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三嫁 番外 董熠篇 夢裡寒花隔玉簫(2)
    「大人,太后娘娘宣您進去。」來領他進去的是位嬤嬤,想必也是在錦華殿有身份的人。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他雖在北地,也知曉當今登位的是她的養子雍王昱泓,她被封為靜賢太后,與先帝的夏皇后一起並立。淑妃寄柔被封為壽太后,同她的兒子壽王昱景一起遷往封地,最南邊的翼州。其間有多少的血雨腥風,他無從知曉。

     屋子裡焚著檀香,一圈又一圈的白霧在空中升起,被屋子裡的靜溢襯得百般寂寥。

     不曾花白的髮絲挽著高貴的髮髻,珠翠點綴其間,益發地高貴雍雅。她見他的到來,微微地露出一個笑意,一如當初得了他的桂花糖那般。

     「回來了。」

     他默然地點點頭。

     屋內陷入一片寧靜,早先在屋內守著的宮人們得了清秀嬤嬤的指引,全部退了出去。

     「在想什麼?」她突然問道。

     他佝僂著身子,驚慌地跪在地上,在太后面前失神,算不算是罪該萬死?

     「表哥,你可給我帶了桂花糖?」

     她的話語透著俏皮的意味,無形之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還記得他當初的桂花糖,還記得從前……

     他恍惚地抬起頭,正對上她含著笑意的雙眸,一如從前。

     彷彿多少年來的愛恨情仇瞬間泯於此,他恢復了往昔的神態,淡淡地笑著,將雙手一攤:「不是都教你吃光了麼?」

     她用帕子遮住唇,輕聲笑起來。原來他也沒忘記,那些曾經的快樂光陰。「只有兗州的桂花糖才最有味道,我還想再吃呢。」

     她話語裡隱隱透著眷念,對家鄉的眷念,對兒時光陰的眷念,教董熠再次失了神。和記憶裡相同的笑容,有多少年沒看見過了,那些被他深埋的嫩芽,在某個地方竟然悄悄復甦。

     「如果當初不是……」他喃喃自語,想那一日,他揣了給她的桂花糖,如往常一樣去了後院。沒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那樣的場面,平萱狠狠地咬在年輕女子的手臂上,又將她推下水池中。

     他知曉這個表妹素來行人不與常人相同,但他始終相信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丫頭,會嘴裡說著狠話,手上卻做著善事。沒想到,今日他竟然看見的會是這樣的場面。

     「你在做什麼!」他厲聲喝道。

     她才聽到身後的聲音,顫顫巍巍地轉身看向他,懦懦地說:「表哥……她……」

     「人都說你小小年紀便歹毒的要緊,沒想到你真的這般歹毒,連殺人都敢了!」他氣咧咧地走到水池邊上,不由分說便跳下去救那個溺水女子。

     往事如風過湖邊,泛起陣陣漣漪。他抬眼,看見位上的人輕飲著茶水。因為那一次,他遂絕了娶她的心思,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世,卻不能娶一個惡毒的女子回家。後來遂了母親的意思,與寄柔表妹定親。

     「那一次……你為何要推她下水?」許多年前的疑問,今日終於問出。

     她微愣,沒想到他竟然還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她偷了我最珍貴的東西,我娘留給我的撥浪鼓。她不肯拿出來,我自然就動手搶了,誰料想她竟然掉進池子裡。」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在說她惡毒,他從未相信過,但那一次他卻輕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親眼所見。「竟然是這樣,我還以為……」他不問青紅皂白便疏遠了她。

     她淡淡地笑了,口氣平和。

     他就這般看著眼前的女子,時光在她的身上渡去幼時的稚嫩,留下雍容的姿態。關於她的流言很多,說她狐媚先皇,以致使正值壯年的先皇暴死;說她工於心計,先是靠親妹妹接近先皇,得寵後便打壓親妹妹,還在先皇薨之後將其遠逐南濱;還有說她先除杜貴妃,後除安後,獨霸後宮……

     他知道,其實她依舊還是他記憶中的平萱表妹,光著腳丫坐在樹枝上晃來晃去的野丫頭。

     他本有機會的,是他親手扼殺了這一段的姻緣。

     屋外白雲朵朵,與地面上的白雪交相輝映,後院裡的梅樹綻放了幾朵蠟黃的花。

    

     他不到兩年便提為中等資政大夫,之後平步青雲一直到吏部尚書。眾臣都知道他是靠著兩位表妹的關係才能位居高位,誰猜到他其實也並非是個繡花枕頭,他在位上為今上提了不少好的建議。

     今上對他越來越看重,連帶的兩個兒子都得了重任,一時間京畿董家的門楣又光耀起來。

     他臥在床上,望著窗外樹枝上新長出的嫩葉,已然喘不上氣了。

     董善文俯在他唇邊,費力地聽著他要說的話,卻始終聽不清楚。安平坐在床邊抹著眼淚,董善清守在母親的身邊,憂慮地看向他。

     管家急沖沖地掀了簾子進來,正待善清欲責問幾句時,他張口道:「老爺、夫人、二位少爺,陛下來了。」

     「什麼?」他們自是驚慌,放眼當朝,哪位臣子病重,天子親自探望的。

     疑問間,但見從簾後走進位俊朗男子,身著便衣卻擋不住貴氣凜然。董氏兄弟是見過皇帝的,當下便跪下請安,安平也跟著顫顫巍巍地跪下。

     昱泓拂袖,示意他們平身。眾人便隨即退到一旁,單留他與董熠兩人君臣相對。

     「陛下……」見到他的到來,董熠似乎重新有了力氣,撐著要起身。

     「你歇著吧。」昱泓就著床邊坐下。

     「老臣……老臣快不行了……」他說兩句便咳嗽良久,昱泓也不著急,只坐著等他說完。「有消息了嗎?」

     知他問的是什麼,昱泓點點頭。「前日裡母后曾給問雪來了信,說是在兗州城外百里的山谷裡,不會再回來了,讓我下旨發喪。」

     他的眼神聽完這一句便開始渙散,撐住的一口氣無非是等關於她的消息。她離開京畿快五年了,她說還是兗州的桂花糖好吃,後來便四處巡遊,最後在兗州不見了蹤影。能帶信就說明她沒遭遇不測,她還好,如此便好。

     思緒飛得很遠,他彷彿也回到了兗州,劉府的後院。

     「表哥,你給我帶的桂花糖呢?」女孩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縈繞其內。

     錯過的終究還是錯過了……

     他伸出的手重重地落下,握成拳頭的手無力地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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