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這個賤人一定要死!
    「陛下……」我心頭一陣溫熱,一時竟無語。

    「你們都跟哥哥去玩吧。」李治輕喚,賢兒便拉著顯兒朝弘兒那處去了。三人隨即便打鬧起來,在草坪上滾成一團。

    李治探身過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溫熱柔軟,似有一縷溫軟的綿絮,輕貼上我的手心。

    一旁的宮女與內侍早識趣地退了了下去,只留我們二人。

    我靠在李治懷中,任由他緊握著我的手,剎那間竟有錯覺,彷彿,是久違的安定。

    「如何?這趟洛陽之行,我可使你滿意?」李治輕撫我的長髮,語氣輕柔,哄孩子似的。

    我沒有回答他,只將目光投向遠處。

    湛然一碧的天空下,青籐繞著樹枝低垂,大樹上掛著一架鞦韆,夏風郁暖而綿長,鞦韆輕微蕩漾。賢兒與顯兒坐在鞦韆之上,弘兒在後輕輕推著,只餘一串串歡笑。

    我緩緩收回目光,環住李治的腰,埋首於他胸前,輕輕頷首。

    此時,我想,我是愛著這個男人的。倘若比喜歡多一些,再多一些依賴,那便是愛了。

    這情感是深淵下一潭碧水,看似平靜無波,不會薄涼,亦不會濃烈。

    ****************************************

    我在洛陽停留數日,這才回到并州。

    李治下旨大宴我的親戚鄰里,更特別下詔并州八十歲以上的婦人可授正五品的郡君,有官名而無職務,雖是如此,卻已屬破例,給了我這個皇后十足的體面。

    晚時,設家宴,主賓皆至,禮盡言罷,觥儔交錯。

    福嫂以皇后之母的身份被冊封為代國夫人,品第一,她自是歡喜非常,舉杯敬我。

    我已微醉,淺抿一口便放下了,立即有宮女膝行上前,為我斟滿半空的金樽。

    福嫂亦有些醉意,她再舉杯敬我:「皇后娘娘將元慶與元爽都陞遷了,亦是榮恩。我替他們謝恩了。」

    我早已將武元慶由右衛郎將遷為司宗少卿,而武元爽由安州司戶參軍事遷為內府少監,都是從六、七品官連升幾級成為四品官,或從地方幕僚遷為京官,按照大唐制度,算是超遷了。

    我雙眉一挑,看向武元慶。

    他鐵青著臉,半晌才說道:「我等是因身為太原元戎功臣的親戚而得位,與皇后無關。」

    他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片死寂,眾人的目光皆轉向我。

    我卻悠然地端坐,轉動著手中的金樽,樽中酒液輕微蕩漾,澄碧晶光閃爍,瞬又平復,凝成一弘清光,映出一張漠然的臉,我看見自己的雙眸明銳如利刃。

    「諸位盡興。」我輕輕一笑,端起金樽。

    眾人見我如此,便也不再僵持,再次痛飲起來。

    我靜靜飲盡樽中酒,心間凝上一抹清霜。

    以德報怨,是聖人之為,與凡人無緣。

    況且,有些人,當真饒恕不得。

    既如此,便也怨不得我了。

    **************************************************************

    窗外有一片窄窄的天空,殿外遊走著輕暖的秋風。

    夜色微涼,平滑如水,天邊清冷的星辰漸次浮起,淡白月光,光色幽冷。

    竹簾外,茶水微沸。我稟退宮女,親自從灰泥爐上取下茶壺,以紗網濾過茶葉,輕蕩一遍,再傾入沸水,而後倒入茶盅。

    我捲起竹簾,捧盅入內,將茶輕擱案上,緩步上前點亮了殿中四周的紅燭。

    「呃……媚娘……」李治雙眼惺忪地躺於榻上,「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已是酉時了。」我輕甩衣袍,在他身邊坐下。

