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慕香 第八章·三池三窟 (18)
    醒來時天已破曉,晨露撒在花瓣上,似乎是附著在溫淡的霞光裡,給天地之間蒙上一層水汽。街巷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小販們早起支好了攤,賣乾貨,賣熟食,賣水果脆梨,叫賣唱喏,平平仄仄,宮商角徵,暗合音律。小人物大都如此,每日為了一口吃的奔命。三五成群的說掌故,說人家的是非。對其他人的不幸無力救贖,卻樂於稱道。

    兮月掙扎起身,看見股間的血紅,連絕望都分辨不清是何物。只是感知到靈魂深處也開始撕裂的劇痛。她就這般了無聲息的躺著,任日光登堂入室驅趕黑暗陰霾,任身體裸露,而不願穿衣,不願呼吸,甚至都不願意再去死,兮月突然想,像是頓悟而來的得道,或許,對己而言,活著才是對天地最狠毒的控訴。淒愴的活著,讓天地看看,他們對自己都作了什麼……

    而其後,又有無數個像今夜一樣的深夜,叔父離去後,兮月就毫無聲息的躺著,身體裸露,傷痕纍纍。

    月兮月兮奈若何?

    煙火綻開在月亮一側,似乎離的極近。

    兮月從思緒裡掙扎而出,已經到了城中,這便是粉巷。叔父回過身來對兮月說。兮月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一連串的懸在各家門庭前的大紅燈籠。

    煙火到此果然熱烈,一朵連接一朵,燒碎夜幕,淒美絕然。叔父說要辦點事,讓兮月就地的等,自己便進了眾多屋宇中的一座。兮月獨個坐在石階上,抱起膝蓋,仰頭看著天上從不間斷的煙火,焚燒著整個古昌。

    多想著自己也是這無數煙火中的一朵呵,爭相殞命,絢爛如斯,然後無聲息的化作灰燼,飄落的到處都是,落在小娃娃的花燈上,落在趕路書生的餛飩裡,落在仰頭看煙花的小姐的粉面上,落在多情公子的紙扇上,落到西子湖畔,落到大漠長河……末了還會得到人們淒美的稱許,把人間的幸與不幸,都當做是放屁。呵呵。兮月笑的熏人。

    叔父長久的沒有回來。

    兮月就坐下長久的等。

    等來一個大自己十多歲的姑娘,姑娘看定她,像是在鑒賞一個低價淘來的貴重古玩,看得兮月不知所措。然後,那姑娘說,你叫柳兮月?兮月點頭說,嗯。好,你跟我來,你叔父將你賣給悠遠樓。

    賣?

    嗯,是賣。三十兩紋銀。

    那,悠遠樓是什麼地方?兮月澄澈的看著那個姑娘。

    悠遠樓就是青樓?

    那,青樓又是什麼地方?

    青樓呵,就是盛滿女人的樓,就是男人們都想來銷魂睡覺的樓……

    你叫柳兮月?

    嗯。

    在這裡用不得這樣的名字,你以後就叫綹兒吧。

    綹兒?

    嗯。綹兒。

    好,那,我以後就叫綹兒。

    老鴇有些驚詫這個小女子的乖巧聽話,一時竟信不過自己的耳朵,頓了頓,又言道,以後跟著一一學曲子,學逗樂男人的把戲。說話時指了指方才帶自己進來那個姑娘,兮月轉向她,原來你叫做一一,那我以後就叫你一一姐姐吧。一一說好。

    十五歲。悠遠樓。這便是兮月第二次際遇的編年,亦不知日後幸與不幸,只是命運如此安排,她無力推脫。

    那些年月的女子多是不幸。或去了深宅大院相夫教子,或去了官宦世家為妻為妾,或去了青樓粉巷供人踐踏,或進了幽暗深宮枯守韶華。兮月只是這無數女子中的一個,所謂「不幸」也流於平庸,並不出眾。

    於是,兮月成了綹兒。

    兮月成了她的歷史。

    這是綹兒的歷史,但慕香覺得這也是自己的歷史,她同綹兒一樣,都是苦命的人,而她和綹兒原本就是一個人,在這個世間,相依為命。

    她不敢提起兮月這個名字,聽到這個名字,她比綹兒更加神傷。

    而此刻,綹兒的苦命遠遠沒有結束,她還在這裡受盡苦難,被人折磨。而此刻,自己也許會成為綹兒的救贖,她想著想著,就堅強起來,她可以搭救綹兒姐姐的,她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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