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李治的柔情不過是場交易
    李義府身軀一震,如醍醐灌頂,驀地醒悟過來,他卻不顯狼狽,立即退身數步,遙遙跪著。

    「媚娘,」李治大踏步入內,見我正要躬身行禮,便一把扶住我,「你已有身孕,不必多禮。」

    「多謝陛下。」我靠在李治懷中,低頭細語。

    「臣參見陛下。」李義府在旁適時出聲。

    「李義府?」李治疑惑地問道,「你為何在此?」

    「臣有一表奏於陛下。」李義府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再次取出奏表,高舉過頭,呈於李治。

    李治接過一看,立即面露喜色,他轉頭徵詢地望向我,我心領神會,向他微微頷首。

    李治見我點頭,便立即下旨:「李義府所奏之表深合朕意,賜珠一鬥,留任原職!」

    「臣謝陛下隆恩。」李義府磕頭謝恩。

    「旨意一會便到,你先退下吧。」李治微一擺手,便回身摟著我。

    李義府的眸光輕掃過我,而後再一施禮,便躬身退下。

    「你在想什麼?」李治摟著我,撫了撫我的長髮,「為何又穿得如此單薄?」

    「嗯?」我一愣,一件帶著龍涎香的外袍已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心中一暖,口中說的卻不是柔情蜜意,「這李義府是第一個上表提出廢後之人,陛下如今下了聖旨,他的職位不降反升。如此仕途,將使那些朝中鬱鬱不得志的官僚們看到了一絲希望,也為他們指明了上位的途徑。」

    「媚娘,這是朕首次違犯長孫無忌的意願,提拔了他將要貶斥的官吏。」李治輕吻我的額頭,面色凝重,「幸而詔書未曾送達門下,上呈朕處理,這才避免了一場面對面駁回重議的尷尬。」

    「陛下,既已下定決心,今日如此對決,便絕無法避免。」我平靜地望著他笑,李治此舉一出,那些在官還浮沉多年的朝臣都能感覺得出這對君臣已有了裂痕,皇帝不再對長孫無忌言聽計從了。他們應會重新審視此間的利益,再次站定立場。

    「朕知道,此次朕絕不會退讓!」李治神色一厲,隨即恢復自然,他緊摟著我,「媚娘,幸而有你在我身邊……」

    我乖順地在李治懷中,淡笑不語,他的柔情於我,亦不過是場交易。各取所需,彼此兩訖。

    窗外,夜風清涼,月色幽明,露浥清香,草蟲微鳴。

    良辰美景,我的微笑卻很快破碎在風中,恢復了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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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義府的陞遷,如同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群臣中當先醒悟過來的,自然是老謀深算的許敬宗。

    沒幾日,許敬宗便忙不迭地上表,支持廢掉王皇后,立我為後,且他四處奔走宣言。李治自然龍心大悅,當下又升他為禮部尚書。聖眷如此恩寵,如此明顯的暗示,朝中文武誰不明白皇帝的心意?支持廢後的朝臣愈發多了,王德儉、崔義玄、袁公瑜等更是先後入宮來與我相見、密談,成為我的心腹。我的目光,終於從內宮延伸到外庭,宮中朝內,連成一片,互為表裡,我已可坐鎮宮中,總攬全局,隨時留意群臣最新動向,並報知李治。

    庭中落花滿地,踏上去輕軟無聲。舒捲的樹影臨風招搖,花色清明,晨露微泫,雲影緩緩漫過天際。

    腹部日益隆起,我的行動也愈發不便,只得終日半臥於榻上,不敢妄動。

    涼風乍起,紗衣輕拂我的手腕,酥軟如夢。一卷書未看完,便有內侍匆匆來報:「昭儀,王皇后近來鬱鬱寡歡,她的母親柳氏方才進宮來互相慰勸。」

    「哦?」我並未放下手中的書卷,垂首細想片刻,唇角緩緩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書頁的一角,輕聲說道,「你立即取十匹錦帛去給正宮門監,而後……」

