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其實我應該和老總的丈夫一樣,當天文問我以前的戀人與戀情的時候,我應該不鹹不淡,不左不右,不明不暗,不輕不重地說上幾句:「他是個很善良的男人,只不過有點粗心。」就這樣打發他了。

    可是我不會。我是在我爸爸的性格影響下長大的。爸爸討厭性格玲瓏的人,但是爸爸沒有告訴我,其實有時候,真相與真誠是他人所難以接受的。玲瓏的性格,只不過是一種緩衝,而真相很多時候都是需要一件華麗的衣裳來包裹的。

    我只是不懂,對過去一直保持著緘默。而我越緘默,天文心裡就越不舒服。漸漸的,蜜月期過去,他不再像起初那麼溫柔體貼了,這當然我也可以理解,做夫妻又不是做客人,兩個人哪裡會天天都那麼舉案齊眉你敬我愛的。

    天文新換了個工作,薪水高了一點,他也就奔著那點錢去的,說是想早點還了貸款,可以輕鬆一點。但是工作比以前辛苦多了,壓力很大,因為每天要應付客戶,在外面應酬夠了,回到家就常常沒什麼話可說。我有時為了讓他高興點,就纏著他說這說那,他就道:「我很累了。替人打工就是這樣,回到家我想我終於可以一句話都不用說了,你還沒完了。」

    「你是不是看著我很煩?」我問。心裡不免有點委屈,想著一天沒見,我不過是和他說些白天發生的事輕鬆一下,他怎麼這個態度。

    「我不是看著你煩,我是沒力氣哄你。」他回答道:「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難道,對我客氣,對我好,哄著我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好了,等週末了,我們再好好聊聊,我請你到外面去吃飯。」他大概是看我面帶不悅,就安撫了這麼一句。

    「今天才星期一,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到週末才可以和你說話,才能來打擾你?」他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中更鬱悶了:「請問你在外面是做脫口秀主持人呢,還是在天橋說相聲,怎麼搞的好像話都在外邊說盡了,回到家和自己老婆一句天都不聊,還一副是我很不懂事很不體諒你的樣子?」

    「我說,」本來他已經準備去洗澡,聽我這麼一說,也回嘴道:「你還真沒完了是吧?怪不得老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我聽他居然說我「不遜」,就反駁道:「我怎麼不遜了,你又是誰?」

    從來相吵無好言,說完這句話我就覺得自己有點說重了,不過後悔已經晚矣。

    「是的,我什麼都不是,窮人一個,我配不起你這樣高貴的女人。」

    他真的很敏感。他的敏感和他的美貌一樣的突出與銳利。

    「對不起,天文。」我道歉的話剛一出口,卻發現他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句話:「知道你跟過有錢人,現在嫁給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成的男人,太委屈你了!」

    我頓時氣的發抖,說不出話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這樣類似的話了,我都能知道他接下去將會說什麼。

    「我給不了你好生活,不能給你住大房子,給你買漂亮衣服,還要你替我做家務,可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我呢,你應該選擇一個和你的前男友一樣有錢的男人才是。」

    是不是他在外面工作受了氣,一直積壓鬱塞在心底,找不到一個宣洩的出口,所以他就發洩在我身上?可我以前和有錢男人談戀愛難道也是一種罪嗎?值得他每次吵架都要提出來,而且唯恐我不痛似的,在我已經結疤的傷口上還要再割一刀?

    「你很愛他是吧,你愛他愛到可以為他紋身,在自己的身上紋上他的名字,你愛的那麼強烈?我想我無論怎麼對你好也比不上他的……」

    「夠了。」我叫道:「你怎麼會這樣小氣?你很介意我和別的男人戀愛過,你很介意我和別的男人睡過?那好,我走。我走了,你可以去找一個一張白紙一樣,身心都完全屬於你的女人。那樣你總沒話說了吧。」

    結婚只有半年,我就說了「我走」,這不是我一時脫口而出的,而是,我真的這麼想過,在那一瞬間,我甚至都想說:「是的,我確實很愛他,我確實愛他愛到為他去紋身,我還和他一起生了一個孩子。」

    愛之深,恨之切。只有相愛的人才可以互相傷害對方,也只有相愛的人,才非常清楚地知道,怎麼去傷害對方,怎麼傷害起來才最深最重,因為我們已經掌握了對方感情上的「七寸」,那幾乎是可以致命的「七寸」。

    「不要走。」天文見我邊說邊流下眼淚,就過來抱住我:「寶寶,我錯了。我這幾天工作壓力太大了,這個月的定額根本就完不成,完不成我就只能拿那麼一點基礎工資,我還怎麼養家?」

    「是我讓你有負擔了,你讓我走,你一個人會過的輕鬆點的。」

    「不會的。」他說道:「你不是我的負擔,你是我的希望。我承認,我老是說這些話,是我傷害了你。我承認我有點自卑,可我也是個男人,我想女人總是喜歡比較的,我怎麼和那些富豪相比?我看著自己的女人現在日子過成這樣,我也很心疼。我是怕你拿我和你的前男友比較,我是怕你拿現在的生活和過去比較,原諒我吧……」

    「你知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比較過……」

    「可是你的家人會比較,你的朋友會比較,這個社會會比較,」他的眼裡忽然流過一絲溫柔但淒愴的光:「寶寶,娶一個美女做老婆是壓力很大的,大家對美女都寄予了比較多的希望,要是看到她生活不濟,大家就會說她遇人不淑,所托非人。」

    「我自己不這麼認為就好了,你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想呢,天文,」他的表白讓我感覺很是酸楚,我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和你一起過日子。你對我好一點,我心裡就感覺很好,就覺得生活很有樂趣,我從來都沒說過要過奢華的日子是不是。可是你常常拿那些話來傷害我,我……」

    「以後不會了。」他拿起我的手親了一下:「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是怕失去你,我怕你再回頭去找那個人,才這麼緊張的,我知道我緊張的有點變態了。」

    「他不會再來找我了,他都和別人結婚了,他早就不要我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天文面前提起江南,也是我第一次提到江南,還有我的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戀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你還很喜歡他,還想著他嗎?」

    「不想了。我再也不會去想以前的事。」這倒是真的,我的性格倒是一直往前走的那種,「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乖。」他抱著我,然後溫和地,一下一下地撫著我的背。我的眼淚很快就浸濕了他的衣衫。在那一刻,我們是兩頭月夜裡受了傷的小獸,相濡以沫,相互舔舐著這世上最隱痛最糾結最撕心裂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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