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妃傾城 相思劫數 折玉簫1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永遠不會!

    不要怕,我不會離開你!有我在,別怕!

    頭昏沉沉的,仿似有一塊巨大沉石,堅然壓在心口上,耳邊迴盪的聲音彷彿自天外遙遙傳來,又如自心底穿透至腦海中,似根根尖利的針刺入心脈,在血液中流動,每動一下,都是刺骨的疼痛!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分外清晰的一聲一聲,無比刺心的一句一句。

    纖紜眼睫沉沉,卻被滿溢的淚水沖破黑暗!

    她猛然起身,眼前是絲簾紗繡,鳳舞雲端,一展蝶玉雙飛鏤刻屏風靜立眼前,旁邊金絲香爐淡煙裊裊,繚繞整殿靜謐的氣息。

    這是自己的寢殿,「關雎宮」中最是閒適淡雅的一處,纖紜氣息急促,心猶未定,額上亦有泠泠細汗,涔涔滲出,被燭光映得晶瑩。

    「你醒了!」

    突地一聲,驚破寧靜,纖紜驀的回首,簾幃重重,光燭昏黃,一個人身影卓然,端坐在案桌邊,一雙眼在紗幔簾後迷離不清,只是那一點漆黑,看得人心中一凜。

    是趙昂!

    纖紜連忙收斂心神,緩緩起身,只覺身子綿軟如懸浮雲中,雙膝觸地,青磚的冷,便隨著滲入進肌骨:「參見皇上。」

    她聲音虛浮柔軟,全沒有一絲曾柔韌的冰冷,趙昂眉心一蹙,望著地上跪著的女子,墨發翩然流瀉,猶似一匹精細黑綢落落垂下,一身月白色抽絲織裙,染了遍地哀涼。

    她低垂著頭,從來高傲不懼的冰雪雙眸,再沒有一絲神采!

    趙昂眉心擰得更緊,卻並不令她起身,只道:「今天,你又去了南榮家?」

    他的聲音冷冷的,毫無關切可尋。

    纖紜唇際一動,神色淒然:「不錯,多謝皇上關心。」

    「關心……」趙昂刻意拖動了聲調,紫衣龍袍輕擺,緩步走到纖紜身前,他低了身子,遮去了眼前唯余的光明:「沐婕妤近來出入南榮家不嫌太頻繁了嗎?」

    他的嗓音沉冷,目光陡生懷疑,纖紜舉首,雪眸凝視,只見他英俊臉孔泛著濃鬱怒意和深深探尋的責問!

    本便破碎的心,更如飛屑,幾乎被他的目光驅散至各個角落,飄飛不見。

    「皇上可是在懷疑我嗎?」聲音冷卻細弱,涼且微虛,女子淡漠的眼神,蒼白的面容,仿似適才一夢,已將心魄俱都奪去,失魂落魄的樣貌,哪裡還是那一舞驚鴻,詩詞歌賦的絕色美人?!

    趙昂不禁眼神一滯,挑唇冷哼:「朕,不該懷疑嗎?」

    纖紜揚眸看他,目光中仍舊不見一絲動容,他,韜光養晦、五年不動聲色的雄心帝王,隱忍之術恐已登峰造極,可是,自從自己看透了他五年來的心思,他的本性顯然不再遮掩,與許多帝王一般,他是高傲的、敏感的、睿智的,更是……多疑的!

    若是平日,纖紜定會想出無數句理由而將他駁倒,將他所有的懷疑與質問層層擊破,可是今天,腦中一片空白,心,更已化成了灰燼!

    心成灰,活著又有何意義?

    纖紜心一冷,木然說道:「皇上既然如此懷疑,便請殺了纖紜,以絕後患!」

    「又是這句話!」趙昂倏的將她拉起,強而有力的手指,握痛女子細肩:「真道朕不敢殺你,不捨得殺你嗎?哼!每次都用同樣的一句話來搪塞朕,以為這樣,朕就真真相信你與南榮家毫無瓜葛,甚至……」

    一語未完,卻覺眼前突地銀光閃爍,刺目的寒光,劃破燈燭昏暗的幽芒,趙昂眼一滯,只見一柄匕首便向著女子喉間狠狠刺去,大驚之下,伸手隔開,匕首啷當墜地,趙昂腕上微微生麻!

    趙昂凝目看她,卻見一滴淚劃過女子臉頰,冰雪雙眸,暗淡中是萬分痛苦的絕望!

    趙昂輕輕放開她,動了動手腕,疑惑的看著她,適才,她果真是用了十足力道的,她是帶武之人,那一刺之下,然若成功,便絕無活路!可是……為什麼呢?從前,她亦與自己說過類似的話,但,她的目光中儘是挑釁與堅決,今天,卻除了淚水便是傷心絕望!

