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1卷 第一回(1)
    引  子

    大河漲水浪沙洲, 撿把麻桿順水丟。

    水打麻桿漸漸遠, 情哥丟奴漸漸丟。

    月亮灣灣幾時圓?情哥為何心如鐵。

    撕心裂肺郎開交,眼淚汪汪愁斷腸。

    奴家心裡有歌唱,衝出門來爬山坡。

    高山嶺崗唱山歌 ,山前山後有人聽。

    前山聽歌是男子 , 後山聽歌是女人。

    男人聽了翻書看 , 女子聽了把香焚。

    情願丈夫早些死 , 奴家要嫁唱歌人。

    白天夜晚想情哥 , 不怕吃苦受折磨。

    哪怕娘拿繩子捆  ,哪怕爹拿刀子割。

    男兒大了思念妹 , 妹兒大了也想郎。

    砍了腦殼還有頸 , 挖了心臟還有腸。

    拴不住奴一顆心,五馬分屍不丟郎。

    《大河漲水浪沙洲》——綦江民歌

    第一回 鄧仁坤重修綦江城, 六鹽號慷慨捐銀兩。

    橋河壩福地顯神色,東嶽廟古鏡見根底。

    話說大清國咸豐十年夏,一支官府的隊伍浩浩蕩蕩從重慶向綦江縣城逶邐而來,隊伍在崇山峻嶺中穿梭,領頭人長得是英姿飄颯,風度翩翩,膚白唇紅,兩眼有神,騎著一匹大白馬,一路上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後面跟隨著五百蜀中精兵,頂盔貫甲,懸刀負駑,紅旗招展,塵土飛揚。原來領頭人乃湖南武崗縣大甸鄉人——鄧仁坤。此人從小秉性聰明,勤奮好學,十六歲即考入縣學為弟子員,二十二歲,經提選入京師為貢生,二十四歲,經聖上庭試,文章通達,詞澡華麗,學識淵博,聖上親點以知縣,鑒發四川,先後代理梁山、江油、洪雅知縣,川蜀總督駱秉章自執掌蜀中軍事以來,湘軍統領曾國藩多次來信:言太平軍翼王石達開已率三十萬大軍一路直奔四川而來,欲倣傚漢高祖先治蜀而後平定天下之謀,駱秉章思前慮後,認定綦江乃蜀中鑰匙,守住綦城,即守住四川的大門,於是親選精明強幹的鄧仁坤為綦江知縣,原知縣顧浩臣准其告老還鄉。一路上鄧仁坤腦海裡不斷的迴響上峰駱秉章的臨行叮囑:

    「……綦城乃蜀川南鄙要害,毛賊石敢當欲效漢高祖之偉業,在蜀中圖謀,綦城防務乃全川重中之重,本官再抽五百精兵歸汝統領,石賊凶悍異常,汝務必死守綦城,如遇毛賊,當迎頭痛剿,以策應全川軍務。」

    隊伍一路行來,饑餐渴飲,暮踐紅塵,來到了綦江城外,已是黃昏時分,一輪彎月已斜掛空中,大地萬物籠罩在月色朦朧的清輝中,白天的熱氣嘗未退去,此時也正是綦河的洪水季節,連日滂沱大雨,山溪洪水聚發,但見波浪滔天,一望無涯,河中的礁石均被洪水淹沒,湯湯大水沖撞而來,鄧仁坤下了馬,站在高坡之上瞭望,只見綦河煙波浩淼,清光四泛,奔騰的洪水發出雷鳴般吼叫,滔滔汩汩,浩浩蕩蕩,渾赤如血,令人驚心動魄,沿岸民房沖毀無數,房材浮屍蔽江而過,城牆東南面亦被洪水沖倒一段,一眼望去,綦城倚山迎水,帆檣拂其下,幃幄環其上,真憑空掣遠之絕勝寶地,後山高列如屏,前臨天然湯池綦河,橫亙其下腰如帶圍,果然金城湯池,三巴鎖鑰。只可惜整個城牆傾頹不堪。城牆外的江岸上站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號嚎連天,有的無動於衷,城牆上的城垛都坐滿了官兵,邊看熱鬧,邊納涼,嘰嘰哇哇地指點江面,議論紛紛,幸災樂禍,像是在看馬戲班的表演一樣,鄧仁坤遠遠望去,在月光下可以勉強看清綦河中的景象,沱水中,有渦成漩,如風輪旋轉,堵流皆奔入漩中,其聲如雷,如地漏天坑吞納大水,原來有一艘被礁石打爛折斷的半截木船在沱水漩渦中如風輪般翹首繞圈,木船被巨大的漩渦挾持著,上流其勢迅猛無比的江水滾滾而來,波濤翻滾,有幾個不怕死的水貓子,光身赤臂,臂上纏繞著一圈粗麻繩,奮勇游去,爬上半截木船翹出水面的部位上,企圖繫住它然後泅水過岸,用繩頭拉船到岸邊發泡財,這幾個水貓子果然有驚人的本事,幾番周折,終於拴牢破船,等在岸上的許多人便一齊用力拉著粗麻繩,想將半截木船拉至岸邊,一水貓子大喊:

    「各位弟兄哥兒們!大家都來齊使力喲,大河泡財,使力者人人有份!」

    「呵!」

    一時間,幾百人踴躍拉著繩子齊聲吆喝,大船如一匹強牛慢慢地被拉向岸邊,因使力過大,江流奔騰,「啪!」地一聲,杯口粗的麻繩斷裂了,「哦!」看熱鬧的人群立刻爆發出一陣惋惜之聲,領頭的水貓子又喊:

    「快下水!」

    看陣勢他們真有一股必得之方才肯善罷甘休的英雄氣概;滔滔江水,洶湧澎湃,馬上又有兩個水貓子義無反顧地浮水去拴破船!鄧仁坤一行人馬視見這種場景,無不瞠目咋舌地為他們捏出一把汗,水貓子們卻邊干邊談笑風生,還互相插科打諢,嬉笑調逗並不當一回事,而沿岸老人婦女卻拿著抓鉤,把子站在淺灘中,一手杵著火把,一手拿抓具打撈著被洪水沖來的木材,箱子,罈罈罐罐之類的東西,場景蔚為壯觀。

    鄧仁坤不多看,飛身上馬率著官兵進了城門,守衛城門的官兵見是新官上任,畢恭畢敬開了城門迎了進來,飛報而去,鄧仁坤按巒閒步進得城來,但見城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千室鱗次,瓦樓闤圚, 眾商排簇,倚山府水,一處是金粉樓台,一處是竹籬茅舍,那些賣酒的青簾高揚,賣鐵的紅炭滿爐,庖膾喧雜,腥膻交陳,仕女遊人,紅綠紫黃,往來如織,絡繹不絕,朱紅小櫃,油漆牌匾,吊著幌子,到處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吆喝之聲,喧響達旦,街面上青石鋪蓋,寬展平敞,通衢四門,南來北往客商絡驛於道,真是人煙湊集,居室鱗次,豬欄馬棧,雞嗚狗跳,十分熱鬧。來到縣衙,卻是另一派景象,照壁舊了也不彩畫,轅門倒了也不收拾,正堂上的字畫破了也不裱糊,左右官廨頹敝將傾,一個堂堂知縣衙門,竟弄得像破窖一般,斷榭零垣,衙門內外草長沒躋,無人剪除,馬糞狗屎隨處可見,也無人打掃,堂頂上蜘蛛結網,蟲蛇四走,屋角院落竟有兵勇撒尿拉屎,騷臭四溢,原來這知縣顧浩臣已七十餘歲,老態龍鍾,行動起來步履緩慢,卻也是進士及第,長相是獐面鼠目,鬚眉皆白,穿的是藍寧綢袍子,天青緞馬掛,腳著粉底烏靴,看上去很像個做官的模樣,顧浩臣生平為人,到處總是淨光淨光的老滑,而且不肯擔一點干係,又極守舊,再加上年老多病,昏瞶糊塗,日惟以扶鸞求仙為事,根本置吏治民生於不顧,兩耳重聽,就是聽到二句也裝著不知。平生最講究養心之道,他有兩個訣竅,一個是不動心,一個是不操心,無論手頭有什麼急難的事情,他都是絲毫不亂,當著眾人隨隨便便把事情敷衍過去,既顢頇又自以為是。回家依舊喝他的酒,無論手頭有什麼難辦的事情,他只有退後,並不向前,自然而然手下人一個二個鬆鬆垮垮,懶惰成性,治下的百姓因他聽斷糊塗,一個個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天怒人怨,無不恨之入骨。鄧仁坤在衙門內都轉了一圈,顧浩臣才不慌不忙地迎了出來說:

    「鄧大人!老夫有失遠迎!得罪!得罪!」

    「顧大人客氣了!」

    「請!」

    二人分賓主坐下,下官也不敢怠慢,端上清茶,顧浩臣不慌不忙,呷了一口茶,定了定神說:

    「總督大人來信老夫已收到了,老朽已是垂暮之人,這麼一把年紀,也做了三十年的官,銀子也有了,古人說的好:『急流勇退』我如今也該回家享福了,何必再在外頭吃辛吃苦,替兒孫作馬作牛呢。常言道:無官一身輕,再說了: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老朽解組歸鄉,就帶這點銀餉,以備身後之需,或也不至於過於竭蹶」。

    「顧大人民望素著,吏事克勤!道政齊刑!理當留政!」

    「我們這一輩子的人都是老朽無能了,英雄還是出少年!」

    鄧仁坤見他倚老賣老,竟將自己當作後輩看待,心裡很不高興,便轉個話題說:

    「顧大人在本縣當父母多年,人情,詞訟可否介紹一番?」

    但見他一手拈鬚,搖頭擺腦地說:

    「綦城地廣人僻,其地也屬膏腴之壤,風氣含和,獨盛於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處可及,畜物無所不有,雞豚鴨魚,鮮肥異常,其地水源充沛,五穀濺如糟糠,錢糧厘稅,歲入以千萬計,系屬財賦之區,至於綦城人情,鄙野有餘,巧詐異常,民風刁悍無比,剽掠難治,最喜結社,想我大清已定天下二百餘年,縣人時有不服之態顯露,稍有鬆弛,則聚眾起事,蓋大兵臨則俯首受紲,師返則夜郎自雄,不足為慮。若說地方詞訟之事,老朽完結已畢,豈能盡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至於各處錐爾小事,也不須耐煩去搜剔他。」

    鄧仁坤見他處事無不歷練老成,說:

    「大人所見入木三分,雖伏莽可慮,事也不盡然,一方之地,有賢有愚!」

    接著交割印務,交待賬目,各屬都連夜來稟過,點名過堂,連佐雜,幕友,書吏,紳士等都來拜見。點卯升堂。通霄達旦,忙個不亦樂乎,那太陽己經到牆上了,顧浩臣下人打點行裝,足有二十大箱,其中當然不泛趁新舊交替之際,兩面影射,偷梁換柱,鄧仁坤看罷笑道:

    「可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話而今不甚確切了。」

    見笑!見笑!老朽告辭了!不過本縣六大鹽號是萬萬不可忽略的,天亮他們定會拜訪大人!」

    說完告辭,鄧仁坤送至大門處,天已大亮,碧空睛朗,鄧仁坤轉身回到衙門,便叫下人弄虛作假重新打扮一番,只見他頭戴紅頂貂帽,後拖一支藍禮大披肩的花翎,身穿棗兒紅猞猁缺襟開氣袍,上罩一件壽桃貂馬掛,下垂對子荷包,腳登綠皮挖地如意行靴,各衙役兵勇早早地來到縣衙伺侯,及至掌手過印,雷通三鼓,正襟危坐,日出於東,霞光四射,那初升的太陽正照射著鄧大人,便升堂點卯,縣丞、主簿,典吏,堂參,書參叩參,錢漕,稿案,雜務,簽押,書稟,用印等,六房書吏,一一認過,差役人等,防營巡卒,一一在衙門前演武場站隊等待校閱。鄧仁坤昂首挺胸來到操場,只見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兵勇,持矛挾刃,抗槍負駑,鄧仁坤坐於高台之上,綦江行營管帶劉塘全身披掛鎧甲,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絡腮鬍,肥頭大腦,蜜蜂眼,黑皮膚,大肚皮,一看便知是酒色過度之人,引著一幫武官前來行禮,鄧仁坤一看校場下的兵勇,老的老,少的少,長長短短,間或穿插著癆病鬼,鴉片鬼,拖神,流氓混雜在內,穿的衣裳雖是號褂子,掛一塊,飄一塊,破破爛爛,竟同叫花子不相上下,而且走無走相,站無站相,腳底下嘀哩嗒啦,不是草鞋便是光腳板,已是站好隊卻是有說有笑,罵爹罵娘,癆病鬼不管人前人後,隨便吐痰,鴉片鬼則喝嗨連天,拿號褂子袖襟擦眼淚,口涎鼻涕四溢,個個痿靡不振,陰盛陽衰,比起帶來的兵簡直是天懸地隔,由不得無名火從胸中起,板著一張鐵青的臉說:

    「操演開始!」

    「喳!」

    管帶劉塘半跪在地應道,得令起來,扯來一竿令旗舞空三下,眾將士無不肅然,一時間操場上旌旗耀日,金鼓齊鳴,好不齊整,好不威風,先是一個跟著一個跑,只在校場上兜圈子,接著擺陣,排成一線叫長蛇陣,團在一堆叫螺絲陣,分作八處叫八卦陣。劉塘手持令旗連揮二下,眾將士又重新站隊,接著耍槍弄棒,頑籐牌,翻觔斗,一個二個,你來我往,一時間敲的敲,打的打,鏜鏜鏜!耍一套換一套,你剌我殺,你追我趕,如同猴戲,全都是花架子,正月裡城隍廟裡耍槍,賣膏藥的人一般都會二手,完畢,鄧仁坤說:

    「劉塘!」

    「末將在!」

    「諒你也是武鼎甲出身!能否在百步之外射他五箭,以試你身手如何?」

    「喳!」

    劉塘聽令,站列出班,拔步撩衣,昂胸向前,兵勇早已在百步之遙架上靶跺,劉塘一面拿弓在手,只得抽出箭來,搭上弓弦,擺出一副架子,對準頭,颼颼颼五枝箭接連射去,竟一枝不中,鄧仁坤一見如此,便把驚堂木一拍「啪!」眾人都驚鄂池看看他臉上露出一團怒氣指著他們疾言歷色地罵道:

    「你們這些作武官的平日裡自當勤於操練人馬,鎮守地方,巡理河道,捉拿盜賊,剛才所見,本官大失所望,不是我說句得罪你們的話,你們軍務如此廢馳,直結兒沒有一個好東西在裡頭!倘若任你們胡作非為,一旦國家有事,朗個不一販塗地呢?劉塘!」

    「喳!」

    劉塘見大人動了真怒,嚇得跪在地下,營官、哨官、千爺、副爺,什長等面如土灰,戰戰兢兢,鄧仁坤喝斥道:

    「你為一營表率,弓箭尚且如此生疏,則其他可想而知了,不是撐船手,敢來摸毫桿?本官只有撤差,以肅軍政!」

    說完正想叫人摘去頂戴,眾官無不駭然,紛紛跪下替劉塘求情,眾官磕頭如搗蒜,這時典吏王魁站了出來,雙手抱拳,此人為人正直,表情古板,敢於直言不諱地說:

    「大人!恕我直言:本城雖設營訊,太平時節,十額九差,都被這營官、哨官、千爺、副爺之類通同吃飽,若遇見省台下來大閱,他便臨時招募,暫時彌逢,只等撫台一走,依然是故態復萌,原有大多是老瀛廢弱,新招的人大多為光棍,雜皮,拖神,平時裡魚肉鄉愚,無惡不作,哨總以上更是為所欲為了,至於這些營官、千爺、副爺的功名大都是從鑽營奔竟而來的,文不能拈筆,武不能拉弓,嬌奢淫貽,無所事事,除了接差、送差、吃大煙之外,更有何事何能,平日裡要捉個小賊尚且不能,更不用說身臨大敵了,那些老兵,暮氣已深,嗜好漸染,就是再叫他們出去殺賊也殺不動了。劉管帶胸中既無韜略,武功廢馳,平時又無紀律,太平無事,尚可悠遊自在,一旦有警,早已嚇得意亂心慌,等到大禍臨頭,火燒眉毛,更是急得走投無路了!真正打過仗,立過功的人,反到擱起來沒有用,就因幾個上頭有照應,差使十幾年不動,到了這種世界,入了這種官場,他若不隨和,不通融,便叫他立腳不穩,現在的事情,那一仵那一樁,不是上瞞下就是下瞞上,幾時有個通明。至於那些謀挖這個差使的,無非為剋扣軍餉起見,哎!真是其積弊更甚於綠營。」

