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不期而至。
「忘記約定了！」是江湖，只有這樣冷然的聲音才配得上江湖。
江湖是何許人？
我知道的不多，但總算知道了一點兒。一個20年前縱橫馳騁整個江湖，號稱絕世高手的大人物，據說，當年的他只有16歲，沒有人知道他的門派、底細，沒有人識得他的一招半式，沒有人能接下他奇幻凌厲的三招，他的故事我聽了不少，歸結起來就是，他在挽救了一場江湖浩劫後突然銷聲匿跡，是一個在最風光的時候功成身退的傳奇少俠，不，現在已不能再說「少俠」了，至多算「中俠」！其實我真想像不出，江湖會是這樣一個人，會有那樣的一段人生！
此時此刻，我定定地望著他，是在研判。
江湖這個人有時候真不明白他，難道他是一路從滇越跟我到了上都的？我，不過是一個與他那位已上西天的青書有些相似的女子罷了，他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跟著我？怪人一個！不過，怪人也有可愛的地方，比方如雷巖就不會允許我學武，而江湖就可愛多了，他可是親自找上門要傳藝的！
因日日地陪雷巖解悶，一時倒忘記了習武的事，若不是江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恐早晚記不得此事了！正如江湖所言。
一夜的辛苦自不必言，等到要結束的時候，即使是藉著月光，我清楚地看到江湖額上滲出的汗珠，很細很密，還有，我多少還是聞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很清很淡。
最後，我還是沒有開口去問，而江湖也沒有給我這個機會，那麼孤獨地消失在月色中，像是趕赴重要的約會，很急。
這一次，他又不說一句就離開了，我已習慣。
兩天後。中秋到。團圓的夜晚。
節目按照我預想的那樣進行，可我始終開心不起來，不全是因為雷巖，我沒有那麼高尚。
據說，聖太后娘娘已經與聖君議定了雷巖與初塵公主的婚事，就在這兩天會有旨意傳下來，他們會先定婚。
我以為雷巖應該很開心。事實卻不是。
「雷大哥，我們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對嗎？」我坐在攬月亭，很輕地說。
「是。」雷巖的聲音裡有一點兒歎息，為何？
「那可以告訴鈴兒，雷大哥因何傷懷麼？」
「沒有，雷巖很好。」雷巖的心中想著，是啊，好得不能再好，即將迎娶白夜王朝最璀璨的明珠，成為聖太后娘娘的半子、當今聖君的妹婿，隨之而來的還有加官晉爵，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可是，這真的是好？
「不是，鈴兒沒有感覺到雷大哥的絲毫歡喜，反而是那麼濃、那麼重的哀愁，雷大哥你這樣子讓鈴兒很不放心。」我是真的不放心雷巖。
「你呢？做不成王妃，是歡喜還是哀愁？」雷巖盯著我的眼睛。
我聳了聳肩，「都沒有，無所謂。」是真的無所謂！我早料到，我是不會成為李翔宇的王妃的，儘管我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我沒有替自己做不了王妃而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相反，我還在替李翔宇擔憂，肖大美人倒是當真如願以償地要做文王妃了，可是對李翔宇來說，抱得這樣的美人歸，還真說不准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中秋夜。龍吟河。諾大的皇室御船上，莊嚴不減，熱鬧非凡。
正在進行的是皇室夜宴。
「連心橋上獨憑欄，波漾花疏顧影憐。借問西風何處去，離合無緣苦尋歡！」女子淺愁輕吟，愈現沉靜，多麼優美的一朵百合花！秋波流轉處，莫不引來一片唏歎，不錯，她就是白夜王朝傳奇太子妃的胞妹，即將入主妃宮的准貴妃娘娘，右相府的二小姐——沈、芊、芊，但凡見過她的，便不會忘記，不論男人還是女人。聽了這一首詩，眾人無不點頭稱許。
原本我好好地在府中，與雷巖一同賞月，不及細問的話還有很多，一道聖太后娘娘的懿旨將我與雷巖帶到了這裡，儘管我極不情願。在這樣的節日裡，因雷巖將為駙馬，得幸參加皇室夜宴亦在情理，而我，既然已確定左相府的大小姐肖舞雨為文王妃的人選，那我這個人對皇室便沒有任何意義，為何下旨命我前去？夫人囑咐我，此中必有玄機，因女眷只命我一人前去，夫人並未奉旨，只能我與雷巖二人一同復旨，夫人再三要我一定小心應付，萬事三思而後言、後行！還叮囑雷巖切記他對家族和先祖的承諾，總之我都沒有聽懂，只記下夫人的話，此規格的夜宴，千萬不可出紕漏，萬事禮為先，便可從容而對。
此刻，放眼過去，聖太后娘娘正在等待我的詩賦，我知這是有考察之意。只是，我既已不再是准王妃人選，又為何還要來考我？
雷巖與我交換了一個眼神，他是在擔心我？我有點生氣，這種事對我這個學文的高材生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雷巖也太小睢我了吧！要我即興作詩可能不易，但我肚子裡多的是流傳千古的名詩絕句，隨便講一首還怕不過關？
而且那個人，那個高高在上的他——也在懷疑地看著我，怎麼？是希望我出洋相嗎？
我低眉，沈芊芊果然是第一才女，方才一首七言雖則是即興之作，卻難掩其不二才思。方纔我已聽過各位公主、妃宮，還有很久都沒機會一見的佟柔，和我最不願意見到的肖大小姐，她們的詩句，俱是佳作，那麼，我要講哪一首？
中秋、月、夜，有了，我抬頭望月，語調輕緩，徐徐出口，「中庭地白樹棲鴉， 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 不知秋思落誰家？」 這正是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是一首以中秋月夜為內容的七言絕句，以月景抒情結，想像豐美，韻味無窮。上詩詞鑒賞課的時候，我記得最清的就是它了，因為這首詩總讓人覺得在思團圓的情境下，隱隱透出淡淡的孤寂，骨子裡我就是喜歡這類悲情詩。秋濃、夜深、露重，這首詩將詩人望月懷遠的情思，表現得蘊藉深沉，只是他懷的是故人，而我懷的是家人，從這一點來講，此詩最能表達我的真情實感。
「好！好詩！」李翔宇依舊輕打著他那把折扇，他毫不吝嗇地讚美反讓我有些窘迫。只聽他繼續評道，「好一個不知秋思落誰家！『落』字新穎妥帖，別離思聚之情，如此委婉動人。小姐的詩品果真不同凡響，今夜諸詩中當屬最佳！」溢美之詞誰不願意聽？可是，李翔宇越是講得真情，我就越發羞慚，真是對不起王建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