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野草 春色滿人間 第六章  霜白水寒   第7節
    俊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醫院回到青年點的,早飯吃的少,中午和晚上飯也沒吃,一直躺在炕上,延續著內心的痛苦和悲傷……醫院裡的艷霞讓他心碎,德才的話語讓他心寒,在龍灣的最後日子裡讓他蒙受了羞辱……他覺得,眼前不僅是無路可走,而且是漆黑一片……就在這片黑暗中,曾經有過一顆耀眼的星星,星光隱約地映出他前行的路,有一條無形的紅線把他和這顆星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二叔一直維護著這條紅線,不管二嬸和德友夫婦如何鬧騰,想剪斷這條線,卻不會達到目的,因為他們不是最終拍板定案的決策人。如今,二叔不僅扯斷了紅線,還把星星遮掩起來……

    俊傑認為玉萍的話有些道理,特別是對肖家提親問題的解釋很實在,讓人信服,就是不知道她回去怎麼對大人們講的,現在竟然是這樣的結果……他帶著諸多的疑問和煩惱,在雞打鳴的時候才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早晨醒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他的臉上,晃得他睜不開眼睛。青年點裡的人都走了,就連做飯的郭春嬌也不知去向。由於昨天沒吃多少飯,晚上又沒睡好覺,昏昏沉沉的渾身乏力,躺著也很難受,他起身走到外面,坐在窗前的石台上。

    太陽懶洋洋地掛在空中,正以嘲笑的目光看待著人間的悲涼。俊傑瞇著眼睛望了望,心想:太陽是什麼做的?真夠亮呀,但到了冬天,怎麼沒有夏天那麼熱?課本上說是地球運行角度什麼的,要是和太陽的距離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呢?沒有冬天該有多好……他正在胡思亂想,李波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走到俊傑跟前說道:「我說你這小子也不講究,挪了窩也不寫信告訴我一聲,害得我起大早跑了一趟龍灣。可你小子也不賴,還知道給我收拾家底,說不準哪一天,我被槍斃了,你還得給我收屍墳前燒紙,那我可得你祭了,哈哈……」李波大笑起來。

    「胡謅八扯!我往哪兒給你寫信?怎麼樣?你的事兒都利索了嗎?」俊傑問他,他又算了算,李波這次進公安局有半年多了。

    李波「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有什麼利索不利索的,說不定哪天高興了還得去串門兒。」

    「我說你呀,什麼時候能改改毛病?繼續這麼下去你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算個球!不管是監獄,還是拘留所,有吃有穿,每個禮拜天還改善伙食,還有警察二十四小時保護,那待遇相當不錯,趕上縣團級以上的大官了,總比呆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強。」

    「你的父母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他們的歲數越來越大,知道你這麼幹,他們會怎麼想?你沒尋思他們的感受嗎?」

    「看看,又訓上了。告訴你,正因為我這麼幹,他們的生活強了好幾倍,要不然吶,他們連粥都喝不上。你先別訓了,幫我拿東西吧。」李波把手裡的提包交給了俊傑,又將肩上的挎兜拿下來自己提著,說道:「進屋說吧,我給你改善伙食。」

    進了大屋以後,他又對俊傑說道:「你去把碗筷拿來。」

    俊傑到外屋準備碗筷,看見鍋裡冒熱氣,掀開鍋蓋看了一眼,見裡面蒸簾上放著菜餅和一小缽湯,問  李波:「鍋裡還有熱乎的,拿不拿?」

    「有好吃的你就拿來,再拿幾個盤子。」

    俊傑用大蓋簾將碗盤筷子、菜餅和湯一併端進屋放在桌子上。李波拿起菜餅咬了一口,馬上皺眉吐了出來,放下菜餅說道:「這他媽哪是人吃的?簡直不如豬狗食,趕快拿出去,別讓我瞅著噁心。」

    俊傑把菜餅拿到外屋,又放進了鍋裡。他回來一看,見李波打開了自帶的包裹,拿出來的東西擺了一桌,酒瓶、罐頭、餅乾、油炸熟果子,還有紙包著的熟豬蹄、豬耳和半隻熟雞,好像他進了一趟皇宮得到了賞賜。李波從腰間抽出短刀撬開罐頭,又把豬耳割成條狀放進盤子裡,說道:「我要是不掛著你,早就把這些東西變糞了。咱們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應該好好喝一盅,慶祝一下咱們的重逢。」

    俊傑道:「什麼重逢?這還不都怪你呀?」

    「是啊,我明明知道你小子不會想我,可我偏偏在外頭掛著你,你說奇怪不奇怪?」李波打開了酒瓶蓋子,拿過兩隻碗,一邊倒酒一邊說道:「你現在喝酒怎麼樣?還是那德行嗎?我給你少來點兒可以吧?」

    「不行不行,除了下鄉那天晚上喝過那一點兒,再也沒沾過。」

    李波笑道:「我看你是想喝也喝不著吧。跟你說,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下不會喝酒可不行,缺了酒就沒了豪氣,沒有酒,水滸梁山那幫老祖宗就幹不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了。」他把小半碗的酒碗放在俊傑面前,「我自己喝沒意思,你陪我少來點兒。為了咱們重逢,也為換了新窩,咱們喝一口。」

