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嬸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好，我還以為是藥不起作用了，誰知……誰知是胖嬸自己斷了藥，她將我煎好的藥都倒掉了！就連一口也沒喝……琉璃哥，你若是生氣就罵我吧，是我沒照顧好胖嬸！」說話的是胭脂樓裡一個叫做春桃的小丫鬟。她從屋外進來就看見琉璃一動不動地抱著胖嬸，現在半個鐘頭都過去了，他竟然連一句話都不曾說。
聽到春桃開口，琉璃漸漸回過神來。看著春桃，那眼中濃濃的憂鬱似乎更重了。
「你說娘她最近沒有喝藥？」
「是，我最近送到胖嬸房中的藥都被她潑到外面去了。」春桃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那日我從胖嬸窗前過，看見胖嬸竟然拖著虛弱的身體將一碗東西潑向外面的草坪，離近了才發現，她潑的竟然是藥！我問她為什麼這樣，如果琉璃哥知道了一定會傷心，胖嬸聽了竟然讓我為她保密……」她看了看琉璃，見眼前早就哭成淚人的琉璃此刻卻又熱淚盈眶，不禁一陣心疼。
「琉璃哥，你別這樣，是我害了胖嬸，你想罵就罵我好了……」
「為什麼，娘為什麼要這樣，明知道我會傷心，她竟然斷了自己的藥……」琉璃喃喃自語。
屋裡的眾人看著琉璃也是一陣同情，這孩子，從小就被遺棄，如今最疼愛的自己的養母也去了，這世道為何就不能對這孩子公平點呢！
突然琉璃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放下懷中緊抱著的胖嬸，逕自走到春桃面前。
「春桃你一定知道娘為什麼不吃藥對吧，你告訴我我娘為什麼會對我這樣……」說到最後，琉璃的聲音竟有些嗚咽了。她伸出手緊緊抓著春桃，不安地看她，她好看的眉眼此刻凝著水波，看起來更覺動人。
「胖嬸說如果不吃藥就不會連累你了。我問她為什麼說會連累，胖嬸說自己現在就是靠著這藥來續命，她早就知道老鴇出錢替自己治病其實另有所圖，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開始打你的主意……」春桃抬頭，看見琉璃和大家都在看她便壯著膽子說了下去。「所以……所以胖嬸寧可死也不願拖累你！琉璃哥你還不明白嗎，胖嬸只是想讓你離開這裡，她說你若留在這裡當小倌，她倒寧可去死！」
琉璃一怔。
她萬萬沒有想到，胖嬸竟為了她選擇了……死！
她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透著死亡氣息的胖嬸，那原是死寂的臉上此刻看起來卻滿是安詳。
娘……
眾人都不禁落淚。
琉璃跌跌撞撞地走到床榻跟前跪下，對著死去的胖嬸不住地磕著響頭，嘴裡小聲地喚著娘。
突然，「砰」地一聲，門被踹開了。眾人皆是一驚，同時側目，卻看見老鴇搖著羽扇，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她輕蔑地瞅著屋子裡的人，最後的目光落在了琉璃身上。
「小蹄子，原來你跑到這兒來了！也是，呵呵，你的老娘都死了，你這做兒子的不弔念一下總歸是不好的！」
「……」
屋子裡一片寧靜，眾人皆是不語。
老鴇一晃三搖地走到屋子中間找了一個位子坐著，她的眼睛橫著，臉上的脂粉因為扭曲著面部而顯得尤為笨重。她掃了一眼站著沉默不語的眾人，輕蔑地笑著。
「你們這些下人不去工作跑來這裡作甚！是不是不想幹了！」老鴇悠閒地搖著紙扇，慢悠悠地說。「以後不該操心的事不要管，這對你們沒有好處！」
「可是鴇媽，胖嬸死了，琉璃哥只有一個人，他需要幫助！」
「難道我不會管他嗎！他現在可是我的人！」老鴇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然後挑了挑眼，看著春桃說：「你叫春桃吧？一個小小的丫鬟竟然管起老娘的事來了，剛才我在門外什麼都聽到了，等我忙完琉璃的事看我要你好看！」老鴇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之色，臉色灰沉沉的，看不出到底是什麼表情。
