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兒……我始終不能相信,你會真的拋下我,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不管是此生,還是來生,我總會尋到你……」鐵骨崢然的帝王,縱是睥睨天下俯瞰眾生,卻終不能抵抗別後重逢那一張日思夜想的絕麗容顏。虛弱並且意識依然不太清晰的墨宸峻,一直緊緊的抓著冷琬心的手,執著的重複著,「這一生,我再也不會將你放開……再也不會……」
他的腮邊悄然滾落的淚珠,讓心疼萬分的冷琬心更是悲泣不已。
同樣的相思刻骨,她已然淚落滿襟,「就算你放手,我也絕不再離開……」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他抬手輕輕擦著她的淚,多年來一直習慣了緊蹙的眉梢,也終於輕輕的舒展開來。
守在一旁的洛璃看著墨宸峻露出的笑容,凝在他面上的目光終於漸漸的,漸漸的黯淡了下去。
********
冷琬心的歸來,如同給墨宸峻吃了一劑強心丸。
他的求生意識一下子便全然激發了出來,加上許遠的苦心配藥悉心照料,他的狀況開始明顯的好轉。
他最初似是還不敢完全相信冷琬心的存在的確不是他思念成疾的夢境,所以必須要時時抓緊她的手才能安心,只要冷琬心稍稍離開片刻,他便開始不安,情緒立刻便變的焦躁,直到她再出現在視線裡,他才能安靜下來。
這一切看在冷琬心的眼裡,疼在她的心頭。她實在不敢想像,只是短短的三年時光,他怎麼會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樣子,每每看著他熟睡的臉,握著他的手,她都會忍不住淚盈滿眶。她寸步不離的守著他,時而會和虛弱淺眠的他輕聲聊起曾經在南霄相濡以沫朝夕共處的那些快樂片段,他雖一直緊閉雙眼不怎麼應答,思緒卻隨著她的柔敘一起徜徉在那些回憶裡,唇角時時的揚起。
洛璃每日都會例行的將太子承元送至他的床邊陪他片刻,儘管的確對承元的存在心裡苦澀難平,可是冷琬心也確實慢慢接受了這個可愛的小傢伙,他那無邪可愛的笑臉,實在難以讓人抗拒。
承元的彎彎笑眼讓冷琬心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愛屋及烏。一向堅持忠貞愛情觀的她,如今卻也慢慢喜歡上了她所愛男人的兒子,雖然有些不可思議有些荒唐可笑,可是命運偏偏如此安排,她也無力再去計較,誰讓她真的割捨不下這個為她癡情為她瘋狂的男人。
她卻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墨宸峻在抱著承元之時,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無盡的愛戀。
「蠻兒,有沒有覺得承元和你有幾分相像?」終有一日,墨宸峻主動提及太子,輕輕佻開了鯁在冷琬心心間的那道刺。
冷琬心先是一愣,隨後便苦笑著搖了搖頭,「你的兒子,怎麼會和我相像,不要說了,你以為我已經不在人世才會和皇后生下了子嗣,我雖然有些苦澀,可是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怪你。我們難得重逢相依,就不要說這個話題了吧。」
墨宸峻看著她的眼睛,神情慢慢的變的異常專注。
「蠻兒,我始終覺得,你是不同的。我一直都記得以前你常常無意間提及的關於你的那個世界,讓我每每想起都是困惑不解。還有,此番你這般死而復生,雖讓我驚喜,卻也讓我詫異。而且你當日那般的恨我那般的決絕,可如今卻肯回到我身邊,定是你知曉了什麼,對嗎?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墨宸峻斟酌著言辭,謹慎問道,「你究竟是有什麼秘密的事情瞞著我?」
冷琬心淺淺笑著,倚在了他的懷中,「倘若我告訴你,我是孤魂野鬼,你會不會怕?」
「真的?」墨宸峻扶起她的臉,唇角揚起一道溫柔的彎弧,「是鬼更好,這樣我們一路走到老,我可以一路有你相伴,直到我死去,我都再也不必擔心失去你。」
「不許胡說!」冷琬心摀住他的唇,「身子剛剛好了些,就把死掛在嘴邊,以後若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
墨宸峻擁住她,依舊溫柔的笑著,卻再也沒有繼續追問。
她既然不想說,他又何必去問。
