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出牆 第十五章 相思磨心
    賀心秧是金庸迷,相信掉到山谷裡的蕭瑛會高唱凱歌而回,那時他不但搖身一變變成舉世無雙的大偉人,還會名傳千古。

    不管走到哪邊,她放聲大喊蕭瑛,效果和叫孔子一樣,十個人會有九個人轉頭,看看舉世聞名的男人有沒有三顆眼睛、四個鼻孔。

    她是這樣認真地相信著,所以她不哭、不鬧,甚至每天每天,臉上都帶著微笑。

    她的孩子就叫哥哥、妹妹,宮晴幾次問她要不要先幫小孩取名字,她都固執搖頭,說:「蕭瑛沒趕上小孩出生,至少要趕上替小孩子取名。」

    蕭瑛會回來的!

    就算風喻告訴她,已經派無數人到山谷下尋找,都沒找到;就算慕容郬向她形容那日的情況,並用內行人的口吻告訴她,在那種情況之下,生還的機率等於零;就算蕭霽拉著她的手說:「六皇兄早就知道此行必定危機重重,才會安排好所有身後事……」

    她還是相信,他會回來,遵循小龍女、張無忌、段譽的模式回來。

    因為即便他安排了果果和朝廷的所有事,卻沒有安排她的,所以他必須回來,必須回來為她做安排。

    事實上,不管蕭瑛是否回來,那首凱歌已經開唱。

    蕭瑛摔落山谷後,皇帝知道蕭鎮、蕭瑛雙雙墜谷而亡,怒急攻心、當朝暈厥,方磊一番診治後,他對皇太后和皇后搖頭,於是後宮、外廷均傳著皇帝病重的消息。

    消息一出,各方人馬紛紛動作,尤其是後宮嬪妃。

    短短幾日,三皇子失足掉入池中溺斃,得肺癆久咳不愈的二皇子服藥後暴斃,連幾個新孕的嬪妃也紛紛掉胎,整個後宮除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再無人可繼位。

    佈置妥當後,皇后與皇太后以為萬無一失,便日日派人到承干殿守著,等待消息傳來。

    此事傳入蕭栤耳裡,心痛不已,原來凡是覬覦帝位者,必定殘害手足親人,原來自己在爭奪大業時的所做所為,均成為妻兒的最佳典範,這一氣,病情更見沉痾。

    月餘後,他召幾名文臣入宮,寫下詔書。

    文官們精心炮製了一篇歌功頌德、文詞華麗的詔書,在詔書後頭空出兩行,最後再書:立六皇子蕭雨為新帝。

    蕭栤振起精神,取過詔書細細閱讀。

    他不知該喜該憂,文臣字字句句將他的豐功偉績、文治武功述於文中,他竟是這樣一個讓百姓感恩戴德的好皇帝呵!

    不管真實性有幾分,都讓好大喜功的蕭栤滿足了虛榮,再三讀過,他才依依不捨地把詔書遞與旁人,讓張和取來玉璽蓋上。

    那夜,皇帝與世長辭,死時他像睡著似的,臉上猶有笑容。

    他的一生像篇謊話,從出生到登基為帝,再到死亡,不管字句再華麗豐美,都掩蓋不去他的出身疑慮,掩不去他為帝位殺父弒弟的事實。

    他死了,死前彷彿看見蕭瑛那個不忮不求、溫柔和婉的母妃在對他笑著,看著賢妃的笑臉,他嚅動雙唇,一句壓在心底、始終不敢出口的話語,在他生命將罄那刻,衝口而出,他向賢妃伸出手,輕輕說出,「我愛妳」。

    蕭栤閉上眼睛那刻,詔書上的空白處立刻被補進字句,成了:遵先皇遺詔,因十六皇子年稚,恐武官、後宮亂政,為保朝廷平穩暫由朕代理朝政,如今朕天命已至,即此立十六皇子蕭霽為新帝。

    六字前頭加了十,雨下加上齊,於是六皇子成為十六皇子,蕭雨成了蕭霽。

    皇帝崩殂,皇后聞訊而至,然而有皇帝與慕容郬帶來的先皇遺詔,帝位已定,誰都無法改變既定事實。

    皇太后想有所動作,但比她更快一步,風喻和武陵侯已帶兵控制了後宮。

    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張和在最短的時間裡,選擇了新風向,尤其在見到蕭霽那張酷似先帝的臉時,他心中再無疑慮,而朝中有張和出面證實遺詔為蕭栤所立,更具說服力。

