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頭看了他幾眼，奈何他平靜的低首站在那裡，不亢不卑，眼底都沒有一絲波瀾。終於，皇帝甩袖轉身：「馬上封城。那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行人拚死殺了出去，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半路截了行輦，何景言坐於其中，八名暗影前後抬轎，豪俊、小夜陪於轎左右護衛，皆輕功浮力，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瞬間數米距離。皇宮的城門早有內應打開，待眾人順利出宮，宮門又小心的關緊，沒有一絲聲響。
「梆、梆、梆……」打更人佝僂著背將脖子縮進衣領裡，試圖抵擋一下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忽然，眼前一晃，視線盡頭的小巷口閃過一頂紅轎，就那麼飄了過去，無聲無息。
莫不是犯困了眼花？
打更人從厚厚的袖口裡探出枯燥的手搓搓眼睛，抬頭再看，那裡卻早就沒了轎子蹤影，只有幾片焦黃的枯樹葉被風在地上捲來捲去。
「見鬼了！」他唾了一聲，縮縮脖子，打著更繼續慢悠悠的往前晃著：「梆、梆、梆……」
黑底金花的簾子在寒風中翻捲作響，行輦快速左拐入一條僻靜的幽深小巷。
路盡頭是兩名黑衣人，見轎子到達，二人立刻一個暗號招出隱沒在黑暗夜色中的兄弟們，接過轎子繼續向出城方向趕去。被換下來的暗影們一聲口哨，十來匹黝黑駿馬打著響鼻飛奔而來，眾人一個翻身騰上馬背，手中韁繩一勒：「駕！」
沉寂的街道上，除了北風的嗚咽聲，便是那馬蹄與青石板的碰撞。
得得……得得……
暗影們最擅長的便是輕功，厚實的酸梨花木做的轎子由他們抬著居然四平八穩，旁邊小几上的那杯水都沒有波痕。
何景言掀開簾子看看外邊飛速閃過的夜色，轉過頭來：「我安排的事情辦的怎麼樣？」
面前恭敬的跪著一名黑衣暗影：「回主子的話，主子吩咐的一切人員已經於三天前到達王庭，一切順利，沒有意外。」
「如此甚好，」她有些疲倦的闔上雙眼，輕輕的靠在軟墊子上：「希望今晚可以順利的出這長安城……」
下面的暗影沒有接話，只是恭敬的跪著，任由寂靜在轎子裡蔓延。
駿馬是從草原上帶來的良駒，腳力自然非同一般，不過兩下便追上了前面的轎子，一行二十餘人浩浩蕩蕩的直奔西邊的雍門，卻又悄悄靜靜，只留下「得得」的馬蹄聲在北風裡若隱若現悠遠悵然，彷彿是在夢中。
「主子，快到城門了。」小夜輕輕地喚醒她，遞過來一杯溫水。
「到了麼？」景言慢悠悠是醒來，眨眨睡意惺忪的眼睛，不由哀歎一聲，身子真的是弱了。
二十多個人想要就這麼出城，怕是怎麼也行不通的。而且時間緊迫，城門馬上就要關閉，想要換裝混出城去也來不及。
為今之計，只有硬闖。
豪俊上前查探了一番，發現城門守夜並不多，當即便準備動手。
幾個暗影接著夜色掩護閃身靠近城門，抬手間便將幾個門衛的脖子抹了。小夜見前面路障已經除去，馬上命令手下抬轎準備出城。
眾人腳尖一點便到了城門，此時城門尚未完全闔上，還留了一絲縫隙。豪俊等人見轎子已經到了門口，便側身準備打開城門方便主子出城。
厚重的城門慢慢打開，忽的，小夜厲聲阻止：「不要打開！」
正指揮兄弟們開城門的豪俊先是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半開的城門，眉頭倏地緊皺：「不好，快關門！」
卻還是來不及。門縫中透出的火光越來越濃，門內一等人越來越心驚。
「罷了，打開吧。」何景言掀開轎簾，緩緩走了出來，平靜道：「豪俊，打開吧。沒見著今晚的城牆上連巡邏的士兵都沒有麼？怕是皇上早就等在城門外等著我自投羅網了。」
「愛妃果然聰慧過人。」
城門緩緩大開，劉詢一身鐵甲戰衣傲然坐於戰馬之上，王者之氣油然而發。在他身後，數以千記的火把照亮了黝黑的夜空，一排排士兵長矛弓箭，對準的只有一個人——何景言。
臘月的風難免冰冷刺骨，她攏攏身上的狐裘，下意識的遮起隆起的肚皮，這才提腳上前：「皇上何必如此大動干戈，臣妾可不值得勞累皇上親自出馬。」
