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情 第十六章
    他究竟在說什麼?戰御剛的死……老江只感覺眼睛被強烈的光刺到,他不適地閉上眼,聽見一聲尖叫,「不……!」,隨後身體便被重物撲到,子彈穿過身前的人,也穿過了他的下腹。他抖顫著睜開眼,看見了他發誓要一輩子保護的人兒。

    「小鳳,小鳳……」江叔看向不遠處的阿桑,他怎能怪阿桑呢?他輕輕撫著戰夫人的臉,「小鳳,你為什麼要那麼傻呢?為什麼?都是我不對,鬥不過戰御剛,犧牲了你,現在連那個混蛋留下的孽障都除不掉」血從戰夫人的口中不停流出,她輕點住江叔的唇,「這麼多年了,我們何苦還活在這監牢裡,死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這輩子,桑鳳有了你便夠了。我恨戰御剛,也從來沒愛過他的孩子,你何苦為了一個戰休泊鋌而走險呢?如果不是阿桑跑來找我,是不是你就要背棄我們的諾言,先我而去了呢?」

    「不,小鳳,戰凌,戰凌,是我們的孩子!」他不能看著愛人在死去還蒙在鼓裡。

    「你說什麼?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她的孩子,她可憐的孩子,她一天都沒過他關愛。

    當年她因為家族聯姻被逼嫁給了戰御剛,婚後不久就備受冷落,與管家老江日久生情,藍田種玉卻不知道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她私心希望孩子是老江的,私下裡讓老江去查,結果卻是戰御剛的種。

    「騙過了你,戰御剛才不會從你的一言一行中察覺這秘密。我不能冒著失去你們的危險……」

    「罷了,罷了,這,這,輩子,我,我們活得這,這樣糟糕,下,下輩子要,要改過……江,抱,抱緊我,我冷……」老江的嘴角也湧出了大量的鮮血,他抖顫著手擁緊戰夫人,阿桑也早已趕到身前,淚流滿面。江叔看向跌至不遠處的小溪,她傻傻的,呆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戲劇性的一幕,她無法相信。

    江叔和戰夫人終於緊緊地閉上了雙目,阿桑號啕大哭。小溪不能動,只能和休泊無言地對視著。

    尖銳的警笛聲打破了兩人的魔咒,閔巖領著為數不少的武裝警察把戰休泊團團圍住,「戰先生,請放下手中的槍,隨我們去警局走一趟吧!」

    戰家的眾多精英也都隨後而至,場面一觸即發,所有的人都看著戰休泊。休泊輕狂而笑,壓下的手掌對戰氏人做著手勢。為首的戰家神醫戰青不禁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不讓他們動手?

    閔巖扶起阿桑,正是阿桑的一通求救電話,堅定了他清算戰氏的決心。

    戰休泊早已站起身,但傷口的血仍在流淌,他試著想要扶起小溪,小溪卻立刻驚嚇地逃避著他,那雙眼中真實的懼怕讓他心驚。

    他起身,悲哀就這樣在心底蔓延開來,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是嗎?當他們終於逃脫了道德的枷鎖,成為兩個真正自由的人時,上帝又給了他們另一個牢籠。生命中沒有了她的存在,他剩下的只是這身皮囊,靈魂都已經消失了,要它還有何用?

    警燈不停閃爍,一管管烏黑的槍口都直指著他,他默默地退身,退身,直至再無退路,身後是萬丈峭壁。戰青抓緊了腋下槍套中的槍,心中的不祥預感愈強。

    小溪怔愣地抬頭,她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一切的轉變。那雙黑夜般深邃的眸,為什麼會輕易地揪緊了她的心,那眼眸的主人,再也沒了風流囂張的秉性,雙眼中剩下的全是死寂和灰心。她傷了他嗎?