春桃一怔，還想說什麼，卻被邊上一個上了年紀的廚娘拉了一把，那話憋在嘴邊最後也被生生的嚥下去了。
「哼，你們這些人吃我的喝我的，我好心留你們在此，如今確實要反了怎的？都愣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下去做事！」老鴇叫嚷著。
眾人一看勢頭不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都心照不宣地退下了。
最後出門的春桃依舊不安地顧盼流連。
琉璃看著她出門，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待眾人都退下了，老鴇這才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來。
她對著琉璃諂媚的一笑：「琉璃，你是聰明人，你知道我要什麼。現在胖嬸死了，你也無依無靠，何不在這胭脂樓大展風采？你長的絕色，還怕無人捧你的場？」老鴇揮著羽扇靠在琉璃的身上，用手撫了撫她的下巴。
琉璃厭惡地避閃。
老鴇冷笑。
琉璃看著老鴇濃妝艷抹的臉，突然一陣翻江倒海的厭惡。也許胖嬸讓她逃是對的。
琉璃一笑：「鴇媽，如今我娘已死你說這個又有何用？就算你看得住我一時還看得住我一世嗎？我無牽無掛，為何不跑？」
「你不會跑的。」老鴇斬釘截鐵地說。
「你娘的屍身還在，難道你想讓她暴屍荒野？」她看了一眼僵硬地躺在床上的胖嬸，她的面容慘白的駭人，臉上卻是無比的安詳。
琉璃有些心疼的回眸。看了一眼胖嬸，心微微地疼痛。
是啊，就算娘你讓我走，你覺得我當真捨得嗎？
琉璃的心中一陣悵惘。
彷彿是看穿了琉璃的心思，老鴇笑瞇瞇地看她。
「琉璃，你留下來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小倌，你娘我當然不會虧待，她在我這胭脂樓幹了一輩子，說什麼她的葬禮也要辦的風風光光。」
「那事後呢？」琉璃冷笑，「我娘的葬禮辦完，你就不怕我反悔連夜逃跑？」
「哼哼，你以為你跑的掉嗎？胖嬸當年的賣身契還在，她生是胭脂樓的人死是胭脂樓的鬼，把她拴在我手裡，還怕你跑？再者，這胖嬸葬禮的花費還要你出。」老鴇詭異一笑，「我鴇媽可是善心人，知道你這窮小子沒什麼錢，呶，給你準備好了！」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放在了桌子上。
琉璃上前一看，紙上寫著的「賣身契」三字立馬映入眼簾。原來是張賣身契。
琉璃在心中暗罵了老鴇千遍萬遍。這個老咬蟲，馬泊六！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琉璃眼神凌厲。
老鴇搖著眼神梨花帶雨的笑著，濃重的脂粉味充斥著這間小屋。
「可不，怕你跑了啊，若你跑了我豈不是要賠死！」老鴇抿了抿嘴，「哼，胖嬸那個女人，要不是她，你哪會這麼快就成了我家的人兒？」她挑著眉，「這話兒啊，也不多說了，你若是同意，就簽了這賣身契。要是不從啊，就甭怪我不客氣了！你一個弱質的小兒想從我的手中逃跑恐怕也是不容易的。是生是死你自己選吧！」
琉璃看老鴇撂出話來心知目前的狀況也只能先自保了，以後，以後又如何呢？她不願多想。現在在她心中，也只是先讓自己的娘入土為安最重要吧。
「好，我簽。」她說。
老鴇微笑著看著琉璃面無表情的臉，她的眼睛像琉璃石一般在潮濕陰暗的小屋中閃爍著動人的光。果真是個美人的！老鴇看著埋頭簽字的琉璃，就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般，心中頓時樂開了花。
「琉璃，我的乖琉璃，後天就是你入行的日子，我會在這胭脂樓給你辦的風風光光的！」老鴇的笑聲蕩在這初夏午後昏暗的小屋中，愈飄愈遠，像長了霉斑似的讓人生厭。
「你娘的葬禮……三天後入殮吧……」
窗外，初夏的陽光似乎更加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