    國喪期間,蕭霽在群臣擁護下坐上龍椅,成為祈鳳皇朝的新皇。

    臣民當中,仍然有人質疑蕭霽的身份,但張和找出許多曾經服侍過佟貴妃及蕭霽的宮中太監,指證了蕭霽背後的月形胎記,況且蕭霽一眼便認出兩名先皇妃子,再加上他天才的腦袋,一一提出五年前曾經發生過的事、群臣曾經對他講過的話,種種證據板上釘釘地印證了他的身份。

    蕭霽登基那日,下了一場鵝毛似的大雪,一夜之間,整個京城便染了白頭。雪積得很厚,百姓都道瑞雪兆豐年,新皇帶來的好運道,來年定是豐衣足食的好年。

    幾個未倒向蕭瑛的武臣們,並非沒有集結兵力、逼蕭霽下台的謀反念頭。

    但一來蕭鎮已死,群龍無首;二來誰也不想擔上謀朝篡位的千古罵名,而六皇子蕭雨資質平庸,貪喜樂,性情反覆易怒,江皇后娘家素日裡也不是好相與的人物,此時再授以好處為時已晚。

    更何況還有風喻帶領的禁衛軍,虎視眈眈地盯著眾武臣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隨口一個栽贓謀反,就奪去他們的世襲爵位。

    於是一場波濤洶湧的暗潮,消弭於無形。

    在蕭瑛留下來的人悉心輔佐下,眾人齊心合力,依循之前與蕭瑛商定的定國大計,一條條施行下去。

    短短幾個月時間,已漸看出效應,國家財政不再左支右絀,而原本蠢蠢欲動的齊齊努也在武陵侯的壓制下屢戰屢敗,願向朝廷獻降書求和。

    武有武陵侯、慕容郬、風喻;文有陳院知、李同光、杜品尚,財政經濟有李琨,內務有王博鴻……朝廷大小諸事推展順利。

    蕭霽為帝,後宮後嬪無子者與舊宮人皆遣出宮,宮晴恢復女兒身,封為采莘公主。

    她一經手掌理後宮,立刻循線追查,將皇后、皇太后勾結娘家,殺嬪妃、害皇嗣、淫穢後宮之事一一揪出。

    有了鐵證,蕭霽將江氏一族發配邊疆,皇后、皇太后貶為庶民,落發於寺院修行悔過,六皇子蕭雨禁足明清宮。

    至於賀心秧,她說自己分不清郡主、公主級別,唯一清楚的是王妃,她只想當蜀王妃,其他的封號就不必了。

    不過為了讓宮晴和蕭霽放心,她還是搬進後宮,與宮晴住在同一處宮殿,照顧孩子、寫艷本,然後……耐心等待。

    只是,沒有盡頭的等待就像失眠的夜晚,漫長而無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卻全身力氣。

    十二個月過去,她不曾改變過生活方式。

    日子像水一樣,清淡寡味、無波無痕,偶爾她會失卻耐心,會對著天空大罵蕭瑛,指責他的八人大轎得花多少時間才造得好,她等得幾乎要紅顏老去;罵他這父親太怠惰,孩子都開始牙牙學語,他還不來取名;罵他在山谷下自在快活,卻忘記他的紅蘋果,害她被思念熬得爛了心。

    然而,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耐心等候。

    紫屏進屋,手裡端著一碗蓮子羹,輕放桌上。

    「小姐,吃點東西吧。」

    小姐是賀心秧讓人喊的,她說自己還雲英未嫁,正等著王爺的八人大轎來抬呢,因此她與宮晴一樣,穿的是小姐服飾、梳姑娘髮式,即使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賀心秧又寫過幾個字才放下筆。

    艷本她是越寫越快了,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寫出一本暢銷書,這應該歸功於李達,有他幫忙謄抄稿子,速度快上許多;她也該感謝周閔華,他賣稿子的功力越來越強,上一本書竟然可以談到版稅一本三兩,這種人不當剝皮商人,反用來替她的稿子討價還價,實在是大材小用。

    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起湯匙,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蓮子羹,好像吃得很無奈似的。

