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迷失的繁複流年 任平生(四)
    當天地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一場殘酷的戰役不覺又打響了。

    裴澤塵帶著一眾濟軍將領開始攻城。一時間,戰火四起,騰起的數百里的硝煙開始瀰漫在遠軍首府的上空,仿若經久不散。

    城門前,裴澤塵正與濟軍的將領商量著如何對敵。前方,便是一陣烽火狼煙。無數騰起的塵煙滾滾,炮灰土石散落一地。人們的哭喊聲與交疊的槍聲匯合在一起,在這樣槍林彈雨的世間,拚命地組成了一個遼闊的生。

    天空中,那天光已漸漸明亮。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無數飄渺的清淡的雲散落在彼處,與這熱烈的塵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如潮的濟軍正在拚命地攻城,一個接一個的士兵,彷彿前赴後繼。

    所有的人都是殺紅了眼的,如同沉在修羅地獄最底層的困獸,做著最殘酷的搏鬥。

    生命,在這一刻,是如此的卑微。在當下,只是奢侈而好看的玩意。是讓人望不到邊的狼藉。鮮紅的血染遍了這個悠遠而廣袤的白色土地,蜿蜒著,直至匯成一條壯闊的河。這是壯闊的河,滾滾而來,滾滾而去,最終描畫的,只是一段被掩埋的歷史與曾經。

    頭頂,不斷有濺落的土灰與子彈競相地落了。裴澤塵望了一眼仍在做垂死掙扎的遠軍,嘴角浮出一個清冷的笑。

    他快要成功了吧!從父輩起就開始追逐的千秋大業,終是要在他的麾下,得以實現!他,終是要以一個梟雄的姿態去俯瞰眾生。他是天下的霸主,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男人!

    城門下,無數如湧如潮的濟軍士兵喊著必勝的口號勇往直前。那本是堅實的城門,終是在這猛烈炮火的圍攻下漸開了一個口子。

    他拿出望遠鏡向遠處眺望了。那無邊的塵煙正伴著猛烈的廝殺滾滾而來,燃起的一簇簇火光,讓那灰白的天邊,沾染上了一層熱切的期待。城門的女牆下,遠軍將領宋培雲正焦急地指揮著遠軍做著最後的堅守。那臉上的神色,分明也是帶了驚恐的。

    宋培雲應該沒有料到,他裴澤塵竟會在日本人的圍攻下還有逃生的機會。並且,還會與他進行正面的交戰。遠軍,雖然看似還是迅猛異常,可畢竟內部心力不齊,他如今能夠站在這兒與宋培雲正面交鋒,而且穩佔勝算,也是拖了遠軍內訌的福。畢竟,接連幾個遠軍將士的投奔,對於早已虧空的遠軍來說,都是一個致命的因素的。

    怪只怪他宋培雲太過善良。他竟是不知道,自己的部下有一天會背離自己而去,這,真是一個大大的悲哀!

    他望著那不遠處的城樓,心中一陣慶幸。自己擁有的濟軍,是這樣一個強壯而紀律嚴明的隊伍。這真是上天對他的恩賜的。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伴著汩汩的硝煙,一同冗雜在這樣一個舊歷的新年。

    這,終會是一個新時期的開始!

    身旁,鄭永不知何時出現了,在這震耳欲聾的炮聲中,對著他喊出一句話來。

    「裴少,遠軍成渃林、孫莫瓊已經從西面與背面開始向遠軍內部匯合,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馬上便採取行動!」鄭永的眼中透著未明的欣喜與激動,一浪浪的,如希望般沸騰。

    裴澤塵望著鄭永的臉,一張臉上也是莫名的情愫的。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半開的城門。城樓上,一眾遠軍正在宋培雲的帶領下與濟軍進行著殊死搏鬥。那樣子,只是決絕而悲哀。

    天下,終是要歸他裴澤塵所有。宋培雲,可惜了這樣的將領之才,終是在四分五裂的勢力中,被那殘酷的現實所埋沒所出賣。他的部將,如今都被他裴澤塵收歸囊中,他的敗,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裴澤塵望著那個方向,終是轉過頭下定決心地大喊道:「合圍遠軍殘餘,活捉宋培雲!」

    天空中,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在這蒼茫的皚皚白雪間,一切,彷彿透明。

    那雪,彷彿越下越大了……

    「大帥,您快走,我來掩護——」劉繼飛擋在宋培雲的身前,一張臉上儘是堅忍的光。

    前方。那如潮的濟軍是殺紅了眼的修羅,一個個披荊斬棘而來,帶著勢不可擋的姿態,將城中凡是抵抗的遠軍一一斬殺。那鮮紅的血如同奔湧的渠,只是匯作了淒涼的形狀。散在這大雪紛飛的新年,只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本以為,將宋培雲從囚禁他的將領手中救出,便是唯一一條行之有效的活力。沒曾想,那些以為可靠的將領,竟是當先背叛了宋培雲。殺了錢韶華不說,還明目張膽的,投奔了濟軍。

    良禽擇木而棲。這,真是一個悲哀的!

