士之心,何人拚死沙場?」

    天王更是大怒說:

    「朕奉上帝聖旨,天兄耶穌聖旨下凡,作天下萬國獨一真王,何懼之有?不用爾奏,政事不用爾理,爾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於爾,朕鐵桶江山。爾不扶,有人扶,爾說無兵,朕之天兵多過與水,何懼曾妖者乎?政事不與爾干,朕兵不用爾帶,王次兄勇王執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誅之。」

    一席話嗆得翼王啞口無言,默不住聲,他不敢表露,無可奈何慢慢吞吞地說:

    「謝……謝萬歲!」

    列於班中,眾人都為他捏一把汗,這時天王看見老臣蒙德恩興沖沖的進殿,一雙老鼠般的賊眼滑碌碌地覷見眾王威嚴站列,便規規矩矩地閃在一邊,此人在人根面前,輕身浪顫,做勢拿班,天王原本是滿腔的英雄勃勃氣概,自永安封王,天京定都後,便耽於女色,後宮二千佳麗任由天王享樂,真是,萬丈豪氣冰銷雪融,魂魄東歸汪洋大海。天王心領意會微微一笑說:

    「無事退朝!」

    「吾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官三呼萬歲退出大殿,天子袍袖一層,群臣皆散,百官皆從端門兩分而出,鎮將長隨,朝門外車騎縱橫,恃仗羅列,人喧呼,海沸波翻,馬嘶喊,山崩地裂。只有寵臣蒙德恩、洪仁發、洪仁達留在殿中,天王問:

    「那些不聽話的賤人處置得怎樣?」

    福王洪仁達詭秘地一笑說:

    「萬歲!那些性燥的賤人已被臣點了天燈,先被綁得像個棕子,下置硫磺,點火慢慢的燒死,一個時辰便被燒得烏焦巴弓,一碰即碎。散落於地,那幾個強性的賤人,被臣等煲了糯米,賤人被綁著,初時不肯,還口出穢言,將強跪在大鍋中,倒下水,下置柴火慢慢煨著,上身置於水面之上,水滾花開至屁股煮爛而死,說起萬歲也不信,有的煮得皮肉脫盡,僅剩白骨,上身還動彈不已。」

    「哈哈哈……」

    說得眾人開心大笑,笑畢,蒙得恩趕緊說:

    「萬歲!臣已在蘇州、杭州又遴選美女十人,現正在殿外等候萬歲過目。」

    「帶上來!」

    蒙得恩似螳螂般飛快跳出殿外,一會兒引著十位花枝招展、幼小嬌嫩的少女進了大殿,只見少女們約十七、八歲,豆蔻年華,如花似玉,雪白粉嫩,天真無邪,蒙得恩大聲喝斥:

    「都還不快跪下叫萬歲!」

    少女們被唬一跳,手慌腳亂地順從地跪下口呼萬歲,聲音清脆悅耳,如百靈鳥兒婉轉鳴叫,有一位少女猶似未反映過來,直挺挺地立在那裡,蒙得思兇惡地一腳把她踢倒在地,正準備拳腳相加,天王制止說:

    「慢!拉出去宰了!」

    「啊!……」

    少女們一片驚叫,三個提刀壯士如狠似虎猶如老鷹叼小雞般將女子提了出去,須臾,衛士端一盤血淋淋的少女人頭,讓天王過目,天王捂鼻輕輕拂手,示意下去,眾少女哭聲一片,蒙得恩罵道:

    「誰再哭,跟她一樣,拉出去宰了!」

    此話一出果然奏效,立刻止住了哭聲,眾女子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趴在地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蒙德恩乾咳二聲,威嚴地說:

    「你們聽著:從今而後,必須服服帖帖地伺候天王,凡服事不虔誠者,一該打。硬頸不聽教,二該打。起眼看天王,三該打。說話大聲者,四該打。問王不虔誠,五該打。躁氣不純淨,六該打。有喙不應聲,七該打。面情不歡喜者,八該打。眼左望右望者,九該打。講話不悠然者,十該打。你們都聽清了嗎?」

    眾女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不知所措,蒙得恩大怒:

    「嗯?」

    「聽清了!」

    眾女子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天王笑道:

    「好了!不要攪了今晚的興致,你們都下去吧!」

    安王洪仁發,福王洪仁達,蒙得恩三呼萬歲,知趣地退下了。石達開騎馬出了天京城門,天已擦黑,他無限感概地回首瞭望巍峨的城樓,難道這是命嗎?……

    石達開,廣西貴縣人,生於農家,雖自幼喪父,飽經磨難,卻勤於耕讀,尤精詩韻,文章蓋世,文韜武略,數中華第一,其長相氣宇軒昂,面如冠玉,狀貌魁梧,秉性正直,賢明剛強,幼年向雪案裡攻書,常懷拳拳報國之心,自比孔明,岳飛為榜樣,名標青史,聲振萬里,其脾氣喜則合氣春風,怒則如迅雷烈火,瘋狂異常。填詞作詩,更是神采飛揚,氣勢磅礡,何以見得他的胸懷大志與橫溢才華,早年他有一首詩可見:

    曾摘芹香入泮宮,更探桂蕊趁秋風。

    少年落拓雲中鶴,生跡飄零雪裡鴻。

    身價取雲超冀北,文章早已遍江東。

    儒林異代應知我,只合名山一卷終。

    早年加入上帝會。金田起義前夕,洪秀全與馮雲山親到貴縣拜訪石達開,邀其共圖大事,天平天國史志謂之三訪石相公,以三顧茅廬喻之,十六歲的石達開從此走上了反對滿清腐朽統治的革命道路:

    一八五一年金田起義時,石達開率四千人馬赴金田團營,戰鬥中屢立戰功,每次戰鬥無不親冒石失,衝鋒在前,被封為太平軍左軍主將,永安封王時受封翼王五千歲,意為「羽翼天朝」。太平軍從廣西向金陵進軍,途經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等地,如春風助野火般燃遍半個中國,八旗軍如槯枯拉朽,不堪一擊,攻城奪鎮,所向披靡。

    一八五二年,西王簫朝貴在長沙城下陣亡後,太平軍主力在長沙城下陷入清軍反包圍,形勢萬分危急之時,石達開英明果斷地洞察清軍虛實,親率精銳西渡湘江,開闢河西基地,取得陸州大捷,重挫清軍士氣,跳出反包圍圈,奪岳陽,占武漢,自武昌東下金陵,二十八天挺進一千二百里,巧奪金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令清軍聞風喪膽,號之曰「石敢當」。

    一八五三年三月,太平軍建都天京,諸王廣選美女,日夜淫慾,鍾嗚鼎食,大興土木,前方戰士拚死沙場,也不屑一顧,那驚濤駭浪的狂潮聚然間變成了死水臭潭。

    此時,他已深知洪為人陰險,剛起義時的諸王,如今只剩下他倆,一山不容二虎,要麼他取而代之洪秀全。否則洪的種種跡象證明,洪必用各種手段滅他,現在一切都水落,惟有他知根知底,那些死去的人,死到臨頭,渾然不知早已被洪算計,這場算計其實交匯點在金田起義之前就已經開始了,那時,洪本不弟秀才,屢試不中,便來投靠馮雲山,可洪卻利用馮雲山入獄之機,起用了蕭朝貴和楊秀清,用巫術將馮雲山排擠,蕭朝貴最早看透洪的陰險,難免惡言惡語,金田起義時,洪又拉擾楊秀清,馮、蕭二王,力戰而死,看似偶然,實則以死明志,現在明白人皆知,翼王成了他洪秀全的絆腳石,石達開也深深地明白自己的處境,要麼等死,要麼取而代之,他既不想等死,也不想取而代之,他只有一條路——走。

    石達開騎馬回到行營,天已大黑,石達開所部本四十萬大軍,全部駐紮在西門外,其實到如今也不過十萬人,對外號稱三十萬。行至中軍大帳,謀士曹偉人、張遂謀都是秀才,飽讀詩書,廣有韜略,料事如神,謀略深詭見奇,宰輔賴裕新,曾仕和,中丞黃再忠,他們都是翼王死心塌地的忠誠衛士,賴裕新問:

    「翼王!咋樣?」

    翼王唉聲歎氣,下了馬,行入大帳,無力地攤坐在椅子上,說:

    「你們不用稱呼我翼王了!」

    「為哈?」

    眾人大驚,不由睜大眼睛看他,他說:

    「天王已摘去我翼王的封號,哼!封我為什麼電師隨軍主將義王,可能明日就來交割印信!」

    此時曹偉人驀地站了起來,義憤填膺,慷慨激昂地說:

    「翼王!何須多慮!世人皆知,只要翼王不倒,天國就不會亡,想吾等將士在外苦戰,他等人卻在天京享樂,他等人還縱容洪仁發、洪仁達小兒之輩,貪污勒索,壟斷糧食,大發國難之財,吾等弟兄力撐危局,卻得不到他等人的理解,動輒大罵,懲罰,使吾等寒心,翼王!試想:治國信讒,必殺忠臣,他等人如此這般!覆雨翻雲,欲置吾等志士仁人於何地?又欲置這些成千上萬為救國救民而奮鬥犧牲之忠勇軍民於何地?」

    翼王聽罷不覺一腔熱血直衝腦門,大怒道:

    「可惡!可惡至極也!人民慘遭蹂躪,他等人又生活糜爛,醉生夢死,真是痛心疾首也。第勢力所壓,生死惟命耳!其所以樂於反側者,不過是罪孽煽動,勾引為意,藉口愚眾,以行其狡猾耳,罷!罷!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各自分行獨挺,不相混雜,清濁自明。」

