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幻海 第1卷 第三章 河洛雙煞(上)
    參加「雲台書屋第二屆網絡原創文學大賽」作品

    (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偶然。)

    (未成年人請在成人指導下閱讀。)

    一群人突然離去,路生無所適從,只是迷迷糊糊地跟在普桂芝身後,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不即不離,弄得普桂芝三步一回頭,心神不寧,緊貼在石堅身後,而這時石堅身邊已經跟了五六個人,向火車站方向疾行而去。

    石堅看了看普桂芝,又調頭看了看楊路生,明白了路生的用意。他本來就十分欣賞路生的人才,剛才以為路生是「那夥人」的人,才感歎「可惜」,現在知道了真像,早萌生了招賢納士之意,只是此時忙著處理急事,時機不合適。現在見路生跟在後面,乾脆就說:

    「兄弟,一起吧,有沒有興趣跟我們去做筆交易?」

    路生聽他一說,一來敬佩石堅的為人,二來正方便名正言順守著普桂芝,正是求之不得,就加快步伐,一起同行。

    一行人都是眉頭緊鎖,表情嚴肅,只顧疾速趕路,害得劉衛紅三步並作兩步走才趕得上趟。起初她還唧唧喳喳問長問短,始終沒有人理她,最後只好撅著嘴生氣。本來普桂芝也是唧唧喳喳的人,但此時不斷被路生陰沉的眼神弄得心神不安,十分鬱悶。路生用眼角瞟石堅,石堅也是一臉焦慮之情,與剛才舉手投足間透著的沉著與游刃有餘相比,真是判若兩人。路生心想像他這樣既是這地方最高長官,又是性情豪放的血性漢子的人,在「他的地盤上」還會有什麼事讓他如此心焦呢?

    事情起源於一星期前,此時石堅剛上任縣長不到半年。

    此前他是本縣財政局局長,本來以他的年齡和資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提拔得這麼快的。事情似乎出於偶然,本縣前任縣長因沒有完成徵糧任務被撤了職,在考慮縣長人選的時候,石堅的群眾呼聲最高。地區革委會和行署的一幫元老早對石堅在任財政局長其間的政績心中有數,而在老百姓心目中,石堅是尊能點石成金的「財神爺」,他總是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弄到老百姓最匱乏的物資,總是讓縣裡財政保持著略為寬裕的狀態。

    這樣,石堅授命於危難之際,可以說是眾望所歸。而跟隨他多年的喬大福自然而然地也升為副縣長,當然,這是石堅答應做縣長時的唯一條件。

    剛上任不到半年,前任縣長埋下的危機全面爆發。「五荒六月」,全縣九個公社已經有人被餓死,老人和小孩開始全身浮腫,尤其是小孩,挺著個大肚子,被陽光一照,透明得可以看見縱橫交錯的神經和血管。那天石堅率工作組下鄉調查,三四個孩子躺在稻草堆上自己看自己的肚皮裡的血管,嘻嘻哈哈互相嬉笑,石堅看見時差點流出淚來。

    石堅一行剛回到縣革委,全縣性的危機終於矛盾激化,浮出水面。

    那天一大早,石堅遠遠地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打著《蓮花落》節拍吟唱:「正月初一是新年,農民心裡不舒坦。沒有下頓沒有糧,吃了兩碗鹹稀飯。小孩鬧,大人歎,下午還要把活幹。二月裡,龍抬頭,農民生活不自由。社是官家隊有權,壓得農民苦連天。有人膽敢提意見,幹部立時把臉翻。布票發了八尺半,群眾穿褲露著蛋……」清水河公社的社員用一床草蓆裹著餓死的死屍,跪了密密麻麻一地,要求減少徵糧數目,同時向政府討糧,以活草命,不答應就不起身。這一鬧不要緊,全縣其它公社聞聲而起,自發地紛紛加入請願行列,縣裡九個公社的社員群眾或多或少的加入了這個行列,縣革委門前黑壓壓一片跪滿了人。

