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第一次失眠了。她在前些日子逃離家鄉時，除了害怕外，沒想那麼多事，雖然睡不踏實，但就是困，一有機會就眠一小覺，這次是怎麼啦？可能是睡了一路不困了，也可能是換了地方不適應，瞪著眼睛想得最多的是：我該怎麼讀書呢？
亮亮的鼻息聲，好像格外刺耳。這傢伙，一會兒磨牙一會兒放屁，又翻身又蹬腿的，弄得床不斷地響，睡覺也不老實，真是煩人。來到這所謂的北京，睡覺都睡不安穩。按著媽媽的安排，娜娜和亮亮共用西頭一間房，各自順著東西牆為每人放一張小床、一張書桌，中間用布簾隔開。媽媽說，遷就著住吧，出門在外有許多的不方便。沒蚊帳，媽媽說，明天去買，點了蚊香。
娜娜就是睡不著，胡亂想一些事，沒個頭緒，一會兒家鄉、一會兒北京、一會兒石市、一會兒山西……不想奶奶了就想大爺、不想家人了，就想老師同學……倩倩的眼怎樣了？嬌嬌還去上網嗎？強強呢？想得最多的還是強強，這是為什麼……到了凌晨爸爸還沒回來，他真忙啊。聽到媽媽給爸爸打電話，問什麼時候回來，沒聽到爸爸說什麼，只聽媽媽說：「你不回來，我就鎖上大門吧。」媽媽鎖了大門回來，好像嚶嚶地哭了起來……
娜娜很吃驚。因為隔著中間的客廳，娜娜聽不清媽媽哭的聲，就起身去爸媽的房間，一下床，她似乎想起幾個月前好像也是半夜去媽媽房間見到二大爺壓在媽媽身上，二大爺的死魚眼，那麼猙獰地看她……那是個夢吧？奶奶和媽媽都說那是夢，想到這裡，娜娜出於一種好奇，躡手躡腳地走向媽媽的房間……
媽媽的屋裡亮著燈，娜娜仔細聽聽，沒了聲音，就喊了一聲媽，接著門開了，媽媽說：「你怎麼還沒睡？娜娜。」
「睡不著，你也不是沒睡嗎？我好像聽到你哭了……就過來了。」
「唉，妮啊，你真是娘的心頭肉……我睡不著是因為想我們一家，離鄉背井，實指望發財過好日子，你看看，你爸爸說賠定了，在工地與你蔣叔叔想辦法呢，借酒澆愁，他喝醉了，今晚不回家了……我擔心啊！再就是你，你看了那學校，滿臉的不高興，你念不好書可怎麼得了？現在你也回不去了，進退兩難，我愁啊！怕只怕雞飛蛋打，竹籃打水一場空……」
娜娜聽了媽的一番話，淚禁不住流下來了，這些倒霉事能怪誰呢？
「我又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愁又有什麼用？就不哭了……妮啊，我們都要堅強起來，挺過這一關，別人能在那裡唸書，咱就能念，娜娜，媽知道沒如了你的意，我想，在這個私立學校上學是騎著驢找馬，一旦與公立學校接上關係，就把你送進去，可這不是想辦就辦了的，我聽這裡的一些家長說要是沒關係交錢也進不去，所以你要安心等，沉住氣，行嗎？閨女。」
「不等還有別的辦法嗎？我自己要認真學習！」
「懂事的好孩子……」媽媽將娜娜攬入懷裡，「你爸不回來了，我們一塊睡吧，說著話，會不知不覺睡著的……」
娜娜已經好些年沒跟媽媽一起睡了，欣然同意，上了媽媽的床，擁在媽媽懷裡，依稀回到童年，心靈得到巨大的安慰，幸福感洋溢在心頭，媽媽的手撫摸著娜娜的背，娜娜覺得像春風拂過週身……
第二天，媽媽叫醒娜娜，娜娜梳洗一番，喝了豆漿，吃了媽媽買來的油條。這裡的早餐與家裡沒什麼兩樣。
化芳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載著兩個孩子去學校。學校其實離租住的房子並不遠，原來只載亮亮一人，有些屈量，化芳有時就不騎車，徒步送亮亮，現在好了，一車送兩個孩子，車的利用率高了。
「你爸爸讓我報名考駕照呢，等有了駕照，你爸說買輛家庭用轎車，接送你倆上學。」
「盼著爸爸發大財……」亮亮再次搶了風頭，娜娜覺得自己好像說不出什麼奉承話，在爸媽面前不如弟弟吃香受寵，說了好話爸爸就能發財嗎？娜娜心裡擔心起爸爸的工程……
在第一排教室第一個門口掛著一個大牌子，白底黑字——永達育才學校。娜娜問亮亮，昨天怎麼沒看見這牌子，亮亮說，這牌子上學的時候就掛著放學的時候就摘下來，不知為什麼。還是昨天見到的那個老者接待了化芳和娜娜，亮亮自己去他的教室了。
「歡迎光臨我校，請坐。」說著接了一杯純淨水，放到化芳面前的桌子上。
化芳說聲謝謝，還沒來得及說話，老者又說：「我原來是一所公立學校的校長，退休後被永達集團的曹老闆聘為校長，貢獻餘熱，再立新功……」老者雖霜染雙鬢但精神矍鑠，很是健談。
「我們孩子上初一……」