    他看了她一眼,最後一眼。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轉身,跳下懸崖。

    「休泊,不要……」

    好不容易爬上懸崖的喬染尖叫著衝向前去,卻被警察攔了下來。

    不,不,小溪張嘴,卻怎樣都叫不出聲音,嬤嬤從人群中衝了進來,緊緊抱住了她不停顫抖的身子。沒有淚水,心中只有茫茫無際的麻木,頰邊一滴冰冷的淚緩緩爬過她的皮膚,是他,是他轉身時,灑落在她頰邊的淚,「要用你的心去感受!」「你是我的,只要我認定了,什麼事情都不能阻擋我得到你的決心。別讓我失望」「小溪,我寧願我從來未曾遇到過你!」他轉身時,淒涼地笑,嘴角湧出了濃稠的血,那一滴淚滑過他的眼角掉落在她的臉頰。

    啊!……啊………啊……

    小溪嘶啞著喉嚨尖嘯,宛若受傷的幼獸,可回應她的只有蒼茫青山間的回聲。

    十年後美國舊金山活潑漂亮的少女剛從著名的「城市之光」書局裡走出,一輛墨黑加長的賓士車便停在她的面前,少女淘氣地向裝有防彈變色玻璃的後座行了個軍禮,後車門被打開,少女靈活地鑽了進去,汽車門緊跟著便被關上,汽車絕塵而去。

    「報告長官,你命令下屬給她日也要照顧,夜也要關注的小溪小姐,最近精神良好,沒有任何不適情況。由於甜甜美少女朱諾可的強大魅力介入,小溪姐姐的『愛心鄰居』越來越多啦!」說完,便巴巴地自動纏住年輕男子的手臂,「阿爵哥哥,可可的獎賞咧?」

    戰爵溫柔地笑了,「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只要你乖乖地照顧好人,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包括我的心,小傢伙。

    「阿爵,我們真的脫離台北那些恐怖警察叔叔的糾纏了嗎?我還覺得像是在做夢耶!」可可歎著氣,倒頭枕在戰爵寬厚的肩上。

    泊叔跳崖後,雖然戰家的案子成了「死無對證」,但警察並沒有放鬆對戰家的監控。後來大家才知道泊叔竟然早就把戰家的退路安排好了,也正是他的「死」才最終促成了戰家轉戰台北的成功。戰家在台南的一切全被遺忘在十年前,罪名也好,罵名也罷,似乎都隨著泊叔的「死」而煙消雲散了。泊叔在世時,替戰家在台北打下的基礎卻還在,自此,戰家由於「神秘人」的收購和大量資金的湧入,正式漂白。戰家仍屹立在時代浪尖的頂端,一點一點地坐大,只是有兩個人卻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別想這些了,戰氏已經全部遷移到美國來了,你不是已經和你最『愛』的小溪姐姐住了三個月了嗎?」語氣有點酸澀,但戰爵還是寵溺地壓下了那顆小頭顱,「去哪裡?我還有事情要和你說。」

    「回家吧,小溪姐姐又去海邊了默悼泊叔了,要到下午四點左右才會回來。」

    車廂裡的兩個人突然陷入了沉默,「阿爵哥哥,我們……這樣做對嗎?」

    戰爵無語了,那一次的慘烈他並沒有親眼看見,他有任務在出,但小溪的慘烈他卻是看到的。泊叔「公葬」那一天,她突然像是瘋子一樣衝到剛培好的新土前,用手瘋狂地扒著土。指甲斷裂了,撕扯著血肉,她卻毫不在意。戰青不讓人阻止她的發洩,因為從泊叔「跳崖」到「公葬」,她就像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能發洩出情緒對她再好不過。但她從此後卻患上了憂鬱症,不久便移居到了美國。

    戰爵摟摟可可,「這是泊叔的心願,或許他認為這樣對他們彼此都好吧……」

    小溪走下TAXI,看見了停在一旁的賓士,知道戰爵來了。她不想打擾戰爵和可可,打算自己開門後就直接上樓休息,她有點累了,車子在路上拋錨,她不得不先回來。

    「你休想!」微開的門縫立刻傳來可可氣急敗壞的聲音,「哦,原來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麼一件事情?我才不要去那個什麼撈什子破修女學校咧!不去,不去!」