他自然是不信鬼,可是又無法解釋她的回來,那麼就當做是上天念在他的癡心一片賞賜給他的珍寶吧。而且他知道,以她那樣倔傲的性情,能夠原諒他當初的所為,一定是知曉了真相……
「蠻兒,承元是六弟之子。」他靜靜的看著她,好整以暇的窺探著她的表情。
果然,冷琬心大為驚訝,「你說他是……他是墨煜嶸的骨肉?那為什麼……他不是皇后所生嗎?」她滿頭滿臉的問號。
難得見到她這樣的神情,墨宸峻忍不住爽朗的笑了起來。
一貫聰慧機敏一貫洞悉一切的她,如今這副表情實在是讓墨宸峻心情大好。他吻著她滿是問號的黑眼睛,輕聲說道,「皇帝沒有子嗣,不僅群臣日日讓我不得清靜,就連民間也會議論紛紛,很容易引發不必要的事端。所以,自從知曉懷王妃有孕的那日起,我便同六弟要來了這個孩子,他一出生便過繼給了阿璃,名正言順的做了我的太子。而之所以要這個孩子,是因為……」
他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抵著她的額頭,低低的歎道,「因為自古姑侄至親,侄兒隨姑姑,我在元兒的身上似是總能尋見你的影子……而他亦是我的侄兒,他身上亦有像我之處,所以我每每見到他,總是會情不自禁的想起我們的孩子……所以,我愛這個孩子,勝似己出,你懂嗎,蠻兒?」
他的一番話讓冷琬心唏噓不已,清淚徐落。
原來,愛屋及烏的不是她,卻是他……
她忍不住緊緊的抱住他,喃喃的問道,「你竟真的會如此癡心念我?你便是有了親生骨肉,我又能奈你何……如今誤以為他是你的骨肉,我不還是留在你身邊了嗎……」
「因為我時刻都記得你的話,你的心縫比針尖還窄幾分,倘若我真的與別人有了骨肉,那麼即便我到另一個世界千辛萬苦的尋到了你,你也不會原諒我的,不是嗎?」他輕輕說著,溫柔的笑著,「蠻兒,你敢說,在不知這個孩子身份之時,你心裡對我沒有埋怨,沒有失望?」
「墨宸峻……」冷琬心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長髮,似歎似訴,「你走以後,我終於明白,我們之間的愛已經深刻到讓我再也無心去念誰。我寧可負了天下人,也不願再負你,不管你是生是死,不管你看得到看不到,我都不能再負你。」
這淺淺淡淡的一句話,已經讓冷琬心淚如雨傾。
他微笑著擦著她的眼淚,溫柔的哄著她,戲謔的說道,「為你追封的謚號,『慧嘉文賢』皇后,惟獨賢字與你不貼半點的邊,你自己說是不是?其實我本想追封你為『慧嘉文妒』皇后,可是又怕將來見到你那一日被你痛罵,所以就違心的改了個『賢』字……我的蠻兒啊,我怕是已經讓天下人取了笑柄,早就毀了我一世英名……」
「墨宸峻,你真無賴!我難道就那麼不賢德嗎?!」冷琬心破涕為笑,重重的捶著他的肩,他抱住她,輕吻著她,「笑了就好,不要哭哭啼啼了就是,以後的日子裡,我不想見到你再落一滴淚,你已經為我落了太多的淚,我發誓我會用後半生好好的彌補你!」
兩個人緊緊的相擁,冷琬心輕輕愛撫著他垂在胸前的雪白的發,心疼無比,「你的頭髮,怎麼全白了?」
「你走的那一日,便把我的命也帶去了大半。我也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就全白了,白了也好,如此一來無論你走到哪裡都能一眼將我認出,我們便更分不開了。」他無所謂的輕輕笑著,那滿不在乎的話語更讓冷琬心酸楚,「墨宸峻,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承受的煎熬怕是比我要多的多……」
「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有多半生的時間相依為命,我們之間日後便再也沒有煎熬二字,有的只是快樂。」
「快樂?」冷琬心抬頭看著他,眸中閃動起些微的猶豫,「我們真的能無所顧忌的快樂嗎?那皇后怎麼辦?她是那麼善良,那麼無辜,我每次面對她,都會湧上一種負罪感,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阿璃……」墨宸峻也是重重一歎,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這世上我唯一真正負了的人,怕就只有阿璃一人了。」
「你愛過她嗎?我要聽實話。」冷琬心看著他。
墨宸峻沒有回答,像在回憶,又像在傾訴一般,第一次毫不保留毫不避諱的,和她細細的講起了他和洛璃之間的所有事情。