    「是!」那內侍跪地聽完我的吩咐,便領命飛也似的去了。

    我仍懶散地躺著,用過午膳,小憩片刻,再睜眼,已是暮色四合。皓月空明,銀白輝華,古木清寂,投落在斑駁的宮牆上,淡如水墨。

    夜色如此美妙,我輕笑起來,著了一身碧紗輕袍,親自挑了一盞琉璃燈,施施然向大殿走去。

    「臣妾參見陛下。」我閒散得如同踏春歸來,淡瞥一眼李治陰翳的面容,我故做不覺,只笑逐顏開地放下燈盞,施禮叩拜。

    李治趕忙上前攙住我:「不必多禮。媚娘,你如今已有身孕,行動不便,該在宮中好生休養才是,怎會來此?」

    我含笑的唇輕輕一抿:「陛下,臣妾聽聞今日宮中發生一件大事,心中不安,故而來此……」

    「唉……你,你已知曉了?今日朕入大殿,正走進宮門,那宮監便呈上一張明黃的紙緘來。紙上寫著時辰八字,又有一支繡花針刺在那紙上。」李治扶我在榻上坐下,他蹙著雙眉,抑鬱的面容就如同枯萎的花葉,沒了勃勃生氣,「再一看那八字,正是朕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當下心中便覺納悶,查問那門監,他說方才柳氏探視皇后後出宮,經過宮門上車之時,柳氏的衣襟裡便落下這紙緘。」

    我接過紙緘一看,面上更是驚惶:「啊!陛下!這是邪教厭勝,迷人魂魄的法子,是何人將陛下的生辰寫在上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此人是想取了陛下的性命麼?」說著,我手腕一揚,那紙緘便飛揚起來,落入一旁的香爐之中,焚為灰燼。

    「朕以為皇后或心有怨恨,卻絕不會做出奸妄之事,如今看來,朕亦是心軟了。」李治臉色青白難辨,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語調卻是平淡非常,「朕已傳諭給正宮門監,自此以後,不許柳氏進宮,凡有出入正宮的,須在身上細細地搜查,且也下了旨意,將王皇后的舅舅貶去四川當刺史,看她以後還如何造次!」

    銀灰香爐內,薄涼的香氣散在空中,暗轉悄移,悠然自得。

    我不發一語,只是安靜地靠在李治懷中,安撫地輕拍著他的手背,不再妄語。

    為帝王者,後宮的嬪妃與他人苟合恐怕也比不上有人下厭勝詛咒他來得嚴重。厭勝,對於普通人,只是蒙蔽了一個人的眼睛,而對於有權者,尤其是帝王,則是蒙蔽了權術之眼。我卻從不信這厭勝,若它果真靈驗,那古往今來所有的愛恨情仇、宮廷政變,都可由巫婆神漢來包辦,只消一緘詛咒之詞便可奏效,史官緊隨其後記錄便是,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我早已知曉後宮鬥爭的每一步都是與外廷緊密相連,李治此次禁止王皇后的母親入宮,又貶責了她的舅舅,厭勝之事雖沒能徹底將王皇后剷除,但卻將她與外廷的聯繫徹底斬斷,她再也沒有任何後援可以依靠。

    心中,一個隱秘的計劃再次而生,恍惚成形。我將臉埋入李治懷中,唇角緩緩勾起一個的弧度。

    「媚娘,今夜在此陪著我好麼?」李治渾然不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眷戀地擁著我,溫柔地呢喃道。

    「恩……」我反手摟住李治,嘴中輕應著,目光卻早已投向窗外。

    宮簷上掛著一盞素紙燈籠,顫悠著隨風晃動,明暗那辯,彷彿那光隨時可能熄滅。

    夜霧浮動,晚風雖暖,秋意卻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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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清寂,秋陽之下的青磚如覆微霜,只聽見茶水微沸的輕響與棋落於盤中的脆聲。

