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后 下部 一切都是我的錯
    天瞳無辜地眨動著明澈的眸子:「瞳瞳再也不和哥哥打架了,瞳瞳一定乖乖的,媽媽是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就會抱著瞳瞳睡覺了?」

     如果這麼簡單,他寧願攻打趙國的前夕,聽她的勸阻,不與李牧交手,然而,當時自己躊躇滿志,根本就不會聽她的提醒與勸告,一意孤行……他凝視著天瞳酷似深雪的臉容,眉目稚氣,卻是秀美絕倫,明淨、紅潤的膚色,清澈、無辜的眼睛,惹人憐愛的小唇,竟有一剎那的迷失,彷彿深愛的女子就在眼前,就在懷中,激得他擁緊了女兒嬌小的身子,深深地閉上眼睛,含住眸中湧動不絕的熱淚。

     「爸爸……疼……」一顆熱淚滴落在天瞳的肌膚上,灼燙著她幼小的心靈,驚慌地出聲,「爸爸怎麼哭了?是不是瞳瞳不乖,爸爸生氣了?」

     「不是,」女兒直接的問話、彷彿一把利劍,深深地刺進他的心口,那是徹骨的思念,那是撕心與裂肺……他吸吸鼻子,竭力忍住淚意,輕揉著女兒柔軟的髮絲,嗓音發顫、瘖啞如梗,「爸爸沒有哭,爸爸只是想媽媽……」

     天瞳像個大人似的重重歎氣:「瞳瞳也想媽媽,明天媽媽就會回來了嗎?」

     禺疆故意沉思了一會兒,笑道:「嗯……再過幾天,媽媽有很多很多事情。」

     天瞳張開小嘴打哈欠,如臨水飛翹的睫羽微微低垂,嬌嫩的小臉攏著倦色:「瞳瞳想要睡了,爸爸陪著瞳瞳,好不好?」

     「好……」禺疆低沉道,把女兒輕放在床上,自也躺在邊上,看著女兒乖巧地閉上眼睛;許是累了吧,不多時,天瞳便沉沉睡去,雙唇微微抿著,似乎抹開一縷清淡的笑意。

     他無法入睡,眼前是女兒無邪的容顏,腦中充塞得滿滿的,是深雪的音容笑貌,或清純,或魅惑,或憤然,或笑影……胸口漲得難受,感覺不到疼痛,好比那次呼衍揭兒與須卜氏突襲寒漠部落,他必須無奈地放走她,這次,他無法預期何時能夠接她回家,他沒有把握……再次的,他感覺到生命力量的終結,感覺身子的四分五裂,卻感覺不到疼痛。

     因為,那顆溫熱的心,已經跟著她去了;感覺不到心的存在,焉能感覺到疼痛?

     每個午夜,天瞳均勻的呼吸聲陪伴著他的無眠,直至他累得再也支撐不住,累得昏昏睡去;每個白天,他不再理會單于庭的事務,隻身待在帳中喝酒,或者呆呆地坐在湖邊,一坐就是一整天,誰也不敢上前打擾。單于庭的一切,自有倫格爾等人處理,無需他操心,他只管沉溺在悔恨、消沉、自閉的世界當中,一天又一天,渾渾噩噩,黑白不知。

     深雪不在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還沒適應她的離開,那種無心的感覺,讓他殘冷了意志,萎縮了雄風,再也提不起任何精力,猶如斷翅的雄鷹,再也無法起飛、搏擊長空。因為,深雪,就是他的翅膀,是他胸口那顆跳動的心。

     儘管他也想振作起來,振作匈奴,重整威風,然而,他有心無力的呵……

     這日黃昏,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湖邊,清風吹拂,吹起他零落的黑髮,彷彿湖邊的青草,草尖兒輕微飄動,綠意盎然,拔節生長,而他已然凋零,髮絲已然枯澀。

     夕陽漂泊在廣闊的西天,層層疊疊的紅霞眾星拱月一般,簇擁在夕陽的周邊,灑下柔和、嬌紅的光芒,染紅了整片翠綠的草原。許是看得久了,那夕陽竟是絲毫不動,永遠都在西天似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一般,可是,他知道,夕陽一定會沉入黑暗之中,黑夜總是準時地降臨。

     深雪最喜歡燦爛而又悲壯的夕陽,以往,他們經常策馬來到湖邊觀看夕陽,如今……何時,再能一起欣賞美麗醉人的夕陽,擁抱著等待夜幕的籠罩?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愈加靠近,那腳步聲愈加沉重,似乎是故意重重地踩踏著大地一般。

     禺疆愣愣回首,看見一個瀟灑的身影緩重地走來,金紅的霞光潑灑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讓人炫目的芒色,模糊了他的臉容,臉部只餘一片灰影,只餘風中飄蕩的黑髮;投在地上的影子長長的,挺拔、昂揚,跟著身軀的移動而散發出莫可名狀的寒氣。

     來人正是呼衍揭兒。

     呼衍揭兒在禺疆身旁坐下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似是取笑、似是質問:「大單于,單于庭北撤五百里,你這個當大單于的,現今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禺疆不語,也不看他,竟自望著波光瀲灩的湖面;微有些涼意的風、吹皺了一湖碧水,碎金搖曳,縷縷琉璃的金光,四處散溢,微微晃人的眼。

     呼衍揭兒沉默良久,方才憤怒地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別以為不說話,就什麼事都沒有!」

     「一切都是我的錯。」禺疆的嗓音是沉重的、嘶啞的。

     呼衍揭兒心頭一緊,月餘未見,他的音色彷彿蒼老了許多。深雪被擄,對他的打擊許是最大的,他經受的是何等煎熬?當呼衍揭兒聽聞這個消息之時,絲毫不敢相信禺疆攻打趙國、卻讓深雪身陷月氏,他唯一知覺的,便是立刻衝到單于庭,殺了禺疆。

     回首已是兩三年,深雪仍舊刻盈盈站在他的心中,佔滿了他所有的心緒與整個世界,那種刻骨的迷戀、經久不變的情愫,讓他痛苦不堪,也讓他驚訝萬分。當初,他估量著,娶須卜瓏玲為閼氏,或許可以淡化對深雪的癡迷與渴望,估量著自己可以接納另一個女子,嘗試著去愛上須卜瓏玲。可是,兩三年來,眼前之人,竟比不上縈繞在腦海中的倩影;他所能給予她的,只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與柔情,他所能完成的,也只是一個草原男人對女人的憐憫與尊重。

     說白了,須卜瓏玲始終走不進他的心,或者說,他的心中再沒有位置容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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