    「酉時了?」李治探身過來,將我的手抓在掌中,「為何不叫醒朕?」

    「陛下忙於政事,疲累不堪,偶得空閒,臣妾又怎能忍心打擾陛下的好夢呢?」我垂眸輕笑。

    李治撫著我的長髮:「唉,朕今日本想與你去賞菊,到了你這,不知為何只覺輕鬆。原想只在榻上假寐片刻,不想居然如此好眠,一睡不起。」

    「原來陛下只當臣妾這是個睡覺地方。」我捧著茶盅的手隨即收了回來,白了他一眼,嗔道。

    李治抓著我的手腕,不讓我退縮,他將頭探了過來,就著我的手,抿了口茶,雙眸定定地望著我:「朕言下之意,媚娘應是明瞭。」

    我輕笑,環住他的腰,偎入他的懷中。

    「對了,朕聽說,你將你的兄長武元慶降為龍州刺史,降武元爽為濠州刺史,是麼?」李治斂了沉迷的神色,正色道,「這又是為何呢?」

    我蜷在他的胸前,伸手揪著他的衣襟,含糊地說道:「臣妾知道陛下寵我,但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不想讓天下人說陛下專寵我,而導致外戚干政。我如此做,只是想外戚退讓,不污陛下聖名……」

    「無論何時,你都是朕的好皇后……」李治長歎一聲,卻是神采奕奕,一雙黑眸熒熒發著光,面容輕鬆可喜。

    我縮進他的懷中,淡笑不語。

    我自然知道他心中歡喜的真正所在。歷來女子登上皇后之位,都會提拔自己的家族至親,昔日王皇后也使她的舅父當上了宰相中書令。且也因為長孫無忌的緣故,李治對外戚一直心存戒心。洛陽并州之行,一則體察民情,二則讓百姓共睹皇上皇后仁德,而我貶降武元慶、武元爽之舉,雖使李治意外,卻也令他大感欣慰,對我多生出一重信任。

    一旁有宮女奉上晚膳,青瓷碟盞中皆盛著清湯淡菜。

    「這是……」李治疑惑地看著我。

    「皇后娘娘還未對陛下說麼?」林錦愕然道。

    「說什麼?」李治仍是一臉茫然。

    我垂下頭,輕輕問道:「陛下不是一直希望有一個小公主麼?」

    「你,你是說?」李治立即頓悟,他握著我的肩,掩飾不住滿面喜色。

    「是,是的……」我凝視他的臉龐,「臣妾也希望此次能為陛下誕下一位健康的公主……」

    「朕明白……」李治忽又悠悠一歎,他的歎息近在耳畔,摟著我的手臂陡然收緊。

    淡雲漫過,樹影悄然移動,夜色轉濃。風來如水。

    李治輕擁著我,似已付盡所有的繾綣溫柔。

    香爐內尚焚著麟香,幽渺清煙瀰散開來,我微閉雙眼,心頭卻倏地落下一抹幽霜,就怕這只是一場溫暖的錯覺。

    **********************************

    自古,男耕女織,按制,天子有親耕之禮,以示國家重農。皇后則有先蠶之禮,作為天下婦女勸蠶的榜樣。

    然而這套儀式極之繁瑣,提前五天就要齋戒,後殿齋戒三日謂之散齋,正殿齋戒二日謂之致齋,提前三日須預設先蠶壇,凡內外命婦均須出動,恭迎皇后車架出宮。之前只有長孫皇后曾行禮兩次,而王皇后在後位的六年之內從未行過此禮。