    我低頭望著一人的殘局,悠然長歎,如今這看似平靜安逸的生活下,卻有著不可見的暗流洶湧。

    李治堅持廢後,長孫無忌固執不從,君臣矛盾越演越烈,已是盡人皆知。意氣風發的年輕天子,權傾朝野的托孤重臣,君臣對決,已如箭在弦上,勢不可免。

    長安令裴行儉前幾日也上表,公然反對廢後一事,李治一旨便將他貶黜到西域邊陲,為西州都督府長史。這是李治再次不經中書門下不經長孫無忌之手,而直接下旨任免官吏。

    昨日,與長孫無忌榮枯與共的韓瑗也上疏,疏中引經據典,援引妲以傾覆殷商,褒姒毀滅周室為例,直斥我必為亡國禍水,不堪為後。中書令來濟也上表聲援,引申漢成帝以出身微賤的趙飛燕為後,如何使得皇統亡絕,社稷傾淪等等……立後之事已遭多名朝中大員反對,且他們多出生士族,無論家世背景,在朝中,皆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雖說我近來也招攬了一些朝臣,但都是一些中下層官吏,難擔大任,只此一端,高下立見,勝負已判。

    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態之外,其他幾人,無一持贊成態度,激烈反對的倒是大有人在。

    我仰首望天,天氣沉悶得令人窒息,那種大變將臨的疑懼與不安,隱隱籠罩在我心頭。

    我兀自沉吟,林錦已領了李勣進院來,李勣上前施禮:「李勣見過昭儀。」

    「不知司空已到,我怠慢了,請坐。」我心神恍惚,這才回過神來。

    「昭儀言重了。」李勣端坐,他望著石桌上的殘局,「我只知昭儀是御馬好手,卻不知對棋弈也有研究。」

    「呵,司空過獎了,我不過是閒來無事,聊以自娛而已。」我微微一笑,一指殘局,「不知司空是否願與我手談一局?」

    「榮幸之至。」李勣靜默片刻,而後他的聲音如古井止水,靜靜響起,「昭儀黑子,請先。」

    我亦不謙讓,微一頷首,輕拈起一枚黑子,縱橫棋盤上唯一的孤子,正落天元。

    李勣抬手落下一枚白子,輕歎:「落子棋盤,著眼天下。」

    我從容再下一黑子:「廝殺棋陣,爭鋒廟堂。司空可知以棋弈人?」

    啪的一子落下,李勣訕道:「對弈,消遣而已,以棋弈人大可不必。」

    我暫不言語,只是專心對弈。

    庭中滿是桂樹,桂花潔白如雲,開得滿樹亮燦,鋪天蓋地,清香如潮,濃濃露華,將人淹沒。

    秋風涼薄,我卻一身冷汗,背後紗衣險被浸透。

    棋盤之上白子已佔有一角,且旁據中央,將尚未成型的黑子緊緊迫住,卻也不能更進一步,只是若照此穩實的應戰,獲勝的必定是白子。

    「世人共分三種,第一種人,命若浮萍,不由自己,隨波逐流,可有可無;第二種人雖有選擇,卻也只是棋子,若窮困之子,不可回頭。」李勣輕撫長鬚,輕輕落下一子,「剩下的一種人,可謂鳳毛麟角,他們是最高明的弈者,以他人為棋子,完成自己的棋局。」

    「善弈者謀局,不善弈者謀子。」我暗暗攥緊了衣袂,片刻後鬆開,若無其事地落下一子於中央,「善謀局者,一子失著,全盤仍可彌補;而謀子者,卻常常顧此失彼,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李勣見我落下那一子,雙眉微鎖,神情依然輕鬆:「《孫予兵法·勢篇》中說,『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卻不知如何謀勢?」

    「謀勢,重在造勢。」我微瞇眼,毅然再下一子。棋手對弈時,最危險的並非處於下風,而是完全猜不透對方的棋路。而李勣,便是如此一個危險的對手,「使敵既不測我之虛實,足喪其膽,使其恐慌,迫其失誤,這就是造勢。挾漂石激流之疾,一擊而成,勢如破竹,這便是真正的謀勢。」

    一旁的茶水再次滾沸,我亦凝神靜氣,下子毫不手軟,一子快過一子。

    李勣以手指輕點棋盤邊緣,唇邊猶帶著淡淡的笑意:「呵……昭儀天資過人,棋力遠勝於我。」

    「嗯?」我先是一驚,定睛看去,黑子果已成破竹之勢,攪得白子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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