「其實阿璃起初是很懼怕我的。你母妃逝去的那一年,我險被父皇盛怒之下賜死宮中。後來被驅逐出宮後,又險些死於太后的毒手。洛老將我接至將軍府,對我愛護有加,我心中感激不盡,可是當時我對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取我性命的父皇,和那個心狠手辣的我曾以為是我母后的女人失望太重,性情愈發的冷漠,便是心中有感也不願多言。阿璃起初便是對我怯怯不敢靠近,後來是因為漸漸熟識,加之我和清的關係異常的親近,她才對我慢慢的消去了懼怕之心。」
「四弟那時經常去將軍府看我,於是我們四人便一直關係密切,我比他們三人都要年長,他們都對我多幾分敬重,阿璃更是如此。其實阿璃和四弟在一起之時更是自在的多,我和清曾經都以為他們二人早已互生了情意,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後來洛老告訴我,阿璃心儀之人其實一直是我,只是她每次面對我時總是侷促不安,驕傲的她卻又不想讓我知道她的心事,所以才從來不敢與我太過親近,更別說袒露心跡。」
「當時麻木冷漠的我,心中並沒有兒女之情,只是一心學習一心練武,我也沒有因洛老之詞而向他許諾什麼。日子便一直這樣的過,直到我終於知曉那個惡毒女人的所有卑劣行徑,知曉了一切真相。我當時痛不欲生,為我含冤死去的母妃,為我以為我已經永遠失去的你,我的小雪陽,也為你慘死的母妃……」
墨宸峻說著說著,那些早就逝去的往事依舊讓他的額上起了青筋,冷琬心輕輕的安撫著他,他沉了許久才繼續道,「所以你知道我對四弟該是怎樣一種心情。我既痛恨他,卻又因我們的骨肉情分和多年間真摯的兄弟情義而不忍傷害他,倘若我以害他作為報復那個女人的手段,必會給那個女人重重的打擊,可是我幾次想要那麼做,卻又在面對無辜不知情的四弟之時,下不去手……所以我只能將所有的仇恨都放在和她狼狽為奸的東峪老兒和東峪全族之上……」
他捏緊拳,長舒了幾口氣,又道,「正此時,那個女人來向洛老提親,想要他將阿璃嫁給四弟。她是皇后,皇后之命洛老怎敢違抗,於是他只能勸說阿璃接受賜婚。就在那一晚,阿璃哭著找到我,放棄了她的驕傲和矜持,向我訴說了她對我的感情,她說她一直把四弟看做哥哥,她傾心之人從來都只是我……」
「我本就對四弟又恨又不能奈何,阿璃既出此言,我也不想阿璃委屈嫁了他,儘管我明知他是愛著阿璃的,可是當時的我就是對四弟生著那麼彆扭的情緒。而且,我忽然明白那個女人此舉賜婚恐是並不單純。當時我對她已然異常冷漠,她雖以為我只是因為當年她痛訴殺我一事,可她也絕非不懷疑我日後有知道真相的一日,她更知道我絕不會辜負洛老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想將阿璃嫁給四弟,牢牢的控在手中,作為日後對付我的籌碼。這些因素都混雜在一起,於是我即刻便入宮請命,我要娶阿璃為王妃……」
「那個女人很是意外,她徵詢四弟的意見,四弟隱約察覺出阿璃對我的情愫,而我此舉搶婚又讓他以為我鍾情於阿璃,所以他便黯然退出了。就這樣,阿璃成了我的王妃,我也在洛老臨終前,發誓保護她一生。我也確實一直小心的將阿璃保護著,寵慣著,她在我心裡,是我一生的責任……」
「我對阿璃的感情一直都是淺淡的,因我從始至終從來沒有轟轟烈烈的愛過阿璃,甚至她或許真的只是我的責任,僅此而已。我以為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便罷,因為我從來沒以為我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可我怎知我會遇見你,我之所以一直在猶豫,一直不能給你保證,就是因為我真的放不下阿璃,就算只是責任,她依舊是我娶回的妻子,依舊是我對洛老許過的承諾……」
他長長的歎著,「可是,你走後這三年,我的心真的死了,真的是死了……」
「別說了,我懂了。」冷琬心輕輕的說道,「皇后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而你……你也沒有錯,這一切都摻雜了太多的恩怨和無奈。其實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信守承諾的不是嗎,只是因我才讓皇后終日心傷憔悴。我不想讓你日後每一天都生活在歉疚中,不然……不然就順其自然吧……」
她艱難的說道。
「順其自然?」墨宸峻看著她,她苦苦一笑,「你不是說我不賢嗎?我想,我試著去體諒你的苦衷,試著去做一個賢德的女子,因為在如此善良的皇后面前,我真的沒法再堅持,或許,我也沒資格再堅持什麼。」
既然決定留在他身旁,就要放棄現代女子的堅持?
