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皇后 一個朝代的覆滅 要你的心
    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年少的時光疊現在眼底,心底一澀,我幽緩道:「小時候,時常跟著哥哥到郊外玩耍,一眨眼,我已是大姑娘了,而哥哥……卻……」

     他停下步伐,歉疚地看著我,眸底堆積著深深的悔恨:「對不起……假如我知道你在揚州,我一定不會下令屠城。」

     我慨然長歎,黑睫微卷,一滴珠淚瑩瑩光轉,泫然欲泣:「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的親人一個個地在我眼前慘死……每個夜晚,我都會夢見他們悲慘、可怖的模樣……」

     驀的,銀白的光芒一閃而過,一滴溫熱的水滴輕輕地飛濺在我的臉上——我驚悚地瞪大雙眼,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掌,小指飛落在地,只餘一個平整的傷口,汩汩地冒血。

     他臉色冷凝,朗聲道:「一隻手指並不能洗刷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只想表達我對你的歉意。」

     呵,他的誠意,我自能明白,然而,他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對我造成的傷害,饒是如此,他也無法抹去我心底的悲痛。我悵然一歎:「你這是何苦呢?」我漠然朝前走去,極目望遠,「既然今兒外出遊玩,所有的羈絆都拋棄吧!」

     前方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叢,各色野花散漫綠草之上,嬌紅脆黃迎風而立,流螢飛舞,彩蝶飄飛,爛漫況味沁人心脾。

     我漫步而去,留連野草花叢,任憑蝶舞螢飛、縈繞左右。年少的純情時光一幕幕地疊現眼底,三哥的調皮搗蛋,表哥的溫柔呵護,而如今,俱已成灰。冰冷的恨意自腳底升騰而起,侵入心底,眼底恍然有淚光湧出……

     五指絞纏,驕陽底下,我抬眸望去,琉璃如透的陽光下,一馬一人潔白如雪、黑色如墨,靜好如流光。隆慶王長身而立、呆呆地望著我,一身墨色衣袍,廣袖孤清,袍角低回,散發出懾人的氣度。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耀眼的陽光將他的臉膛照得恍如神明。他是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卻是中原南人的惡魔,滿手血腥,滿身殺戮,罪孽罄竹難書……

     我走到他跟前,倏然發現他下垂的手指仍自不停地滴血,而他毫無所覺。

     我低歎一聲,抽出絲帕將他的傷口裹好,只覺他磅礡而灼熱的目光將我籠罩,比陽光更加炙熱。

     「方纔……我彷彿看見了一個仙女,我們興族聖女湖傳說中的仙女。」他低幽道,好似大男孩般的靦腆,「這身裳裙很美麗,彷彿翩翩起舞的飛雪,又像滿樹梨花開……」

     這是昨日的衣裳,羽白色穿枝疏影瓊香滑絲長裙,輕若羽毛,影似輕煙,暗香如蘭,是去年夏時二哥從浙州帶回來的絲緞,便做了這一襲長裙。二哥,二哥……

     我頷首下去,娥眉暗自絞結,沉思道:「隆慶王何時率軍北上洛都?」

     「不要叫我『隆慶王』,好麼?嗯……叫我『阿雷』吧。」隆慶王脈脈地凝視著我,伸手拂開我鬢邊流垂的髮絲,「暫時不會北上,前兩日剛接到陛下密旨。」

     思及唐抒陽說過的洛都興朝局勢,假若隆慶王十二萬大軍果真陷於江南,興朝便岌岌可危……平復著心底湧起的絲絲驚喜,我凝眉道:「哦?那你要留在揚州了?」

     他抬首望天,剛毅的唇邊流溢出一絲苦澀,悵惘道:「三日後便會離開揚州,拔營南下。」

     「南下?」我故作驚奇道,旋即隨意猜測,「你還要南下攻城?是浙州麼?」

     他點點頭,忽而無限期待地盯著我,:「假如沒有遇見你,我會毫不猶豫地率軍南下,可是,我……行軍打仗,好似一夜之間,喪失了所有的興趣。在我以往三十多年的日子裡,我唯一的信念便是馳騁沙場,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而今,這個信念,被另一個信念取代,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勾起我的下頜,深眸熠熠:「見到你之前,我夢想著要找到你,如今,我要得到你的真心!」

     ——

     皎皎夜空,繁星璀璨,孤月一輪;秦揚河岸邊,黑衣白綃儷儷成雙。秦揚河潺潺流淌,從西至東、灩灩波光澄澈千萬里,江天一色無纖塵。

     隆慶王輕輕地摟著我,笑意橫生:「假如往後每日能與你閒坐夜空之下,望月清談,此生無憾矣!等我北上洛都,稟明陛下,我便陪你放遠江湖、遊歷四方,穿越江南杏花煙雨,行走西北茫茫草原,奔跑東南浩瀚大海,我想呢,在海濱蓋一棟小木屋,跟漁民一樣過日子,枕著海濤聲聲入眠,迎著燦爛霞光開始每一日,夜裡坐在沙灘上吹海風、看星星,你喜歡嗎?」

     不覺失笑,堂堂隆慶王,心思竟比我單純。且說如今天下形勢變幻莫測、亂世風雲民生疾苦,安得一個世外桃源?再者,他與我橫亙著此生此世無法消弭的仇恨,怎有可能與他攜手江湖?

     他也並非愚人,只是心懷無稽之美夢,然而,他形容歡悅,我竟是不忍直言,唯有苦澀道:「你覺得有可能嗎?」

     月華如練,閒潭落花,飄落的聲響令人心顫。他仰天一笑,豪邁道:「這世上的事兒,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

     我暗諷道:「隆慶王天縱英明,鐵蹄勁旅所向披靡,朝堂功業煌煌煊天,自然心想事成。」

     「竟敢取笑本王!」隆慶王奸詐地笑道,勾摟住我的脖頸——他的深眸近在咫尺,燦若星辰,墨如蒼穹,廣袤深遠,彷彿我一失神,便會墮入那無底的沉淪。

     臉頰發燙,我推開他,抱住曲起的雙腿,誠懇道:「不是取笑,而是事實。只不過,有一樣東西,人力不可為之。那……便是人心。」

     他感慨一歎,意有所指道:「暫時得不到,並不表示永遠得不到,你說是麼?」

     他神采飛揚地側首看我,似笑非笑的模樣別有一番不羈的風流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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