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三嫁 卷五 鳳舞九天 第二百一十六回   心字成灰(1)
    蔓延到天際的青翠,再也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澤。如同漂浮在塵世的我,孤零零地只有一個人,心的某處像是漏了風,呼呼而過。

     我躺在搖椅上,看著週遭的如畫風景。昔日安後專用的花船如今已成為我的專屬,身側的清雨在輕輕地搖動扇子,為我拂去夏日裡的熱氣。

     輕紗之後是水光氤氳的鏡湖,去年昱景在此掉入湖中,爾後安青便被波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似千年不曾更改的鏡湖一如往昔的風景,變的是人,是人心。

     我望向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坡,回憶起方才小憩時所做的夢境。自從鈭齋離開後,我便時不時會做那樣的夢,有時是漫山遍野的白雪皚皚,有時是一望無盡的水波,有時則是漫無邊際的青草,景色雖然不同,但在夢裡的那份孤寂時刻縈繞在我的心間。

     終究還是失去了,那一場來得恰好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個晚上,將永王府的後院燒得乾乾淨淨,亦波及週遭的民居。熄滅後的永王府只剩下孤零零的大門和抬頭可見的金光燦燦的匾額懸掛當中。

     鈭謙下令厚葬鈭齋,在廢墟裡尋出一些殘破的物件當做他的衣冠塚舉行了國葬。那一日,我站在小屋的門前,想看看晴朗的天空會不會飄雪,想看看後花園裡的梅花會不會綻放?

     可惜,天空碧空萬里,白雲朵朵漂浮。

     只是聽說京畿裡不少女兒家都哭紅了雙眼,送走那位存在說書先生口中的風流王爺。京畿外的護城河裡均漂浮著白色的花燈,照亮了京畿的夜晚。

     而在這樣的夜晚裡,我提著食盒,細心裝扮過的妝容看不出臉色的憔悴,亦看不出悲哀,照舊朝龍乾殿緩緩走去。

     鈭齋已經幫我作出了抉擇,我要走的這一條路再也不能回頭,也沒有什麼可以留戀。他帶血的嘴角朝我微微的笑著,我只能帶著對他的思念繼續走下去,去爭奪用他的鮮血鋪就的權利。

     鈭謙似乎早已料到我會到來,喜樂和喜福候在殿外,而殿內只剩下他一人。

     燭火明亮,晃在鈭謙的臉上,他依舊那般深不可測,我曾經以為或許他對我還有那麼點的愧疚之心,我可以利用這份愧疚來折磨他,而事實上我折磨的只有我和鈭齋而已,但是現在明白這個道理已然太晚了。

     他見我到來亦不曾抬頭,我悄然地將食盒放到書案上,站在他的身側瞧著他寫下來的字來。鋪開的宣紙上,赫然是「江山煙雨夢,故國春月明」。

     最後的一筆寫完,他才放下筆,像往常一般對我輕笑問道:「這幅字可還好?」

     我裝作頗為用心地看著那字,幾欲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悲傷。這字蒼勁有力,卻少了原作中獨有的滄桑落寞,多了一份霸氣。他不是毓楝太子,並沒有流離之苦,他是鈭謙,奪了毓楝太子皇位之人的兒子。

     「事情辦的不錯。」見我沉吟不語,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永王府無妄大火,市井傳言是因永王不務正業,風流過度導致天老爺出手加以懲治,於是一場風波在經過月餘的談論後變得如塵埃般細小。因永王出殯那日,鈭謙親自扶柩出城,不少來送永王最後一程的女子們都遠遠地見到今上的風姿,如今隨著鈭齋的消失,京畿內的少女們將話題紛紛轉移到了鈭謙的身上。縱使他有後宮三千,他亦擁有天下間最大的權力,攀上他便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