「我校的班級包括一到九所有的年級……招生對象是外地務工、創業者的子女……」
「我們昨天看了你們學校，你們學校還不如我們家鄉的鄉鎮中學，連大樓也沒有……」
「你們有所不知！大學之大非大樓之大，乃大學問家之大。基礎教育雖不需要多麼高深的知識，但道理是一樣的：老師有學問、熱愛孩子，善於教、樂於教，比有大樓重要，許多有造就的學生是從貧困山區走出來的，根本沒見過大樓，也成才了……軟實力比硬件建設重要：我們學校是有私立學校辦學資質的，你看……」說著指了一下牆上的一塊金燦燦的牌子，接著說，「我們這裡的老師都是有教師資格證的專業老師，善於教各種基礎不同的學生，我們聘請的老師大多來自農村，對農村學生有特殊的感情，你兒子不是在我們這裡讀小學嗎？他是不是在我們這裡快樂、健康中成長？是不是學到許多做人的道理、知識和技能……」
「這倒是哩……」
「這不結了嗎？填個表吧，一式三份。」
說著遞給三張紙，娜娜一看是：永達育才學校學生基本信息表。娜娜知道這跟家鄉韓崗中學的學生情況一覽表的內容要求一樣，就拿出筆來填寫。
「看明白了？」老者問。娜娜說了自己的理解，老者誇道：「真聰明，是個好學生！」
娜娜聽了誇獎，很欣慰。
「字寫得滿公正嘛……山東的……孔子的故鄉，孔子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辦私學的人，我們的私立學校，跟孔子辦的一樣有教無類……」
娜娜寫完了，遞給老者，他嘖嘖誇獎著娜娜填寫的表，在上面簽上字。娜娜一看，龍飛鳳舞寫著「曲立人」三個大字，覺得這名字很有意思。
「去交費吧。蓋章後，會計室會留一份，送我一份，另一張給你的班主任。」
「能不能少交點，你看半個學期已經過了……我們也挺困難的……倆孩子都在您們學校讀書……」化芳懇求說。
曲校長很為難地歎了口氣，沒說什麼。娜娜在家是不繳費的，家鄉的義務教育已是免費教育，以為交不了多少錢，認為媽媽懇求少交錢很沒面子，在家的時候學校讓報貧困生享受救助金可沒人報名，因為孩子們認為貧窮是很沒面子甚至是可恥的事！娜娜就拉了媽媽一下……
這個動作被曲校長看見了，以為娜娜要拉著媽媽走，就說：「我們可以通融一下嗎？按月交，還有兩個月呢……」
化芳還是沒說話。
「如果進公立學校，他們都是交滿一學期的，不會按月的，什麼借讀費啦、什麼贊助費啦、選校費啦、手續費啦……至少幾千塊，甚至上萬！況且，有錢也未必進的去，不像我們以不耽擱孩子讀書為宗旨……如果在我們這裡按月交，也就是幾百塊……」
「好吧，按月交吧。」化芳說。
曲校長在他簽的名字上方，寫了一行字：請按月收錢，酌辦。說：「去吧，出門往西第八個門。交了錢，回我這裡，我通知趙娜娜同學的班主任領她到班上上課……一寸光陰不可輕啊……」
「這裡的老師說話真和氣。」娜娜說。
「和氣生財嘛，這樣的學校是在干生意，又不是一家，不客氣我們會到別處的。」媽媽說。
娜娜想不明白：爸媽怎麼想誰也是跟錢連在一起呢？就問：「你怎麼這樣說老師？」
「金錢社會，人們想的都是怎樣把別人的錢弄到自己兜裡，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這些老師，就是有知識，要了你的錢，說話說得還這麼讓人舒服……唉，沒辦法，我們是上了案板的肉，挨刀吧……」
娜娜聽了這些話很吃驚：真是這樣嗎？
娜娜跟著媽媽進了會計室的門，會計剛放下電話：「請進，請坐。我能幫你幹點什麼？」
「交錢。孩子要上初一。」化芳說著遞上那三張表格。
「你們是校長的親戚？」會計看了那表說，「從沒開過這樣的先例，你們交這點錢，省老鼻子了！」
娜娜聽了這話，看了媽媽一眼，她對媽媽剛才關於「金錢社會」的論述產生了懷疑：「媽媽太俗了，那校長或許欣賞我呢，她誇了我好幾次呢。」
化芳很感激地說：「校長照顧我們……多少錢？」
「一千一。」會計回答得很利落。
「這麼多？不說幾百嗎？」
「本學期四個月，該收兩千二百元，還有兩個月，不對嗎？」
化芳說：「唉，多少就多少吧。」
交完錢，娜娜欣慰地想：交了錢，我真地成為永達育才學校的學生了，於是腳步變得格外輕快。
帶著手續回校長室，母女都沒說話，來到門前聽到裡面有人說：「校長真是人精，只要留住人，就能從長計議，再找機會敲……」
娜娜聽了，又疑惑了：「說的是敲我們竹槓嗎？媽媽真的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