    石堅當下召集縣革委縣政府緊急會議,力排眾議,開倉放糧,把下周即將上交的存糧放出50噸,以求渡過荒月。

    這一來,縣糧食局就炸了鍋了。當時的會議上糧食局局長孟克用去地革委開秋季徵糧會,只有副局長在。副局長知道秋季徵糧在即,糧庫一旦虧空,在短期內是無法補足的。完不成任務,已經有前任縣長的先例擺在那兒了。前縣長有那麼硬的靠山尚且如此,自己這頂小烏紗帽掉了倒是小事,搞不好落得個「監守自盜」或「右派」的帽子,那就說不定株連九族,一輩子也別想翻身。當下就站出來頂石堅,石堅火了,拍著桌子吼:「你怕個球!有哪樣後果我全權負責,是我們的烏紗帽重呢還是老百姓的命重?!」當下率縣委縣政府班子,直接到糧倉開倉,社員群眾歡天喜地,感激涕零。

    其實石堅何嘗不怕呢?糧食的虧空說到底是經濟問題,但這年頭,什麼問題都無限上綱,都能成為「路線問題」,自己雖然上無雙親,下無妻小,但還有一個自小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妹妹正在念縣高中,前途斷送了倒還在其次,如果被連累,那怎樣向已故的雙親交待?

    當然,石堅敢這麼做,是因為心中有數,他能弄到糧食。他知道本縣邊境鐵道口岸黑市交易正紅火,鄰國走私過來的大米並不難弄到,完全可填補糧倉虧空。事情全權交由喬大福辦理,只是交貨時自己出面就行。今天剛到火車站,就有喬大福的探子報告有外地買家搶這批貨,所以起初還以為楊路生和劉衛紅他們就是這個半路殺出的買家。這樣一來,不僅耽誤了時機,還讓自己完成陷入了被動狀態——一個完全不瞭解底細的對手足以讓所有人都焦慮。

    快到火車站的時候,路生突然「咦?」的一聲站住了。一行人順著路生的目光望去,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慘淡的月光下,四個五六歲的女童排成一個整齊的矩形,同向盤腿而坐。這種情形在這荒郊野外顯得尤其反常,更為怪異的是,她們既沒有在玩耍,也沒有相互講話嬉戲,表情似笑非笑,目光癡呆而散亂,小臉盤毫無血色,在月光的照耀下,越發蒼白無神,野地裡風吹過,腦門前的劉海輕輕飄動,拂過眼睫,眼睛都不眨一眨,一幅被催眠的樣子。這幅神態與她們稚嫩天真的小臉,形成強烈的反差,尤為詭異。

    一行人毛骨悚然。

    普桂芝壯起膽,準備趨身上前對小女童詢問,被喬大福抬手示意制止了。

    劉衛紅渾身顫抖,向路生靠去,掐路生的胳膊。

    這邊喬大福驟然間臉色大變,低聲而急促地說:

    「『黑炭』到正北看,是不是有九個男童?」黑市上跟隨喬大福的那個精壯小伙應了一聲,敏捷地向北邊跑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回聲:

    「喬副,是有九個男娃娃。也是呆咪日焉的樣子。」那聲音明顯地聽得出來顫抖得厲害。

    石堅正奇怪像喬大福這麼天不怕地不怕、見過大世面的「老江湖」怎麼這樣失態,又聽喬大福說:

    「大家分頭向東北、正東、東南、正南、西南、正西幾個方向散開看看什麼事體?」

    一行人見喬大福如此鄭重其事,又見「黑炭」剛才的回話似乎正在印證著一件可怕的事,都滿腹狐疑,不敢怠慢,分頭散開。

    剛才所站的方位,只剩下石堅、喬大福和路生、劉衛紅,路生儘管充滿了強烈好奇,但自己一來並不是「他們的人」,二來也不便攪進他們的是非中去,只好原地不動。

    路生抬起頭向天邊望去,又是大吃一驚,剛才十分晴朗的天空此時卻無端多出一朵烏雲來,來得如此突然、毫無道理。這烏雲厚厚一層,攜帶著的靜電像樹枝狀「滋滋」竄動,顯示著極高的電壓。正驚訝,地面又有濃濃的霧氣從四面八方瀰漫而來,乳白色的氣體隨風鼓動,使原本皎潔的月光看上去籠罩著一圈淡淡的光暈。

    這時,剛才分頭出去的人從八個方向陸續傳來回話:

    「正西有三個男娃。」

    「西南有六個女娃。」

    「咦?正南只有一個男娃。」

    「東南六個,是女娃。」

    「正東七個男娃。」

    喬大福聽在心裡,表情越發凝重起來:

    「如果沒錯的話,俺們往前走就是中心,應該有一個由五個男孩組成的梅花形陣列。」

    走了將近五十來米,果然同樣盤腿坐著五個男孩。喬大福豆大的汗珠從禿腦門上流下。

    「碰上瘌痢頭啦?」石堅沉住氣問,「瘌痢頭」是當地俚語「難纏的對手」的意思。

    先前出去的人也陸續回來,眼巴巴地圍攏過來聽個說法。

    「石縣長,俺對不起你,這趟生意怕是做不成了。」喬大福沮喪地說。

    「你說說看。」

    「先前還誤會楊路生這娃兒哩,俺們這是碰上『河洛雙煞』了。俺是河南人你知道,後來為什麼遠走他鄉?就是因為栽在這『河洛雙煞』的手裡。」

    石堅當然瞭解喬大福,喬大福幼年孤苦,雙親早亡,流落洛寧縣城做乞丐,後來憑著天資聰穎,學了點編織篾器的手藝,靠擺攤謀生。有一次他到外地進原料,看到當地一個鄉鎮小鋁廠堆在廠門前的鋁金屬廢料,想收購這些廢鋁,轉賣到本縣一個煙花廠做添加料。因為他知道煙花裡要放入不同的金屬粉,使煙花燃出不同的顏色。沒想到,人家不僅一口答應,還巴不得有人免費趕快拉走,免得礙手礙腳。喬大福大喜過望,廉價雇了幾輛當地的馬車,不花一分原料錢把這些廢鋁料拉回家,自己用土法將鋁片研磨成粉,以低於市價的價格賣給了縣煙花廠,賺了一筆。憑著這「第一桶金」,小生意越做越大。後來縣裡發現了這個商業奇才,吸納進了縣供銷社,一路青雲直上。

    「俺那時正做俺們洛寧縣的供銷社主任,正風光的時候,就是在一次購糧中被日他娘哩眼睜睜搶去了任務,就地免職。」

    「這『河洛雙煞』有這麼厲害?」石堅瞭解喬大福的為人,剛強粗獷的外表下有一顆精準的腦袋,他分管熱谷縣的商業,多年來就沒有失手過,也從來就沒有怕過誰,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此時見他汗流浹背的情形,可以想像這「河洛雙煞」是個什麼樣的厲害角色。

    「俺們現在看到的應該就是『雙煞』中的『洛煞』了,這雜種厲害就厲害在他的這個『洛書陣』上。」

    「這些小娃娃?」石堅斜眼看那些坐在地上的小童,難以置信地又看看喬大福。

    「是,這些小童只是被利用了身體裡的一種東西,供洛煞攻擊時用的……反正俺也說不清。」

    「那咱們把這些小孩兒抱走不就得了。」劉衛紅在一旁插嘴。

    「不行,這些小童被催眠後動不得。這要是弄走的話會一直醒不過來,半死半活的。再過十幾天,不吃不喝就會死的……只有洛煞自己能解開。」喬大福表情激烈,仰望天空,陷入某種痛苦回憶中。

    「你是不是弄死過人小孩?」劉衛紅一看喬大福的表情就猜出七八分,不禁脫口而出。路生正要制止,哪來得及。

    喬大福悶聲點頭,轉而惡狠狠地說:

    「日他娘哩洛煞!老子跟你過不去。」

    石堅指揮大家向一處高地攀去,這樣,全部小孩都進入視野,共45個。看穿著打扮,都是赫夷小孩,看情形是附近村寨臨時找來的。

    石堅凝神沉思。過了一會兒,突然說:

    「剛才他們數的人數應該是男娃單數,女娃雙數。」

    「縣長好眼力,俺前次吃了虧以後,心裡也琢磨過這『洛書陣』。《洛書》本來就起源於俺老家,俺也知道一點說法。老輩傳說遠古大禹治水時,有一隻大龜從洛河裡爬出來,龜背上有圖案,這圖案就是洛書。」喬大福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劃出洛書圖案,一邊講解: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央。」

    「就是那些娃娃佈置成的陣列?」石堅凝神深思。

    「是,但這個陣列是怎麼起作用的?俺這木魚腦袋也想到一點點皮毛——男童好像是代表著陽,所以是單數組成,女童代表著陰,由雙數組成。陰陽相激,發揮威力。威力大的時候,能干擾人的頭腦,把人弄得不能自主……傳說這個陣法來自一本已經失傳的奇書,叫《大空幻化正觀》的。」喬大福說得十分認真,起初路生和劉衛紅卻是聽得雲裡霧裡,別說什麼陰陽相激,就是什麼陰什麼陽,也是神神叨叨的。但後來聽他說到《大空幻化正觀》,雖然語氣平淡,但聽到路生耳朵裡,卻如五雷轟頂,血脈噴張,不禁又調頭看了一眼普桂芝。

