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招搖的愛情光陰 苦相思(二)
    她開始喜歡上這樣的季節了。

    毛茸茸的陽光像是一條滿佈細碎紋路的手掌,徹底地包覆著大地。地上,是太陽光透過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罅隙落在地面上的痕跡。星星點點的光斑。有著不可勝數的美。四周,滿是植物升騰起的馨香,帶了春日特有的溫度與光澤,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生根發芽,歲歲年年。還有那不時傳出的鳥叫與蟲鳴,無時無刻地迸發著生機與活力。

    時間,開始不斷地向後倒退。彷彿又回歸了那一年郊外的遠山。那個時候,她與他還是一塵不染的少年。他就站在那兒,為她捉一隻蝴蝶。他們本就錯了一歲,可是在長身體方面,她並不如他。於是在那些個年歲中,她都是活在他的陰影下的。

    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分別的情景。他坐在那去省城的車上,臉上散著即走風塵。她就站在車下,看著他。那個時候,她還穿著舊式的斜襟襖裙。胸前兩條油亮的大辮子在風中晃啊晃的。他握起她的手,將隨身攜帶的那枚佛珠遞到她的手上。然後許下了讓她等他的約定。

    可是物是人非。

    是啊,物是人非。成長的代價便是將從前的美好變作殘酷的過程。在長大的瞬間,捨棄什麼似乎成了約定成俗的東西。這些個條條框框的東西,似乎總是無情地充斥進了人的一生。

    她坐在車上望著窗外。無數熱鬧的街景橫亙在彼處。屹立在眼前的,除開如今心中所想,便仿若絲毫不剩了。

    下意識地伸手撫住胸口貼身佩戴的那枚佛珠。墨玉的佛珠緊貼在她的肌膚之上,也因此沾染了她的溫度,不再似從前那般的冰冷了。

    曾經,裴澤塵不經意地問起過這枚佛珠的來歷,卻被她支支吾吾地搪塞了過去。她不是有意瞞著裴澤塵,而是覺得,這枚佛珠的意義非比尋常。而她對於此,自是懷著不一樣的念想。這不同於愛情或者友情,也許,這只是單純地出於手足之間的一種本能。

    開車的虞祥看到杜若彷彿在兀自地想著什麼,笑著說道「夫人真是好命,有一個當大帥的丈夫,又有一個做少帥的弟弟。」

    杜若聽到他這般說了,不禁回過神來。微微地笑了笑。又意識到在這後座,無論如何笑,坐在駕駛座的虞祥都是看不見的,便開口應了。

    虞祥聽到杜若應聲,熱絡地說道:「夫人,如今有您在,這濟遠二軍自是不會打仗了!雖說現下形勢迫人,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兒也是濟軍的地盤,您也是裴少的夫人。就算是礙於面子或是什麼,我想遠軍一定不會輕舉妄動。」

    她微微地怔了怔,心中騰出一絲濃重的不確定。遂順了虞祥的話,問了下去。

    「濟遠二軍,真的到了那種非打仗不可的地步?」她說著,心中突地漾出一陣莫名的恐慌。就仿若將一顆心完完整整地浸在了涼水裡,竟是感不到絲毫的熱度了。

    「是啊,裴少的決心並不止於朱現安小小的一個南方。對於征戰遠軍,那是勢在必行的事。並且二年前,少夫人也是死在遠軍的手中……於公於私,裴少都不會善罷甘休的。」虞祥頓了頓,然後回過頭去望了一眼杜若,「其實遠軍何嘗不是如此?一山不容二虎,這天下,遠軍勢必不會拱手讓人!只是好在夫人您嫁過來了,您是遠軍沈少帥的姐姐,又是沈司令的外甥女。這是遠軍的軟肋,他們如今自然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他說著,語氣帶著歎息,「其實,就在前些日子,遠軍還屢屢在邊境上挑釁,試圖挑起戰爭。要不是北方有外國人干預,濟遠二軍的戰爭恐怕早就開始了!」

    她心中一個激靈,莫名地開始不安起來。突想起早晨裴澤塵對她有些猶豫的臉。她看到了那張俊朗的臉上所演變出的感情,那是帶著探究與猜疑的神色。然後他說:「你早些回來便是。」

    早些回來便是。或者說,一開始他其實是不願讓她去的。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為一種禁錮她自由的表現?禁錮著限制著自由的舉動,那背後到底藏了些怎樣的陰謀?或者說,這一切只是個陰謀的開始呢?

