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情 第三章
    這下來,便是輪番的互敬,從小輩的開始,二十幾個十來歲的少年被管家老江領著,跪在叔公們的面前,九叔公照例給了準備好的紅包。把其中最優秀的阿爵叫到身前。叔公臉上全是笑,他精神很好,摸著阿爵的頭說些鼓勵的話。

    小溪看著,吐了吐小舌頭,那個孩子每次都被叫到叔公面前。臉蛋冷的像冰,好像某人哦!

    小溪偷偷看了看身邊的叔叔,不料卻被休泊逮個正著。他肆無忌憚地看她,眼中的深意讓遲鈍的小溪感到害怕。

    小溪低垂著頭,幾乎都要把紅紅的小臉埋到了膝上,心裡漾著連自己都不知的情懷。

    過了很久很久,小溪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撐斷了的時候,大廳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暴亂。

    小溪訝異地抬頭,只見七叔家不知道第幾個兒子,手中握著槍。直指九公的腦袋,他的眼神瘋狂,動作暴亂,顯然是鋌而走險。

    他叫囂著,瘋狂的目光直接投到戰夫人身上。

    「你們這些老傢伙,現在戰家很危險你們知不知道?大哥一死,黑白兩道蠢蠢欲動,大伯一死,政商關係全部垮台,戰家的死敵正秘密聯合警方的勢力,打算徹底斷了戰家的退路,你們還有心情在這開親友會?」

    「小十七,那你看我們戰家現下最該做的是什麼呢?」

    九叔公自若地端過上好的碧螺春品茗,彷彿腦袋上的槍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

    一時間,大廳中暗波湧動,四面八方都是蠢蠢欲動的野心。

    七叔一見兒子造反,忙站出呵斥:「十七,你反了?你是不是連你老子的命都一起要了去?」

    「我受夠了,受夠了?憑什麼我要低那個野種一等?戰家不是向來最看中血統的嗎?九叔公,你到是說,為什麼大娘還要霸著族長的位不放?」

    十七直指戰休泊,眼裡的不甘和挑釁意味深濃。

    隨著大家視線的轉移,小溪開始不安起來。

    她就坐在小叔叔的旁邊,此時大廳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小溪很想走開,但她不敢,隱隱的,她知道這似乎和她也是有關係的。

    承受著所有置疑的視線,戰休泊仍是一派悠閒,他輕彈煙灰,唇角譏誚的笑未達眼底。眸中一片冷然,小溪看的清楚,心中莫名地打個顫。

    「十七,你太放肆,如果還念著你大伯和大哥的舊情,就該尊重我這個大娘。休泊是你大伯唯一的兒子,小溪是你大哥的女兒,他們這個位子坐的正!」

    戰夫人是護短,大家都瞭然,但這短她護得不是心甘情願。

    「十七不服,這大廳中沒一個人是服的,大伯百日之後,族長要重選!」

    十七叫囂著,大廳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一個小小的十七之所以這麼敢,就是知道大家的心思。

    總要有這麼個犧牲品,第一個跳出來,七叔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他的這個兒子本來就是個愚蠢的,經不得一絲的挑撥。

    「是呀,大娘是該給個交代!」不知是誰小小地附和了一聲,原來的竊竊私語開始明目張膽起來。

    戰休泊站了起來,挑起的眼角讓人不安,那表情詭異又森然。

    他是個孽障,所有的人都知道,戰老爺子或許就是他弄死的。一個屹立於黑業幾十年不倒的戰老爺子,是個十分完美的黑道暴徒,當智慧與殘忍並存的時候,他就從眾多兄弟中站了出來,沒有人不怕他,他是個沒有弱點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黑道巨擘,毀在眼前這個野種的手裡,或許是臆測,或許是子虛烏有的謠傳,可戰御剛是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十七拿著槍的手有些抖,他沒有辦法忽視那個人的威脅,那具身體不用說話,那份行於外的詭異氣勢就可以讓他的心直發毛。

    休泊豎起小指,一隻純金的套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刺著十七的眼。

    「十七,如果你有這個本事殺了九公,沒人奈何得了你,族長的位子就是你的了!」他何嘗不知道,這是登上族長寶座的最有利途徑,可這也意味著在未來直到死他都要受到族人的狙殺。戰家歷史上不是沒出現過這樣投機取巧的暴徒,下場只有一個字---死!

