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貞棄妃不承恩 姝色傾城 第172章 月華開
    我和劉妃亦緊緊跟隨在後面。

    不多時便到了靜心堂,那裡古木參天,秋陽也射不透這濃厚的樹葉,一任窗外光影在幽深的眸中明滅回轉。還沒接近便聽到裡面有咳聲傳來,室內瀰漫著濃重的藥味,皇后面上沒有一絲驛動的情緒,只是雙手緊緊抓著錦被。這一串的打擊和恐嚇已經大大損傷了她的健康,真個人瘦弱得若風中柳絮,面色如鬼淒白,整個人便似春風中的一片飄絮,孤弱無依。

    「長孫流華,你真是大膽!」澹台謹將手中的密封狠狠地甩在皇后的臉上,駭得她幾欲起身,卻被浣碧扶住。

    「皇上,這……」她哆嗦著拿過紙,吃力地認著字,只看了一眼,手中的紙張便翩落落地。廊下朱欄雕砌,從枝葉的縫隙間百轉千回淡落下的陽光有陳舊的金灰顏色,沉沉的,有積古的幽暗。

    皇后的眼神瞬間黯然如天際零碎的星,又似魚眼般灰敗無神,她嘴唇有些輕顫,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轉過頭,漠然地道:「皇上如今要治臣妾什麼罪?」

    澹台謹冷哼一聲道:「若真論罪便是死罪!」

    我停駐在鏤花隔窗之外,沒有進去。聽到澹台謹的話,嘴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心中無盡的怨毒化作唇邊一縷淡薄的輕笑悄然釋放。

    「是嗎?只要皇上下得了手。」皇后因削瘦而顯得青白的臉宛如鬼魅,最後竟有兩滴清淚滴下,「這樣也好,本宮便可以下去和姑姑,和昇平作伴了。」

    她說得這般淒然,澹台謹眉間也有了猶豫之色,最終冷冷地道:「你便守著你的皇后名份安安份份在在這裡懺悔吧。若再生事,朕定不饒你。」

    澹台謹說完,大踏步地走出。

    皇后眼中最後一絲亮光熄滅,她伸出枯籐般的細手緩緩合上低垂的帳幔,在轉身的瞬間,她似乎看清了窗外之人是我。

    皇后指尖伸出向我,嘴唇顫抖,奮力地想起身。

    我卻緩緩地轉身,和澹台謹並排離去。

    隨著陽光的隕落,皇城中的一切便慢慢地被隱沒在黑暗之中。

    黑夜的時候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也可以掩蓋很多事情,黑夜如同人的心,難測而讓人恐懼。

    尤其在這蕭瑟的秋夜,殿外是深夜無盡的黑暗,連月半的一輪明月也不能照亮這濃重的黑夜與傷逝之悲。巨大的後宮像墳墓一樣的安靜,帶著噬骨的寒意,是無數冤魂積聚起來的寒意。連延年殿外兩盞不滅的宮燈也像是磷火一樣,是鬼魂的不瞑的眼睛。

    我立在院中良久,庭院中有風捲起,樹梢殘葉片片脫落飄零,在空中飛旋一陣,最終還是無力的停留在地面上,一地凌亂狼藉。空氣裡似乎沾染上絲絲水汽,清寒月光也變得霧濛濛的,斜刺刺透過雪白蟬翼薄紗灑進來,映出我不真切的面容。我輕輕合上眼簾,彷彿有眼淚流出來似的,面上卻乾涸無痕,仍是一聲兒不言語。

