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微的腳步聲踏過草叢而來，曉依以為是裴君逸又回來了，沒好氣道：「你還不明白？想繼續做沉思者？」
半天沒有聽到他的回話，曉依疑惑，回頭一看，一下子怔住。
曾經無比熟悉的一張面孔，因逆著光而顯得模糊，但是依然讓她的心漏跳了幾拍，他的目光柔和，甚至有些許她從來不曾感受到的暖意。
他將玫瑰遞她的面前，唇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彷彿篤定她不會拒絕。
她一定是受到了蠱惑。
曉依盯著他手裡的花，緩緩的伸出手，忽然，她抿緊唇，眼神一閃，接過玫瑰手肘一動就想扔出去，季辰鑫卻手疾眼快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曉依咬唇看他，眼神是冷的，他卻不以為意，微笑著握緊她的手，低聲說：「花不要丟了。」說完蹲下身，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繞過她的雙腿，將她一把抱起。
身體騰空，曉依還未反應過來，強烈的男性氣息就撲面而來，她很沒志氣的眼睛一熱。
「放……」她正欲拒絕，額上忽然落下一個溫熱的吻。
「乖，我們先回房間。」他輕笑一聲，抱著她往樓上走。
緊緊的貼著他的胸膛，耳邊是他清晰的心跳聲，她的眼睛更熱了，曉依伸出雙手攬住他，不再掙扎。
一直到被他放在沙發上，她依然恍如在夢中。她怔怔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心裡的酸澀止也止不住。
他的雙眸黑如深潭，暗藏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但是這一刻，她至少能夠清晰的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房間裡一片安靜，他緊緊的望著她，似乎不願放過她的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個表情，一隻手在她的臉上逡巡，灼熱而略顯粗糙的掌心，曉依心中一軟，忍不住伸出一隻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忽然輕歎一聲，緊緊的攬她入懷，聲音低沉，一字一字落在她的耳中。
「我很想你。」
淚水洶湧而出，曉依伏在他的胸口，低聲嗚咽起來，很快，嗚咽聲就變成了抽泣聲。
是擔心，也是委屈，她哭得毫無形象，淚水透過襯衫灼燙著他的皮膚，也灼燙著他的心。
季辰鑫鬆開她，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的臉頰，將她的淚水納入口中，又苦又澀的淚水在他的舌尖化開，他喟歎一聲，更加虔誠的吻著她。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依然能看見男人微微顫抖的睫毛，從她的心尖掃過，一點點癢，一點點澀，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很早以前就是這樣，她從來無法抵抗這個男人一絲一毫的溫柔，是因為愛的太深刻還是愛的太卑微，以至於他極偶爾的溫情就可以對她產生極大的衝擊，即使到現在，也依然如此。
可是，這不是她放縱的理由，儘管她早已淪陷，從身到心都全部失守，甘願奉上所有，卑微的祈求他的愛憐，她依然需要一個理由，拒絕他或原諒他的理由，否則她沒法說服自己。
終於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伸出一隻手輕輕推開他，他頓了頓，鬆開她，卻順勢捉住她的一隻手。
曉依動了動嘴唇，良久才開口：「你現在沒事了，那麼……」
她咬緊唇，似乎在想要如何開口，季辰鑫目光溫柔，靜靜的望著她，彷彿無論她說出什麼話來，他都會一一承受。
「為什麼不願離婚？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自由身，結果前幾天裴君逸告訴我，你根本就不曾去辦手續。」她定了定神，不去看他的眼睛，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冷漠一點。
他輕輕一笑：「因為，從始至終，我心目中的妻子都只有你一個人。」
「妻子？只是妻子而已？」她看向他。
「你想要什麼答案？」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段曉依，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一直以來都只有你一個人。」
第二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字，她還是情不自禁的顫了一下，心臟微微抽痛。
「我不明白……」她輕聲喃喃，「我很想相信你，可是我找不到證據，還是說，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
他忽然斂了神色，將她抱坐在他的腿上，唇瓣緊貼著她的耳畔，聲音帶了一絲苦澀：「我曾經想過很多次，我要怎麼和你解釋，可是現在我才意識到，所有的理由都是蒼白無力的，或許我的理由能說服你，你會接受我的解釋，因為你依然在乎我，可是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曉依澀然一笑：「你為什麼這麼確定我依然在乎你？或許，我早就不愛你了。」
「不會，因為你是段曉依。」他輕聲在她耳邊說。
曉依心中一堵，忽然抓住他的一隻手，狠狠的咬下去！
他面不改色，任由她發狠的咬下去，曉依也不客氣，一直到看到他的手背上出現了一道血痕才鬆口。
「是，你一直知道我愛你，所以你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傷害我，因為你知道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是這麼犯賤的放不開你……」
「犯賤的人是我。」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笑容既放鬆又苦澀，「現在你知道沐豐華的存在了，我這麼多年一直被人控制，其實遠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光鮮，你會不會因此看不起我？」
曉依一愣，搖頭：「怎麼會……」
「是嗎？可是我會，我厭惡這樣的自己。」他輕歎一聲，「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我怎麼許你一個未來？在我徹底擺脫沐豐華的控制之前，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愛上什麼人，也不打算讓任何人參與到我的生活中，直到你強硬的闖進我的世界。」
她睫毛輕顫，聲音略略嘶啞：「所以，你不是因為我拆散了你和喬若妍而憤怒……」
