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繁露成霜 結束吧
    夜漫漫走向深處。

    司鴻宸獨自坐在院子裡,兩眼望著不遠處的戲台。夜色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他的面上,便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

    我悄然走到他的面前,找了個石凳坐下。抬頭望了望他的房間的方向,輕聲問:「她睡下了?」

    司鴻宸看看我,眼簾壓了壓,沉聲道:「睡了。」

    兩個人相對無語,半晌,還是我打破彼此的沉默,「靖帝……還會來嗎?」

    「不知道。」他不自在地扭過頭,神色依舊淡淡的,「應該還會來。」

    他一直沒有正眼看我,我卻專注地凝望著他。今晚的我突然有了徹悟,話語也就多了起來。

    「沒想到事情是這樣。先前誤會她了,她比我想像的要勇敢。要是知道是這麼一回事,隨她怎麼調教好了,我也毫無怨言。」

    他輕搖頭,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不是。她是怕我再次愛上你。」

    他說得那麼不經意,那麼不露聲色,卻在我心中翻騰起千層浪,撞擊我的五臟六腑,連指尖都感覺疼。

    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嗎?

    我內心不斷地在質問他,哽在喉嚨卻一個字都不能吐出。也許我經歷過絕望,也許虞纖纖今晚的行為徹底打擊了我,我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請你告訴她,這種想法很好笑,根本無中生有。」我顫抖著聲音,嘴角卻不在意似地渲出一抹笑,「你也知道,我跟她是殊途之人,她無需掛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皺眉,看起來有點緊張。

    我深吸一口氣,很坦然地面對他,說道:「求你,放我離開這裡。」

    「為什麼?」

    他問得急促,我回答得緩慢,彷彿積攢了很大的力氣,才一字一頓地說:「司鴻宸,你還不明白嗎?這樣困住我已經毫無意義了!我做不來虞纖纖那般高尚,也沒她那樣的勇敢,我只是我,一個很普通的女子,韓宜笑!」

    我不再顧及他驚愕的眼神,只想把心裡的話語統統說出來,「我的母親懷我的時候,父親卻天天在別的女人的溫柔鄉里。母親很痛苦,卻無能為力,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越逼越緊,最後,父親離開了我們。母親是忠於感情的,父親的背叛,在她心裡烙下巨大的陰影,後來慢慢成了瘋子……時代雖然不同,感情卻是相同的。我現在正在走母親類似的道路,可我不怪你,司鴻宸,是我做錯了。」

    一種溫涼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又流淚了。不知道,認識司鴻宸起,我流過多少次淚?痛苦的、憤懣的、絕望的、感動的,還有今夜的哀涼。

    司鴻宸聽得安靜,唇微微動了一下。夜色浮動灰白,覆蓋在他的眉目間。

    「你要去哪裡?」他輕聲問。

    我仍只是輕搖頭,「不知道。總之,求你放我走。樓婉茹已經不存在了,這裡只有韓宜笑。」

    韓宜笑做不了聖女,但她不屬於衛尉府後院的,也不願再看到發生在靖帝、司鴻宸、虞纖纖三人之間的交集。

    它只會讓我想起兩個字:齷齪。

    周圍萬籟俱寂,連風穿過院子的聲音也沒有,如凝滯了一般。這樣的夜啊,彷彿就剩下我和司鴻宸兩個人,往事隨風飄逝,我這樣主動地、心平氣和地面對著他。

    我說,結束吧。

    司鴻宸牙齒咬著下嘴唇,不說話,也不動。良久才開口道:「你讓你走得遠遠的,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我望住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緩步湊近我,緩慢地說道:「天涯海角你都可以去……只要不跟封逸謙在一起。這個人,我向來不喜歡他。」

    他的手掌不知何時放在我的肩上,力道加大,冰涼慢慢滲入,進入我的血脈,麻木的疼痛。他的眼中不再有司鴻宸式的任性和倔強,一縷傷懷在夜色中隱現,又隨著夜色黯淡。

    就在我失神之際,他突然摟我入懷。然後,低頭吻住了我的唇。

    連著顫抖的呼吸中,我睜大眼睛,只聞得他熟悉的氣息,一陣一陣。恍若一夢的感覺,讓我暈眩。

    接著,他迅速地放開了我。

    「韓宜笑,再見。」

    說完,他轉過身,大步離開。

    我獨自站在院子裡,司鴻宸房間裡的燭光已滅。樹葉禁不住風吹,輕飄飄地掉在我的頭上、身上,不大一會兒,腳下已是烏黑一片……

    天色大亮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宮城大街上。

    憑著記憶,我找到了那家驛館。

    掌櫃模樣的正指揮夥計拆夜燈籠,我上去問話,「老闆,太平侯是不是還歇在這兒?」

    「侯爺回儷城了。」掌櫃大聲回答,看了看我,「還有位封爺在裡面。」

    接著掌櫃叫過一名夥計,「快去跟封爺說,外面有個姑娘在找他。」

    我不知道掌櫃所說的「封爺」是不是封逸謙,其實我是來找封叔的,為了玉珠。就算我離開了衛尉府,就算答應司鴻宸不再聯繫封逸謙,我也要想盡辦法討回我的玉珠。

    「封爺」出來了,原來是封澤。

    封澤瞧見我手中的包袱,一把拽住我,一直拉到角落。四向張望無人,才問道:「怎麼回事?被敖趕出來了?」

    我不想解釋,只是追問封叔何時回皇城。封叔倒還和善,告訴我道:「老爺早在一個月前就帶著少爺回去了。宮城生意人手不夠,才令我繼續待在這兒。上次的事,老爺格外惱火,把少爺關了三天三夜,直到少爺變乖了才放出來。」

    「是我連累了他。」我內疚道。歎口氣,無意間問,「小香呢?」

    「嫁人了。」

    我心內一動,驚喜道:「嫁給誰了?」

    「是少爺做的媒,也不知道嫁給哪戶窮人家?老爺只要少爺不管你的事,想幹啥依著他。少爺那時挺高興,還說什麼他就是……月老。」

    小香終於嫁給晏老頭的兒子了!

    從驛館出來,我心內一陣酸一陣笑的,在大街上感慨良久,又為自己的將來擔憂起來。下一步,該先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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