    站得久了,才覺得寒意透骨,小蝶替我加了一件錦衣柔聲道:「主子,夜深了,風大,還是回屋去吧。」

    我攤開手,一把紙蝴蝶飛散於夜空中,輕聲低語:「孩子,你看到了嗎,她已經得到了報應。但是這還不夠,娘一定不會讓你枉死的!」

    澹台謹藉著長孫華稱病一事,替換了不少新人,這一招固然讓朝中的氣象煥然一新,更讓長孫氏起了大大的震動。

    但替換的多半是朝中文官,而武將一職則還是有大半人掌握在長孫氏和肖氏的手中。

    長孫華果然忍不住了,只在家呆了半月便急急地要上朝。

    皇后被冷落的事情終於還是傳了出去,長孫華氣得鬚髮皆抖,朝堂上公然與澹台謹相抗,言語針鋒相對,將澹台謹氣得臉色鐵青又不好發作。

    這幾天宮中的氣氛十分壓抑,眾人每每不敢大聲言笑,只怕哪一點惹怒了澹台謹便有性命之憂。

    天晚涼淨月華開,我正散了釵子準備入寢,卻見澹台謹卻已經大步流星走進來,揮手道:「出去,都給朕出去!」

    我忙拾起玉色海棠紋宮衫披上,起身下榻問道:「火氣這麼大?還是因為長孫丞相的事心煩?讓臣妾服侍你梳洗,喝點茶還是花露?」

    「都不要。」澹台謹一把環住我的腰,將頭埋在如泉水流淌的秀髮中,聞了半晌才鬆開道:「朕現在什麼都不要,有你就足夠了。」說著便拉著我到裡間,卻好似累得散開一躺,「真累,朕要好生睡一覺。」

    淑華殿內寂寂無聲,澹台謹居然不脫衣服睡著過去,我倒是失去睏意,隨手將青絲一挽便步到窗邊美人榻上坐下。窗外月華清涼如水,滿天繁星璀璨閃爍,只覺週遭凡塵倒影無限寂靜,四下裡幾近無聲。

    夜風吹起樹梢盛放的花朵紛紛散開,一片又一片,彷彿一陣嬌嫩柔軟的花瓣雨落下。那些紛紛殘落的點點碎紅,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在微涼的夜風中度過漫漫長夜,等到次日晨光普照時,很快便被起早的宮人們清掃一空。

    我靜靜地坐著,直到三更時分方看到顏熾托著一個盤子進來。

    裡面扣著一枚平紅的蠟丸。

    我心中一跳,看了看熟睡的澹台謹,悄悄地捏碎蠟丸。

    裡面是極細的一張紙,寫著一行話:已將王爺轉至長白山寒玉洞,勿掛。

    我將字條燃了,只覺得胸中鮮血激盪,只覺得浩離我更遠了,一股鹹腥之味湧上喉間,哇地一張嘴,吐了一口血在絹子上面。

    顏熾嚇了一跳,忙道:「娘娘怎麼吐血了?我傳步大夫過來瞧瞧吧。」

    我一急拉著他的手道:「不忙,不過是氣火攻心,氣血上湧罷了,哪來那麼多事!」

    我看他臉色脹紅,顏色有異,不覺問道:「顏熾,你發燒了嗎,怎麼臉這麼紅?」

    他輕咳了一聲看著我拉著他的手,我忙鬆開,故作平靜地笑道:「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聽你彈琴靜靜心的好。」

    顏熾張口道:「好,只要娘娘願意聽,我願意一輩子為你彈琴。」

    想是說完之後,頓時覺得不妥,連忙狼狽地逃了。

    兩人來到後院,端了琴台,又往高腳瑞獸蟾口銅鼎裡灑了一把紫蘇百合香屑,輕薄香氣幽幽蔓延,使得殿內越發靜謐的寂寂如水。

    顏熾輕佻琴弦,一曲《采葛》流淌而出: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我眼中有淚光隱現,我與浩,已經別有小半年了,不知道他有沒有思我,而我,卻已經是思君如明月,夜夜減清輝了!

    浩的毒發時間一日迫過一日,我卻在這裡悠哉地過,豈能不心焦?我決心自己親自去一趟太醫院。

    打定主意後,我穿戴整齊,向太醫院走去,我一定要找到解藥!