    放下湯匙,她對紫屏說:「下午妳幫我跑一趟,把稿子給李達送去。」

    紫屏點頭,將稿子兜攏收好,再看一眼主子,實在很想歎氣。

    自從生完小孩後,賀心秧一天比一天瘦,分明該吃的、該喝的、該補的,全進了肚子裡,卻不明所以地怎麼吃都不見效果。

    采莘公主說,她是憂心太過。

    是啊,早就看出來她與王爺關係不同一般,只是那時誰也沒想到,大人竟然是個女的,知道真相後,她與苓秋相視苦笑不已,想到當初她們還為此鄭重其事地對夫人勸誡一番。

    偏她調皮,話不肯說明,卻扯出一篇名譽無用論誆哄她們,唬得兩人一愣一愣……那個時候,她多愛說話啊,一張嘴不肯輕易停下,雖然句句謬論,可聽在耳裡總是好有趣……

    「小姐,聽說楓余居的楓葉紅透了,咱們學那些文人出宮賞楓買糖,妳說好不?」

    糖啊?糖是給心甜的人吃的,讓她吃便浪費了,現在她吞下任何東西都會被那副苦悶心腸給染澀。

    「賞什麼楓葉,誰不曉得妳想吃糖,找苓秋去吧。」她笑道。

    「小姐不愛吃糖了嗎?」

    「吃糖會變笨。」

    這話不是皇上說過的嗎?那時她還痞痞地反駁了人家,現在……紫屏又歎氣,望向賀心秧。奇怪,小姐分明說話口氣一樣、態度一樣,連愛開玩笑的脾氣也沒改變,可她就是覺得哪裡不同。

    風喻進門。

    風喻是負責後宮安全的,照理說,他根本不必待在這裡守門,可賀心秧不愛陌生人,因此除紫屏、等秋,任何的宮女、太監她都不想要,蕭霽拿她沒辦法,只好讓風喻守著。

    這院子裡,還特別替他辟了間辦公處,後宮禁衛有事,便到這裡來找人。

    「小姐,李大人和周大人來了。」風喻道。

    誰是李大人、周大人啊?賀心秧想半天才想起來,是李琨和周閔華。

    是啊,他們都是大人了呢,她拚命維持著過往,不願改變,可環境終究不是拿捏在她手中,慕容大人、李大人、周大人……所有人都變成大人,連果果都變成九五至尊的皇帝大人,只有晴,從大人變公主,不知這樣算升還是降?

    不管升降,不改變,多困難……

    「讓他們進來吧。」

    她三下兩下把蓮子羹嗑掉,將空碗翻轉過來,搖兩下,表示自己全吃光了。

    紫屏點點頭,收下碗,站到一旁。

    風喻出去不久後,李琨和周閔華走進來。

    賀心秧看著兩人,心想:李琨現在管朝廷財政,已是忙得足不點地,因此將替蕭瑛打理的那些產業移交一大半給周閔華,周閔華是天生的商人,但輸在年輕、歷練不足,李琨便將他帶在身邊,給個六品職官,時刻磨練。

    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沒多久時間,兩人便培養起師徒情誼。

    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噗!一聲笑衝口而出。等蕭瑛回來,她一定要告訴他,李琨和周閔華的斷背山笑話。

    「小姐?」李琨懷疑地看著賀心秧的笑臉。

    賀心秧連忙搖頭,示意沒事。「坐吧。」

    待他們入座、紫屏添上茶水後,賀心秧才問:「李叔、周大哥,你們約齊了過來,有事嗎?」

    兩人互視一眼,李琨將帶來的木盒放到桌上,打開。

    賀心秧瞟過一眼,那是厚厚的一迭銀票,面額很大,最上面那張是一萬兩,怎樣?要分家產了嗎?幹嘛把銀票拿出門四處炫耀。

    「王爺說,他喜歡看小姐數銀票的模樣,表情專注認真、充滿幸福感,這裡有一百張萬兩銀票,王爺希望這些銀票能夠讓小姐繼續幸福著。」

    冷下面容,她寒聲問:「這是在他去會蕭鎮之前交代給你的?」

    「是。」

    誰說他沒有對她做安排,他已經安排啦,只是沒教她知道而已。

    賀心秧很想大笑,她又被狐狸王爺擺了一道。小紅帽啊,妳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大野狼其實並不善良?

