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你的愛,趁人之危
    第一次見到關逸朗的叔叔,是在吃日本料理的時候,忽然小鄭敲門進來,蹲下身,在關逸朗邊上低聲說了兩句話,關逸朗對我說:「我叔叔在隔壁包廂。他過來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清瘦的老人推門進來,樣貌與穿著都是低調內斂的風格,只是從別人對他的恭敬裡看出了他那蘊含不露的威儀。

    「小鄭,你帶她先走。」 關逸朗低聲吩咐道。我正準備拿起手袋出門,關老爺子卻擺擺手,溫和地說:「不必。吃飯吃了一半讓人走,不好。」

    他對我招呼道:「你繼續吃吧。我只說幾句話。」這是長者的禮貌,也是他根本沒把別人放在心裡的表現。

    「據說,你為了她弟弟,破壞了行規。這事本來我也可以裝作不知道,不過既然潔若特意來告訴我,如果我一點表示都沒有,似乎不太好。我和老文是多年的朋友了,潔若這幾年也很努力,很能做事,你說呢?」

    關逸朗聽了叔叔的這番話,慢慢回答道:「叔叔,我並沒有公私不分。她弟弟是偶然闖入,偶然犯了行規的,並不是存心挑釁。我記得叔叔你從小就教我,做人要寬厚,要學會放人一碼,不能趕盡殺絕,不能不給人留一碗飯吃。我覺得我這麼做沒有什麼大錯。」

    「我剛才也說過了,」老爺子沉吟道:「我是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潔若巴巴的來告訴我,你說,換了你,該給她什麼樣的交代?」

    做大佬的,大概都有這麼一種風範,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心平氣和的,不肯隨意發脾氣,因為發怒是弱者的表現,很失身份。

    老爺子在此時的態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慈祥」的,但這種慈祥是綿裡針,深藏不露,他就氣定神閒地問你,你有什麼交代嗎?你總不能不給人一個交代吧。

    「叔叔覺得我應該給她什麼交代?」 關逸朗這時把球又推了回去,因為是受寵的晚輩,他近乎於有點在耍賴了。他的意思是,反正這個老婆也是叔叔你給我找的,你就教我我應該有什麼交代吧。

    「我教給你,你是不是照做?」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沒,老爺子對這種迂迴曲折的太極推手很是得心應手,輕輕一推,又折了回來,似乎是在說:小子,你要敢和我耍無賴,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關逸朗這才不敢輕舉妄動了,正色道:「叔叔,其實你也很明白文潔若在鬧些什麼,我自己可以搞定。」

    老爺子垂目想了想,微笑,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過是一個女人。」

    我不知道他是在說文潔若不過是一個女人,能哄就哄哄她吧;還是在說我不過是一個女人,這世上女人還不多的是?

    「是的,她不過是一個女人,」 關逸朗和他叔叔那麼多年,早已有了一種深刻的默契,他能分清老爺子說的究竟是什麼,「她這個女人曾經對我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我也是一條芻狗,我也照樣很卑微,很無奈,不能隨心所欲。我只不過是一條比她體積稍微大一點,力量稍微強一點的芻狗,一條大一點的芻狗而已。可我這條大狗曾經在心裡說過,我要保護她,保護她這條小狗。」

    說著,他輕輕摟過我:「叔叔,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保護她的,我會保護她和她的家裡人。」

    老爺子一直垂目思索著,似乎是聆聽的表情。他的神情裡,帶著些「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式的山長水遠,關逸朗曾經說過,叔叔的心思是最深不可測的。

    「規矩是你自己定的,比立規矩更重要的事情是,維持你所建立的規矩。」老爺子說罷,隨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家,不需要,也不可能出一個情聖。」

    這句話,擲地有聲,但也已經有點重了。

    「我明白。」關逸朗聽了點頭許諾:「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叔叔你對我說過,你說家裡那麼多人,還有跟著你的那些人和他們的家裡人,大家都要吃飯,都要一份安穩的生活,我的責任就是協助你讓大家都生活的很安穩。可我自己呢……其實我是在她那裡才真正感受到和理解了『愛』和『安穩』這兩個詞的涵義。」

    「你明白就好。」老爺子緩緩起身,他再是言語和藹,可投射在別人眼裡,還是有一股凜凜的肅穆,讓人不敢再次造次。

    「你們繼續吃飯。」他溫和地向我點點頭,然後慢慢地,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匆匆吃完飯,關逸朗說:「讓小鄭先送你回家吧。我還有事要做。」

    「我是不是給你找了很多麻煩?」以前文潔若就曾警告過我,『那攤子東西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是的,誰說做老大的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是,你最麻煩了,」說著,他在我腦袋上撫了一下:「回去吧,叔叔已經不大高興了,我還有些他要我辦的事沒辦好,今天回去趕緊辦,免得他以為我很喪志。」

    他站起身來的時候離的我很近,日本菜又大都沒有什麼煙火味,只覺素淡無味。榻榻米邊擱著的瓷白色花瓶裡,玉蘭花開的正盛。舉頭望出去,窗外有一小勾月牙,剪紙一樣貼在紫藍色的天幕上。

    是一個暗香浮動月色沉醉的夜晚。他身上那清潔的體味淡淡襲來,竟然在空氣裡繚繞出一股青薄荷般清爽寧靜的氣息,有點清淡微遠的撩人之感。

    這時候,我突然很想抱抱他,很想擁抱那股薄荷的氣息。不過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麼,獎賞?感激?心儀?或者他會理解為示愛?求歡?甚至是,諂媚?