    太醫院的大夫們見我驟來,都嚇得急忙跪下請安。

    華麗的裙擺掃過青磚的地面,婆娑有聲,我抬起帶著半透明雲母的護甲道:「本宮最近有些頭暈,所以過來瞧瞧有什麼藥可以醫治的?」

    太醫院的首領孫太醫忙上前道:「娘娘定是為皇上為後宮操勞過度,所以才氣血兩虧導致頭暈,待臣細細地問了脈再抓些藥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好罷。」

    我無心聽他嘮叨什麼,切完脈便一個一個地開著抽屜讚道:「孫太醫真是管理有方,把太醫院治理得井井有條有條,本宮定會上報皇上給你嘉獎的。」

    孫太醫興奮得滿臉紅光,忙道:「多謝娘娘,這裡正有一顆千年雪參,最是滋補血氣的,臣馬上命人給娘娘送去。」

    我微微點頭,忽然看到那個寫著『上天入地求之遍』解藥的盒子,一下子拉開,只見裡面果然空空如也,一顆心不禁下沉,面上仍是平靜無波地問道:「咦,這裡的藥如何沒有了?」

    孫太醫面有難色,靠近了我小聲道:「這是宮中的禁藥,前幾月皇上親自來取走了的!」

    我頓時覺得心中冰涼,怪不得顏熾和步輕塵都找不到解藥。

    我合上抽屜道:「原來如此!」

    又逗留了一會,這才命小蝶捧著雪參款款離開太醫院。

    剛回到淑華殿,便看到蘭芷跑進來,「娘娘,雙艷殿那邊剛出了一件大事。」

    我淡淡笑道:「能有什麼,你總是這般誇大其詞。」

    「娘娘,奴婢可沒有撒謊。」蘭芷走近些道:「昨夜皇上去了雙艷殿。」

    「此話當真?」我望著纖薄瑩透的窗紗,不由笑道:「皇上最近不是常去水月殿嗎,怎麼又去哪裡了?」

    蘭芷撇嘴道:「那對雙胞胎倒是乖巧,知道皇上這幾天去水月殿,便忙著過去討好肖夫人,不過是想爭些寵罷了,這下可遂了她們的心意了。」

    「倒也怨不得她們,誰不為自己的將來著想,盼著能多讓皇上待見一些呢?若單是如此也沒什麼,只要她們不是口蜜腹劍、暗裡藏刀,又何必言語嘲笑別人?」

    一語未了,門外又有小太監隔簾稟道:「娘娘,皇上新下旨意,冊雙艷殿常氏為婕妤,奴才請娘娘示下,是不是備一份賀禮送過去?」

    這道旨意未免不僅太快,而且也太奇怪。我細細想了想,大致猜到幾分,於是問道:「說清楚些,到底是雙艷殿哪一位冊了婕妤?」

    「彷彿聽說是姐姐。」小太監略頓了頓,又悄聲道:「底下還有人說,昨夜皇上去雙艷殿時,姐姐衣著單薄,刻意討巧,妹妹卻看不過,早早地回自己的房裡閒著了。聽下面的宮人說那個姐姐十分妖媚……」

    「好了。」我出聲將其止住,正色吩咐道:「別宮的人說什麼由得他們,不過凡是淑華殿的人,都不許私下議論此事,違者一律重懲!你先去預備給常婕妤的禮,順便將話傳於眾人知道,去罷。」

    小蝶跟著我進了寢閣,小聲問道:「娘娘,皇上是看上那常婕妤了麼?」

    「呵呵,看上她。皇上最近看上的人還少嗎?這些新晉的嬪妃,除了份為低的,都寵幸了,又何止她一人?」我對著銅鏡整理妝容,靜了一會道:「皇后被囚,長孫丞相在朝上作亂,皇上對後宮分寵,不過是為了壓制長孫氏罷了。」

    小蝶靜靜了想了一會道:「娘娘所言極是,不過皇上不來,娘娘可清靜了!」

    「什麼清靜不清靜的?」澹台謹大步走了進來,小蝶嚇得臉色一白,忙退了下去。

    我替他脫了外袍柔聲道:「沒什麼,閒說兩句罷了,上朝定然累壞了,我去叫下人煮些香糯湯來。」

    他一把拉住我,目光柔和略帶歉意道:「這幾日朕冷落了你,妤是生氣嗎?」

    我一頓,微笑道:「若是生氣,臣妾便成嫉婦了!」

    他仍拉著我不忙,良久才歎息一聲,悠悠地道:「朕寧願你成嫉婦……」

    我忙婉笑道:「皇上會錯意了。臣妾知道你幾日為前朝的事情忙碌,後宮雨露均沾也是平定前朝的手段,這是國家大家,臣妾怎會拈酸吃醋?但若是平日無事,皇上一冷落臣妾便是十天半月,臣妾說不得只能做一隻醋罈子了。皇上若是三五月也不來看臣妾,那罈子便要換成缸了。若是經年不來,只怕這整個皇宮都有一股子酸味呢!」