    但這種種繁文縟節,我卻不得不為之。禮畢時,已近黃昏。我遣退侍從,獨自一人,順著青石小路,來到梅苑。

    雪已停了半日,梅苑中梅花稀疏地開了兩三枝,殘雪覆在青磚上,月光清亮如水,細灑在殘雪上,微微耀目。

    我立在一株白梅之下,小心翼翼地摘下初冬第一枝梅花。

    不遠處,涼亭隱隱傳來嬉笑聲,我心中一動,舉步輕緩而前。

    苑中一泓寒碧湖光,浮著微冰,似乍明新鏡,清晰地映出亭中之人。

    細墜著流蘇的紗簾,半掩住涼亭,香爐內燃的是合歡香,香氣略濃,隨風散去,微微的悶。

    簾影間人影微動,如此寒冷的天氣,大姊竟袒著雪也似的酥胸,只以一襲輕紗圍著身子。

    李治靠著軟墊,擁著大姊的嬌軀,一同躺下。微風襲來,皎潔月光直透進輕紗去,映出大姊那如搓脂摘酥一般的雪膚來。

    李治低地地喚著她的小名,與她調笑著,引得她嬌笑陣陣。

    我隱在梅影中,靜默得似一尊雕塑。

    他們二人風流之事,我本就知曉。從洛陽回來後,李治確是收斂了許多,只是之後我又有了身孕,他便又故計重施,與大姊行苟且之事。

    不時有內侍宮女來向我稟報,說他們二人是如何地放浪形骸,若到了動情之時,便也不問花前月下,筵前燈畔,隨處調情。即使有那宮女內侍在旁守候著,他們亦不避忌。

    我呆立許久,心頭忽滑落了一滴淚。

    母親,你果是聰慧之人麼?莫非你就從未料到大姊會如此恬不知恥、忘恩負義,不僅令我受辱,亦令你蒙羞!

    他們平日如何尋歡作樂,我都可不聞不問。只是,如今他們竟在母親最愛的梅苑之中行此苟合之事,孰不可忍!

    殺意如一尾毒蛇,倏地竄上心間,愈纏愈緊。

    我,武照,若愛一個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與之相守;但我若恨一個人,即使成魔成瘋,亦絕不會放過!

    手中的那枝白梅,不知何時,竟已如一塊觸手凝冰的冷玉,淡漠冷峭,無一絲溫度。

    我聽著花叢外傳來的歡笑聲,靜默,忍耐,蟄伏,以及等待。

    *****************************************

    「許御醫,如何?」我端坐案前問道。

    御醫許胤宗恭敬地答道:「老臣已診斷完畢。」

    「哦?是何病症?」我並未抬頭,執筆蘸了墨,迅速地在奏書寫下一行字。

    那晚之後,李治與大姊便一同害起病來,初覺頭眩發燒,而後地便陷入昏迷,沉睡不醒,不知人事,胡亂囈語起來。

    我便傳太醫診脈服藥,這御醫許胤宗,年已八十餘歲,在隋唐之時,便是一位名醫,生平醫治奇症怪病之人,已達數千餘人。他被我急召而來,先去診了李治的脈,又去診了大姊的脈,這才前來向我稟報。

    許胤宗緩聲說道:「萬歲與夫人,同患一病,皆因風寒入骨,高燒不退。但萬歲是男子,又值壯年,體力素強,尚可救藥。但夫人乃女流之輩,嬌弱之軀,恐已無藥可救。」

    我看著案上青瓷瓶中的白梅,眸光冷湛,語調卻是溫和:「韓國夫人是我大姊,請你無論如何也要想法救治。若有何需要,無須向我稟告,直接去御藥房取便可。」

    「是,臣定當盡全力。」許胤宗領命便去了。

    窗外白梅怒放,雪海之中,暗香盈袖,那花容亦是冷冷,無情而又動人。

    李治與大姊那一場荒唐之事,猶如一出鬧劇,我只束手旁觀,看不多時便已淒然結束。

    此時李治的病已愈發沉重,他口眼緊閉,氣息促迫,已無法下藥,幸許胤宗行醫多年,醫術精湛,用黃蓍、防風各二十斤,煎成熱湯,悶在屋子裡,熱氣奔騰,勢如煙霧。每日如此熏蒸著,李治淌下一身大汗。十幾日過去,他的病勢果然漸漸減輕,清醒過來。

    但大姊的病勢,卻一天重似一天。

    我每日都前去探看,囑咐內侍宮女悉心照料,也命御醫不可懈怠,必要全力救治。

    室中靜雅,無塵無聲,我望著躺在榻上的大姊,一言不發,光陰似已寸寸逝去。

    大姊已病入膏肓,難以動彈,似察覺到我的注視,她虛弱地睜眼,正對上我的,她面露驚惶之色,不得不避開我的目光。

    「媚娘,你,你與母親生得真像……只是,只是,你們的氣韻卻全然不同。」大姊猶豫許久,這才敢於我對視,她忽而無奈一笑,「母親冷艷無雙,如光華內斂的絕世名劍。而你卻是艷絕天下,如寒光冷洌的出鞘寶劍……孤高明麗,使人不可親近。」

    我淡淡一笑,聲音溫和如水;「大姊莫要再多想,安心養病便可。」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