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一頭長髮面對無情的剃刀
    案上仍整齊地擺放著母親心愛的筆墨紙硯,然而放在最醒目處的,卻是母親從不離身的長劍。

    母親是將它留給了麼?我徑直走到案前,手輕輕撫上冰涼的劍鞘。

    「你母親,真是一個奇特的女子。「李治一身孝服,靜靜走進屋來,他站在我身旁,淡淡地說道,」若不是她的提點,我的太子之位,也不會如此穩固。」

    「你見過我母親?」我暗暗一驚,面上卻不露聲色。

    「是的。那時我剛被策封太子,心中很是惶恐。一日我去兩儀殿,正巧父皇不在,我便將自己的字帖交予你母親。她看後讚譽有加,她說:『王羲之的字已是字中絕頂,若想超過它是難如登天,若要寫得與它一般好,已是不世之才。大多數人只能模仿他的字,從而發揮自己特性。字如其人,我看殿下的字,氣與質,皆是天縱。這是天生的帝王字,無論怎麼寫,仍脫不開帝王氣,非常人可評議,所以,殿下定要對自己有信心,不可輕言放棄。』」李治神情飄渺,語調溫柔,「世間竟有如此美麗而有善解人意的女子,難怪父皇鍾情於她。她前些日子還專程與我談話……」

    我追問道:「母親對你說什麼了?」

    「她說若我是真心喜歡你,便要好好待你,絕不可辜負你。」李治撫著我的長髮,喃喃道,「她似乎早已料定有今日,知道父皇要殺你,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切,讓你去感業寺出家也是她的主意,因為只有如此,才能保你周全。媚娘……」他細長的手指輕輕拭過我的眼角,指尖上沾染了點點晶瑩。

    這是……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沒有屍身,這就說明母親並未死去。我分明不覺悲痛,亦毫無理由悲痛,這樣想著,我便笑了出來,眼角的殘淚卻忽然滾落下來。

    母親,若我與陛下都深陷火場,她確是會先救我,但她將會轉身與陛下一同從容赴死。

    我忽然覺得週身發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戰:「我不該難過的,母親,還沒有死,她沒有死……」

    「媚娘,別哭了……」李治抬手輕撫我的脊背,低聲安慰我。

    「咳咳……」身後忽然傳來幾聲輕咳,我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卻是一個身穿青袍的男子,「你是何人?」

    「在下李淳風。」他躬身施禮,「見過太子殿下。」

    「李道長,你先前為父皇診治時曾說過,父皇是中了毒,但他卻阻止你再說下去,」李治微一頷首,「你定是知道其中的曲折,快說於我聽。」

    「我為陛下診脈之時便知道,他是服用了『還魂丹』,才會脈象不穩,氣息微弱。」李淳風淡淡說道。

    李治一擰眉:「還魂丹?」

    「此藥乃是藥王孫思邈所制,世間只有兩顆,是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李淳風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服下此藥,能閉住氣息、昏睡三天,醒來後便可延年益壽。」

    「孫思邈?就是那個寫出《千金方》的神醫?」李治聽得有些發愣,「那此藥是何人給父皇服下的?」

    「是明姑娘。當年她詐死逃離皇宮,我曾給她兩顆還魂丹,一顆她服下了,另一顆,恐怕她給陛下服用了。」李淳風微側頭,略思索後才說道,「此藥雖然能延年益壽,但服下後腹內劇痛,猶如中毒,而後脈象大亂,陷入昏迷,最終氣息全無。」

    「那母親她為何要如此做?」我已隱隱知道此中的端倪,卻仍是想證實。

    「她自然是為了你。陛下若活著,你必定性命不保。但她亦不忍加害陛下,惟有如此,才能求得兩全。而陛下其實也知其中內情,他是心甘情願服下那藥丸,恐怕當時他真以為那是穿腸毒藥,但他仍是義無返顧。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也確實累了。他也知道,若他死了,明姑娘定會隨他去,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離開他了。」李淳風繁榮目光淡淡地掃過我的臉,「當年陛下發現明姑娘詐死後,很快便知我就是那『幫兇』,他將我召來,雷霆震怒,險些將我處死。陛下心中一直覺得虧欠明姑娘,同時亦恨她,他卻始終無法狠絕地對待她,但他可以除掉任何與她有關的人。例如,你。還有,那個突厥人……」