「我選擇喬若妍，只是因為她是最合適的。」他頓了頓，繼續說，「可是你不一樣，你的世界太單純，單純的讓我害怕，你讓我看到自己卑微的膽怯的一面，我從來不敢正視的一面，所以有很多次，我都想毀滅你。」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曉依卻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身體顫抖起來。
他輕撫她的鬢髮：「很可笑，很可恨，是不是？」
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想法，在角落裡逐漸長成毒瘤，然而最終拯救他的人還是她。
「你的目光最終讓我心軟，但是我依然害怕，你看我的眼神越是純粹，我就是越害怕，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根本和你想像中不一樣，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後悔自己曾經的癡心。」
害怕有一天她的雙眸因他而沾染了塵埃，害怕有一天她的眼睛因他而不再純粹。
曉依眨了眨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但是，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你，因為愛你，因為在乎，所以才會害怕你對我失望。」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誰又能知道那個時候他的矛盾和痛苦？
她已然泣不成聲，情不自禁的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腰。
「可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甚至還必須對你表現的毫不在乎才能確保你的安全。是，這個理由很可笑，但是我還沒有把握，所以我只能這麼做。因此，我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他低笑一聲，彷彿是自嘲，她本該得到更好的對待，卻堅持守在他的身邊，這是他的幸，卻是她的劫。
「還有呢……」她聲音顫抖，隱隱帶著哭腔。
「還有？還有就是，你提出離婚的時候，我本來是打算就此放手，既然你已經死心，那麼最好，可是……」他執起她的一隻手，與她十指相扣，「可是我捨不得，我依然貪心的想把你禁錮在身邊，想讓你的眼中只有我一個人。」
捨不得，便生私心，既給不了她想要的完整的愛，卻依然自私的希望她的眼中除了他再無他人，所以他若即若離，偶爾曖昧，只有這樣才能將她的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成功了，他讓她始終對她無法忘懷，可是這也是他的悲哀。她越是愛，對他的恨就越強烈。他看著她的痛苦掙扎，心中煎熬，也更加厭惡自己。
「你還是仗著我愛你，所以你就這樣欺負我……」她握緊拳，指甲掐著手心，微微疼痛，卻讓她清醒。
他凝望著她的側臉，輕歎一聲，低頭含住了她的耳珠，感覺到她的顫抖，他微微一笑，說：「曉依，我一直堅信，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拯救你，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你對我的影響，比我想像中要大得多，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還沒有破釜成舟的勇氣，你給予我的是你的全部，而我卻什麼都不曾給你。」
「對不起。」他低沉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還有，我愛你。」
她狠狠一震，緩緩的抬頭。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神，濃的化不開的溫柔，有深情，有忐忑，有放鬆，有……
有她的全世界。
「這是……」她艱難的開口，「這是你全部想說的話？」
他微微蹙眉：「還有筱筱。」
曉依忽然有些口乾舌燥：「你終於想到筱筱了？」
「我不知道她的存在。」他無奈苦笑，「我沒有看到那條信息，更沒有回復你，是喬若妍。」
曉依大驚：「你真的不知道？」
「沐豐華讓我結紮，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有孩子，只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手術會失敗。」他笑得既苦澀又欣慰，「曉依，謝謝你，謝謝你留下筱筱，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也就是說……」她心跳極快，「你並沒有不想要她？」
「我怎麼可能會不想要她？她是我們的寶貝。」他輕歎一聲，緊緊的抱著她。
心裡的堅冰一層層瓦解，當年他的那條信息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原來她一直誤會了他。
「那，段氏……」
「你一直以為是我做的，是不是？」他輕笑著搖頭，「也難怪你會懷疑我，我本來就不值得你信任。」
「現在，我相信不是你……」她喃喃道，「那爸爸的死……」
「回國以後，我會把全部事情都告訴你。」他的臉色沉了下去，「該付出代價的，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不是你……」她依然喃喃。
父親的死，也和他沒有關係。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所有阻礙她的心結已經都不存在，原來她對他的誤會這麼深。
心中鈍鈍，既釋然又沉重，既有狂喜又有苦澀，還有巨大的茫然感，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我做過很多錯事，或許幼稚，或許可笑，但是至少不卑劣。」他淡淡一笑，將雙手插*入她的髮絲中，凝視著她的雙眸，「曉依，你……願意原諒我嗎？」
她愣愣的看著他，彷彿還不曾明白他話裡面的含義。
原諒？原諒他的傷害，原諒他的迫不得已？多年的心理建設，只因他的幾句話就土崩瓦解嗎？
她靜靜的和他對望，表情如孩子般茫然無措。他抿緊唇，雙眸牢牢的鎖在她的身上，眼中有緊張，有期待，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無從分辨。但是，她的沉默終於讓他開始慌亂了。
她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見他蹙眉，曉依垂眸，從容的離開他的懷抱，在他面前站定。
「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她輕舒一口氣，眼神平靜的讓他害怕，「這至少證明，我不曾愛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