    「為什麼以前不交給我,現在才拿出來?是因為你想拿去生利息、中飽私囊,還是以為經過一年,我就會放棄等待,認真相信他不會再回來?」

    她的口氣很「善男信女」,尤其在說到「生利息」時。

    李琨嚇得滿頭汗,才想要指天畫地發大誓,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做這等事,可整段話聽到尾端,才明白,她只是在苦中作樂,酸他幾句,心才不會苦澀得太厲害。

    「小姐……」

    賀心秧根本不給他說話的空間,輕輕蓋上盒子,把銀票推回他面前,強撐起笑臉。

    「對不起,他一年不回來,我等他一年,他十年不回來,我等他十年,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女人。請你轉告他:如果喜歡看我數銀票的模樣,如果希望我繼續幸福著,那麼麻煩他自己回來『安排』我,不要透過別人的手來安排。」

    李琨苦惱,他要怎麼轉告王爺啊?難不成去游地府嗎?

    一年過去,大家都認清了事實,獨獨小姐還苦苦守著、信著,等待王爺有朝一日回來,唉……這種情況要怎麼辦?

    賀心秧知道自己在為難李琨,但她不會覺得抱歉,因為她已經為難了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一個不快樂的女人,有權利反對別人的快樂。

    轉頭,她不再看李琨,問周閔華,「周大哥,你也有事找我嗎?」

    他點頭,從懷裡取出一本賬冊和幾張契約。

    「這段日子,小姐的稿子並沒有賣給別人,王爺替小姐開了一間書鋪子,這是房契以及賬冊,賬冊裡記得明明白白,書鋪裡每月的盈餘……」

    後來的話,她再也聽不進去,這又是一個他對她的「安排」。

    真是小人呵,他不親自來安排她、照顧她,以為托哥哥、求叔叔就能敷衍她?過分!惡劣!差勁!蕭瑛是她見過最沒品的狐狸!

    她抬起下巴,氣勢高傲的打斷他道:「周大哥,食言而肥吶,當初你答應替我保密的,怎麼一回頭就把我寫艷本的事情告訴王爺?」

    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倒果為因啊,周閔華硬著頭皮解釋,「我發誓,從沒把小姐交代的事情洩露出去。」

    「不然王爺怎麼會知道我寫艷本,怎麼知道要幫我開書鋪?」

    「我也不明白,但當初王爺找我過去,就是要我替小姐出面,替妳寫的艷本談合同的,王爺說姑娘家拋頭露面不大好……」

    她打斷他的解釋,問:「所以不是你?」

    「絕對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風喻,你給我進來!」

    守在門口的風喻聽見賀心秧的怒喊,肩一聳,匆匆對前來尋他的禁衛軍隊長交代兩句,便進屋「聆聽教訓」。

    他進屋,站得筆直,才要開口,賀心秧就指著他怒罵,「閉嘴,你這個聽壁角的,給我乖乖站好,不准動,我要踹你。」

    啥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是哪裡招惹了她?

    說著,她衝上前踢他一腳,他想也不想的旋個身,避開了。

    賀心秧兩手扠腰做潑婦狀,「你敢讓我踢不到,我馬上叫果果把你調到北海道。」

    北海道是哪裡啊?風喻滿臉苦瓜,小姐今天的火氣怎麼那麼大,非要削了他這根苦瓜來啃兩下?閉上眼睛、站到她面前,好吧,要啃就啃,萬望她啃完之後,能夠清涼退火。

    以為他一臉的視死如歸,她就下不了手嗎?作夢!抬起右腿,她給了他結結實實的一腿。

    踢完不夠,她還要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隱私權?你竊聽已經很過分,還把我寫艷本的事跑去告訴他人,這觸犯了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條,無故洩露他人隱私者,判三年以下、兩年以上有期徒刑,不得易科罰金……」

    她不懂刑罰、不懂律法,純粹是在胡說,但她不能不飛快說著話,因為只要不行動、不說話,不做一些讓自己很丟臉的事情,理智就會跳出來告訴她:蕭瑛不回來了,他已經把所有的安排都做完,再不會回來了。

