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關了房門，杜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嗤笑的聲音。她回過頭去，便見得一臉桀驁的宋培雲，懶散地坐在了沙發上。而他看著自己的眼光，卻是蔑視的。
杜若抿了抿嘴沒有說話。身體的不耐愈發地讓她感到難捱起來。
因為發燒的關係，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就像是被揉皺的白紙，竟是蜿蜒出一陣軟弱的折痕。額頭，那細密的汗水還是不住地向外冒著，在這樣一個微涼的時候，渾身上下，卻只剩下了一種近似透明的無力。
「你病了？」宋培雲看著方坐在沙發上的杜若，挑著眉問了一句。
杜若沒有說話，卻只是複雜地望了眼前的男子。好半晌，才張了口。
「培雲，你與詠竹……」她說到這裡，轉過頭來看著宋培雲，眼神透著哀求的光。「培雲，求你不要任性好嗎？放了詠竹吧，她並不適合你。」
宋培雲聽著她的話，一張臉，竟是由原本的擔憂換做了不可置信的惱怒。
「我們是自由戀愛！」他說，然後頓了頓，「杜若，不要再自以為是了。你根本不瞭解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就像是現在，你一開始就讓我放棄詠竹，而我的心思呢？你從來就不曾關心過！」他的眼中透出一絲失落的光。倏然地，劃過有些哀怨的眼眸。
杜若的心中一滯。
是啊，她的確沒有關心過他。他心中所想，所期待，她是一概不知的。
「你就為了報復我嗎？培雲，拿著你與詠竹的幸福作為賭注，就是為了報復我？你真是瘋了！」她說，一張粹白的小臉竟是暈上了淡淡的不健康的紅暈。然後她劇烈地咳嗽了，起伏的身子讓她有些許的顫抖，豆大的汗珠粘連著那眼中汩汩流出的一絲苦澀，匯合在了一起。
她是氣他的。因他這樣的行為，竟是要將詠竹與他的感情，皆毀在那幼稚的報復中。這是多麼荒謬的一件事情啊！
她瞪著他，連帶著眼中的酸辛，一同不留餘地地展現出來。那樣的不滿。
「對！我就是瘋了。姐姐，我現在真的瘋了！」他說著，故意將那「姐姐」二字咬的極重。可是那聲音，卻分明現出了幾分沙啞。
「培雲，算我求你。不要在這樣折磨我們三個人了，就算不是為了我，也是為了詠竹……」
「可是她愛我！」他定定地說，「姐姐，她說過她愛我的！」
杜若怔在那裡。看著他的眼睛變得難以置信。雖然，自己是揣測出諸多的答案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裴詠竹竟然會愛宋培雲……
她張了張嘴不能言語，看著面前的宋培雲，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宋培雲苦笑了幾聲，臉上帶著一絲受傷的表情，然後他轉過頭去，不再看杜若緊鎖住的眉頭。
窗外，幾隻小小的雀鳥還在樹梢上嘰嘰喳喳地叫。叫嚷著，好像在預警著一場大風暴的來臨。是那樣的焦灼與慌張，粗莽地，將自己的心緒在這無盡蒼茫的天光中肆無忌憚地暴露。
也許，人活著終究沒有動物自在。束縛自身的太多，愈來愈多的人開始帶上偽善的面具，然後在自己的舞台，扮演著各種角色。就像是那些戲班子演過的戲目，分明地扮演出一個個鮮活的角色，卻終究沒有一個是自己。
沙發上，杜若只是安靜地坐著，可是心中，卻像是騰出了萬千悲傷似的疼痛。是那樣細小而輕微的疼痛，不大，卻直逼心肺。
她動了動嘴角，看著宋培雲的方向。想說什麼，可是終究只張了嘴巴，卻連一個字都未說出。
宋培雲扭過頭來，神情中捎帶了怔忪。不像是初時那般的渾身是刺了。他看著杜若，說出一句話來。
「其實，我只是想試試。這些年，我的心中一直只有你一個人的身影，從小到大，你知道，我已經累了……」他瞅著她，眼中帶著昭然若揭的情愫。杜若的心，無來由得竟是一陣莫名的跳動。
宋培雲頓了頓，苦澀地一笑，然後接著道：「詠竹是愛我的，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愛，我只是從她身上找到了被愛著的東西。」他攥了攥手，然後輕輕一笑，「這樣被愛的感覺，其實也是溫暖的，不是嗎？」他說著，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就像那個料峭春寒的季節，他站在山上看著她，對著她微微地笑。那笑是澄澈而柔軟的，彷彿毛茸茸的陽光，竟是直達人心的溫度。
她怔在那裡，一雙好看的眉眼中竟是瀰漫上了層層微薄的濕意。
那些美好的回憶，終究會在人生的過往中悄悄地走散吧。然後還有心，曾經的追逐與付出，從小到大的感情，怕是也會在這樣的罅隙中，不住地流走。