    眾將見被揭了短,磕頭哭訴:

    「我們現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凡百事情總是上行下效,也不全怪我們,請大人開恩!」

    鄧仁坤氣得立刻把臉一沉,咬牙切齒地說:

    「真是卑鄙無恥,巧於鑽營。溺職辜恩,必將養癰為患,照著大清律例,狎妓飲酒就該革職。白簡無情!我非但撤去他的差使,而且還要重辦,以為後來者戒!拉下去!替我重打二十軍棍!」

    這下子可把他急壞了,嚇得魂不附體,含著眼淚,跪在地下嗑頭如搗蒜,求大人開恩,口中連呼:

    「大人開恩……」

    兩邊差役一起吆喝,如狼似虎般衝來,猶如崖鷹抓燕雀一般把他拖翻在地,剝去褲子,霎時棍棒如雨,兩條腿上早已打成了兩個血窟窿,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血流滿地,地下一灘紅的,戰戰兢兢,哭哭啼啼還能站起來,那些管帶,千爺等還要說別的話來狡辯,鄧仁坤已經仰著頭,眼望著天,一手拈著鬍鬚,不理他們,其實也不全怪他們,都怪顧大人聽斷糊塗,難膺民社,雖惟進士出身,文理皆優,到底腐朽了。鄧大人已拖著嗓子叫道:

    「來呀!」

    兩邊差役齊齊地答應一聲:

    「者!」

    「摘去頂戴!」

    「喳!」

    說完差役毫不客氣地摘去了頂戴,劉塘見鄧仁坤毫不容情,只得淒淒慘慘硬硬心腸抱頭鼠竄而去。嚇昏了全縣的官,人人手中捏一把汗。懲一敬百,眾人都見他如此,就是想分辨二句,也不敢開口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顧浩臣帶著家眷浩蕩蕩地離開了縣衙,告老還鄉,六大鹽號的東家們早已等候在東門,一位小生手捧一盤二百兩白銀立在轎前呈上。原來六大鹽號是:興益號、陝西幫袁陳姓,寶興隆自流井劉姓,全興號劉姓、恆昌裕貴州幫劉姓,天全美貴州幫陳姓,大生美自流井尹姓。四川鑿熬鹽,始於前秦益州太守李冰,故川人稱李冰為川主王。以前,川鹽有花鹽,巴鹽兩種,花鹽色白粒粗者稱火花,白色帶烏粒細者稱炭花,巴鹽成塊狀,形似膽巴。因色澤不同有黑巴、白巴、雄黃巴之分。而鹽的品質與其所含純鹽成分不同分為三等。九成為一等,八成為二等,八成以下為三等,三等鹽不能食,巴鹽鹹度高於花鹽,由於六大鹽號都是獨資壟斷經營,而且資本雄厚,遠非其他所能比擬,因此,他們的架子擺得特別的大,經營業務也不講究什麼「生意經」完全是一套生硬古板作風,儘管如此,鹽通四海,米通九州,因食鹽為廣大人民生活所必需的,況且有官府照應,他們的生意總是興旺發達的,每年都有穩獲巨額利潤,東家們自是財源茂盛,皆大歡喜,也就視此為世代相傳,永久不拔的基業,顧潔臣心想因為手頭錢已有了,官也到了極品,看看世上以後官一天難做一天,上峰叫你去帶兵,打贏了還好,打輸了豈不前功盡棄,自尋苦惱,正好落得清靜,外面一片響亮,伸出頭來顧浩臣黑眼珠見到雪花銀,便下了轎子,向各位東家恭恭手,六位東家立即跪下磕頭說:

    「大人此去!一路走好!」

    「各位東家!老夫人老體衰、告老解組還鄉,現在朝庭已指派了新大人,正在衙門,請回吧!」

    其中恆昌裕東家劉惠堂起而上前來,從胸包中抖出一張錦旗,上面大寫揩書「民之父母」說:

    「大人!這些年來多有照顧,我們六位東家一合計,決定送一面錦旗以表薄意,望笑納!」

    「各位東家!客氣啦!老夫擔受不起!老夫此去自當隱退山野,新任大人不同於老夫,望各位留心一二!」

    說罷歡天喜地地收了錦旗與白花銀,登上了轎子,望老家陝西揚長而去。俗話說得好,千里為官只為財。好在囊蠹充盈,倒也無所顧戀。

    東家都不知道新任老爺肚皮裡安的是什麼心,你一言、我一句地來到恆昌裕商議,商議來商議去,決定由恆昌裕掌櫃石全忠承頭帶著禮信來到衙門。鄧仁坤正檢校完畢,回到中堂,各按賓主坐下,石全忠身體肥胖,膚白肉嫩,飽讀詩書,言談舉止,風流倜儻,因為鹽號每年坐獲厚利,年利好的時候,利大於本,一年就有一個頂對,自此財源茂盛,視金銀為無足輕重,一切費用開銷,大手大腳,盡情揮霍,逐漸養成了鋪張浪費,驕奢淫樂之習,各號建築雕樑畫棟,壯闊非凡。不知者往往以為是一座廟宇,公然冒冒失失地入內燒香,這樣的笑話,流傳頗多,內部裝飾,更是富麗堂皇,珠光寶氣,金碧輝煌。而各鹽號的掌櫃鬧的全是官派,照例都用銀兩向朝庭捐有功名,捐的頭銜不一,或朝議大夫,或奉政大夫,生活方面上自東家,下自學徒,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紅白兩案,隨心所欲,想吃哈子?咄嗟可辦!飽食無事,則品竹彈絲,川戲玩意,通霄達旦,三妻四妾,盡情玩樂,日夜淫慾。出門則前呼後擁,派頭十足,石全忠本是有才華的秀才,從此也不思仕途,專為東家拋頭露面,出謀劃策,他說:

    「新老爺上任,小人代表六大鹽號現呈上薄禮,望笑納,來人!呈上!」

    小生捧著一盤二百兩雪花花的銀子呈上來,鄧仁坤則輕蔑地叫人接了說:

    「本縣剛剛即任,各位如此盛情,深為愧有。」

    「應該!應該!」

    言談之間眾人歸座,鄧仁坤說:

    「各位!本縣城垣傾頹,防務不整,而今眼目之下百姓又遭洪水之災,長毛造反,蹂躪十三省,本官心中無不憂慮,誠恐天下有變,有變則必殃及諸公。」

    「大人!毛賊不是在江南嗎?」

    「非也!毛賊已入滇黔,志在奪川,恐有所失呀!古人云:職司守土,責無旁貸,因此,本縣決毅重修綦城,望各位務必傾囊相助,不得推辭!」

    東家們個個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劉惠堂雙手抱舉,上前一步打恭說:

    「大人!重修綦城,工巨費繁,本縣民貧地瘠,恐難於圖治,」

    「本縣有多少張鹽引?」

    「大人!成都食鹽官運總局自實行計口授鹽以來,官督商辦,本縣每年額定水引六十張,每張配鹽五包,每包一百三十五斤,由富榮鹽場 運至瀘州,轉至長江,經江口改用小船運至本縣東門沱灣,俗稱綦計邊岸,再運銷貴州桐梓、正安、道真、遵義、貴陽等二十九個府縣銷售。」

    鄧仁坤一聽心花怒放說:

    「如此說來本縣少說每年也要進出四十萬伍千斤食鹽,本官攤派各位三萬兩白銀如何?」

    眾人聽一句話也沒有,如同吃了一顆湯元亙倒了一般,鄧仁坤見眾人沉默不語,說:

    「諸位都聽說過毛賊石敢當嗎?」

    「有所聽聞!」

    「即有所聽聞,難道火燒眉毛而無動於衷?」

    「大人!如此重負也有我們的苦衷,不是吾等不識禮義廉恥,家國大計,況毛賊遠在兩淮,兩廣等地,於本縣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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