    休泊輕邪地笑了,「你怕了?殺了九叔公,族長的位子輕易就落在了你的手裡。可所有的族人都可以挑戰你,你怕了是不?」

    他的唇是鮮紅的,連話都輕柔地過分。偏偏那輕柔的話從他鮮紅薄軟的唇中吐出來,字字都仿若帶著血腥,一種興奮的,不知道結局的恐慌血腥。

    十七哪裡經得挑撥,他更緊地握住槍,狠狠抵著九叔公的太陽穴,額上滑下大滴的汗。

    「十七,九叔公這麼大的年紀也活夠了,你說的都對,戰家看來是要沒落了,九叔公也不想看著這麼大的家業就這麼跨了,九叔公不想去了地府都無顏面對戰家祖先,你就解脫了九叔公吧!」

    九叔公安詳地閉上眼,似乎準備好了要去陰曹。

    十七為難了,豬肝色的臉上汗水直下。

    全族的人都是一付看好戲的臉孔,這十七首先做了炮灰,雖然大家想的是一個心思,都想扳倒戰氏嫡系,可戰休泊的勢力究竟在哪裡,不知道的話最好小心點,別自踩地雷。

    休泊很閒,他沒一處地方看起來是認真的,只閒閒盯著十七,十七鬆動了,突然覺得一切都太可怕,他無助地向後看,看向父親,看向自己陰沈的兄長們。

    戰休泊瞇起眸,心底已經明白是誰在作亂,他輕輕點頭,毫不關己地轉身離去。

    「戰休泊,你給我站住,你今天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你聽見沒有,站住,站住————-」

    十七執槍的手突然轉向,屋子裡起了不小的驚呼。

    槍頭直指戰休泊,十七血紅著眼睛,拼了命似的。

    戰休泊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進十七。

    十七的手抖著,抖到幾乎握不住槍。

    戰休泊走到十七的身前,握住他的手,替他拉起了保險,然後神情自若地退後,他大張雙臂,做出歡迎的姿勢。那笑在微挑起的嘴角蔓延,眸底一片死寂。

    劍拔弩張,局勢繃得像弦上箭。

    十七扭曲著臉,手更行顫抖,「戰休泊,別怪我,你別怪我……」

    槍響了,十七和戰休泊對視著,十七瞠圓了眼,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十七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被子彈打穿的血窟窿,子彈是從後面穿過來的,十七還沒來得及轉過頭看仔細,便「碰」的一聲倒了地。

    從九叔公後面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面無表情的臉,尚嫌稚嫩的雙手握著一柄仍冒著煙的槍。

    休泊輕輕地向現身的阿爵點了點頭。身行立整,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手槍,向七叔一桌掃射,一片哀號過後,七叔的兒子們無一倖免。

    七叔驚呆了,動都未敢動,不敢置信地死盯著戰休泊,「你,你……」

    休泊抿起鮮紅的唇,舌尖輕輕滑出:「老匹夫!」

    七叔看著那仿若毒蛇吐信的薄唇,鮮紅地邪惡,耳邊的槍響引起一陣耳鳴,那抹惑人的鮮紅成了他在人間看到的最後一抹色彩,然後大量的溫血從額中央的黑洞汩汩流出,覆蓋了眼簾,覆蓋了七叔的生命,他成了最後一個倒下的人。