    心中突地騰起陣陣的失落與傷感。一種被背叛,被欺騙的感覺肆無忌憚的從心底最深處冉冉升起。那個一度認為與自己關係親密無間的人,原來他與她之間,有的僅僅只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

    想起昨日的甜蜜。他留在她身體與靈魂上的溫柔還在。那樣刻骨銘心的帶著萬般風情的溫度,溫柔而妥帖。他說:「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忘掉曾經的那些不愉快。你愛著我,我也愛著你。我們還過從前那般無憂無慮的日子!」

    他說的話是那樣的動聽,柔軟地勢要將人陷在那溫柔繾綣之中。可是,在這一切都帶有了欺騙與利用的色彩後,她突覺得這樣的話實是違心與令人作嘔的。他,難道只是想要利用自己來達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嗎?打敗遠軍,他會成為這個時代真正的霸者,而自己,在他的眼中,卻只是一顆可以用來做擋箭牌的棋子罷了。原來,這就是自己存在的道理。

    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啊!她又一次陷在了他的溫柔中不可自拔。原本想要的那些與他的種種,美好的,憧憬著的一切,都在一瞬間仿若分崩離析了。她閉上眼睛,心中生出萬般的疼痛來,一點點又一點點,將她對他的感情演化為了深深的恨。

    駕駛座上的虞祥並沒有注意到杜若的異樣,仍舊專心地開車。偶爾與杜若說著一二句話,也是無關緊要的。

    車子很快到達了宋培雲臨時居住的地方,她下得車來,便見到了早早就迎在門外的宋培雲。

    「杜若!」他揮了揮手,然後走向她。她微微地笑了,很禮貌地回禮。

    他的身後,是一幢複式的小洋樓。紅磚圓頂,倒不知是哪個國家的風格。

    他迎著她進了院子。新晉的籐蔓植物散在那閣樓的四處,包覆著這個生硬的建築,仿若要給它注入新的活力一般。不遠處,一座小型的噴泉立在庭院的中央,雖不似大帥府那般的繁複宏偉,但卻更顯出一絲清新典雅的意味來。

    宋培雲見杜若正盯著眼前的噴泉看,笑著說道:「這是錢叔挑的院子,都是老古董了。我們遠軍的實力可不僅於此!」

    杜若回過頭來,輕咬了嘴唇。

    「不,我覺得已經很好了。」她說了句,然後不顧身後的宋培雲以及一干下人,往院內行去。

    宋培雲匆匆地趕上她的腳步,在她近到樓內的時候為她開了房門。她瞧了他,並沒有說什麼。

    「你今天臉色不大好,生病了嗎?」待她坐下來,宋培雲問道。

    有下人過來上咖啡,黑色的特濃,裝點在那白瓷的杯中,正冒著絲絲醇厚的香氣。

    「沒有,也許是有些累了吧。」她淡淡地暈出一絲笑意。宋培雲倒是沒有在意,順著她說了下去。

    「你跟著裴澤塵倒是受苦了。」他歎了一口氣出來,「你要多休息。女人本就是應該讓男人保護照顧的,怎麼裴澤塵不懂這個道理!」他有些憤憤不平。

    杜若沒有說話,遮掩著端起了桌上的咖啡,輕抿了一小口。咖啡的苦味頓時盈滿在了口中,似乎又順著她的脾胃一直苦到了心間。

    她微微地蹙了眉頭,宋培雲卻笑著說道:「怎麼不加糖?!你一直就是這麼喝咖啡的?」他說著幫著杜若放了方糖和奶,捻起杯中的小匙輕輕地攪拌起來。

    咖啡特有的香味頓時順著那騰起的熱氣,一併氤氳在了她與他的眼前。

    「好了,嘗嘗吧。」他將那咖啡杯推到她的面前,眼中暈出一絲細小的溫柔。「沒想到你還和從前一樣是個急性子。」他說了句,然後有些動情地看她,「這就夠了,杜若,這樣真好!」