    澹台謹聽了,這才放開一笑,撫著我的頭髮道:「妤是妤是,你真是個精怪,你這麼一說倒是朕的不是了!」

    我妙眸微轉道:「既然皇上錯了,臣妾便罰皇上剝葡萄給臣妾吃。」

    這綠玉葡萄還是冰藏的,囤在六瓣葵口玉碟裡,晶瑩可愛之極。

    澹台謹笑呤呤地剝著新鮮的綠玉葡萄,餵給我吃。

    我含了葡萄,慢慢地湊上去,像吻上去一般,卻沒有接觸他的唇,只將葡萄送到他口裡,然後咭一聲笑,轉身跑開了。

    澹台謹眼中崩出光芒,也沒了疲態,追了上來。

    兩人跑到廊下時,我被他捉住,我忙微微喘息道:「皇上,這是外面,若是被人看到我們這般鬧,還不被宮人們笑話。」

    他替我理著散亂的發寵溺地道:「朕喜歡你這樣,誰敢笑話?」

    窗外一陣細碎聲音,窸窸窣窣,猶如春蠶啃噬桑葉一般,眼見的是要下雨了。小蝶忙要去合上窗紗,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凌空劈下來!頓時烏雲陣陣、雷聲滾滾,似萬里黃河水傾盆潑下,片刻便將宮殿沖的雨花連連。雨珠落在光潔石面上,頓時四處飛濺,驚起一團團迷濛的白色水汽,如煙似霧。

    宮人們紛紛跑上連廊避雨,殿外一片足音凌亂。

    我捂著耳朵在他懷裡道:「怎麼都快冬天了還打雷……」說話之間,又是兩道閃電劈開,緊接著巨響跟隨而至,更嚇得往裡縮了縮。 

    澹台謹抱著我道:「不怕,有朕在這裡。」

    隱約聽到廊下的宮人道:「秋天打雷,怕是要有妖孽。」

    另一宮人道:「不是妖孽也是不吉之相……」

    澹台謹霍然變色道:「將那兩個多嘴的奴才拖下去掌嘴。」

    我心中一緊,正欲說話,卻聽到有人嘩嘩地拍著殿門。

    小祿子冒雨開了門,原來是一個眼生的宮女,哭著奔了過來,對著我們跪了下來:「皇上,二殿下發燒了,哭著找母妃呢,我們家主子現在都急得嘔血,可是不能出去看殿下一面,請皇上開恩放了我家主子吧。」

    澹台謹眉頭皺起:「你家主子是誰?」

    我輕聲道:「是被禁足的辛蘭月。」

    澹台謹彷彿剛剛記起,唔了一聲沉呤不決。

    我忙勸道:「現在皇后自顧不及,只怕沒有精力照料二皇子,再說辛家已經敗落,她也真心改過,不如皇上就讓他們母子見一面吧。總歸母子連心……」

    說到母子連心,我的淚也盈了出來。

    澹台謹忙道:「妤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勉強道:「沒什麼,只是感覺心口痛得很。」

    他目光中夾雜著愧意和心疼,終於道:「朕便准他們母子見一面,妤是,你跟我也去瞧瞧吧。」

    漫天大雨中,我和澹台謹坐了轎攆,忙忙地趕向鳳儀殿。

    雖然皇后被罰到靜心堂,便二皇子卻仍在鳳儀殿由奶娘撫養,只是隔幾日便抱到靜心堂給皇后瞧一眼。

    我們趕去的時候,辛蘭月也已經過去,暴雨如注,她卻衣衫破舊單薄,如風雨中一隻雨蝶,不著鉛華,眼哭得腫了起來,急奔在雨中。

    澹台謹見了微微動容道:「她的性子比以前改了……」

    「武兒!」辛蘭月悲泣著奔向小小的搖籃,誰知道手還沒有觸到,武兒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她茫然地看著我和皇上,似乎忘了行禮,只是有那種令人心碎的目光看著我們。

    「皇上,武兒他怎麼了?」辛蘭月傷心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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