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兒想著姐姐們教過自己的話，怎樣側身，怎樣示弱，以及怎樣叫喊。良久，水兒再次睜開眼，卻不見了那胡人，只是桌上留了幾片金。簾外雨聲變緩，夜色如織。
過了三天，那胡人卻再也沒有來過。水兒把幾片金藏進箱底，心裡卻像是懸著一件要緊事。
直到第四天夜裡，水兒突然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她探起身來仔細的聽，只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其中甚至摻雜著女人似有似無的呻吟。水兒再也坐不住，披了件衣服，就爬在窗戶上向外看。
外面月光很亮，水兒看見一個一個的黑影從其他姑娘們的住處出來，肩上各自都扛著一個蠕動的布袋。水兒啊的一聲，急忙用手掩住口。心內唏噓，天子腳下，這些強盜怎麼這樣猖狂。水兒嚇得不知所措，慌忙躲在自己床底下，瑟瑟發抖。
水兒的窗紙上慢慢出現了一個剪影，看不清頭臉，窗戶咿呀一聲被人打開，水兒嚇的連忙屏住呼吸。
她看到一雙腳，黑色的鞋子，慢慢向著自己走了過來。水兒一動不敢動，那雙腳在房中踱了步，便轉身向著窗子走去。水兒聽到窗戶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舒了一口氣，心想，強人終於走了。
突然，一雙手探到床底下，一把抓住了水兒的肩膀，將水兒一下子拖了出來。水兒啊的大叫一聲，眼前正是那些黑衣人中的一個，水兒拚命掙扎，扯下黑衣人的面紗。面紗背後竟是一張水兒認識的臉，正是幾天前來看自己的那個胡人。那胡人見狀，忙湧一塊布摀住水兒的口鼻，水兒只覺得一陣惡臭，登時失去了直覺。胡人鬆了口氣，蒙上面紗，將水兒裝進布袋，扛在肩上，翻身跳出窗戶。
後門早已有十多輛馬車在等，馬車都已經用黑布蒙起來，在黑夜之中幾乎看不出來。馬車上裝滿了蠕動的布袋，甚至能聽到一陣一陣的女人呻吟。
瑾就立在一旁，看著黑衣人飛快的動作，將布袋裝上馬車。十二坊的下人們正把從馬車裡抬出的箱子，一個又一個的抬進後院的一處地窖裡。瑾攔下一個箱子，讓人打開來看，只見一整箱的金銀首飾堆在箱子裡，在月光底下閃著光。瑾點了點頭，揮手讓下人抬下去。
黑衣人裝好了馬車，依次趕著馬車離開。其中劫持水兒的那個胡人，跳下馬車，在瑾身旁耳語了幾句，瑾點點頭，臉上露出笑意來。那胡人再不多話，跳上馬車，快速的趕著馬車離開。
水兒一直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毫無知覺，只是有時候會感覺到有人給她餵飯。不知過去了多少日子，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自己仍在顛簸的馬車上，被綁住四肢，堵住了嘴。周圍密密麻麻的癱坐著其他的姑娘，水兒說不出話，嗚嗚的喊叫。
兩個胡人趕著馬車，用胡語嘰裡咕嚕的說著什麼。
水兒將頭探出馬車一看，登時委頓下來，周圍竟是一片荒涼的沙漠，方圓十里沒有一絲人煙。她們已經出了京城幾百里地。
水兒只是無數個遠赴西域的女子之一，有太多像她一樣的人，不知所措，莫名其妙的被運出了國土，換回無數的金銀。此刻，水兒正奔波在茶馬古道上風餐露宿。那個胡人表情歡喜，趕路的間隙，胡人會將水兒扶下馬車，找到一塊平坦的大石，背對著凜冽的北風，當著眾多胡人的面，激烈的親吻與衝撞。水兒面色冷漠，也不喊叫，也不遮擋，只是仰望著天空裡不斷變換的雲海，真好看。
天下是誰的天下？
沒有人知道。
水兒不怨瑾，不怨十二坊，她只是慨歎自己的命。這些女子都是如此，逆來順受的令人髮指。她們永遠也不知道反抗為何物，為何要反抗呢？她們想，哪裡不是一樣呢？乾脆隨遇而安吧。
江南紅袖致力於救濟貧苦的女子，這只是表象，她們真正要得遠不止這些。水兒是犧牲品，如同祭祀用的牛羊，莫名其妙的生，莫名其妙的死。
明天，明天就會好的。
太陽明天就出來了。
明天或許比今天好。
水兒這樣的人，還好。
她們從來不會喪失希望。
瑾輕手輕腳的上了暖閣，暖閣裡端坐著一個紅衣女子，一雙寬大的袖子尤其惹眼，身邊還趴著一個男人。那人身軀巨大，穿著皮毛外衣，安靜的伏在紅衣女子腳下，仔細看守著一雙繡花鞋。洛魚就安靜的立在紅衣女子身旁，低著頭。
瑾上了暖閣，走到紅衣女子面前，行了禮，恭敬的叫聲大姐。
正是紅袖，江南紅袖的唯一首領。
紅袖嬌艷的笑，事情都辦好了？那女子撫摸著男人的頭髮，輕聲問瑾。
嗯。大姐放心，七十五個姑娘都安排停當，想現在車隊已經出了城，他們送來的五箱金銀都在十二坊的地窖裡。
很好。這些胡人最喜歡我們十二坊的姑娘們，聽說每個姑娘在西域都能產下十多個孩子。已經送出去多少姑娘了？
去年一共五百二十名，今年只有二百多個，路上不好走。瑾忙回答。
嗯。天下真的亂起來了。洛魚，我們現有多少金銀？
京城十二坊還有二十五窖，其它的都運出城了。
嗯，好。這些金銀要看好，日後用錢的地方太多。
袁向鯉那邊怎樣？
袁向鯉兵塚裡的兵器已經堆積如山了，每日用鮮血餵養。另外，三池三窟三塚也已經修建停當。袁向鯉每日在其中加急練兵。
哼，袁向鯉倒真是急不可耐。宮裡呢？
宮中一切太平，曹守敬把戡亂的任務都交給了地方守宰，京裡的城防也在秘密加固。另外，九王爺回封地了。幾次下詔招他進京，他卻遲遲沒有消息。
九王爺，韜光養晦去了。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