    所以,她連連踹風喻幾腳,想把鬧心的思緒轉開。

    風喻很委屈,可是小姐在氣頭上,他不敢開口替自己辯解。

    「說!你為什麼把我的事告訴王爺?」

    「屬下是王爺派來保護小姐的人啊。」

    「他叫你保護,有叫你竊聽嗎?」

    「是沒有。」可是……王爺每次都會問:蘋果又說了什麼、蘋果做了什麼?他只要講得越精彩,王爺就越開懷,無形之中,他被王爺的表情鼓勵了,當然會越講越多,但重點是——

    「小姐寫艷本的事,我發誓,絕絕對對沒有對王爺透露半分。」

    「不是你?」她對他橫了眼睛。

    「不是我。」他高舉五指向老天爺發誓。

    「晴是絕對不會說的,那還有誰?難道是……果果!」她猜出元兇,深吸氣,怒目指著風喻說:「去把果果給我叫過來。」

    這個死小孩,竟然連她都敢出賣。

    她、她要踹皇上?不要吧,皇上在早朝,重點是,龍體怎麼能夠隨便亂踢?就算是給他把屎把尿過的皇太后都不行啊……

    風喻重重吐氣,一臉的愁雲慘霧,他壯士斷腕的低頭道:「如果小姐還沒踹夠,就繼續踹我吧。」

    如果「笨蛋用失敗來學習經驗,聰明的人看著別人的失敗來取得經驗」這句話是真理,那麼,就不難解釋宮晴心底那股沉重。

    蘋果和蕭瑛,不管是誰顧慮了什麼,結論是:他們錯失彼此。

    在能夠幸福的時候,他們沒及時把握,然後徒留遺憾。所以她該不管不顧,為短暫的快樂接受慕容郬嗎?

    明知道愛情只是一段風景,不會長久存在,明知道接在愛情後頭的部分是傷心,她是否要再冒險一回?

    人人都說她勇敢,可說到底,她才是真正怯懦的那一個。

    深吸氣,走進賀心秧屋裡,她正躺在床上,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妹妹,手裡拿著托人繪成的畫本,表情誇張、口氣誇張地說著睡前故事,而兩個小孩睜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盯著賀心秧的臉,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的表情比繪本更精彩嗎?

    傻瓜,像她那種說故事的方式,小孩子睡得著才怪。

    宮晴走到床邊,賀心秧衝著她笑笑,用手指比了比五分鐘,她點頭,靠在床側,跟著寶寶一起欣賞她的表演。

    孩子已經一歲了,哥哥不愛說話,但確定的是每個字句都聽得懂,他臉上常常掛著不符合年齡的深思表情,好像對這個世界心存質疑。

    妹妹像猴子,成天竄上竄下,話說得模模糊糊,偏偏愛講話得不得了,兩人是雙胞胎,但個性南轅北轍。

    他們的長相和蕭瑛是極其相似的,像蘋果的地方很少,需要很努力、很傷眼力才能找得到。

    蘋果還為此嚷嚷,說不公平,皇家人霸道,連遺傳基因都比別人霸氣,虧她懷胎十月、苦頭吃盡,兩個孩子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哪裡像自己。

    果果笑說:「不會啊,妹妹的小短腿很像妳,以後一定也是哈比族的一員。」

    果果長得很高,才十一歲,已經比她、比蘋果都來得高,他穿起龍袍時,已有了天子威儀,看著他早熟的臉龐,宮晴有點心疼,十一歲的孩子應該在看遊戲王、打怪獸,而不是高高地坐在龍椅上,應付著一件又一件的國家大事。

    宮晴看向蘋果,她總是笑著、總是說不停,瞧不出半分傷心,好像蕭瑛不是失蹤,是離開家去做生意。

    她從不垮著臉,她說,她不許自己失去盼頭,於是自欺欺人。

    她以為掩飾得很好,卻不曉得,親近的人還是能夠分辨出,她的笑並不真誠,她像過去的蕭瑛,帶著快樂的面具,欺騙所有人。

    接下來的五分鐘,賀心秧的故事說得很敷衍,灰姑娘的玻璃鞋才剛被王子撿到,下一秒,王子就神速地找到灰姑娘,然後結婚進行曲奏起,兩個人莫名其妙結成夫妻。

    「故事說完了,眼睛閉起來,趕快睡覺。我數到三,沒睡著的話,明天就沒有故事可聽了。」

    宮晴苦笑,不知道她那是愛的教育還是恐嚇教育,不過兩個孩子很配合,雙雙閉上眼睛,乖乖裝睡。

    賀心秧從床上爬起來,兩名奶娘立刻湊上前去,輕拍他們的背。

    賀心秧指指外頭,宮晴點頭,一起走出去。

    連續幾日都在下雪,在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裡,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結起晶瑩剔透的冰稜子,站在屋簷下仰頭看,她伸手輕觸冰稜……這是第二年了,第二個和雪花一起過的冬天,台灣除了高山其他地方是不下雪的,而她住的地方是盆地。