    「翼王!吾等願為你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石達開茅塞頓開,眾人更是熱血滿腔,問:

    「軍師!那我們下一步又將如何走呢?」

    「翼王!我與張公已計議多日,目前的局勢我軍在各方面均已佔優勢,清妖似覺越戰越強,特別是湘軍一股,若繼續留在二江,二湖、二廣,雖是富遮之地,卻無險可守,不如我軍遠征西蜀,傚法漢高祖,蜀中沃野千里,魚米之鄉,車船輻輳之地,錢糧極廣,茶馬古道,財源滾滾,況南有大巴山,北有秦嶺山,崇山橫亙,與世隔絕,翼王可率精銳之師進取成都,握全川,窺中華,在蜀中養兵畜銳,待他等人與清妖戰至兩敗俱傷之機,那時我軍已是兵強馬壯,川人精明強悍,若能用之,必使我軍如虎添翼。到那時,翼王率全軍順流而下直取武昌。」

    石達開聽罷,精神倍增,說:

    「軍師言之有理!看來事不宜遲,賴裕新聽令!」

    「末將在!」

    「你率本部人馬立即升火喂料,明日拂曉前行開道,誰敢阻攔,殺!」

    「是!」

    「曾仕和聽令!」

    「末將在!」

    「你率本部人馬斷後,誰敢追蹤,殺!」

    「是!」

    「中丞黃再忠!」

    「末將在!」

    「你率本部人馬保衛中軍大營,明日正午隨前鋒起程,不得有誤!」

    「是!」

    是夜,翼王的將士們興奮異常,早早地升火喂料,男營女營依次起程,第二天拂曉來了,全軍有序地離開了天京,天京城裡卻是一片歌舞聲平,在享樂窩裡的天王也未令人追擊。隨著悠揚的海螺聲,一時間車馬縱橫,恃仗羅列,人口喧呼,海沸波翻,騾馬嘶喊,山崩地裂,浩浩蕩蕩,竟投四川大道而來,那時正是數九寒冬,點水滴凍之時,一路上見的是荒郊野嶺,枯木寒鴉。真是:

    疏林淡日影斜暉,暮雪凍石迷晚渡。

    一山未盡一山來,後村已過前村望。

    比及大軍出了天京城,脫離了眾軍節制,便渡過長江口,上得岸來,整隊開拔,驟然天起一陣大風,但見那風猶是虎嘯龍吟,率律律寒風飄撲而來,急颼颼冷氣侵骨徹,初時節分無蹤無影,次後來時卷霧收雲,吹得花擺柳搖,白茫茫,走石揚沙,昏慘慘,吹亂那大樹連聲吼,驚得那孤雁落深壕,飛沙走石急打地,猶如滿天驟雨即時來,塵土遮天,好似百萬貔貅捲土至,好大風!真是個吹折地獄門前樹,刮起上都頂上塵,嫦娥急把嶦官閉,列子空中叫救人,大地乾坤上下搖,眾軍紛紛倒,翼王坐騎仰天吼叫。險些掀下主人來,這一驚跳,翼王也不由打了個寒戰,慌亂之中把馬加了一鞭,那馬搖了搖鬃毛,上下騰跳,用力拉著爵環都收煞不住,猶若龍首騰空,仰天咆哮一聲,群馬也跟著咆哮,翼王坐騎騰躍亂風間,如游龍之勢,龍翔鳳翥,一馬當先,雲飛般地朝西奔將而去。

    坐騎直跑了一個時辰,方才風平浪靜,但見一座古廟,坐落在群山環抱,依山附水河畔邊,只見屋台高敝,殿宇軒宏,而且闃寂無人,但見青松鬱鬱,翠柏森森,兩邊八字紅牆,翼王下馬進了山門,正面三間大殿,山門高聳,殿閣峻層,殿門高懸敕額金書「龍王廟」。彩畫出朝現人相,大殿塑九王十二尊,兩個長廊,題詠絕勝,名人手記,刻水族百千萬眾,旗桿凌漢帥字招風,四通八達,春秋禮享依時,風調雨順,河道民間皆祭賽,萬年香火威靈在,四境官民仰賴安。翼王率眾投宿於龍王廟,其餘大部隊陸續趕到,四處紮營盤,當夜無話。

    第二天,風平浪靜,大部隊又開拔了,翼王一路上心想終於可以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出了廟門不由回過頭來遙望天京,卻說天京雖遭戰火蹂躪,幸喜江南地大物博,克復已久,六朝金粉,不減昔日繁華,再兼大興土木,大非別處可比。感慨萬千,真是負屈衍冤無處伸,芸芸眾生睡夢中,不由詩興大發,取出筆墨,在破舊的廟門牆上賦詩一首,陳述自己戰鬥歷程,痛陳革命同仁鼠目寸光,胸無遠志,但見字走龍蛇寫道:

    揚鞭漮慨蒞中原,不為仇雔不為恩。

    只恨蒼天昏瞶瞶,欲憑赤手拯元元。

    三年攬轡悲嬴馬, 萬眾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成人已苦,東南到處有啼痕。

    寫畢,擲筆於地,奮然上馬,頭也不回,奔馳而去,時年咸豐六年冬,翼王率部在淅、閩、湘、桂、黔、滇等諸省轉戰。大軍所到之處,滿目瘡痍,屍橫遍野,官吏逃亡,城門晝闌,人民逃竄,父子流亡,真是:煙塵四野,日蔽黃沙,封豕長蛇,互本吞噬,龍爭虎鬥,各自爭強,皂幟紅旗,滿山遍野,男啼女哭,萬戶慷惶,強軍猛將,猶如蟻聚蜂屯,短劍長槍,好似森林密竹,一處處死屍朽骨,橫三豎四,一攢攢拆刀斷劍,七斷八截,一個個攜男抱女,家家閉戶關門,十室九空,那鄉村城郭,獐奔鼠竄,那存禮樂冠冕。

    當大軍轉戰廣西慶遠府,即起義原點,翼王撫今追昔,感慨萬端。無顏面對鄉親父老,當年的兄弟,幾人還能回來?故鄉的父老流著眼淚望著他, 他的故土既貧瘠而又多難,恰逢百年的大旱,赤地千里,田蠶荒蕪,貨物市價一時踴貴,餓殍遍野,由於一再遭受血與火的洗禮,再也擠不出甘甜的乳汁餵養她的子弟,有的將士懷念故土,那裡有妻兒父母倚門守望,一同去哀求,翼王都掉下傷心的淚,他不留,揮一揮手,那是無言的問候,然後縱馬分道揚鑣。單是這事屬翼王為人正大,勝過諸王。

    進入貴州後,遂分兵活動,曾仕和由滇西進入貴州,馳騁於貴州二十多個州縣,宰輔賴裕新率部取道黔西,仁懷、溫水,中軍大帳隨行,進入綦江石壕場、趕水,扶歡,一路勢如破竹,直逼縣城,大有攻城破池之勢,時值秋收季節,時日也是幾月來少有的一個陰天,那灰色的濃雲佈滿了天空,不見一縷陽光,也不見一片蔚藍的天,消息不徑而走,人們在街上奔跑著,紛紛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涼風撲在人的臉上,更增加了一種淒涼的意味,一會兒,三通鼓響,城門緊閉,街上儘是守城的兵勇走動。

    知縣鄧仁坤甚為恐慌,召集幕僚汪祖、歐陽煜、何德龍、代琛、劉朝琛、伍懋猷、王占元、陳維一,典史吳榛,思裡舉人程澤濡,貢生張先達,副千總趙謙光等人商議,眾人大都議論紛紛,驚慌失措,鄧仁坤問:

    「毛賊已抵本縣,有何良策退敵?」

    何德龍獻計說:

    「大人!毛賊此來,其意圖不言而喻,毛賊長途跋涉,已成強弩之末,疲憊之師,人多而無用,我軍精兵強將,火炮、洋槍、彈藥充足,金城湯池,以逸待勞,以靜制動。不足懼他也。」

    「是呀!是呀!」

    眾人情緒稍安,鄧仁坤問:

    「若毛賊攻城,我軍何以抗敵?」

    「大人!毛賊仗著人多必急於攻城,但毛賊並不佔地利,前有綦河阻檔,後有石佛崗,況我綦江地勢高低不平,不利於騎兵與大部隊佈陣作戰,毛賊前來則必搭浮橋,我軍先用火炮以轟之,洋槍以射之,石灰罐砸之,猛火油櫃以燒之,爬上城垣者以刀槍劍戟砍殺之,再者,城牆內拆民房,用衣櫃,石條再築內城,以防萬一,毛賊人多,日耗糧草也有幾萬斤之上,不出三月,毛賊自退。」

    「何德龍真是智賽諸葛!」

    眾人皆連聲稱讚,鄧仁坤見之有理說:

    「那即然如此!眾將聽令!何德龍與本官時刻不離,統調三軍,代琛、劉朝琛、伍懋猷、王占元四人分段固守城池,陳維一、典史吳榛帶練勇接應,隨時增補,恩裡舉人程澤濡,貢生張先達督率三千團練紮營石佛崗,決不可讓毛賊上崗,居高臨下,嚴防死守,其餘各軍務必在城內外遍設旗鼓燈火,以張聲勢,凡有通賊者,格殺勿論。」

    「喳!」

    眾將得令,調集人馬鋪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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