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和姐夫離婚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兩個曾經那麼相愛的人，一起走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最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了，卻在生活有所好轉，最不可能的時候離婚了。
梅艷早已不能再生，卻一直隱瞞了我，讓我心裡難受極了，儘管我表面上對梅艷依舊如故的愛惜，整天腦子裡卻是空洞而茫然的抑鬱，哪還有心思去管別的，所以姐那天打電話來語氣平靜略帶憂傷的告訴我她和姐夫離婚了時，我並沒怎麼放在心上，我還以為她只是和姐夫鬧了矛盾，對我傾訴下心中的怨恨而已。
直到好幾天以後，二妹帶著孩子來重慶玩，我才知道那是真的。
那天是我去龍頭寺車站接的二妹。
我當時還不知道父親也跟著二妹一起來了。
好多年沒見過二妹了，記得我高中畢業離家出來時，二妹還是個上初中的孩子，而如今她已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無限感慨，也滿心歡喜，急切的想見到二妹和她的孩子。二妹應該早已不是當年模樣，她的孩子我更是從不曾見過。
我沒向公司的任何人告假，最近一直都比較我行我素，梅艷的事影響了我的心情，心情壞的時候再優柔寡斷的人都會變得什麼都不在乎。我到車站的時候，二妹帶著孩子已在門口等我了。
二妹果然不是當年模樣，比我記憶中高出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而且不是當年的可愛淘，已是一個漂亮機敏的大女人。
她一見到我就激動驚喜的衝我叫「哥！」並且彎腰抱起站在地上的孩子，指著我讓他叫「舅舅。」
孩子很可愛的，快三歲了吧，眉梢眼角都依稀流露出幾分二妹孩提時的神態。雖然是個小男孩，卻女孩般的羞澀，只是很可愛的笑，卻並不叫我。
我伸出手去抱他，他卻用胖乎乎的小手推開我，不讓我抱，並且把臉向二妹懷裡鑽。
真是可愛極了，我笑，笑得那麼開心，一掃近些日子來的所有陰鬱，好像梅艷這個與我纏纏綿綿了那麼多日子的人，從來都不曾來過。
二妹的孩子卻忽然別過臉來看著別處，向那邊大叫「外公！」，並且向那邊伸出雙手，像是要誰抱的樣子。
我心裡一顫，也向那邊別過頭去。
我便看到了父親。
雖然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父親，但他還是不我記憶中的父親。他的頭髮已變得花白，臉上也有了歲月滄桑的痕跡。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也不如當年那麼嚴肅。
他甚至是慈祥的，如母親般慈祥的。
但他更多的是驚訝，是怔怔的看著我。儘管他不如我一般完全出乎意料，二妹在車上打電話讓我來接她們的時候，他應該正在二妹身邊帶著二妹的孩子，他應該已知道我遲早是要到來的。
他手裡提著四瓶鮮橙多，敢情是才買的。怪不得我剛才沒看見他，他是去買飲料去了。從南充到重慶，坐了三個多小時的汽車，他和二妹還有二妹的孩子一定都有些口渴。而他跟二妹和二妹的孩子加在一起才三個人，他卻買了四瓶飲料，很明顯多餘的一瓶是給我買的。
多年前的事，我離家前的那一幕，又在我腦海裡閃現，他的高聲怒罵，母親的嚶嚶哭泣，我熊熊燃燒的高中課本……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眼前的我的父親。
我心裡酸酸的，說不出是恨是悔還是愧，我張了張嘴，卻終於還是沒叫出「父親」兩個字來。
父親也沒叫我的名字，只是說了句：「你來了。」
他盡量想顯得平靜，聲音卻明顯的在顫抖。
我輕輕的「嗯」了聲，便別過臉去逗二妹的孩子，我眼睛有些潮濕，我不想讓父親看見。
父親也似乎有那麼一瞬別過了頭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快忍不住要老淚縱橫。
然而二妹的孩子卻從二妹懷裡撲向父親，鑽到父親懷裡去了。
二妹接個父親手裡的飲料，孩子便在父親懷裡一邊叫「外公」，一邊叫「媽媽」，吵著要喝鮮橙多。
我從二妹手裡拿起一瓶，擰開瓶蓋，伸到二妹孩子眼前，他便伸出可愛的小手來拿。
我卻故意把瓶子拿開，逗他道：「快叫舅舅，不叫就不給。」
二妹也在旁邊道：「乖乖，叫舅舅，他給你飲料呢。」
父親沒說話，只是一邊看孩子一邊看我，笑，笑得有些不自然，他以為我對他心裡還有隔閡。
孩子卻還是不叫我，反是把手伸向二妹手裡別的飲料。
我只好妥協，把手裡的瓶子遞給孩子，他卻不肯伸出手來，敢情是先前被我逗了，不信任我。
父親便從我伸裡拿過瓶子去，遞給孩子。孩子這才肯接手，並且邊喝著飲料，邊睜著可愛的大眼睛看我，好像這才開始感覺到了我們是一家人。
然後我們乘公交車去姐家，二妹對我說，姐已不住漢渝路，而是搬回烈士墓老家那邊住了。
我有些驚詫，問二妹：「姐真離婚了？」
二妹點頭，傷心而忿恨的道：「是的，離了。姐夫真對不起咱姐，姐和他同了苦，他卻不和姐共甘。姐什麼都沒要，房子沒要，錢沒要，甚至連孩子也沒要。只是暫時沒有住處，搬回了烈士墓那邊郊區的老家。姐還說，就是老家她也不會住多久，等她有了新的工作，她就去上班那裡住，總有一天，她能憑著自己的能力再買套房子的，比漢渝路那套更好。」
我有些無法面對，姐竟真的離婚了，然而這麼近，我卻沒有過問沒有關心過她。
「姐太善良太傻了，她怎麼可以就這麼便宜了姐夫呢？」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姐善良但並不傻。她其實是愛姐夫的，因愛生恨，就是和他離婚了，也和他賭氣什麼也不要他的。
可漢渝路家裡的點點滴滴，那處沒有姐辛勤的汗水呢？
還有貝貝，姐是那麼疼那麼疼貝貝的。
我為姐感到不值。
我悄悄的看了眼父親，他的臉忽然比先前還要蒼老。
二妹的孩子不諳世事，在他懷裡手舞足蹈，睜著興奮的眼睛，東張西望的對著窗外不斷逼近又不斷倒退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