冷琬心的心裡滿是苦澀,可是她愛他,她又無法面對洛璃的悲切……這句話說得貌似輕鬆,可天知道她是痛下了怎樣的決心,她的心頭有多苦,有多疼……
墨宸峻認真的盯著她的眼睛,自然沒有放過她的每一分神色,他擁住她,輕歎道,「口是心非的女人!雖然明知道你口是心非,可是我依然很感動,這說明你真的深愛我到願意為我放棄原則的地步,我又怎能辜負你……有錯的人始終是我,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就該勇於面對,讓我想辦法吧,就讓我來想吧……」
「墨宸峻,我真的不想你為難。」冷琬心感動的哽咽著,他只是輕輕的拍著她的肩,故作輕鬆的笑了起來,「這三年你不在的日子裡,後宮已經基本空了。登基後新納的妃嬪我一律沒有碰過,所以就都賞賜了臣子將士,而那些漠王府的舊人裡,品階低的願意出宮的便給了許多銀兩放還了她們的自由,品階高的幾個重臣之女,不可能驅逐出宮,所以便在各個方面都給予格外的恩賜,讓她們安享奢華。至於東峪冷氏,我依著你信中所言,一直在善待她,可她卻不知好歹,多次於宮中挑起事端,終於讓我忍無可忍,將她於去年囚禁於冷宮。至於日後怎麼處置,聽憑你發落。」
「那便……將她尋個人嫁了吧,送離京城,已經算是對她不薄了。」冷琬心輕聲道。
「好,依你,人也由你來選便是。」
「那阿音呢?我走後她有沒有將恨意記在你身上?她如今好不好?」她不安的問道。
墨宸峻一笑,「你的丫頭,你該是再瞭解不過了吧。她幾次想要趁我悲痛難耐疏於防範之時妄圖刺殺於我為你報仇,我都饒過了她,後來她見殺我無望便尋了短見,許老將她救下,為防止她再出意外,我派人嚴密將她看守照料,後來便在毓枝覆滅後,依你信中所言,將她送去了毓枝三皇子處。而毓枝的皇族,我也皆留了活口,只是將他們貶為庶民嚴加監控以防生出逆反之心而已,生活上他們依舊過的安逸,這也是依你的要求。」
「阿音……她是我離去時曾經唯一放不下的人。」
「她很好,你放心吧,日後你若想見她,我會安排你們見面,她若願意繼續跟著你,便將她接回宮中就是。」墨宸峻安撫著她,又道,「至於那毓枝三皇子,我知道他是你的恩人曾經救過你的性命,所以我一直差人對他格外的照顧,毓枝戰事中,他沒有受過半點的苦,你自可安心便是。」
「謝謝你,墨宸峻,真的謝謝你……」她伏在他的胸口,感動的淚,和幸福的淚,滴滴的浸濕了他的胸口。
「還有,我自作主張為你做了一個決定。」墨宸峻抬起她的臉,冷琬心徵詢的望著他,他輕聲問道,「如今你已經知道王訶是誰了,對嗎?」
冷琬心抿唇點了點頭,他說道,「你不必為難,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知曉,你若不願講,我便不問就是,只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已經差人將王訶的墓遷入了鄔珺山,陪葬在了穆陵。當日你那方絲帕遺落在宮中,我便將它一併為你的父親陪葬了。那絲帕畢竟是你的母妃銘心刻骨的思念之作,而讓你父親能夠與你母妃共葬,也算是為他們身後圓了一個心願吧。」
冷琬心含淚點著頭,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的此舉,我怕是也不會知道真相,冥冥之中,究竟我們前世今生如何牽絆,怕是如今誰都說不清了……
「蠻兒,我願為你做一個最普通的帝王。只要一生有你相伴,我心足矣。」他吻著她的淚滴,濃濃的柔情爬滿了眼角和眉梢。
梨花林中,緊緊相擁的兩人,衣袂輕舞,翩然絕世。
隨風紛飛的他的白髮和她的黑髮絲絲糾纏在一起,傾訴著彼此的思念和愛戀,就如同他們再也分不開的心,再也剪不斷的濃情,笑了落花,醉了春風,羨煞了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