「當然值得。」他的臉半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他看著她，一開始，他看中的不過是她更為簡單方便的煉鐵技藝和分別礦山的能力。可是隨後，她偷制的兵器卻真正的讓他另眼相看，不過是在現有兵器的基礎上做了些許細微改變，卻威力大增，使得呼韓邪單于在最近幾次邊境騷擾中獲利頗豐，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更何況，在親眼目睹未央宮的支離破碎之後，他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如何整治何景言，而是在想，如果這件事物出現在戰場上……
「所以，皇上想要臣妾腦子裡的那點東西，又何必讓人拿箭拿刀的嚇唬臣妾？」她哪裡看不透他的想法，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自然不會慌亂，淡定自如，神色不變。
「你活著朕也不一定能得到。既然朕得不到，別人又怎能得到？」他揮手，身後三千兵士便如潮水般湧上來，震天的喊殺聲響徹天際。
戰馬上，他如泰山般穩然不動……
紅轎前，她如星月般疏朗自得。
身邊兩方人馬廝殺的血雨腥風，二人卻安靜的遙遙相視，彷彿身邊的場景忽然淡去了聲音，如一場黑白默片電影。
小夜反手將身後試圖偷襲的敵人一刀入胸，回身吃力的擋開迎面而來的幾隻長矛擋住，用力一拋，在長矛上飛的片刻尋了空隙一劍掃過，直接破腹斃命。
眼見她體力不支，旁邊幾個暗影連忙靠了過來，將她和主子一起圍在中間：「小夜姐，北面敵人實力稍弱，可做突圍，不如讓樓主領了人在前開道，我們護送主子在後？」
小夜扯下一片衣袖來將腰上的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深吸幾口氣：「好，且通知了豪俊做好準備。拚死也要送主子出城！」
說罷，一行人在密集的敵人中奮力廝殺，試圖突破重圍，奈何敵人一撥撥湧上來，倒下一批，後面還有幾千人源源不斷。
殺不完，殺不盡。
腳下已經是血水橫流，何景言等人卻依舊困在原地。
前，進不得；後，退不得。
眼看身邊暗影已經體力不支，小夜心下著急，抬眼望去，人頭攢動，怎樣才能安保主子周全？
看向主子，主子卻一臉淡然。見她看向自己，何景言安撫一笑，從衣袖裡掏出兩個竹筒，截口處由蜂蠟密封做實，只留了根引線。
引線……引線！
小夜眼睛倏地瞪大，這莫不是之前在未央宮埋下的那種炸藥？！
「正是，」景言點點頭，將竹筒交到她手上：「點燃引線，瞄準皇帝扔。」
小夜接過炸藥點燃，目測好距離後用力一拋，兩根竹管炸藥徑直飛向劉詢。劉詢早在景言交給她東西時就心下懷疑，做好了準備，見了炮竹樣的東西迎面而來，他手中銀劍一晃，炸藥便偏離方向飛向左右。
他看著飛遠的竹管，想起她笑意淺淺的神色，心中不安。果然，竹管落地不過數秒，人群裡兩聲巨響先後傳來，瞬間爆發出強大的火焰震懾力，屍體殘肢四處飛散，生生將密密麻麻的人群炸出兩個偌大的波紋狀空地。
劉詢心下一驚，在未央宮看見的不過是爆炸後的廢墟狀已是怵目驚心，現在親眼看見這種物體的強大威力，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對面的女人。
抬頭卻對上的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亦笑，這個女人，是絕對不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小夜見敵軍損失慘重，大好機會不加以利用便真的是浪費了。即刻招令了大家一同費力突圍，眾人見形勢逆轉，紛紛士氣大振，不時便殺出一條血路來。
眼看就要衝出去，一個負責後方的暗影忽然翻身躍起，飛身擋住後面鋪天蓋地的羽箭。眾人猛然回頭，發現本來空無一人的城牆之上，分明的搭滿了弓箭，密密麻麻的羽箭像黑雲一般逼近過來。
小夜、豪俊一個閃身拔劍擋住身後迎面而來的箭雨，一步步開始往外挪去。誰想遠處的兵衛早就從爆炸中清醒過來，眼看著就要殺到面前。
「噗……」腳步不穩的小夜一個踉蹌撲到在地，胸口被手中的劍柄一咯，再也壓不下喉頭那口污血，張口便噴了出來。
何景言回頭便看見小夜無力倒地，背後是七八支利劍深入脊背。
「小夜！」她伸手便要將她扶起。
不料小夜輕輕的推開了她的手，蒼白笑道：「主子，快走……小夜給您殿後……」
「娘娘，走吧。」深深看了一眼小夜，豪俊掩下眼底的不忍，勸她離開。
何景言咬咬牙，把小夜的手放在手心裡緊緊握了一下，毅然起身：「走！」
提腳幾步，身後一聲譏諷嗤笑：「走？愛妃想走去哪裡？」
她咬牙測測，回頭對著來人皮笑肉不笑：「當然是出城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