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圖書館裡很少有人，兩邊的書架很高，一排排的書架之間只隔著一米的間距，走道顯得十分狹窄。
醫學類的書籍大多又厚又重，曲涼好不容易挑了兩本抱在懷裡，眼角卻又瞄到另一本書。
「這一本似乎也不錯。」這樣想著，一邊單手把兩本書托在胸前，可是下一秒竟然就脫離她的控制往地上落去。
這樣毛手毛腳的可怎麼好！將懷裡的兩本書暫且放在書架上，蹲下身去把書撿了起來。撫著書的封面，腦中卻閃過一個熟悉的場景。四年前，在那間狹小的書店裡似乎也有這樣一幕。同樣是不小心撞倒了一堆書，她尷尬的頭頂老闆的注視開始收拾，卻忽然聽到一聲歎息。
那人說：「怎麼這麼不小心。」然後便一邊搖頭一邊幫她把書擺好。
那時彷彿也是這樣的淺夏時節，他低頭的時候，右眼幾乎被劉海遮了大半，可是她卻依舊能清晰地看見那裡面的笑意。
她那時真的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走下去，真的以為有些東西可以永恆。
回憶太重，指縫太寬。
她自嘲般的搖搖頭，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煩人的思緒甩開。
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中的書，陽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見有細小的塵埃在空氣中漂浮，就在這時背後忽然有一個聲音說：「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猛地轉過身去，卻看見一個對男女站在右邊的書架旁，男孩子正無奈地搖著頭，輕輕抬起女孩的手腕吹了口氣，「好了，這樣就不疼了。」
曲涼幾乎是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剛才她差點以為……以為那個人回來了。
「曲涼？」
語氣驚疑，乍聽之下，像是帶著濃重的不安。
她的心中咯登一聲，側過臉就看到了那個人。
蘇忘川，真的是他。
當愛一個人已經成為習慣，他的眉眼與淡漠的神情早已成為曲涼的夢靨。她不知道，她可以愛一個人這麼久。她總是對自己說，那不過是少年時代她做的一場夢，可是當四年後他再度出現，用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再度凝視她的時候，她才終於承認，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怎麼能忘記。
他不是蘇忘川，至少不是四年前的那一個蘇忘川。他以前從不會老老實實扣好領口的扣子，而是隨意的敞開領口；他以前從不會用這樣的陌生的神情凝視她，彷彿在詫異又彷彿在詢問；他以前不會站的離她那麼遠，彷彿他們中間隔著的距離不是咫尺，而是越不過的天涯。
往事在眼前飛速掠過，像是被風吹的凌亂的落葉，這一刻竟是無語凝咽。
其實她多麼想鎮定自若的輕聲問他「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如果她有那份勇氣和立場的話，她一定會說，可是在經歷那些以後的她，還有沒有問候的資格？
蘇忘川也只是淡淡的望著她，從臉上根本看不出喜怒。他背對著窗子，原本刺眼的光亮穿過窗外層層疊疊的葉子打在他的髮梢和白襯衣上，光影斑駁，透進那雙本就水光泛泛的眸子。淺夏的時光中，夏蟬的低吟忽然就消失了。
時光彷彿倒回原點，想起初遇那晚的星光，想起小鎮潮濕的青石板，想起他們一同度過的點點滴滴。她真的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了，所以見他站在眼前只餘恍惚。往日清晰可辨，回憶卻只停留在昨天。
良久，他才終於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曲涼傻傻的點了點頭，僵硬的拿起書架上的書，重新抱在懷裡，嘴中彷彿含著黃連般苦不堪言。她為什麼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不過是一句「好久不見」，難道真的就有那麼困難？
只是為什麼，事到如今，還是要遇見？明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許久之後，曲涼才抬頭對他笑了一笑，然後轉身，再不回頭。除了這樣她還能做些什麼？除了這樣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蘇忘川閉了閉眼，彷彿在盡量抑制心中的某些情緒。
笑泯恩仇，前事盡忘。
她笑的那樣淡然，客客氣氣的樣子，彷彿曾經的一切不過是他獨自作的一場夢。她難道已經忘了麼？如果沒有忘記又為什麼會擺出這樣疏離的表情？難道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
他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不是很好嗎？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一直很開心嗎？他那麼寵她，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愛，她難道都忘了嗎？
蘇忘川向前走了幾步，幾乎就要抓住她的手，卻又驟然停下。他還想做些什麼呢？
現在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當初大罵了曲涼，又丟下她跑到美國去的是他啊！這些年，曲涼又是怎麼過的？沒有母親的懷抱，又背負他的怨恨，她有可能會過得好嗎？他不敢想像。
他早就知道，曲涼的媽媽和爸爸很久之前離了婚，她被法院判給了父親。她爸爸很快又娶了一個妻子，就是她的繼母。
他那時才瞭解，曲涼為什麼那樣內向，膽小，沒有安全感。一個不健全的家庭，一個作風有問題的父親，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怎麼可能變成一個樂觀向上，生活態度積極的人。
那個時候，她是那樣依賴他。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曲涼的那一笑讓他明白，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屬於他們的回憶，在四年前就已經斷開。她把他忘了，把他給她的快樂和傷痛一併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