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易繚亂 此恨不關風與月 甦醒
    已然入夜,年初三的夜晚。

    月亮已經升起,這幾日都出現了異象,月相竟然都是滿月。吟風樓內燈火通明,一片影影綽綽的剛剛吐綠的柳枝在夜色裡燈火的輝映下輕柔地搖擺。

    冰雪開始融化了,梨花也有了新芽,是春天與冬天交織的季節。

    濃密墨黑的眼睫像是正在破繭的蝴蝶,優雅而慢慢地向上翻開,彷彿是蝴蝶在舒張羽翼一般,黑如夜色的眸子,彷彿兩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見底。

    他醒了。

    目光四下流轉,身邊空無一人。大概她已經回未央宮休息了。

    可是昏迷中聽到的話語依舊在耳畔迴盪「不會,我不會再愛上他了。經歷了充滿猜忌的五年,就算是誤會,就算真相大白,我五年前對他的愛也消磨光了。我於之他,那種愛經受不起時間的消耗,更何況當中還曾經深惡痛絕地恨過。」

    他嘴角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彷彿自嘲一般,往事不可追憶,畢竟現在他是五年後的他,她是五年後的她。

    他的左手努力地要拿起放在床頭的殘玉缺,可是左手卻動彈不得。

    難道是自己的筋脈全部斷裂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風吹起了雪花,就好像滿天飛的梨花一般,六戶飛花入戶時,殘月明滅,梨花漫天,他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死去,因為他還要復仇。

    六年前的一樁樁一件件還歷歷在目,苗疆的一草一木都見證了那場權利之爭,南邵國片片彼岸花都染得比血還要紅。

    六年前施加在他身上的,害得他流落他國,名譽掃地,忍辱偷生,如今他要加倍奉還。

    祭司的全身都開始流血,一道一道小口子,彷彿正在接受千刀萬剮的痛苦,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傷口。

    他的白衣瞬間染成了紅色,他的眼角有鮮血流了下來,鼻腔裡也有涼涼的血液流淌出,七竅流血。這就是自己的報應嗎?

    瞬間,身上不知哪來的力氣,左手猛地抓住床頭的殘玉缺。全身彷彿被五馬分屍了一般地疼痛。瞬間,傷口以風一般地速度癒合,血液開始回流,一切在滿月的映襯下顯得詭異之極。

    他緩緩地閉上了眸子。

    二月中。

    我順著熟悉的道路,從未央宮出來去吟風樓。那時,梨花已經開了,白白的花瓣清湛無比,一叢叢一簇簇,如此淡雅。

    梨花本性哀傷,淒涼,可是如今卻顯出一片淡然,大氣之象。人生若只如初見一般美好,何必當初那些糾糾葛葛?

    而他站在這裡,微微地笑著,一身白色的衣裳在清晨的風中輕輕翻飛,曾經清俊恬淡的容顏漸漸清冷疏淡,唯獨那雙黑色的雙瞳之中依舊是深不可測的深潭。這些日子,他消瘦了很多,量誰受到如此的身體折磨還能完好如初。削尖的下巴,高潔的額頭,俊俏的鼻子。

    「你醒了?」我略帶質疑的口吻,有一絲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依舊是傾國傾城的他,那種氣質,就算是鏡中的他也不能複製。

    「醒了。」他有一種彷彿一場酩酊大醉過後的感覺,其實他已經醒了很久,只是今天他才願意睜開眼睛,才願意告訴她已經醒了。

    經歷的那些刀割般的疼痛,彷彿還是昨天,那麼清晰。七竅流血,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彷彿鳳凰涅槃般的死亡、重生。

    「你……」我一時語塞,本來想問他的事情,卻在他那句雲淡風輕的「醒了」之後,又變得無關緊要。對他來說,就算是生死攸關,也是不值得他看一眼的小事吧?

    「你想說什麼?」他眉眼間有著一種萬物歸於自然的平靜,這種平靜掩蓋住了半個月前身體與靈魂分割般的的痛苦,也掩蓋住了他全部的七情六慾。

    「沒了。」

    我搖了搖頭。畢竟五年過去,我們不再是那個時候的自己。

    他笑了笑,依舊和當初一樣的笑容,彷彿是綻開的白色梨花,大氣,淡定,「祭司有一事相求。」

    他求我?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年來,他第一次求我。他第一次用這種態度,面對著我。我以為,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一直都是遺世獨立,可是他今天竟然在求我。

    我猶豫了一下,可笑我和他原來的心有靈犀時隔五年,變成了互相猜忌懷疑,一咬牙,「但說無妨。」

    這些年來,我和他竟然可憐到連一星半點的信任都沒有了。

    「南征苗疆。」

    他一直都是隱忍,因為他一直在等,等一個適當的時機。如今,他就是要他們血債血償,施加的一切都加倍償還。

    「為什麼?」我驚訝。

    一則,他是苗疆人,為什麼攻打苗疆?難道他和苗疆有什麼深仇大恨?二則,我身體中流淌著一半的苗疆的血液,那裡是父後的故鄉,是我的第二故鄉。三則,我剛剛登基不久,就這樣發動討伐戰爭,會有失民心。四則,南詔國和大靖朝剛剛議和,如今要攻打南詔,等同撕毀盟約,於情於理不合。

    「陛下會攻打南詔的。南邵王不是等閒之輩,遲早會撕毀盟約。陛下只要答應就成。」卻好看地勾起唇角的弧度,幽深的眼中光華閃爍,他拿這光芒掩去了真實的心思,

    我恍然大悟,他這是在利用我大靖朝的實力去報自己的私仇。大家各自懷著自己的心思,利用不同的手段。

    我終於認識了祭司,他不惜一切代價,忍辱偷生只為攻打南詔國。因為他明白人最骯髒的,並不是出賣了自己的肉體,而是出賣了自己的靈魂。為了自己的一切,肉體算得了什麼?犧牲算得了什麼?

    「好,我答應你。」我知道我心裡不是滋味。

    從一開始,我以為祭司是我的一切,我找到了真愛,到後來的背叛,成了我母皇的男寵。我一度傷心難過,緊接著是深惡痛絕的殺母之仇,我一門心思想要復仇,可是卻發覺仇人不是他。原來是一場誤會,我天真地以為我還愛他,就算五年之間的糾葛把它淡化了,可是還能培養。

    但是,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他的一個復仇計劃。

    我在這個計劃之中,也是一顆棋子?

    纖塵不染的是他,滿身污穢的是他,運籌帷幄,身乃奴籍,隨手操控天下大局的是他;勝固欣然,敗也從容是他。無血無淚的是他,最能隱忍的是他,最完美的是他,最不完美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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