    「由不得你。其他事情隨你鬧,這件事沒得商量!」戰爵難得對可可如此大小聲。

    他們是在大廳裡,而且還是在吵架,就這樣進去嗎?小溪猶豫著。

    「戰爵,你沒心,沒肝,沒肺,沒風度!你說泊叔擔心小溪姐姐的近況,就把我從紐約空投到舊金山,現在小溪姐姐的精神好轉了,你就要過河拆橋了?你,你……」

    「碰」,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戰爵和可可同時看向大門,大門被緩緩地打開,小溪蒼白震驚的臉出現,未語淚卻先濕了滿頰。

    「他,他還……活著,是不是?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裡?」說到最後,小溪幾乎聲色俱厲地叫喊出來,可可傻傻地看著小溪痛苦蒼白的臉,沒想到平時溫婉的小溪姐姐生起氣來是如此「可怕」。

    戰爵俊朗的眉緊緊糾結在一起,該死,她不是下午四點才會回來的嗎?

    十年生死,只剩下兩手蒼茫,縱使相逢,只怕是心境淒涼,滿臉風霜罷了。

    高跟鞋敲擊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大得驚人且豪華的大廳裡人數稀少。小溪告訴自己要勇敢,這麼多年了,她再也不是那個只知道軟弱哭泣的十六歲少女了,雖然如此對自己打氣,但抖顫的雙手卻出賣了她真正的情緒。

    「他的恢復情況應該算是良好的,十年間動了九次大手術,身體機能雖然恢復,但……心理上卻有很大的障礙。」「小溪姐姐,可可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我也是前兩年才知道的嘛。泊叔他,脾氣很壞很壞,他命令所有的人都不許告訴你,可可不敢惹他啦!」「小溪姐,或許不見面對你們都好。泊叔的腿……」

    「他付出了他的代價,他的雙腿在前兩年幾乎毫無知覺,雖然經過手術已經有恢復的跡象,但他就是不肯讓自己走。這是心理上的問題,雖然我已經為他配置了特殊的藥品以保持他雙腿的肌肉不致萎縮,但藥物終究是藥物,身體用多了,抗藥力也自然會跟著提升。」

    戰爵的話,可可的話,戰青的話在小溪的腦海裡不停旋轉,腳尖在醫護站處停住,小溪扯了個僵硬的笑,「護士小姐,您好,我姓范,已經和戰青醫師預約過了,麻煩請帶我去戰休泊先生的病房。」

    護士小姐已經走得很遠了,她瞪著門上的銘牌已經有十分鐘之久。

    「戰休泊」三個滾金的中文字觸動了她心底最深的情思,手指顫抖地撫上那凸起的字,小溪閉上眼,淚水禁不住滑落。十年前,他們也曾經面臨著同樣的局面。

    一道無情的門,門裡是他,門外是她。

    她不是十年前的小溪,所有傷的,痛的,瘋的,狂的,都已經被歲月洗淬。她的痼疾也在戰青的精心照顧下慢慢好轉,可可更帶給她很多生活中的驚喜。如果不是她一直沉迷於自己的傷心,她應該想透,她早已和戰家沒有任何關係了,為什麼戰家人還要這麼照顧她?戰爵和戰青口中那個戰氏的新族長為何會養著她這樣一個不事生產的米蟲呢?

    她不怨了,上一輩的恩怨本來就不是他們所能掌握的,她親生的爺爺和奶奶,她的父親和母親,一切都是命吧!這一次,她要用心抓住自己的幸福!

    是的,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指尖推開門扉,溫暖的夕陽透過落地玻璃柔柔地傾瀉一室。

    「滾出去,我現在不需要任何服務!」

    這熟悉而又似乎遙遠的聲音刺痛了她的心,目光落在背對著她的人影上,他坐在輪椅上,一身潔白的病服,膝上攤著筆記本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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