    「有什麼辦法對付嗎?」石堅雖然贏得喬大福多年的敬重,但年紀尚輕,又從不在「江湖」上行走,對這些事兒連一點起碼的常識都不具備,而「這筆生意」是絕對輸不起的,這時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喬大福身上。

    「俺知道的就這些了……」喬大福低下大腦袋,汗珠從他那又紅又亮的酒糟鼻上掉下來。

    「看來只有賭一把了。至少我們知道了他的佈局,就能找到他的漏洞。」石堅說。

    「來不及了!洛煞來啦。爬下!」喬大福手一揮,所有人就地伏在草叢中。

    一行人側耳細聽,「唰唰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路生透過濃密的野草看去,一個披頭散髮的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順陰影望過去,那人身材奇高,同時又奇瘦,這使他看上去像一幅衣架上掛著一件衣服,迎風飄擺。衣服也沒有衣褲之分,似乎是用一塊麻布從頭到腳那麼一罩了事。而頭髮被風一吹,遮住了臉盤,根本無法看清他的本來面目。走路時只見他的腳在高頻率輕飄飄邁步,而全身都不動,兩手無力地下垂著,行走速度卻是奇快。

    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強烈的陰氣,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冤鬼一樣。

    最邪門的是,剛才路生看見的那朵怪雲,正在他的頭頂上,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路生耳朵裡突然響起「滋滋」的高頻率聲響,隨後就感覺被什麼力量把自己「抽空」了,失去了自主意志。轉頭看周圍的人時,藉著黯淡的月光,隱約感到大家都在流汗、發抖。這時,路生又看到石堅摸索著從衣兜裡掏出那個小玻璃瓶,胡亂往嘴裡塞藥。因為就在石堅身旁,路生明顯聽到石堅急促的呼吸聲,甚至看到他腦門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像條蚯蚓在爬動——也許他有某種心臟疾病吧,路生想。

    洛煞身形一晃,飄到「洛書陣」正中央梅花形的男童中盤腿坐下,閉眼片刻,汗水從蠟黃的臉頰上流淌下來。

    「喬副,正好下手!」普桂芝低聲說。喬大福擺手,普桂芝想起剛才喬副說的那些孩子將因此被害的話,慌忙舉手摀住自己的嘴巴。調頭再看過去,突然,洛煞正南方向的那個男孩身體猛地向右傾斜,沒有任何徵兆,看不出任何外力,只是猛然一傾。緊接著,正西方向的三個男孩也猛然右傾,很快,像被風吹過稻田似的,正北的九個男孩、正東的七個男孩都陡然右傾,右傾之勢迅速回到正南的男孩身上,如此反覆循環,越來越快,形成一個由男孩組成的內圈順時針運動的無形的氣流。正當石堅奇怪為什麼那些女孩不動的時候,洛煞身後東北向的兩個女孩突然左傾,像風吹過稻田一樣,很快傳遞到西北向的四個女孩,然後是西南、東南的女孩,越旋越快。這樣,整個「洛書陣」看上去就成了裡圈順時針旋轉,而外圈逆時針旋轉的巨大機器,而且,這部機器越轉越快,近乎失控。而此時,洛煞所在的陣形中心的五個男孩頭頂開始冒出繚繞蒸氣,詭異之極。陣中央的洛煞此時也開始頭頂冒氣,一直緊閉的雙眼突然圓睜,大叫一聲:「出來!」

    石堅一行的神經早已繃得不能再緊了,渾身衣服被汗水浸透也懵然不覺,此時被洛煞突然一聲晴天霹靂般的大吼,神經的弦一下就斷了,劉衛紅不由自主搖搖晃晃站起來,其餘人也都感到了那股無形的力量,它像一個漩渦,又像一塊磁鐵,正要把周圍的一切吞噬、吸引進去。普桂芝和「黑炭」幾個小伙子也紛紛站立起身,準備走向前去。喬大福急得滿頭大汗,一把將劉衛紅拉下來,然後又迅速一個一個把人按在土堆下,示意不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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