她牽動了嘴角，終是在這樣的氣氛中，對他露出一絲笑意來。
「杜若……」宋培雲輕輕地喚她，然後站起身來。看著她的眼，是帶了溫順甜美的柔情的。「你要知道，你不是我姐。或許我沒能擁有你，可是在我心中你永遠也不是的！」他說著，然後走近了她。就那樣深深地望著她的眉眼，那是勢要將她揉碎在心間的蜜意。
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乾淨氣息。是屬於一個年輕男子的溫柔。繾綣的，儘是一波波的動容。
「給我一個吻吧，就當做是欠我的……」他說著，然後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呼吸頓時地緊致起來。本想推開他的無理，可就在這時，他的眼淚卻順著臉頰蜿蜒地流了下來。
是冰涼的淚，帶著深邃到極致的溫度。連帶著他唇上傳出的悲傷，竟像是蜻蜓點水般地融入了她的心裡。
她微微地一怔，只感到他的擁抱隨之而來了。
手，不自覺地攀上了他的肩頭，回抱著他。似乎只有這樣的姿勢，才可以慰藉一個年輕男子千瘡百孔的愛情。他無疾而終的愛情。終是在這樣的時代與季節變成了一個個恍惚的泡沫。
「杜若，我終究還是放開了你……」他在她的耳畔輕輕地說，然後再不看她的面容，轉身大步地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只留下她，怔怔地站著那裡。落下繁華簇錦的年代中，最璀璨的疼痛。
淚，終是無聲地流了下來。
宋培雲走後，杜若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憶起今日的事。
那時的宋培雲，是決絕而帶有萬千柔情的。他站著她的面前，望著她，那眼眸中透出的感情，原本也只有她最懂。
可是，除了那一個淺淡的吻外，她什麼也給不了他！
她歎出一口氣來，然後輕輕伸出手撫摸了自己的雙唇。那唇上，他留下的氣息似乎還在。纏綿悱惻的，就像是他一發不可收拾的愛情。他，竟是愛了自己這麼多年！
心中，不由得開始感傷起那個乾淨的少年。他的愛情，終是在她的威逼下漸漸枯萎成了她所樂見的形狀。可是心呢？他應該會傷心吧！
她還記得他的淚水。冰冷的，卻帶了悲哀的清冽。那樣的淚水，就在他們的唇間肆意地糾纏著。彷彿，望不到盡頭的無望。他該是有多麼的傷心啊，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的愛情，卻終究成長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想到這裡，她微微牽動了嘴角，彎起了一個近乎於自嘲的笑容。
不過，他終是對她徹底地放了手。
他說：「杜若，我終究還是放開了你……」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在她的耳畔，他泣不成聲。
然而，這一切，終是過去了。沒有什麼預兆的。她想起他拉著裴詠竹離開大帥府時的模樣，他緊緊地握住裴詠竹的手，那樣子，就像是握住了一個世紀。那樣的漫長的世紀……
……
「謝謝嫂子，您能祝福我們，真令我意外！」裴詠竹感動地說，眼光卻是瞥向了另一旁那個孑然而立的男子。她望著他，專注而神情，「可是……可是哥哥那裡……」
「我會向他解釋的。」杜若頓了神色，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溫婉而動人。她並不是一個寡淡的嫂子的。
「謝謝嫂子！」裴詠竹高興地說，然後握住宋培雲的手，又緊了緊。而杜若看著他們的眼，也變得愈發地柔和起來。
……
他們，在一起真好。只是，想到裴澤塵，杜若的心又是一滯。他，真的會答應裴詠竹與宋培雲在一起嗎？
正想著，門外卻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夫人……「王媽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帶著一絲急迫的，篤篤地敲著門。
杜若匆匆起身開了房門，便見得王媽一陣輕笑。
「夫人，少爺方才拍得電報，他已經動身往省城來了！」她說著，然後看了杜若。「這下子好了，少爺一回來，夫人也不會覺得孤單了！」王媽捂著嘴，一雙眼睛笑成了細細的褶子。
杜若聽到她這般說，臉上有些掛不住，竟是紅了面頰。
然而，她的心中卻是極高興的。甚至帶了憧憬的忐忑。
他，終是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