    她,與南榮家究竟是何關係?為什麼……她是南榮家世女,卻滿眼都是仇恨?又為何,她滿眼都是仇恨,卻來往於南榮家如此頻繁?

    纖紜一身綢羅更顯得身量憐弱纖細,她轉眸望著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看到了他的思量!

    她冷冷一笑,轉身而去,躺回到煙羅紗帳之中,心內一片蕭索!

    似是已用盡了平生的心力,虛弱的閉上雙眼。

    「皇上,楊辰妃遣人來說,婕妤不舒服,今兒個便要皇上陪著婕妤,不必去『紫芳宮』了。」

    突地一句,聲音嬌柔而溫潤,帶了適度的暖意,纖紜豁然睜眼,那是……芊雪的聲音!

    一切平息的恨意再如春筍雨後滋長,雙手不自覺握緊,薄綢被面被握得微微作響!

    趙昂歎了聲氣,自嘲一笑:「朕想,還是不打擾婕妤休息了,你好生伺候著,若叫婕妤有所不適,朕可要問罪!」

    芊雪忙應了,恭送趙昂走出殿去。

    腳步漸遠,纖紜方才側身坐起,墨發垂簾,猶若水霧山蒙。

    芊雪回到殿中,便見纖紜端然坐在床榻邊,發如山瀑,眼若寒星,雖不過幾個時辰,人似已消瘦下許多許多!

    回想起今日南榮家種種,芊雪心內多少鬱鬱,只是她於纖紜亦有多少的瞭解,只道她心意不順,方才會將說過的話收回。

    她緩緩走近她,纖紜的目光卻愈發尖利刻骨,似一刀刀利刃割在芊雪的臉上,芊雪步子一頓,迎著那樣的目光,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婕妤,芊雪伺候您休息。」芊雪溫聲道。

    纖紜不語,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如刀眼神,在將她的清美與恬淡層層剝離後,終於換作了平時的目光,冷而深邃:「為我更衣,拿了我的玉簫來。」

    芊雪望一望天色,略一猶豫,但見她目色如霜,緊緊盯著她,忙是去了!

    雪白的紗綢,一挽綾絲嵌邊柔絲紗,裙裾逶迤迤邐,繡密密匝匝的隱花夜合開,平展的裙,有點點凹凸不明的花瓣紛飛,是夏季的寧淡,抑或是冬日的蕭寒,在這一身雪白之下,無從辨析!

    纖紜對鏡一望,適才蒼白的人,已然翠黛含煙,唇點朱丹,一雙雪眸更如珠玉晶瑩,靈動之光,璀璨生華。

    她這才發覺,一時間的萬念俱灰,竟可令人如此失了心智!

    芊雪將玉簫遞在她手上,纖紜一眼望來,簫的寒,和那入骨恨意,便只化作唇際的一抹冷笑——她望著芊雪,猶似望著一隻嬌小的小白兔!

    剛才,她真是瘋了!她為什麼要死?她幹嘛要死?

    她死了,這個女人豈不是便可名正言順的出宮,與歐陽夙雙宿雙棲、鴛鴦同去?

    哼!她不能死,她要活著,要好好的活著,她不相信,十二年來的深濃情意,三年的刻骨相思,會敵不過一個青澀少女的幾年而已!

    纖紜舉步向殿外而去,手中玉簫緊緊握住——

    歐陽夙,若你還是我十二年前認識的歐陽夙,你今晚就一定會來,是不是?   

    月影斑駁,闌珊如玉,高樹蒼蒼林立,落英繽紛如雨,星色被樹影篩落,涼輝幾許似水,於「碧雲亭」靜謐的夜色下,流光碎影灑落琴弦,那始終放置在「碧雲亭」琴台上的古琴便被星色月光晃得迷離。

    纖紜裙裾流風,一步步踏上白玉階台,「碧雲亭」被擁在「關雎宮」濃郁的樹蔭之中,菱花飛舞,被夜風散作落香無數。

    芊雪跟在身後,卻未敢踏上亭去,站在亭台之下,只見纖紜素手撫過琴弦,白皙的手,涼透的琴,夜色亭台,女子靜立,白衣翩然,皎然如月!

    芊雪望著,一時恍惚。

    纖紜眸一側,冷道:「你先去吧,等下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不然……這輩子都別想出宮一事了。」

    芊雪一怔,身子不覺一動,低身道:「是,奴婢遵命。」

    轉身回去,纖紜望著,今日方仔細打量了芊雪,果也是秀麗端美,纖柔姣好的女子,可是……

    手一緊,玉簫紋路便深入掌心,痛入心骨。

    「纖紜……」

    夜風飄忽,心也無度,纖紜身子一抖,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動,便有琴音輕響,微弱卻似動在了心弦上。

    他來了,是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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