    賀心秧穿著一件白狐狸毛披風,宮晴穿著蓮青富貴吉祥紋斗篷,兩人頭上都戴著雪帽,密密實實地把耳朵也裹上。

    吸一口清涼寒冽的空氣,振起幾分精神,賀心秧伸了伸懶腰,轉頭對宮晴說:「好快哦,又要過年了。」

    「嗯,去年各地水旱災防治做得很好,因此百姓五穀豐收。」

    瑞雪兆豐年,去年有人這樣說,她還不信,以為那不過是文學家筆下的一句形容詞,可一整年過去,祈鳳皇朝四海昇平、萬物豐收,不見飢餓百姓,只見暢懷吟詩作對的文人,人人都說這世道好,老天爺開了眼,給咱們送來一個福星皇帝。

    「聽說了,倭寇被消滅,朝廷廣開通商口,導致賦稅增收、國庫充盈。」賀心秧說。

    蕭瑛的政策雷厲風行地實行下去,各地尸位素餐的貪官處置了一批又一批,原來只要政策是正確的、只要是朝野上下一心,安和樂利、富強康樂的社會並不難建立。

    「果果這個少年皇帝,當得很稱職。」宮晴越來越佩服自己的侄子。

    「是蕭瑛留給他太多的好幫手。」她動不動就提到蕭瑛。

    人人都說他不在了,可是他仍然在賀心秧的心底、身邊、言語中、思想裡,成為她的生活中心。

    「妳還想他嗎?」

    點頭,掛起笑,她轉向宮晴,毫不猶豫地道:「想,很想,非常想。」

    「那麼想念……很辛苦吧。」

    轉頭望向外頭,雪密一陣、疏一陣,時而凜冽霸道,時而溫柔細膩,覆蓋了枝頭的新梅,大地銀裝素裹,將滄桑落埋於片片晶瑩剔透中。

    賀心秧默然,因為思念再辛苦,她也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明白,就算不想,辛苦只會更多,不會減少。

    「晴。」再抬眸時,她握住宮晴的手。

    「怎樣?」

    「好好把握慕容郬,不要害怕,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妳那個差勁的學長。」

    「我膽怯,怕得而復失,與其如此,我但願從沒有得到過。」

    「至少得到過啊,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麼嗎?是遺憾。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就告訴他,我愛他、非他不嫁,如果那個時候,我才不管穿越不穿越,而他沒有那麼多的顧忌,或許我已經穿過鳳冠霞帔、坐過八抬大轎。

    「如果那個時候,我多花一點時間和他膩在一起,如果那個時候,我多說幾回愛他……是不是,現在心不會那麼痛?」

    她歎息,因為遺憾,遺憾那麼多想對他說、想對他做的事都還沒有做過。

    賀心秧並沒有太多的動作,只是微微地垂下右肩,宮晴便看見,她被寂寞壓垮。

    「蘋果。」

    「嗯?」她在笑,可笑容裡填滿的不是喜樂,而是孤獨。

    「我不是金庸迷。」

    「我知道,妳是好學生,只讀對大腦有幫助的益智書刊。」

    她想嘲笑晴,然後像以前那樣,兩人笑成一團,可話說完她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去開心的能力。

    「但是我相信那個跳進山谷,出來後就會變成武林盟主的定律。」

    「是啊,我也相信。」她很高興,有人願意同她一起相信。

    「再給王爺一些時間,他會回來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不愧是好朋友,只有她相信她的相信,她對她點頭,她也對她點頭。

    「晴。」

    「怎樣?」

    「鼓起勇氣,好好再愛一回吧,就算真的失敗了,有什麼關係?不都說失敗和成功有血緣關係,人要越挫越勇、要再接再厲,才能百戰百勝。」

    說完,賀心秧伸出雙手,宮晴看去一眼,像是作出某種決定似的,點頭,將自己的手迭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她們對彼此笑著,雖然笑容裡帶著些許哀戚。

    握緊宮晴的手,賀心秧看進她的眼底,輕聲說:「晴,要幸福哦。」

    宮晴點頭。也許……試試吧,試試這番冒險,能不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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