    「走吧。」他看了看我,柔聲道:「早點回家睡覺,明天不是還要上班?」

    「哎。」我答應道,忽的又問:「記得你說過,你最討厭麻煩的女人了。」

    「你倒是什麼都記得,」他昂頭想了想,「不過,你也早說過我了,我比較犯賤。」

    我爸爸曾經說,審美有三個階段:艷俗。含蓄。病態。艷俗就是大紅配大綠,松花配桃紅,以強烈的色彩來填補飢渴貧瘠的視野;含蓄呢,含蓄是杏花春雨江南,水汽氤氳煙雨濛濛;而審美的最高階段則是病態,比如說三寸金蓮,金魚,病梅,那些極致到了變態地步的東西。我想對愛情的審美,大概也差不多是這樣三個階段吧。艷俗:色彩強烈的碰撞,身體的碰撞;含蓄:執手相看淚眼,一切盡在不言中;病態:我覺得我和關逸朗之間就是病態的,我和他都暗暗地在各自的稻麥田里作為一株病態的稗草,不分日夜地瘋長著,如火如荼。

    弟弟對我依然和關逸朗來往非常不滿。他的不滿裡還包含著屈辱,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能安然地走在陽光下,那都是關逸朗施捨給他的,「如果我的自由是要我姐姐用身體去換來的,那麼,再是海闊天空,對我來說,都像是身在牢獄。」

    我根本無法向他解釋我並沒有用身體去換他的自由,我也無法向任何人解釋我和關逸朗之間非常「病態」的一切。我只能對他說:「就這樣不好嗎?我們一家人可以不分開了,難道不好嗎?」

    不好。弟弟心底一定這麼認為:這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安心。所以,當他第二次在我家裡看到關逸朗時,他的厭惡之感溢於言表。

    「我愛你姐姐。」 關逸朗這麼對他說。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你的愛,趁人之危。」弟弟冷漠地回答,他的語氣裡結著寒冰,觸手生涼。

    「姐姐,」他回頭叫我:「如果你還是我姐姐,如果你還要給我,給媽媽,給妮妮,給你自己一個安寧的,乾淨的生活,你就馬上對他說,我們從此之後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願意去坐牢。」

    弟弟說他願意去坐牢,關逸朗顯得比我更吃驚:「你這算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傷的是你姐姐的心,你姐姐對你怎麼樣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們家的女人是尊貴的,從來都不會給別人做情婦。」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沒有看任何人,但是他那份與生俱來的決絕高貴的氣質令我有點不敢覿面相對:「我只知道你有老婆。我不管你對你的老婆,使用不使用,愛惜不愛惜,我只知道你有老婆。」

    「這話,好像不應該是賀蘭彥說出來的。」 關逸朗道。他顯得有點失望和惆悵,似乎是在問,賀蘭彥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行了,」我拉住弟弟的胳膊,低聲道:「我喜歡他。和任何事,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只是喜歡他。」

    聲音雖然低,但是相信弟弟和關逸朗都已然聽的很清楚。

    弟弟幾乎是拂袖而去。

    「我騙他的。」弟弟走了之後,我驀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道:「不然他還真沒完了。他很固執。」

    「嗯,」關逸朗看著我,臉上滿是調侃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不然你以為什麼……」我分辯道。

    「我什麼都沒以為。」說到這裡,他又鄭重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覺得自己並沒有趁人之危。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一直都在等我。他慢慢地播種,灑水,除草,載下一棵小樹苗,然後,他要看著它綠蔭如蓋,或者,他還會在樹下「守株待兔」。

    對於愛情,他是一個堅忍不拔的,近乎於快要絕跡的古典浪漫主義者。

    弟弟的公司在中羽第一次警告他們之後就不再去做「犯忌」的事了。這是出於自保,同時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蜉蝣撼大樹,就安安分分地去做一隻蜉蝣該做的事。

    所以,當我和文潔若在一個品牌的新品推薦會上遇見時(她是他們的VIP用戶),她叫住我,說了一句:「我很奇怪,你們姐弟倆的性格倒真是差不多的,一樣那麼不知死活。」

    怎麼,我想她是沒完了還是怎麼回事,連關逸朗的叔叔都表示不再追究了,為什麼她還咬住不放?

    「他現在在向我們中羽挑釁,變本加厲,倒比以前做的更大了,」 文潔若問道:「怎麼,姐弟倆恃寵到這個地步?」

    我本來也可以甩幾句話回應她,讓她也不痛快一下,可是聽她這麼說,心裡卻不由一沉,甚至有點身在末路的感覺。我隱約能感覺到弟弟為什麼會那麼做。

    弟弟是要把自己逼到絕路上,逼到沒有人可以去救他的地步,那時候,就連關逸朗也保不住他了,那麼,他也就可以「如願以償」,就再也不欠任何人的情了。

    「是不是這樣的?」回到家,我馬上打電話給弟弟,問他是不是如我所猜測的那樣。

    「是的。」弟弟語氣平淡地回答。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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