    眼前。宋培雲已是一身血污,連那張臉,也不知何時換掉了原本的白淨面皮,只是橫在那兒。他的一雙眼中,竟是一汪深不見底的仇恨,咬牙切齒的,是勢要拚搏到死的決心。

    「大帥……」劉繼飛的眼中現出深切的悲慟,望著宋培雲,心中也是極不好受的。那原本高高在上的遠軍大帥,竟是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這真是上天在本世紀開過的最大的一個玩笑。!

    這樣一個無比落魄的玩笑……

    劉繼飛心中一陣苦澀,彎起嘴角,卻最終落拓成為一個向下的弧度。

    「繼飛,你跟我時間不長,若是你現在投奔濟軍,我定是不會怪你!」宋培雲說著,抬眼望了眼前那屍橫遍野的土地。手,不自主地又握緊了槍。

    他們,如今站在城中,望著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心中只是一陣無比的蒼涼。遠軍敗了,是啊,敗了。這是再也挽不回的命運……

    他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身子一個趔趄,竟是吐出一口血來。

    方纔,他胸口已中了一槍。雖是知道這一槍並不致命,可那子彈在體內的感覺,仍是極不好受的。現在心中方一鬱結,便立馬吐出一口血來。

    身旁的劉繼飛望見宋培雲吐血,面上掠過一絲不安。

    「大帥,您是英雄……」他淡淡地說,然後扶起宋培雲。

    四面,那遠軍中效忠宋培雲的士兵正在與濟軍做著最後的殊死搏鬥。無數的人正在倒下,在這大雪紛飛的世間,他們的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然後,便是一個悲絕的歷史。

    有風,順著那斷壁殘垣刮過來,是帶著鮮血的溫熱的。不知怎的,吹在身上只是帶了寒冷的疼。

    滿目瘡痍,風雲四起。這天,終是變了。

    「大帥,我劉繼飛此生此世就算是地獄也要跟您一起下!」劉繼飛撐起宋培雲的身子,堅定地說。

    這個從小的玩伴,他一直在自己的身邊陪著。現在想起,彷彿還可見到那時因與他爭執而帶起的一波波衝突。不覺得,嘴角漾出一抹惆悵的笑。

    原來,自己並不孤單……

    「從您收留繼飛開始,繼飛這條命便是您的了。我發過誓,只要您說一聲,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會在所不辭,何況是與您一同赴死?!」劉繼飛說著,臉上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

    戰壕中,無數的屍體已經沉寂下來。與這繁縟的世間,再沒有一刻的關聯。滾滾的硝煙,依舊不眠不休的模樣。只讓這灰白的天,完全變作了赤 裸 裸的血色。

    喊殺聲,叫喊聲,槍炮聲依舊綿延不絕。在這樣一個萬惡的時刻,所有一切活生生的東西都成為一種凜冽的恥辱。

    宋培雲瞪了一眼那無盡咆哮的濟軍。他們,終是踏過了種種束縛,朝著自己而來。像是無盡翻湧的潮,是勢要將人溺死的溫度。

    「活捉宋培雲,活捉宋培雲……」一浪高過一浪的聲音,帶著決絕,迴盪在這片自己所熱愛的土地上。

    不遠處,遠軍的將士已是一個個地倒下了。帶著悲愴的姿態,在這一隅冷酷至極的地方,如同流星一般的隕落。

    天空,那漫漫的大雪仍舊下著。遮天蔽日的厚度。彷彿是要將這樣一個慘烈的事實,逐一掩埋。

    心,終是在一瞬間潑出了萬千顏色。然後與劉繼飛對視一眼,毅然拔出配槍抵在自己的頭頂。

    「我就是死,也絕不如了他們的願……」宋培雲豪邁地大笑。那眼神,卻是望向了遙遠的方向。

    那裡,是否有一個人,會為了他的死而哭而鬧。那個自己深深熱愛的女子,站在遠處,對著自己莞爾一笑。她喚他「培雲……」。那樣動聽的如同銀鈴一般的聲音。

    他的笑容落下,眼前彷彿出現了她的模樣。開放的天足,桃紅的襖裙。她,還是那個她。

    杜若,若有下一世,我還會奮不顧身地愛你。到了那時,也請你愛我,好嗎……

    他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一顆清淚自眼角滑落了……

    「砰……」一聲尖銳的槍響。

    遠處,那寂寥的風聲,終是在這數不清的人潮中,漸漸地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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