     人的逝去如同流沙一般,悄無聲息地就無影無蹤,留戀他的只有那些永遠銘記他的人而已。

     我將食堂慢慢地打開,盛出一勺的湯水,先擱在自己嘴邊嘗了。

     「那場大火……」我別開雙眼,將整碗湯都端了出來,放在他的手邊。「來得可真巧。」

     他臉色未加停頓,亦不見驚訝,就著手邊喝著湯。

     已經不必再確認什麼了,鈭齋喝下的那壺酒必定是下了毒,爾後那場大火是他仍舊放不下心,而鈭齋故意將我支開只是不願意讓我遭受城魚之殃。

     他將空的碗還給我,淡淡地應道:「那是天譴。」

     真的是天譴,是天子之譴而已。

     我默然地將碗收回食盒裡,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輕聲道:「平萱,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未被放好的碗跌跌撞撞地落在食盒內,我錯愕地停住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眼眸中一閃而逝的悲哀只尋到了尾巴,瞬間恢復了平靜,依舊淡淡的口吻。「大火之前你的所作所為,朕都清楚。」

     他都清楚,我淒涼地笑了起來,他怎麼會不清楚。

     「平萱,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現在起只有朕和你兩個人。你將過去都忘記把,朕亦不會追究從前的種種。朕只想能有你陪在朕的身邊,這個天下間最大的位置其實很冷。」

     果然是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嗎?從前他巴不得我離他遠遠的,而如今又為何非要將我和他綁在一起?他只顧著他在那個位置上坐著寒冷,為何不去想想我是不是更冷?

     我將頭埋在他的頸項間,親柔的絲緞卻刺痛了臉頰。「陛下莫要忘記你許下的誓言。」

     我如今只剩下那個虛位了。

     我的心如同廢棄的永王府,只掛著匾額,裡面卻是一片荒蕪。

     「娘娘。」清雲從下層緩緩地走到上層而來,我今日本未帶她出來,怎的有急事竟到花船上來找我。

     「何事?」我拂開清雨,緩緩起身。

     「顏將軍來了,在岸邊等您。」

     顏敬亭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到錦華殿來,照例說錦華殿是後宮之地,外臣不得進出,他竟然到了錦華殿。

     我撩了袍子,隨意挽弄下髮絲,清雨遞過銅鏡瞧瞧,妝容猶在才囑咐清雲下樓吩咐開船。

     我的人生本就是一片浮萍,隨波逐流,以為只要努力就會有港灣願意讓我停留,而我飄搖二十餘載,卻經不住水流的潺急。

     所以我甚愛在花船上歇息,任意它在湖中心,隨著水波蕩來蕩去,遠離岸邊,遠離煩憂。

     鈭謙並沒有失言,但立後之事仍舊這麼拖著,眼下就快過了夏季,左相的位置也一直懸空,沒人能猜透他的想法。後宮的大權卻仍在我手裡,只因他對我的寵愛有增無減,來錦華殿的次數亦是多出從前,好像世界真的只剩下我和他倆人。

     就算安淑儀位份在我之上,見到我亦得再喚一聲「姐姐」,而鈭謙默許這樣的情況存在無疑是給所有人提的一個醒兒,我仍舊是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午夜夢迴醒轉之際,每每看見他熟睡的容顏,我總抑制不住想要他的命。

     然而我必須忍耐下去,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能冒險,因為我現在的一切都是鈭齋的血鋪就的。

     我會等下去的,終究有那麼一天,我會讓他也嘗嘗生不如死的味道,讓他也知道必須親手殺了心愛之人的滋味。

     船緩緩地靠岸,我在劍嬰的攙扶下慢慢地上岸,顏敬亭果然早就候在一旁。他調任到京畿後便很少穿著鎧甲出現,而這般炎熱的天氣他竟然穿得甚為隆重。

     「將軍這是?」待在岸上站定,我便揮揮手,清雨等人知趣地退到遠處等候。

     顏敬亭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如死水一般的絕望。

     多日不見,他竟然如斯憔悴。

     「將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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