    整個客廳都籠罩在血腥中,七叔家的女人尖叫著縮成一團,沒人敢上前看看自己死去的親人。

    大家都被戰休泊臉上的噬血震懾住了,九叔公臉色漠然,看不出心思。戰夫人微微抖動嘴角,撇過臉去,戰四冷笑地撇撇唇,自顧吸起香煙。

    小溪早被嬤嬤擁進了肥厚的懷裡,圓潤的眼珠裡全是駭怕,想看又不敢看。小手緊緊糾著嬤嬤粗厚的掌,仍塞緊了耳朵。

    戰休泊打了個響指,沉默寡言的江管家領了人進來收拾殘局。

    戰休泊把槍重重放在桌上,一把上好的美麗的殺人工具。就在剛才它射出的子彈毀滅了一個家庭中的所有壯丁。

    「江叔,把七叔家的眷屬全送走。」戰休泊轉向那群緊緊依靠在一起的女人們,「能否生存是你們的事情,活的下來就養好你們的孩子,儘管來向我復仇!」

    「有誰還想向戰氏嫡族挑釁,儘管來,歡迎!」

    他的眼中可不是歡迎的意思,擺明了來人不得善終的下場。

    九叔公在心中歎了口氣,知道戰休泊全面奪權的局面儼然形成,他殺人是用智慧和氣勢在殺,不是用手。是個比父親更狠厲的角色,但願他對於戰家來說,是個轉機。

    小溪終於看不下去了,她無法忍受這樣的血腥,腦袋運轉地越來越慢,心冷於他的殘忍,可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麼說話的立場,她看著他的背影,那背影讓她陌生地害怕。

    叔叔,叔叔……心都痛得揪起。

    戰休泊深深地看向她,眼底有一絲光芒閃過。

    小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推開嬤嬤溫暖的懷抱,在他的視線下跑出客廳。

    戰休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衣角被人扯了一下,他看向下面那張昂起的早熟小臉,是阿爵。

    那小臉上再沒有了冷漠,他小小聲地問,「泊叔,可以接回妹妹了嗎?」

    休泊輕點頭,「你讓老江帶你去吧,以後你們兩個就住在七叔那,傭人想換就換,隨你的意!」

    阿爵重重點了點頭,眼底一片欣喜。

    阿爵是十叔的孫子,十叔家勢向來不旺,十叔夫婦早逝,阿爵的父親又是個軟弱的人,受盡家人欺辱,阿爵的母親漂亮而軟弱,被七叔的三兒子看上,玩弄後被拋棄,羞辱地投井而亡。父親受不了這個打擊,抑鬱而終。阿爵被遠親收養,後來遠親也過世了,只留下一個遠親的妹妹與他做伴。

    阿爵死活不情願地被接了回來,一個孤兒在戰氏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大家族生存本來就不易,更何況身上還背負著冤仇。阿爵被逼迫著成長,被逼迫著拿第一。

    人生對於小小的阿爵來說就像是一個深深的黑洞,除了妹妹甜美的笑靨,可就是這人生中唯一的美意也被世事所剝奪,他不甘。

    就在這個時候,戰休泊找上了他,戰休泊允諾他一切他所希望的,但他要付出的代價是,必須忠心於他。可以把生命中最甜美的甘泉帶回到身邊,就算是把靈魂賣給魔鬼他也甘願!

    於是男人的大掌和男孩的小掌拍在了一起,允諾要打下一個新的戰家的世紀。

    他們的世紀!

    為了各自的心思,為了各自的女人!

    七叔家的風波過去了,在戰老爺子百日的時候,戰休泊坐上了族長的位子。

    這位子坐得仍不安穩,休泊知道。七叔的事情只是他隱藏勢力的一小部分顯露,更大的還在後頭。

    這十幾年的沉默並不代表著他真的沒有奪權的實力,他有野心,是個力求完美的男人。

    身在戰家,等於掉進了一個魔窟,即使母親曾那麼執著地帶他逃離,可是命運是作弄人的上帝。

    那個雨天,上帝就已經不再存在了。

    若說他是只黑羊,那最該怪罪的就是命運。

    休泊揉揉脖子,陷入沙發內。

    記憶在黑暗中延宕,少年血紅著眼睛捧起母親殘破的身體,他親生的媽,竟被凌辱至斯。心中的悲憤和蒼涼讓他對整個世界灰心。

    他聲聲叫著「媽「,聲聲泣訴著血親的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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