    她也望著他的眼。她能夠讀懂他眼中那溫柔背後的感情。可是,這樣的感情她已經接受不起了。從前,她並未有那樣的機會。如今,她卻是沒有了那種資格。

    「培雲,你那天還未告訴我如今你在遠軍發展如何了。」她有意地岔開話題,然後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錢司令呢?他怎麼不在這兒?」

    「哦,他由濟軍的幾個統制陪著玩鬧去了。」他頓了頓,然後坐直了身子,「我在遠軍自然發展得極好。沈司令是我的舅舅,我自是頂受他照顧。」

    杜若「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宋培雲乾笑了兩聲,然後有些自嘲地說:「可那也是旁人賦予我的東西。我雖然努力去爭取了,可是遠軍內部還是會有些反對的聲音。這我都知道。」

    「什麼意思?」杜若有些不明白,望了宋培雲。

    「自然是我接替舅舅位子的事。畢竟我太過年輕,而且還是個半路出家的和尚。」他說著,然後拿了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對了,杜若。我已經過繼給舅舅的事,你還不知道吧?」他望著她的臉,見她一臉茫然的表情,然後繼續說道:「我過繼給舅舅,也是當初娘的意見,而且爹也沒有反對。他們都說這是利於我發展的事情。」他笑了笑,嘴角彎出一個漠然地弧度,「我現在可是姓沈了,是遠軍嗎名正言順的接班人!」

    杜若聽著他的話,雖然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但心中卻還是有些心疼的。她知道當初這個少年北上定是受了莫大的苦痛。不像是如今,他坐在她的面前與她說著自己的疼痛與傷疤,卻好似完全麻木了一般。那樣的漠然與冷淡。

    見杜若沒有說什麼,宋培雲便立馬轉移了話題。

    「好在如今有舅舅與錢叔幫我,以我現在的實力,以後繼承遠軍該是不成問題的。」他笑了笑,看了杜若,有些尷尬,「指不定以後我與裴澤塵還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呢!」他隨意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杜若卻為了這一句話而亂了心神。

    「真的……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她咬了下唇,看著他,眼中藏了諸多的不確定。

    「也許。」他說了句,「這是勢在必行的事情。而且,以我對裴澤塵的瞭解,他定不會安於現狀的。」他頓了頓,然後對著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不過女人可不該知道這樣多,就算有那麼一天,我也會拚死將你從裴澤塵那裡救出,然後護你周全。」

    她的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頓時跌入谷底。沉在了那樣荒蕪而深不可測的水潭中,似乎再也浮不出水面。

    「為什麼要救我?是裴澤塵……」她擔憂地看他,帶著濃濃的悲慟。

    宋培雲看出了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憑借遠軍這些年的韜光養晦,恐怕就算是濟軍也要對我們禮讓三分。我怎會將你留在裴澤塵那裡讓你與他一同吃苦受罪,最後淪落為喪家之犬?」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稍稍地用力,「杜若,你知道我不捨得!」

    她的心立馬地慌亂了。不是因為他對她所說的這些曖昧的話語,而是關於女人對戰爭的那些厭惡與絕望。

    宋培雲看著愣神的杜若,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擔心,心中,不由自主地湧出萬般的感動。

    「杜若,你會看著我勝利嗎?舅舅……不,應該是說父親這些年的夙願,還有遠軍以後的期望,如今都壓在了我的身上。我想要你看著我成功,你該知道我如今所做得一切都是為你!」他突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輕啄了一下。杜若還來不及閃避,便被他帶進了懷中。

    她聞得到他身上盛氣凌人的氣息,就像是當年他所給予的那個擁抱,帶著少年的稚氣與私心。只是,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冥冥中變了模樣,甚至於她還未來得及適應。

    他,若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少年該有多好!

    她輕輕地推開了面前的宋培雲,手在碰到他胸口那潔白的襯衣上時竟是一陣微微地顫抖。

    「杜若,跟我走吧!不要留在裴澤塵身邊,他是不會給你幸福的!」宋培雲握住她留在自己胸口的手,直視著她的眼。

    「我看得出來,你過得其實是不甚開心的。何必像這樣為難自己?」他頓了頓,眼神露出複雜的神色,「現在的我,已經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願意!」他的眼中是一望無際的溫柔,帶著那略帶青澀的感情,一同融進了彼此的心。

    她看著他如泓的眼,終是狠下了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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