    「突厥人?」李治疑惑地問道。

    我只覺手腳冰冷,身子不停地顫抖,但仍強撐著問道:「李道長,你能說得再清楚些麼?」

    「陛下手眼通天,世間恐怕沒有幾件事能瞞得過他。他很快便發現了事情真相,所以他才漸漸平復了對明姑娘的恨意。」李淳風微微歎息,「陛下立即下令誅殺那個突厥人,恐怕在大唐界內,那突厥人再無安身之處,即使他逃回突厥,突利可汗在陛下的旨意之下,亦不會放過他,他大概早已死與非命了。而這些事,陛下恐怕永遠也不會讓明姑娘知道。」

    我茫然地睜著眼,心中卻是一片透亮。

    對陛下而言,這世上大多東西,都只是他遙遙回頭張望的一道風景。能在前面吸引他衝刺的目標,恐怕只有這錦繡河山以及母親。他只在自己的心靈世界中撥足飛奔,這宮中多少女人都不得不停駐腳步,安份守已地落在後面,如此的情愛,虛幻且不平等。陛下隱藏得太深了,深得令人害怕,世間萬物皆在他股掌之間,什麼都是他游刃有餘的遊戲。

    惟有母親是他唯一,總能令他方寸大亂,措手不及。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戀人,亦是互相傷害的敵人。母親一定曾經惶恐過,因為陛下的心機深得令人望不到頭,哪怕吃醋生氣也存在計謀。也正因為此,他的所有深情,在一剎那間,便有可能翻雲覆雨,變成應接不瑕的惡夢。母親這一生都贏不了陛下,而陛下又何嘗不是輸給了母親?

    若是我,我寧可會選擇嫁給一個能與我攜手共同漫步求索的男人,而不是選擇一個,我事事都要仰望他,至聰至明的人。

    母親為了陛下,痛苦的蛻變,如剝皮般的痛楚,人人都喊疼,人人都痛到流淚,卻只有她,咬牙忍下了。

    我知道,她是為了陛下,更是為了我。

    「媚娘,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邊,你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耳邊又傳來那溫潤的聲音,我的眼前一片朦朧,在淚眼婆娑中,母親的面容模糊那辨。

    沒有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這世間再也沒有那樣一個無怨無悔疼我、呵護我的人了。沒有了……

    原來我是世上,最輕鬆如意的人。

    我似站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上,周圍寂靜無聲,似乎所有的聲響都已死去。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靜靜想著,心中格外寧靜,竟恍惚地笑了。

    我投入李治溫熱的懷中,抓住這最後一根浮木,輕聲低語,「如今,我只剩你了……阿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

    「媚娘,你先在寺中委屈一段時間,等我孝期滿了,我便立即去迎你回來。」李治身軀一震,他將我緊緊擁住,輕聲呢喃地承諾,「你要等著我,你一定要等著我……」

    我在李治懷中露出一絲淺笑,透過他的肩膀向外看去,仍是茫茫大霧。

    或許只有這樣的大霧,才能掩蓋過往的一切。

    而今,我心底裡殘存的只是淒涼,但仍有一絲壯志,將它煉成羽翼,便可展翅,便可笑傲,等待來日再展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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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駕崩,新君嗣統。

    全宮上下,哀痛失聲。

    有內侍走入殿中冷冷地向宮人宣詔:「陛下遺詔,宮中受過寵幸,但未誕下子嗣的嬪妃一律出家為尼。」

    宮人們立刻哀泣出聲,哭倒一片。

    我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袱,木然地任前來的內侍領著我向外走去。

    路過大殿,新皇跪在先帝的靈柩旁痛哭失聲。

    迎接李治的將是無上的皇權以及無邊的江山,而迎接我的,又是什麼呢?

    我必須孤獨地承受著難以承受的經過,漫長的折磨,無邊無際的鈍挫在肉、在骨、在血脈。

    走出宮門,我沒有回頭。從生到死其實也不過是這麼一道門檻,卻是如此艱難,萬惡。

    梵鍾鐘聲嘹亮,感業寺中,眾嬪妃剃度為尼,哀泣聲不絕。

    剃度師的剃刀在我的頭上「蹭蹭」地刮刷著,那可怕的聲響如同一尾毒蛇在吞噬著我的心。

    一切美的逝去,無可挽回。

    似被什麼觸動,我輕笑一聲,笑聲裡竟有一絲天真。

    為我剃度的老尼姑頓了下,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估計她在感業寺裡如此多年,剃度過無數尼姑,當一頭長髮面對無情的剃刀時,所有的女人都痛苦、啜泣。

    惟有我,淺笑依然。

    我選擇了暫時塵封某些記憶,若要保護自己,便不能露出半分軟弱。

    時光深深,深深如海,我會等待,蟄伏地等待著對歲月進行一次痛快淋漓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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