    俊傑心想:喝就喝!這幾年,酸甜苦辣什麼味兒沒嘗過?還能怕喝這點兒酒嗎?他起身端起酒碗,問道:「我說李波,喝酒真的能解千愁嗎?」

    李波道:「那得看怎麼喝了,迷迷糊糊喝醉了,什麼千愁還是百樂,都他媽不知道了。」他的碗裡酒倒的太滿,端不起來,只好彎下腰嘴貼著碗邊喝了一口。

    俊傑喝了一小口,覺得還是那麼辣,但比起內心的痛苦就不算什麼了。他坐下來喝了一口罐頭汁,又喝了點兒湯,聽李波說道:「別看你老是教訓我,可我還是喜歡和你呆在一起,你訓我,說明你心裡頭有我,敢說真話,是為了我好,別人都他媽看笑話。我這一輩子就佩服你一個人,為人正派,不坑人,不佔別人的便宜,心眼好使又不傻,絕對是我的好兄弟。我那幫江湖朋友,平常在一起吃喝那可是鐵哥們,到了節骨眼兒動真格兒的時候,他娘的跑起來比兔子快,能把你賣了換錢花,淨玩虛的。」

    俊傑道:「能把你賣了就不是鐵哥們,你得小心那種人。可你也用不著抬舉我,我還佩服你呢。一天到晚無憂無慮,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算什麼東西?有屁不敢放,有仇不能報,你佩服我什麼?來!我敬你酒。」他主動舉起了酒碗。

    「你行啊,幾天不見有長進了,夠意思。可你別喝急了,慢慢來,多吃點兒東西。」李波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又說道:「聽你的意思,好像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可你和我不一樣,不能走我的路,你還沒趟頭水,千萬別濕鞋。我呢,現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要是有人敢對你怎麼樣,你就直接告訴我,我對兄弟們咳嗽一聲,保證解決問題。對付警察和檯面人物不太容易,要是收拾土包子蛤蟆蛋,那可是手拿把掐。你說吧,是龍灣那邊的,還是這裡的什麼人,不管他是幹什麼的,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俊傑想到了肖連榮,但又馬上想起了玉萍的話,如果他真的不知道艷霞和自己相處去提親是沒有責任的,讓他受到傷害,不僅於理不通,於心也不忍,如果發生了直接衝突,到了非動手不可的地步,那還不如親自動手出出惡氣。他正想到這兒,又聽李波說道:「你有什麼事兒,誰是仇人儘管講出來,只要不是摘星星掰月亮,我李波絕不含糊。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別婆婆媽媽扯東掛西的,最後一事不成。」

    俊傑又喝了一口酒,眼睛開始發紅了,他說道:「說到仇人就是劉志濤,那個狗雜種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真想宰了他。」

    「你說的就是那個造反派頭子刀疤臉吧?那傢伙當初真是了不起呀,跺跺腳龍原亂顫,人混到那份兒也算風光了一把。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他就不行了,我和兄弟們先踩他的盤子,到時候把他弄來,讓他在你面前喘最後一口氣。這點小事兒不算什麼,現在大城市裡,說不上什麼人稀里糊塗就躺在下水道裡了,誰也查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兒。來來,多吃菜,沒想到你還真能喝酒了。」

    俊傑第四口酒下肚就不覺得辣了,心道:「喝酒也不過如此,原以為能喝的傢伙都是鐵胃銅腸呢。」

    李波喝下一口酒說道:「現在這年頭兒,到處亂糟糟的說不上誰說了算了,《沙家濱》裡的胡傳魁說的好,亂世英雄起四方,咱們有硬拳頭,不能當縮頭烏龜,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咱們用不著顧慮。你除了劉志濤,這裡就沒有對頭嗎?」

    「這裡的對頭好辦,不像劉志濤那麼可恨。」

    「山溝老冒最怕見血,給他玩點兒帶色的,看他怕不怕?什麼有屁不敢放,就是沒屁也得給他弄個響聽聽,讓他尿褲襠。奶奶的,他們老婆孩崽兒破房子爛地一大堆,咱們是老爺廟旗桿獨挑兒一個,還能怕他們?可你不給他們點兒顏色,他們就能騎到你頭上拉屎。你在龍灣拚命地幹,又做了那麼多好事兒,結果怎麼樣?你得到什麼好啦?他們拿你當人看嗎?這就是貧下中農給咱們的再教育。媽的,就不能慣他們。」

    「我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你有什麼門路讓我換個地方嗎?」

    「現在咱們回城不行,沒人搭理咱們,換青年點也不行,你到人生地方還不如在老地方,到新地方招工就排不上號,你還是在這兒湊和干吧。」

    「我真的不想呆在這裡了。」

    李波道:「你是有和你較勁的人吧?那就告訴我呀。我可不管他是誰,犯我手裡就別想好。三國裡的曹操說什麼啦?好像是說寧可我欺負天下人,決不讓天下人欺負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古代還有個老娘們,叫什麼名字沒記住,她說的更絕,生當做人傑,死了是鬼雄。你看看,一個古代老娘們都這麼豪橫,咱們這些帶把兒的還能趕不上她?」

    俊傑笑了笑說道:「你真行,知道這麼多故事,我還真小看你了。你慢點喝吧,我把這點兒酒乾了。」他受了李波那些話的感染,來了點兒豪氣,拿起酒碗一揚脖兒全倒進肚子裡,沒想到最後這點兒酒進了肚子裡馬上和先到的同夥們聯合起來,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激流逆行而上,並且衝破了諸多關卡,俊傑覺得不妙,顧不上穿鞋跑到屋外,無可奈何地讓它們衝出最後的防線。

    李波在屋裡氣得直拍桌子,「媽的,可惜了我的那些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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